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治世”生境新解

2023-07-10 05:34:07赵玉田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1期
关键词:生命共同体生境

赵玉田

摘 要:生命共同体理念为新时代史学创新发展提供了新视角、新领域,赋予史学新使命。基于生命共同体理念,明初“治世”与生态环境存在“命脉”关系,生态环境状态亦是明初“治世”当然内容,“治世”兴衰过程与生命共同体“命脉”关系同频变化。

关键词:生命共同体;明初;治世;生境

中图分类号:K 24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6883(2023)01-0037-07

DOI:10.19986/j.cnki.1007-6883.2023.01.007

引论:生命共同体理念与历史研究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山水林田湖草沙冰是生命共同体”和“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科学论断为生态文明建设开辟新境界,也为新时代史学创新发展提供新视角、拓展新领域。下文,笔者拟从生命共同体理念维度认识历史研究,进而检视明初“治世”①之生态环境,借以重新认识明初“治世”现象。

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中国特色历史学学科建设,为新时代中国史学繁荣发展指明前进方向。[1]本文认为,史学研究贵在守正创新。生命共同体是客观存在,也是一种历史存在。生命共同体理念为历史研究提供新理念与新视域。

(一)新视角:生命状态与“命脉”关系

山水林田湖草沙冰是生命共同体。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生态是统一的自然系统,是相互依存、紧密联系的有机链条。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林和草,这个生命共同体是人类生存发展的物质基础。”[2]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自然是生命之母,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敬畏自然、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3]由此,生命共同体以“生命”为核心,以“共同体”为存在方式,②以“命脉”为存在前提和根本关系。

生命共同体“命脉”关系是客观存在,也是一种历史存在,但其存在状态会“时过境迁”。换言之,“命脉”关系其实是生命共同体“生命”存在状态,是生命共同体史重要内容。若从人与自然和谐关系层面管窥,生命共同体一直游走在“和谐”与“不和谐”之间。因此,生命共同体是史学当然的视角。

(二)新领域:生命过程与生命关怀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休戚相关,利害与共。生命共同体研究应以“命脉”关系为主要抓手,重视生命共同体“生命过程”研究,重视生命关怀。

生命共同体应主要围绕五个方面展开研究:一是尽可能全面把握生命共同体构成要素及其关系结构和生命状态;二是通过全面整理和系统检讨历史上不同区域、不同时期的生命共同体生成、发展、演变的生命过程,建构生命共同体基本框架与历史主题;三是科学分析历史上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盛衰一体的共生关系;四是论述生命共同体史学价值观、认识论和方法论;五是从中华民族生存实践和本土生态文化基质建构中国生命共同体史学。

(三)新使命:新时代与新史学

生命共同体的历史研究是一种探究历史、面向现实的基础性研究。因此,要以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为理论指导,以生命共同体“命脉”关系与生命状态为中心,从历史语境和生命环境等维度考察历史上生命共同体形成、发展、演变过程及其内在逻辑、存在形式、生成机制,阐释生命共同体历史内涵与变化规律。可以说,生命共同体理念增添了历史研究新理念、新内容,拓展了史学新空间,有利于新时代史学发展;同时,生命共同体历史研究应充分发挥资政育人作用,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智慧和力量。

一、明初“图治”经济战略与生态环境

明初有“洪永盛世”与“仁宣之治”美誉。史称:洪武时期(1368-1398),“太平三十余年,民安其业,吏称其职,海内殷富”。1永乐时期(1403-1424),“宇内富庶,赋入盈羡,米粟自输京师数百万石外,府县仓廪蓄积甚丰,至红腐不可食”。[4]1895洪熙(1425)、宣德(1426-1435)年间,政治稳定,国家繁庶,天下太平。[4]1877与此同时,洪武以来,“治世”另一个侧面,即明代人与生态环境关系在“政治力”影响下“重构”,随之畸变、病变。

