那场雨的记忆

2023-07-12 09:51辛月祥
山西文学 2023年7期
关键词:乡长山水

第一次经历二十来天的阴雨天,在我记忆里是没有过的事。秋雨连绵,下下停停,停停又下。刚下雨的头几天,对于干旱了几个月的黄土高原来说,是多么可喜的事。雨水润万物,忙了快半年的庄稼汉,抱着枕头,窝到后炕头,吃了睡,醒了吃,睡不着了看手机,过着神仙的日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也逐渐变得烦躁不安起来。秋玉米能收了,苹果、梨都成熟了,人进不了地。雨越下越紧,时间越拉越长。乡镇干部、村干部也在村里跑得紧了。这家进,那家出,看这家的房子漏不漏,那家的窑边腿子牢靠不牢靠!广播也叫唤得勤了,时时提醒各家各户勤打看自家的窑、平房。老百姓看着这连绵的秋雨,眉头开始紧皱了。坏消息也丁点地开始传来,那村那家的窑底塌下来了,好在不住人,没伤到人……雨下得时间实在太长了,一米厚的窑背,窑顶子都滴答开水了。

天气预报打开,后几天,天天还有雨,而且降雨量还不小。晚上八点多水利局给我打电话:“下庄水库排洪,尽快通知村民远离河道两岸。”接到通知,我立马往村群发了消息,躺床上也无心看手机了。我河边十来亩的果园,辛苦几年了,没事吧!十二点多了,院外还传来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可能又是村干部和乡政府的人在排查吧!说话声渐远,房檐的滴水声伴随着心跳难以入睡。“哗啦”一声,伴随着狗叫,我迅速爬起来,拉着院灯,捏着手电绕院子看了看,东面石墙,准是倒了,哎!意料中的事。返回床上更加睡不着了。

两点多,灯突然灭了,闭着眼,想着我那十多亩的果园。几年了,梨树有小腿粗了,每年都得拉枝、管理、投入,要是这两年开花时不冻,我也见不少钱了吧!往前想,刚治理好这两块地时,光玉米也打一万多斤。倒霉的是其中一年,种了六亩西瓜,二亩甜瓜,二亩蔬菜,一亩甜玉米,在西瓜甜瓜开园时,一场洪水漫得干干净净。哎!想着想着,雨好像停了,窗外有点发明,打开手机一看,五点半了,爬起来,脸上搓了两把,打了把雨伞,顺手提了把铁锹就走。

到了汽路上,顺着路向前店门弯弯走去,那看得远,顺河川能看见我那两块果园地,路边的水渠里水满满的,河里的洪水声像刮风的声响,水应该小不了。东川河咆哮了,河水漫过堤坝,老百姓成片成片的玉米地看不见了,我那可怜的果园早成了河道。河水不停地冲刷,几百棵梨树只剩下山边的几十棵了,还在摇头晃脑垂死挣扎。点了一枝烟,长出了口气,再不用跟上这几苗梨树受苦啦!顺着路往回返,这下有工夫看路两面了,路北面的地里,水有一尺深,地里的土早吃不进水了,南面山上,有凹的地方,滑坡的地方可不少,泥石流南方有,在我们这可不多见,我活了四十出头,第一回见。

走到广场那块,突然看见路下面的地里有泥水流动,细看不得了啦,河里加水了,好在天刚明,村里人都没起床,路上没人。我是村里的巡河员,出点事可不得了。顺路赶快往后走,看看有没有早起的人,看看手机,六点多了,路上不时有奔跑的小车。走到柳树滩向河南面看去,一夜间洪水打了几道弯,冲了南面,冲北面,树苗子地,庄稼地,果园地,毁了七七八八!东川河一改往日的柔美,看得人心惊肉跳,护地大坝不见了,洪水打个弯已经冲到公路边上了。

