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步阶段的中国电视事业

2023-07-10 12:18林卉
百年潮 2023年6期
关键词:北京电视台时任

林卉

从1958年5月1日中国第一家电视台—北京电视台开始试验播出(同年9月2日结束试播,开始正式播出;后于1978年5月1日更名为中央电视台)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前这一时期是中国电视事业的起步阶段,为后续中国电视事业培养造就了第一代人才队伍,也为行业积累下大量精神与经验财富。通过梅益、章之俭、孟启予、林青、苏石、夏之平等电视事业决策与筹备的亲历者的讲述,以及王扶林、曾文济、笪远怀等第一批参与北京电视台建设的一线工作人员的珍贵回忆,我们试图了解和还原那段珍贵历史。

电视走入中国

为推进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展,赶在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之前创办中国自己的电视台,党中央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就对开展电视事业相应工作作了部署。在技术层面,1953年,十位青年大学生陶增鑫、王枫、徐正永、周仲義、何正华、桂世昶、何晶莹、曾宪泽、章之俭、钟培根被派到捷克斯洛伐克学习电视技术,两年后返回国内参与研制我国最初的电视设备。对于当时的学习方式,中国电视广播科学技术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章之俭在晚年回忆中提道:“我们一共十个人,从中心摄像机开始,到节目传送、微波,还有发射。十个人分四个专业组,分开几个地方到各个工厂研究院学习。”章之俭还回忆了大家当时在捷克的具体学习分工。这批留学东欧的技术骨干回国后效仿当地设备技术设计了发射机等电视核心设备,服务于新中国电视事业的电视广播研发和技术工程工作。

1957年8月17日,中央广播事业局党组决定成立北京电视实验台筹备处,任命罗东为主任,孟启予、胡旭为副主任,当时对外称北京电视台。1957年春夏之交,由罗东、孟启予等人组成的中国电视工作者代表团访问了苏联和民主德国,全面了解电视制作和管理等相关业务。曾为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播音员的孟启予在《大海的一朵浪花:孟启予的广播电视生涯》中回忆了向苏联的专业人员咨询电视台专业技术人员构成的细节,“当时我从莫斯科电视台台长那里了解,(办电视台)最基本的人数得48个人,这是每个工种一个人的话,那么我们首先就分头去搜罗人才。”孟启予1955年3月至1957年6月曾被派驻苏联莫斯科广播电台华语广播部担任编辑工作。“1957年春夏之交,我国中央广播事业局副局长温济泽路过莫斯科”,向孟启予转达局里希望她接下来参加国内电视台建设工作,“局里决定要开办电视广播,我们还没有几个人看过电视。你在这里能看到电视,你回国后是否愿意搞电视台的工作?”在征得孟启予同意后,温济泽请她“访问参观莫斯科电视台,主要了解电视编辑部门制作方面的基本条件”。她赶在回国前完成了上述考察工作,并在6月回国时带回了一台苏联红宝石牌电视机,成为当时全北京50台电视机中的一部。这时北京电视台筹备处还没有正式成立,电视台早期领导者纷纷赴外交流。几次访问后,第一代北京电视台筹备者们网罗人才、紧张筹备。时任北京电视台摄像师化民还记得:“他(罗东)提出来我们准备(1958年)5月1日就开始试播,可是他回来已经3月份了,就那么短短的时间怎么办,什么东西都没有。”时任北京电视台美术师曾文济也回忆道,“都在试验阶段,到底搞出什么样一个水准,大家心中也没有数,但是都有种闯劲。”他们最终还是基本按照苏联和东欧的模式,规划并成功实现了中国电视节目的面貌。