(一)“宵旰图治”与经济战略

元末,暴政、灾荒与兵燹横行,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恶化,天怒人怨,饿殍塞途。其中,北方地区受祸最惨,灾荒连年,兵连祸结,经济衰蔽,社会残破。如时人称:“两淮之北,大河之南,所在萧条……燕、赵、齐、鲁之境,大河内外,长淮南北,悉为丘墟,关陕之区,所存无几。”[5]如洪武元年,当时黄河以北由于“兵革连年,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②明太祖亦称:“中原之地,自有元失政,生民涂炭,死者不可胜计。”③开国之际,明太祖“以臻雍熙之治”④为治国目标,立纲陈纪,积极作为,渴望开创“治世”,借以佐证明朝“奉天承运”,巩固大明政权。为此,他“宵旰图治,以安生民”。⑤如诏令移民屯田,劝课农桑,加强基层社会建设,重视教化等。其中,明初“图治”,以取财江南、开发中原、屯垦北边为经济战略。⑥明朝在江南征收重赋,⑦始于洪武时期,影响深远。如明初巡视苏、嘉、湖等地官员称:“诸府民多逃亡,询之耆老,皆云重赋所致……十分取八,民犹不堪,况尽取乎?尽取,则民必冻馁,欲不逃亡,不可得也。”[4]1896

明太祖忧危积心,“图治”不怠,终成“洪武之治”。明初诸君效法明太祖,勤于政事,接续“图治”,终于成就明初“治世”局面。

(二)人与生态环境关系“重构”

明初“图治”经济战略以调整区域人地关系与鼓励垦荒为主线、以复兴农业为直接目标而在全国展开。客观上,“图治”经济战略于初始阶段确实增加了粮食总产量,也造成明初人与生态环境“重构”事实。

洪武元年(1368),明太祖强调:“今丧乱之后,中原草莽,人民稀少,所谓田野辟,户口增,此正中原今日之急务。若江南,则无此旷土流民矣!”1又,洪武十八年,明太祖称:“中原诸州,元季战争受祸最惨,积骸成丘,居民鲜少。朕极意安抚,数年始苏。”②问题在于,建国之初,国用浩繁。如明太祖坦言:“今疆宇虽定,然中原不胜凋敝;东南虽已苏息,而钱谷力役又皆仰之。”③此论其实道出了国家发展战略安排,亦即基于实践的客观事实。洪武时期,朝廷在江南征收赋重,中原之地得以“薄征”,甚至“永不起科”。如洪武三年,明太祖“令以北方府县近城荒地召人开垦,每户十五亩,又给二亩种菜,有余力者不限顷亩,皆免三年租税。洪武十三年,令各处荒闲田地,许诸人开垦,永为己业,俱免杂泛差役,三年后并依民田起科。又诏陕西、河南、山东、北平等布政司及凤阳、淮安、扬州、庐州等府民间田土许尽力开垦,有司毋得起科。”[6]洪武十九年,明太祖有旨:“自今河南民户止令纳原额税粮,其荒闲田地听其开垦自种,有司不得复加科扰。”④洪武二十八年,明太祖诏令:“方今天下太平,军国之需皆已足用。其山东、河南民人田地、桑枣除已入额征科,自二十六年以后栽种桑枣果树与二十七年以后新垦田地,不论多寡,俱不起科。”⑤明初,“永不起科令”主要在北方实施,旨在恢复经济,藉以“图治”。另则,为解决军队粮食自给问题,明太祖又在全国大兴军屯,以北边军屯规模最大。是时,“边境卫所什三守城,什七屯种;内地卫所,什二守城”。⑥如黄土高原,尤其是“九边”之地,军屯密布,民屯商屯随之,军民漫山遍野开荒。短时间内,区域粮食总产量增加了。但是,滥垦滥伐也加速生态环境恶化进程,进而改变明代黄土高原等地人与自然生命共同體“命运”。

区域经济发展,因区域自然禀赋不同而有别。明初江南,重赋与移民异地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明初中原与塞北,鼓励垦荒与移民迁入几乎是同时进行的。无疑,这是人地关系调整之举,也是区域经济发展战略安排。同时,也可以说,这是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的重新建构。换言之,明初“图治”经济战略实践实则重新“建构”原本“自然”状态生命共同体的“命脉”关系。事实上,明太祖关于经济发展区域性“战略”安排,直接造成各区域经济功能变化,区域生态环境状态亦随之发生变化,区域生命共同体“命脉”关系也随之发生变化。