情况远比想象的更加糟糕,天开始大明,雨也暂时停歇了,路上的行人车辆也三三两两的多了起来。总有个别看红火不嫌事大的倒霉鬼,顶着个得脑蛋子,脖子掖得老长,硬往前凑的看山水咧!不时漂下来的大树,油桶,估计还想着发点洋财咧!说也说不下。山水开始冲刷路基,成批成批的路基开始坍塌,不时而过的车辆,咱看得都心跳咧!情况紧急,掏出手机赶快给乡政府和水利局上报情况,打完电话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间,乡长就和开车的同事到了。李乡长一下车看到跟前的情况,就吩咐开车的同事到路东面,把过路的车辆堵了,把看山水的人也撵得远远的,吩咐我赶快把路西面的车辆拦挡住,可不敢让过了,正吩咐间,路面“哗”地一声,塌了有二三十米宽的大口子,把人吓了一跳。这条路是省道,平时车特别多,好在下雨天还是天刚明,比平时总是少得多,我左手打的伞,右手提的锹把子,胡比划的堵车,告诉司机路上的情况。李乡长手机支到耳朵上,联系她的事去了,山水响声大,压低了她的声音,谈话还是能听到一半句的。先是联系交警队的让在曹城路口实行交通管制,后是联系派出所的,让前桑峨这儿维持一下秩序来,再后来又是联系水利部门的。之后又接了几个电话,其间一个电话,引起我的注意,看她也是着急的样子,好像是人跑了。啥人跑了,我心里猛然间多了个问号,听着听着好像是危房户的。昨天夜里,出的险情不少,住靠山窑的,房子有危险的,乡政府统一把所有人员安置到中桑峨学校啦。这乡长也是有点脾气的,听吧,马上叫咱乡里的人跟村干部相跟上,往回领,拉也得拉出来,要快,叫桑峨灶房的大师傅把饭做得好点,多点。打了接,接了打,中间还不停地朝远处驶来的车辆,扬划着手,身上的黑棉袄又大又肥,要是手里给个红丝巾,嘿嘿,不敢胡想,好歹是乡长咧,这几年扶贫,附近村里谁不认识乡里的那几个人,都早老熟了,平时看着和善,今可能是真急了吧!

路上的车越来越多,村里看稀奇的人也多了起来,没见过黄河的人,今门前过黄河咧,沿路串后来的,沿路串前来的,有站村头搁台台上瞅的,跑不动的,上了岁数的出了门站到老窑背上瞭睄的,总之近二三十年啦没见过这么大的山水。正好是国慶期间,孩们还没有开学咧,大人们领上孩们,站得远远的,教育孩们:“看怕不怕,把人推走还想活咧,以后下雨发山水,钻到家里,不敢乱跑,要叫山水推走,顺上午城叉河,就进了黄河再寻不着骨头把把啦。”总之这些话,我小时候,大人们常在发山水时教育我们,他们也是听上一茬子教育的,也不知传了多少辈啦!扯远了,话说回来,派出所的来人啦,前来两位维持前面秩序的,后面留下两位维持秩序的,共四人,总算有执法人员参与,比咱强多了。

停电了,村里窑背上烟囱里冒起了久违的炊烟,好在村里人不缺柴烧,园子里的树枝枝和玉米棒子芯芯,烧火做饭不成问题。山水把公路拉开百十米长的大口子,看情况,山水再加点,还要跨过公路,顺着地把阳湾里这几门门子人的窑、房子捎带了的咧。