北京电视实验台筹备处临时办公地点

早在北京电视台筹备阶段,中国已开展过一次电视转播活动,得到了社会的关注。1956年10月,根据第三次中日贸易协定的规定,首届日本商品展览会在北京开幕,中国老百姓在展览会上初次见到电视。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2008年播出的纪录片《开创》中有人回忆道,现场的参观者“对这个神奇的小匣子无不感到惊讶。有人甚至转到电视机的背面,去看演员藏在哪里。”1956年10月6日下午,毛泽东亲临展览现场,近在咫尺的时任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导演王扶林在访谈中提到了这一刻,“我见毛泽东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站在摄像机面前还做了个表情。我就站在这个摄像机边上。中国人第一次看到电视,看的是日本电视”。另一位亲历展览会的时任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音响师曾文济回忆,“(日本带来)一台转播车,整个现场的各种展品就通过电视(转播出去),实际上是往日本传消息,但是我们有一拨人当时因为考虑到中国要上电视,就有机会去看到这种现象。一个摄像机,机头伸出去,然后影像有了,声音也有了。我记得我们的导演王扶林,他那次就有机会在切换台上直接跟日本人合作。”时任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演员笪远怀则记得,“这个转播车当时来了以后,广播局一共去了十个人,一个是帮助工作,实际上是把它的技术要拿到手”。在首届日本商品展览会上,中国电视事业的筹备者们不但主导采购了后来用于研究制作中国自己的电视器材的电视摄像机等机械设备,还让第一代中国电视工作者王扶林、笪远怀等人和日本工作人员一道实践了电视转播业务。王扶林回忆,“日本人带来400台电视机,分送到中央首长跟中央的有些单位或者是俱乐部或者是公开场合,在西直门的城楼上架了一个发射塔,主要是晚上转播中国的戏曲节目。戏曲节目日本人听不懂,我就去协助他们选择剧目,告诉他这个戏是什么个内容,你应该镜头往哪儿给,跟谁,哪个不重要,你可以甩掉。这是我们第一次接触到电视。”笪远怀回忆,“组织了一个折子戏,曲艺,是比较简单的形式了。我们播音的就在进出口的门打着一个小灯光做整个的串场解说。(这次转播)当时在报纸上有些宣传,但是影响不是很大,因为毕竟电视机比较少”。从国家支持到行业交流,一系列举措为中国发展自己的电视事业打下了基础。

毛泽东亲临展览现场

作为党中央对广播电视事业的直接负责人,周恩来为首届日本商品展览会倾注了大量心血。不仅如此,在北京电视台试播时期及正式开播后,他也几次现场视察或询问电视台的工作进展并提出建议,提供帮助。周恩来到广播大厦视察,了解到当时的北京电视台场地狭小潮湿且通风差,严重影响工人健康和洗印质量的问题后,当即指出:“洗印车间的问题必须解决。”当时正逢困难时期,许多工程都下马停建,但周恩来却批准了建造一座9800平方米的洗印楼,为提高电视片的制作质量创造了条件。以后,经周恩来批准,又从当时调整下马的天津电影制片厂调给北京电视台部分电影制片设备,使北京电视台具有了能够独立制作16毫米有声电影拷贝的能力,有力地支持了电视新闻事业的发展。时任中央广播事业局建筑师、北京电视台筹建处工作人员苏石回忆,“广播大楼是我经手盖的我知道,它的墙都特别厚。那时候电视台1958年开始一直到1960年以前基本都是试播状况,因为广播局那时候挤得满满的,也就是两间不大的屋子当主要的演播室,就是这么一个状况。所以那个时候的经验,一个是时间性、集体性、技术性特别强,作为试播的状况也培养了一些人,(但是)没有在那个地方扩大,因为设备就那么些。60年代开始盖楼,到那时候就好办了。”时任广播事业局副局长,分管宣传业务工作的梅益也曾专门撰写《少奇同志和广播事业》一文,回忆刘少奇对于发展电视事业的支持。在听取关于发展电视事业的工作汇报时,他曾先后提出首先发展黑白电视,但应以彩色电视为重点;电视发射机和接收机最好自己生产,以节约外汇,培养技术人才;开办广播事业局自己的剧院;开办大学专门培养广播电视干部等建议,这些建议后来都被一一落实。

1956年,中国第一部电视转播车

电视事业的使命与愿景

新中国为发展电视事业而作出的外部合作和内部攻坚体现在了许多方面。195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第一次出现了“电视”一词的表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丹麦王国共和国政府贸易协定和支付协定》中,约定的丹麦向中国出口商品清单中包含了“无线电及电视设备”一项;1958年,天津712厂仿照苏联“旗帜”牌电视机试制了最早一批“北京”牌电视机;1958年,从苏联进口的电视机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投放市场;1960年,上海开始批量生产主要由进口零件组装的“上海”牌电视机;北京电视台最初台址多层蛋糕形状的俄式广播大厦,是20世纪50年代中苏友好的象征。