二、“治世”:

生命共同体“生命”状态

史称:“洪、永、熙、宣之际,百姓充实,府藏衍溢。盖是时,劭农务垦辟,土无莱芜,人敦本业……上下交足,军民胥裕。”[4]1877其实,这种“描述”仅为明初“治世”一个侧面。客观说来,明初“治世”还有另一个侧面,即生境与生命共同体样态。从生境而言,“治世”是生命共同体一种“生命”状态,生命共同体“生命”状态也是明初“治世”应有之意。概要说来,明初生命共同体“生命”状态可分为“北方型”、“江南型”和“塞北型”。

(一)“北方型”:水利缺失,徭役繁重,“命脉”在天

明初,北方本为生态脆弱之区,因大规模滥垦滥伐,加之农田水利建设缺失,农民基本靠天吃饭。随着大自然疯狂报复,生命共同体“命脉”恶化。

史称,明初“北方地土平夷广衍,中间大半泻卤瘠薄之地、葭苇沮洳之场,且地形率多窪下。一遇数日之雨,即成淹没,不必霖潦之久,辄有害稼之苦。祖宗列圣盖有见于此,所以有永不起科之例,有不许额外丈量之禁”。[7]2017又如威县,“地土自国初承胡元之乱,积兵火之余,类皆荒弃不治,兼以沙碱不堪。永乐间,募民尽力开种,并不计亩起科”。⑦再如“彰德、怀庆、河南、南阳、汝宁五府山多水漫,卫辉一府沙碱过半,军民税粮之外,仅可养生。开封一府,地虽平旷,然河决无时。洪武间,蒙太祖高皇帝恩例,除常税外,荒地许民耕种,永不起科”。[7]824同时,明朝又组织军屯、商屯、民屯等。一个基本事实,即明代北方农业对水利依赖程度高。如华北平原,黄河、淮河、卫河、漳河、沁河、滹沱河、桑干河、胶莱河等流经其境,水势恣意,水利失修成常态,水患频发亦呈常态,农业环境恶化,农民靠天吃饭,生命共同体“命脉”也就是听天由命了。至弘治年间,“顺天、永平、河间、保定、真定、顺德、广平、大名及河南开封、怀庆等府曰:各因大水河溢或冲为深涧或盖压平沙,否者又多硝碱,绝无收获”。1万历(1573-1620)初,官员王道成亦称:“国初以来,一切圩岸、陂塘之属,尽皆荒圯。年复一年,水利大坏。一遇旱潦,坐而待毙。”2

生态环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根基。生态环境恶化,生命共同体随之恶化,人类伤害大自然其实就是伤害自己。明初,由于人们滥垦滥伐,“换来”大自然“疯狂报复”。如林金树据《明实录》所载洪武二十四年(1391)至正统十二年(1447)的22次流民事件统计,这一时期,山东、山西、北直隶、河南、陕西等处已复业和“累招不还”逃移之民约898 673户,约有4 493 365人。[8]又如,正统五年,时人称:“山西平定、苛岚、朔、代等州,寿阳、静乐、灵丘等县人民,往往车载幼小男女,牵扶瞽疾老羸,采野菜、煮榆皮而食;百十成群,沿途住宿,皆因饥饿而逃者。”3