情势又变得紧张起来。看吧,乡镇干部和村干部一路屁股上像抽上风,急慌慌的,捣腾这家街门咧,架上墙吆唤那家咧,有帮忙拖搭上七八十的老人的;有给帮忙提挑东西的;有清点人数怕遗漏下的。排着长溜,顺阳湾水壕塄上朝中桑峨安置点后去了,不是逃难,这真正是逃命咧。八点多时,水利局的、电业局的、交通局的、公路段的、交警队的,断断续续的都是领导带队过来了。周太吉沟通往县城的公路,昨夜里早让滑坡堵得结结实实的,都是七拐八拐转垣上,从村里转过来的。公路上开始忙活开了,路上的警戒线前前后后,拉了好几道道;反光锥桶,水马前前后后,上下排了两排子。交警也开始帮忙维持开秩序啦;电业局的开始看受损线路,清点电杆;公路段的开始测算受损米数和规划抢修方案;水利局的早从下庄水库蹿了,水库出点问题,可是了不得的事。聚的人是越来越多,村里吃了早起饭的,要过路,路断了走不了,有年轻人举着手机,沿路拍抖音的。半前晌了,坍塌的路面油层顶住山水的冲刷劲,再没向上发展。从中桑峨安置好难民的乡长、书记,前来看了看情况,总算是长出了口气。王书记口里咯喃的:“好爷爷介咧,多亏这路面沥青水涮不动,要不这阳湾里可就悬啦!”说完,顺手在路边水壕里提了个丢弃的烂梨框子,往路上反手一扣,就脱雨鞋,捎带着还逗李乡长:“志卓你腿巴子,长晃晃的,尽跑了一夜不累,我可是跌也跌不动了,乡镇上,一个人也捉不住,都进村啦,谁要是在的话,把我床底下的运动鞋捎后来。”捎带说话捎带的用手在袄布袋袋里、在裤布袋袋里捏捏揣揣地摸揣了老半天,转头问我:“月祥装烟的不,我黑夜装的两盒早抽完了。”我顺手给发了根烟,他的电话又响了,穿上雨鞋和李乡长又急慌慌地前去了。

山水还是那么大,看吧,顺着地塄底下,不停地冲刷,玉米地一片一片地塌,梨树园子里的树头子,只要摇晃开,用不了几下,“啪”的一脑子就栽到山水河里啦。时间到了半后晌,山水又开始改道啦,顺着大柳树滩河口那儿,往村这面拐进来了,离公路还有二三十米远。过一会,水冲刷的地,塌了长长一溜子,得知情况的李乡长,安顿了两人和我观测情况,她又领人到其他安置点去啦。寨子、坪城都设有安置点。后晌间也听村里人说,昨晚上,雨下得大,周太吉沟里养猪的几家,靠山畔子,建的猪场,乡镇上连夜跑的让撤到安置点咧,有一家死活劝不动,逼得乡长跑前去,好说歹说,最后把嗓子也吵哑了,才把那佬家请放到中桑峨安置点。今打早那家两口子偷的跑回喂猪去啦,没想到坡溜了,把猪舍压塌把人也夹住了,多亏乡镇清点人数发现少了这家两口子,乡镇上的人赶的就往前撵,撵前去刚好碰见土塌下来夹住人,多亏人在外,窝靠里,塌下来的土把猪埋了,人只是夹了一下,拉到医院没出大事,万幸呀!只是辛苦了乡镇工作人员,不知磨薄了多少口皮子,磨破了多少鞋底子,不听人劝,哎。吃了黑间饭,我把保暖衣裤套到里面穿上,心里知道这黑夜要遭罪,手里就捏了把手电。外面黑糊糊的,山水呼呼声,听了就瘆人。到了柳树滩口那,乡长书记和几个乡镇干部都在,村里人都吃了休息啦,估计是安顿好安置点的大伙,有空才过来的吧。依然是电话不停,大体意思,继续安排村、乡干部连夜排查,只怕有遗漏,住人的窑,房子。照着手电转的看看,有问题就先把人安顿到安置点或是村委会。

晚上十点多,洪水又开始涮开公路沿子了,柳树滩沿汽路边子这几家,广场里卖货的一家,都又是一顿慌忙。人刚转移完,山水又把汽路冲开六七十米宽的口子,好在再没有加水,水还有点开始缩小,一黑夜大伙就这么在慌慌忙忙中过去了。

早起七点多,电业局的拉着挖机,领着施工组的过来啦。东川河经过一天一夜的发脾气,总算是把劲头子给熬过去了,山水看着也绵软了点,天上的云也从西北面子,向东南面子移动,老天爷爷掉的阴沉沉的眉脸,好像也有点松动,天有转晴的兆头了。吃了早起饭的人们,路上也聚得多啦,手机早没电啰,都聚到路上看电业局的施工咧。