被寄予厚望的电视事业发展迅猛。1958年5月1日,罗东、孟启予、胡旭等北京电视台筹备组的负责人终于迎来了第一次试验播出的成功。首次播出的节目单中包括19∶05《工业先进生产者和农业合作社主任庆祝“五一”节座谈》。节目形式为座谈讲话,中间穿插生产图表及社员劳动情景的照片;19∶15新闻纪录影片《到农村去》,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制;19∶25诗朗诵《工厂里来了三个姑娘》《大跃进的号角》;19∶30舞蹈《四小天鹅舞》《牧童与村姑》和《春江花月夜》;19∶50科学教育影片《电视》,莫斯科科学普及电影制片厂摄制。可以看出,初建的电视台自办节目的能力尚在起步阶段,主要靠电影厂和文艺演出单位的支持。除纪录、科教影片外,其他节目都为直播。这一阶段的中国电视人虽然工作条件差,困难多,但对待工作大都有着饱满的革命热情,艰苦奋斗,勇于创新。孟启予在口述訪谈中就回忆道:“那感觉酷似我当年第一次参加战斗……绷紧着神经直到播出结束才长出一口气。用手帕擦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心情激动万分。”“坐在导播室看到节目一个个顺利地播出,心里非常激动。我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头,人手这么少,设备这么简陋,居然播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节目,真是很不容易。”

在中国自己的电视事业起步后,党中央领导人时常关注。孟启予记得:“有一天总编室来个电话,叫我赶快去签字接收一个文件。我赶快跑着去,一看是个黄皮纸的大信封,打开一看,是毛主席题写的台标。简直是不得了了,赶快抱着这个牛皮纸信封跑回台里去。我说大家快来看,毛主席给我们写台标了。”时任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演员王明玉回忆,“当时就说我们是为宣传服务,为政治服务。没有更多地从演员的角度开展艺术创作工作。一来就灌输这个,所以我们一来就这样做的。”可以说,政治使命是电视及电视剧事业奠基时就被党中央赋予的根本使命,而艺术性则是创作者们在实现这一使命过程中的进一步探索与实践。

电视台遍布全国

在共同面对全新的传播媒介,同时还要一起创造一种新艺术的情况下,从中央到地方,电视工作者们在自我突破的同时又互相帮助,靠集体的激情、勇气、创造力和奉献精神完成了一场场攻坚。北京电视台1958年5月1日试播后,各地的电视台赴京学习、内部钻研,很快也跟了上来。时任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导演车适回忆,“接待参观的人太多了,哈尔滨台、天津台等,都来北京参观,都来看,都来问这电视剧怎么搞的,这个光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懂,我们就全盘介绍。”上海电视台电视剧演员周宝馨回忆:“我们上海电视台是第一家地方台到北京去学习的,回来以后华东六省又到我们上海电视台来实习。我们到了北京以后,他们正在拍电视剧《党救活了他》,我们就到那个剧组去实习。”在技术领域,上海也一直紧随北京的脚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在1958年之前就曾尝试研究电视发射机,还邀请了专家来电台为大家讲解电视原理。在时任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研究组组长、电视台筹备组工作人员何允的记忆中,“从摄像机到信道,直到发射机、天线,比较系统地讲电视。结果没过多久,反右派斗争开始。”研究组因故解散,原计划的发射机设计制作工作也停了下来。北京电视台成立后,上海电视台筹建工作重新开始。选台址,设计制造发射机,派专人到北京发射台参加中央广播事业局在1958年6月召集举办的第一期电视技术学习班,到北京电视台学习,多项工作同步进行,同年国庆就成为全国第二家开始试播的电视台,紧接着成为周边电视台的学习样本。