明初北方徭役繁重,加之农田水利缺失,民生极为困苦。如永乐十九年,官员邹缉痛陈:兴建北京,工程浩大,旷日持久,农民“不能躬亲田亩,以事力作,使耕种不时,农蚕废业,犹且征求益深,所取无极。至于伐斩桑枣,以供薪爨;剥取桑皮,以为楮料,而民之衣食无所资矣。加之官司胥吏横征暴敛,日甚一日,民生无聊,愁叹满室……今山东、河南、山西诸处人民饥荒,水旱相仍,至剥树皮、掘草根、簸稗子以为食。而官无储蓄,不能赈济。老幼流移,颠踣道路,卖妻鬻子,以求苟活。民穷财匮如此,而犹徭役不休,征敛不息。”[7]163-164随着明朝政治中心北移,北方徭役愈加繁重。时人称:“迨至宣德、正统、天顺、成化年间,民困财竭,一遇大荒,流移过半,上司不知行文,有司不行招抚。任彼居住,诡冒附籍。南方州县,多增其里圖;北方州县,大减其人户。”[7]521再如弘治朝大臣马文升指出:“自成化以来,科派不一,均徭作弊,水马驿站之尅害,户口盐钞之追征,加以材薪、皂隶银两,砍柴抬柴夫役,与夫买办牲口厨料,夏秋税粮马草,每省一年有用银一百万两者,少则七八十万两,每年如是。所以百姓财匮力竭,而日不聊生也。一遇荒歉,饿殍盈途,盗贼蜂起。”[7]518

(二)“江南型”:水利失修,赋税沉重,“命脉”梗塞

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因“命脉”关系而休戚相关,因“命脉”关系变化而荣衰不止。水利是明代江南“命脉”。明人称:“东南民命,悬于水利。”4崇祯《嘉兴县志》称:江南水田“不可一日无水,又不可一日多水也。”5

明初征重赋于江南,然而水利多废弛。如建文末年,嘉定县民周程上言:“东吴水利旧有三江,曰钱塘,曰吴淞,曰娄江。民间数百万钱粮皆仰于此。吴淞一江跨连苏、松之境,东抵沧海,西接太湖、淀湖,湖水溢则泄于海,海潮涨则通于湖。近年以来,沙土壅塞为平地二百五十余里,水脉不通,五六月间天时亢旱,高田稻苗乏水灌溉,百姓坐视枯槁;至七八月,秋雨霖霪,湖水涨溢,低下之处尽为污池。通泄无所,垂成之禾,坐视渰没。至于征粮之际,则典鬻男女,荡折产业,不能尽偿,甚至弃业逃散,骨肉分离,诚可怜悯。”6永乐初,浙江诸郡频年水患,官员夏原吉诗云:“东吴之地真水乡,两岸涝涨非寻常。稻畴决裂走鱼鳖,居民没溺乘舟航。圣皇勤政重农事,玉札颁来须整治。河渠无奈久不修,水势纵横多阻滞。”7永乐六年(1408),浙江平阳县耆民上言:“县四乡之田资河水灌溉,近年河道壅塞,有司虽尝开浚其支河,实未用工,旬日不雨则涸,斥卤之地,咸气上蒸,田禾枯槁,民罹饥荒。”1又如官员王道成称:“国初以来,一切圩岸、陂塘之属,尽皆荒圯。年复一年,水利大坏。一遇旱潦,坐而待毙。”2水利失修,明初江南灾荒不时发生,生命共同体处于孱弱、畸变甚至病变状态,农业环境恶化,灾荒频发。如洪武十年二月,朝廷“赈济苏、松、嘉、湖等府民去岁被水灾者,户米一石,凡一十三万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先是,以苏湖等府被水,尝以钞赈济之,继闻其米价翔踊,民业未振,复命通以米赡之”。3洪武十一年,明太祖“以苏、松、嘉、湖之民尝被水灾,已尝遣使赈济,至是复虑其困乏,再遣使存问,仍济饥民六万二千八百四十四户,命户赐米一石,免其逋租六十五万二千八百二十八石”。⑤

按照系统论及灾害学理论解释,灾害系统与环境系统之间,各个灾害系统之间存在着相互联系,并发生着相互作用。自然灾害系统是随着自然生态系统的演化而形成的,即灾害系统与自然生态系统是协同进化关系。[9]17-19在这种“协同进化关系”推动下,明初江南生命共同体“命脉”关系恶化,生命共同体“免疫”功能退化,于是各种“病毒”趁势活跃起来。如明初江南瘟疫较重,“永乐六年正月,江西建昌、抚州,福建邵武自去年至是月,疫死者七万八千四百余人……(永乐)十一年六月,湖州三县疫。七月,宁波五县疫”。[4]442永乐八年,福建邵武府官员称:“比岁境内疫,民死绝万二千余户。”永乐十一年初,“巡按福建监察御史赵升言,光泽、泰宁二县民五年、六年疫死四千四百八十余户”。永乐十一年六月,“浙江乌程、归安、德清三县疫,男女死者万五百八十余口”。永乐十一年七月,“浙江宁波府鄞、慈溪、奉化、定海、象山五县疫,民男女死者九千一百余口”。又,永乐十七年五月,“福建建安县知县张准言,建宁、邵武、延平三府自永乐五年以来,屡大疫,民死亡十七万四千六百余口”。⑥等等。