人多了消息也就多了,谁家的窑下沉了,谁家的窑边腿子溜了不能住人啦,这下叫到哪里住呀!老百姓恓惶的,一辈子修造个地方难的,村里的砖窑,大部分都是八几年,九几年修的,我大都记得清楚。那会人修窑,除了大工子是请的,所有小工子的活,都是村里人或是本家子给帮忙咧。每年开春,地刚消动,人们就开始修造了,前坪半山上炸石头,炮点的咚咚的,挖根基的、拉砖的、拉石头的……谁家修个地方,不忙上一两个月,天天大小工子、村里帮忙的,谁家也是二三十号人吃饭咧。窑圈好,龙口合了,填窑背更是一项大工程,事主家前三天就把村里帮忙的人要靠证好,早早的把磨推好,烟、酒、菜一类的吃吃喝喝准备得足足实实。看好的日子那天,请了的帮忙的,天不明就到了,都拿的锹,担的筐,早早的吃点,天不明就黄尘灰盖的干开啦。谁家新修的窑,窑洞里也有两米厚的土,顺着铺底虎头砖铲平,这两米厚的土都要一担子,一担子硬担到窑背上,按大工子指挥的倒下摊平咧,而且填窑背怕下雨,大都是一天必须填好,这就要考验事主家平时的为人处事咧。人性好的,常给这家那家有事就帮忙的人,到了自家修造填窑背,那是不用愁的,受过事主家恩情的人家,早就等着你修造还人情咧。平时有事,偷奸耍滑头的,碰见自家填窑背,头早就疼开了。平时不活人,轮到自家头上,不用想也知道后果,问个帮忙的,要么人家没空,没工夫,要么来不好好干,吃饭还挑刺,总是叫你事主心口堵疙瘩大石头。填窑背开始就不会叫你休息,筐里的土装得满满的,碰见彪小伙子还得装满拍几锹,总之是把人的劲这天要给你拔光拔尽咧!光着肩膀,担着的两筐土,紧跑咧!那担子也是一百几十斤重上说话咧!窑里担上土,排成两溜,重担子爬坡,空担子下坡,想缓口气也得空担子下坡时候。谁家填窑背也是如此,也是抖嗒人数的时候,活人好的下家,百八十号人,往往半后晌就完工了;活人不好的,二三十疙瘩人,迟迟缓缓半夜也填不完,还尽听一耳朵帮忙的偷骂咧。哎!所以大多人都实诚,在谁家帮忙也是抢的干咧,看谁担得多,跑得快,常是事主家得多准备几根担子,照护不好就叫彪小伙子把担子担的断了。那会人都是那样苦过来的,修造个窑,中间有多少人情,多少记忆。一辈子亲手修的砖窑,住的有感情啦,一砖一瓦都是念想,这一下子不能住人了,叫到哪里安身去呀,恓惶的,这就是百姓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事,老百姓苦呀。河滩里山水小了,有人踅摸自家的树苗子地咧,二亩多油松苗子,投资了几万,长了三四年了,定出去,倒卖了两三轮啦,眼看到手的二三十万,一场山水冲的成了光河滩,地还是他爷爷手里漫下的,到自己手里已是三辈人啦,树苗子没了不说,连地也没了。就老百姓常说的话啦,瓜蛋子没了,好歹让瓜蔓子在的,这下连地也成河滩啦,啥也没毬了,还说自家小子大了,苗子卖了娶媳妇儿能顶一杠子,这下是指望不上啦。一天一夜下桑峨百八十亩好河滩地,全冲没了,都是几十年的地啦!以前人恓惶的,下雨天没事干,顶圪塔烂凉帽帽子,河滩里漫地咧,一洋镐,一洋镐的把石头砌成塄,慢慢地种的,慢慢地填的,几辈子人熬下的这点地,说不上基本农田吧,靠河畔子能浇上水,比基本農田还能打粮食,差别就好像在于,割了结婚证的生下的孩,国家认可咧,未婚同居生下的孩不好上户口,反正生下的孩子都是叫爸爸咧,道理上差不多。河滩地种下的粮,难道就不是粮食啦?对于下桑峨一口人四分基本农田,少得可怜的土地,这百十亩河滩地,可是多少人的一年的期盼和命根子。孩们的学费,一家子的油盐酱醋,该应付的人情门户,一下子没了,多少人一夜间惶恐不安。今后靠啥生活?年轻人能打工,六七十岁的老汉,打工没人要,以后叫咋活咧!老百姓恓惶的,太难啦!河畔子上有一两个上岁数的老汉,穿的雨鞋,提的塑料袋子,在漫泥哩踅摸,偶尔的,一半个的,山水冲下来的玉米棒子,自己家的地早冲得没了,这玉米棒子也许是中上桑峨,谁家地里冲下来漫下的,以后不用再在河滩地里收秋了,今年是最后一年。手里捡起玉米棒子,眼窝里没点占便宜的喜色,反倒是掉下苦涩的泪珠子!哎!恓惶的,捡上半袋子卖了也许能倒两壶壶酱油吧!村里上了岁数的,比年轻人活得更难更苦,我老了是这样子吗?我不敢往后想啦。