(三)“塞北型”:生态脆弱,地瘠民贫,“命脉”孱弱

塞北之地,位于农牧交错地带。明代,因“小冰期”影响,自然灾害频发,而明初大规模垦荒使原本“命脉”关系脆弱的塞北地区生命共同体雪上加霜。如明人反思:“陕西三边,延袤数千里。国初,因田硗瘠,赋税不给,抛荒者听令开垦,永不起科,故塞下充实。已而计亩征银,差赋繁重,加以虏酋之警,水旱之灾,收获既歉,征输愈急,所以民日转徙,田日荒芜也。”[10]

正统前后,塞北之地进入灾多灾重年代。是时,官员何乔新(1427-1502)有言:“山西之民凋敝极矣,或父食其子,而子亦杀父而食之;或夫食其妻,而妻亦杀夫而食之。至于叔侄相食,姻娅相屠,又其小者耳。人类至此,有识寒心。盖自去岁春夏不雨,而麦菽无收;八月降霜,而黍糜尽槁,非为平阳、泽州二处而已,潞、沁、汾、辽与太原之岢岚、保德二州与岚、临、河、曲四县灾伤莫不皆然。”[7]716成化二十年,官员叶淇奏:“山西连年灾伤,平阳一府逃移者五万八千七百余户,内安邑、猗氏两县饿死男妇六千七百余口,蒲、解等州,临晋等县,饿莩盈涂,不可数计。父弃其子,夫卖其妻,甚至有全家聚哭投河而死者,弃其子女于井而逃者。”⑦随着塞北农业生态环境日趋恶化,自然灾变频仍,以军屯据点为中心的区域生命共同体几乎陷入绝境,“命脉”关系孱弱。如当时官员林俊所述:是时北方一些地区“荒沙漠漠,弥望丘墟。间有树萟,亦多卤莽而不精,缓怠而不时。至于京畿之间,亦复如是,往往为之伤心饮泣,抚掌深叹。计此度之,虽边郡应屯之地,目所不击、足所不到之处,夫亦是耳。大抵官非其人,里非其要,膏腴之区贪并于巨室,硗确之地荒失于小民。而屯田坏矣,务贪多者,失于鲁莽;困赋税者,一切抛荒而农业隳矣。所谓地有遗利、民有余力,此之谓也。”[7]766嘉靖时期,“陕西、山西、河南连年饥荒,陕西尤甚。人民流徙别郡,京、襄等处日数万计。甚者阖县无人,可者十去七八,仓廪悬磬,拯救无法,树皮草根食取已竭,饥荒填路,恶气熏天,道路闻之,莫不流涕”。[9]517

三、“治世”兴衰之“命脉”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古代传统社会,王朝的“命脉”在农业,农业的“命脉”在“水利”,水利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林和草,“治世”的“命脉”是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

(一)“治世”以自然系统与社会系统为有机整体,以生命共同体为根基

大自然是一切生物的摇篮,是人类的无机的身体,是历史上“治世”产生的基本条件与前提。当人们合理利用、友好保护自然时,生命共同体是和谐的,“治世”根基是稳固的;当人们无序开发、粗暴掠夺自然时,生命共同体遭受戕害而害病,“治世”也就失去存在根基。