电业局施工队的要过河,不熟悉情况,村里热心人给前面带路。中午两三点了,早过了饭时,施工队的才替换的吃饭,干饼子就榨菜,渴了喝几口矿泉水。正好乡镇上后来几人,李乡长手里提的水杯子,直接递给一个瘦高个子带班的:“给,这是我的水杯子,刚灌的熬水,趁热喝上几口。”背后人群里站的苏部长,逗李乡长咧:“才半个月没见老汉子,看搁勤勤的那疙瘩劲,还给送一杯子熬水咧,也不问一下,啥会才能送上电咧!”我们的李乡长更逗:“也不看谁在这干咧,他范老二今黑了,要不送上电,我今年也不回家啦!”“哈!哈!哈!哈!”人们笑的,看来我们的李乡长在家,领导地位是不变的。

李乡长打听了几句施工进度,汽路上拦了个摩托车,让人带上到路不通的峪里村下鄉去啦。这天黑夜一两点了,汽路上装载机和人还喳喳喔喔地干活咧,估计是李乡长说的话顶用了吧!直到第二天黑夜十点多,总算是有电了。第三天早晨,周太吉沟通往县城的公路总算连夜加班加点地抢通了。大型机械,陆陆续续地调过来了,把河水引开,开始整修冲毁的两处路段。电也有了,路也开始抢修开了,有了电,再不用爬到炉子上,呕烟放炮地做饭了。路也快修通的啦,情况变得越来越好。

第五天头上,孩儿们总算开学啦,公交不通,大部分村里的路也没抢修通,人们只好骑摩托车的,开三轮的送孩们到县城上学。到了曹城路口,你会发现交警不查摩托、三轮非法载人啦!还时常不停地安顿:“路上带上孩可要慢点,不在乎多走一会!”一路送孩进城,路上的车是真不少,但好像都不快,往日的急破脑都跑哪里去啦?天总算晴了,后秋少有的温暖,雨后的空气,人吸到口里,少有的舒爽。

孩子们总算开学了,生活变得又有了秩序。也许是年轻人拍的抖音,全国人都看到了吧,救灾物资也是源源不断地送进来了,有床铺、被子、毛毯、衣服、米面、粮油、蔬菜、肉类……

村里人地里暂时泥的啥也不能干,一天介没事,站到广场院里,手里拿的手机,议论着这山水推走车啦,那山水把房子冲塌了,午城叉那儿山水把项目部也淹了,山水把罐车也推走了……

半前晌间,两个福田货柜车,停到了汽路边里,没有几分钟时间,王书记、李乡长从中桑峨路上跑上前来了。山水冲坏的公路,工程量太大,暂时还没抢修通,前后川里的人都是转村子走咧。村里路,围墙塌得过不去小车,摩托和小三轮能对付的过去。书记、乡长跟从福田车下来的人,热情地交谈着。村里人也搁凑搁凑地围下一圈子,原来是送救灾物资的车辆。简短交谈后,司机把车倒到广场东面房檐底下,车后门打开,满满的一车是拉的面,一车是拉的大米和油。不用人招呼,车上早爬上去三四个年轻人,面从你手里传到我手里,直到摆到房底摞整齐,像传送带一样快,一摞子十袋,一摞子几箱,摆得齐齐整整。