古代“治世”生成需要依托于两大系统,即自然系统和社会系统。自然系统为“治世”生成提供自然资源和环境,使“治世”存在所必须的物质与能量得到源源不断地供给,保证“治世”作为生命共同体存在的实现;“治世”生成还要有社会资源和社会环境,包括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稳定的国家政策措施,包括清正有为的各级政府和官员等,正是这些社会因素保证着“治世”作为一个社会存在的实现。“治世”的自然系统是社会系统的根基与前提,是社会系统的“命脉”。

(二)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是“治世”的“命脉”

人与自然在本质上是一种共生关系,却不是当然的“和谐共生”状态。从历史上看,生命共同体因时因地而发生不和谐变异;生命共同体历史内容与形式亦有阶段性差异与区域性不同,是变化着的一种生命组合体存在状态,共同体“共生”关系或表现为和谐的、友好的状态,或表现为对抗的、相害的关系。“治世”的“命脉”是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进而言之,没有了生命共同体,或者生命共同体出了大问题,“治世”也就随之出现大问题而消散。

明初,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基本是和谐的,但是潜伏着不和谐因素和累积的生态问题。受其所累,明初“治世”规模并不宏大,且灾荒问题不时发生。1甚至可以说,明初“治世”处于“治”与“不治”之间。地荒民穷问题,愈到后来愈严重。如成化十三年,官员林俊称:“陕西、山西、河南连年饥荒,陕西尤甚。人民流徙别郡,荆襄等处日数万计。甚者阖县无人,可者十去七八,仓廪悬磬,拯救无法,树皮、草根食取已竭,饥荒填路,恶气熏天,道路闻之。”[7]766

(三)明初“治世”兴衰过程,也是生命共同体同频变化过程

明初纵民滥垦,單纯追求粮食产量,造成很多区域的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迅速陷入恶性循环怪圈。即:地荒人稀→滥垦滥伐→植被破坏→环境灾害增多、人与自然关系恶化→生命共同体发生畸变病变→人口流亡→地荒人稀。其中,生命共同体畸变恶化机制是环境胁迫型脆弱性2使然。

研究表明:“脆弱生态环境是一种对环境因素改变反应敏感而维持自身稳定的可塑性较小的生态环境系统。”[11]6而“脆弱生态环境的成因主要包括自然成因和人为作用。自然成因表明脆弱性生态环境的形成是受全球或地区性环境变迁的影响,在目前的技术水平下,人类还难以左右这种变化;人类活动的干预使生态环境发生改变,走向脆弱。”[11]17明前期些许地区生态环境在自然因素与人为作用之下,很快陷于脆弱状态。随着区域性脆弱生态环境形成,脆弱生态环境区域成为其他地区环境灾害策源地。如明代何瑭认为:“国初乱离初定,人民鲜少,土地所生之物供养有余。承平既久,生齿繁多,而土地所生之物无所增益,则供养自然不足。今惟有尽辟地利以资生养,法尚可行。方今地窄之处,贫民至无地可耕,而江北、山东等处,荒田弥望。”1诚如恩格斯所言:“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都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取消了。”[12]

参考文献:

[1]中国历史研究院.谱写新时代中国史学新篇章[N].人民日报,2022-01-04(10).

[2]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363.

[3]习近平.论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2:225.

[4](清)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6:4267-4268.

[6](明)申时行.明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9:112.

[7]陈子龙.明经世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2.

[8]林金树.明代农村的人口流动与农村经济变革[J].中国史研究,1994(4):29-39.

[9]张建民,宋俭.灾害历史学[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

[10](明)张瀚.松窗梦语[M].北京:中华书局.1985:72.

[11]刘燕华,李秀彬.脆弱生态环境与可持续发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517.

On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the Times of Peace and Prosperity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Based on the Concept of Life Community

ZHAO Yu-tian

(College of Marxism,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Abstract: The concept of life community provides a new perspective and a new field for the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historiography in the new era,and gives historiography a new mission. Based on the concept of life community,it can be found that there is a“lifeline”relationship between the“times of peace and prosperity”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and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and the state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is also the natural content of the“times of peace and prosperity”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The process of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times of peace and prosperity”and the“lifeline”relationship of life community change at the same frequency.

Key words: life community;early Ming dynasty;times of peace and prosperity;ecological environment

責任编辑 温优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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