我们的李乡长像管家婆,左手里捏圪塔本本子,右手里捏圪塔笔,清点,计算着。王书记手里拿上纸烟搁勤勤地给人们发着。东西全下完,电话一通知附近安置点的人,都开上三轮车车子来啦。这安置点多少人,拿多少物资。我们的管家婆乡长,心里早盘算得清清楚楚的。分发物资更快,人们帮忙装车的,清点的,总之分毫不差,先紧远处村里的拉,后是附近的。随着最后一三轮中桑峨的装完,书记、乡长往三轮上一爬,顺便搭上要去中桑峨安置点。三轮发动着走了没三步远,不知道哪个捣蛋鬼,胡喊了一声:“买面啦,玉米换大米啦!”“哈哈,哈哈……”这下人们笑得爬蜒扑地。一片笑声中,三轮屁股上冒着黑烟后去啦。广场小卖部里,人们凑一起拉闲话,快到中午饭时啦,有人跟中桑峨安置点的微信打视频,问吃了饭了没,视频那面的人,左手里端着一碗烩菜,右手里捏的两个馒头,笑的圪眯眯地回话:“你没吃了,后吃来,烩菜、馒头。”前面的人回话:“我不后去,我窑没坏了,你慢慢地吃吧!”听着是玩笑话,谁也不想去安置点吃饭,吃的再好,住的地方坏了,在心里总是块疙瘩。天总算是一天天晴了,乡镇干部和村干部领上城建局的,满村子跑的看受灾住房情况,测算咧,怎么样抢修咧……总之,后秋里人们是要好好忙一段时间咧!安置点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还是各在各家好。

九月九那天半前晌间来,李乡长领的人,九多点,早早地就到了中桑峨安置点。其他村里安置点都转的看了,都还教她满意。中桑峨这个安置点,集中的人最多,三个桑峨加其他村里的,都在这安置的咧。到了安置点,先往上岁数人房子里跑,转的看了一圈。插座上的线插紧了没,没插牢的用手都摁了摁;伸手在床上的被窝里摸揣了几下,把床上的电热毯开关,调到高挡上。又走到下一张床上又摸揣了一下,也把开关调到高挡上,告诉床边里坐的老人家:“天气凉了,今年雨水又大,潮气重,白了天也不敢把电褥子给关了,人老了,热炕上坐惯啦,你把电褥子关了,坐一下介,躺一下介,冰歪歪的可不敢,人老了关关节节疼,怕着凉,身上啥会介也要暖暖的点。”老人家口里咯呐地说:“白了介啦,可惜的电,贵哄哄的,不是糟蹋电了,铺的这么厚,盖的这么厚,不相干吧。”“你看你这个人吧,上了岁数啦,还强扎挣,咱还在乎这点电咧,身上着了凉,关关节节疼开,吃上几服药,啥多啥少,嗯!以后白了天,也把电褥子插上,黑夜里把你们的暖宝宝,放到脚底下,脚暖了,身上就暖了。”回头告诉后面相跟的同事:“你几个,都挨房子看一下,上了岁数的,把电褥子都给开开,不要教省那点电,天凉啦,潮歪歪的,把人溻着啥多啥少,哎!窑里有炕咧,这床上冰歪歪的!”说完就往厨房里走。

厨房里几个婆姨刚拾掇完,计划准备中午饭咧!都是家里的一品掌柜子,今九月九咧,计划包饺子,包饺子麻烦,出了院叫唤了一声,来几个帮忙的,看吧,一下扑出来十来号男子汉,提桶舀水的,提盆倒胡萝卜的。“哈哈,新时代的好男人!”“谁锅舀上不是一把好刷子,媳妇儿调教得好!”“出了门,饿不了肚子。”“一伙子怕婆姨货!”大伙笑得嘻嘻哈哈,忙介开啦。

想一下刚来那几天,一个个的成天介,脸恼的黑巴巴的,四脚朝天一炸,纸烟一根接一根,窑不能停了,这下叫到哪里停搁呀。这几天,乡政府的把城建局的屁股上拧上,把窑坏了的叫上,这家那家的跑,都听出来点道道啦,城建局乡镇上,出大工子钱和料钱,自己出劳力给自己当小工子,哎!老百姓不容易的,恓惶的还不是算那点小九九账咧!这下心里平展展的,给自己修造咧,管自己贴疙瘩工,不要说十来八天了,干半年更好,黑间睡得也安稳了,脸上也有了个好眉脸啦。

回头看我们李乡长,筐子里拿了一条子肉,桌子上一放:“多剁点肉,今过九月九咧,出去问一下,谁不吃香,把粉条泡下,多打几颗鸡蛋,捡点韭菜。”叫随行的女同事都搭一把手,学校檐底,上了岁数的,看见院里热闹,都提个凳子、椅子出参观来了。看厨房院里那疙瘩热闹劲吧!男女搭帮子,干活不累,今又有我们的李乡长带队,都是抢的表现咧。快中午间啦,饭提前开了,肉的,素的,先紧老人房子里端进去啦,你紧他让的,都是有礼行,有规矩的人啦!老人房子里,桌子上摆好碗、筷子了,饺子也摆好了,就是迟迟不肯动筷子。几个老人,眼窝瞅瞅的直往外瞭:“乡长那个孩呢,没见端上饭咧门?”边来人扯着嗓子告诉咧:“接了个电话走啦,好像是城建局的过来了,要叫看誰家的窑去咧,刚才领上人走啦。”“呀!饭时了门,敢叫吃上点,热热的再走咧门,还在乎吃顿饭的功夫咧!”说着话,不由得眼角里搓了两把!边来人,又扯着嗓子告诉咧:“孩们忙咧门,由她的咧,你看不见急慌慌的,常是小跑咧!”“哎!啥会才能忙完咧,恓惶的常是连个热饭也填不到口里。”

地皮下了白花花的一层霜气,天气越来越凉。县上下了硬任务啦,上冻以前必须要让窑房受了灾的村民住房有保障。看吧,天天村干部,乡干部又是忙活得不得了,催这家进度,动员那家开工。老百姓也配合得好,天天村里装载机,挖机吼得哇哇的,三轮屁股上一股子黄尘夹黑烟,这劲头子可比八几年,九几年修造的阵头子排场大得多咧!垒窑边腿子的,拆窑面子的,天天是闹的乌烟黑路的,窑坏得不能修的,直接通根子一挖,往平一摊,铺底砖一垒,从陕西用半挂车拉的水泥房子,用吊车吊的往上一坐,用不了半后晌,齐整整的三间平房就好了。围下看的人是惊叹不已:“啊呀介,这修疙瘩地方值屁的事来,看快的怕门!”事主家,手里捏的两盒烟不停地散发着,墩子炮早摆好,就等吊车钩子一下就放炮咧,哎!恓惶的,老百姓谁不想早点住进属于自己的窑!房子里,坐到暖烘烘的后炕里才是最好的归宿!半月二十天时间里,全村基本上都修好了。往窑、水泥平房里搬家的时候,破天荒地在窑面子上、平房面子上,挂上红通通的大灯笼。

乡政府的后来人啦,书记、乡长,由村干部领上,脸上笑眯眯地这家进,那家出。事主家搁勤勤的,就是个不停地散纸烟。是呀!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帮衬,有好的政策,说不定恓惶的还是什么个样咧。

初冬前晌间,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玻璃窗子上,照得人心里亮敞敞的。你瞅的吧,看这劲头子,用不了二三年,我们寨子乡,肯定是要让不少人眼红的好地方咧。

【作者简介】辛月祥,生于1981年,现居于隰县下桑峨村。

猜你喜欢
乡长山水
爱在一湖山水间
山水之间
一处山水一首诗
大美山水
《山水》
福利来了
不凑巧
山水怀抱
作家和乡长
康乡长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