中国老百姓第一次见到电视时的情景

这一时期的电视事业发展迅猛,也得益于各个电视台内部的团结精神。就在北京电视台筹备期间,由中央广播事业局调到黑龙江广播局担任局长的林青已经派工作组到边境调查了邻近苏联城市的电视普及情况,“我说经济建设要发达,文化广播电视事业当然也要发展快一些。所以在1957年末我就有一种想法,1958年打算筹备搞一个电视研究组。后来听说北京的电视也正在筹备,5月份就要开播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个研究工作和试制工作结合起来,通过研究自己制一部电视设备?”黑龙江广播局白手起家,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支持下从显像管的基础上自主研究出了电视成像技术,促成了哈尔滨电视台的开播。时任哈尔滨电视台导演马青回忆道,“赶上北京电视台、上海电视台成立,黑龙江的广播局长是比较有雄心的,国家没有立项也没有资金,(但他)一定要搞一个电视台。当时我们自力更生,包括摄像机什么都没有,就自己租了一个显像管把它研究出了图像。我们就画一个鱼,在屏幕上出来了,这就算成功了,就开始办电视台。这件事情在当时的国际广播组织发了一个消息,说黑龙江有个哈尔滨土法上马,自力更生搞起了电视台。”

哈尔滨作为全国第三家电视台,也是“土法上马”的第一家电视台,引起了长春电视台的注意。时任吉林人民广播电台副台长,长春电视台筹备组长、导演何仁回忆,“我们首先到哈尔滨电视台去学习,后来我们就考虑,我们也要搞”。长春电视台的开创者们立志要办一家技术更为成熟的实用电视台,他们自己动手装置了全套电视设备,后续又突破了国内公认的中波干扰问题,得到了章之俭等专家的肯定。时任吉林电视台调音师汤莉回忆说,“那些机器(大家)都特别珍惜,尤其何仁有个特点,谁要是踩这个线,他特别生气,不许踩线。这些东西虽然是破一點,但是没这些还不行。”在和中央广播局汇报后,长春电视台安装了在全国体量领先的1000瓦发射机,辐射了更大的区域。当地的光机所还在与电视台的合作中为他们自主研发出了拉杆操纵的变焦镜头。何仁说,“当时也是挺轰动的。(以前)听老电影演员说有变焦镜头,没见过。上海电视台技术部主任到长春参观,他非常新奇的。”这一变焦技术也直接应用在了长春电视台这一时期一系列电视剧的拍摄工作中。

各地电视台的电视剧事业起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着互帮互助的习惯。《中国早期电视剧史略》一书中就记载了长春电视台的第一部电视剧《三月雪》是和哈尔滨电视台联合摄制的,剧本由长春方面提供,演员来自哈尔滨电视台广播电视文工团。哈尔滨台将此剧作为保留剧目重播。天津电视台电视剧事业虽起步较晚,但作品很有特色。第二部电视剧《第一和第二》的直播过程曾让北京来的同行们印象深刻。时任天津电视台导演俞炜说,“刚切换完了,我汗流浃背,松了口气站起来,一回身,中央台的几大员来了。最早文艺组的组长许欢子,她手下的王扶林等都来了。我说你们怎么来了?她说,我们来学习呀,我们有时候几个导演还忙不过来呢,你们一个导演又是手又是脑子又是嘴又是眼睛的太累了。”

广州电视台第一部电视剧《谁是姑爷》剧照

广州电视台台长田蔚曾到过苏联考察,建台初期也派了人到北京和上海学习。但在1960年元旦播出该台第一部电视剧《谁是姑爷》后,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到1966年才播出了第二部作品《阮文追》。根据部分亲历者回忆,中央广播电视实验剧团在1965年还曾带《北京人》《家》等舞台剧和相声等节目到广州演出交流,剧本、演员及场景道具都为在北京演出时的相同配置,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艺交流。《谁是姑爷》播出之后,广州电视台短时期内又涌现出大量的电视剧作品,时任广州电视台编剧李恕先说,“田蔚台长非常重视,她那个时候鼓励我们自己动手去搞剧本,我们没事就翻杂志、翻那些独幕剧的本子,谁翻到了一个好的高兴得不得了,马上就送审,很快就批了。田蔚重视到什么程度呢,电视剧的事务大小她都关心得不得了,她有时候把自己的衣服借出来给演员穿。《桃李讯》(广州电视台1964年播出的电视剧)有一个老师要穿旗袍,田蔚有旗袍,拿出来任挑,看哪个穿得上就(让演员)穿。”全国各地的电视事业先后起步,部分电视台的电视剧事业也近乎同步展开。在众人回忆各地工作具体实施过程中,能感受到他们因创新和成功而带来的巨大成就感与荣誉感。

中国电视事业起步阶段,从中央到地方,创作氛围轰轰烈烈。技术人员紧锣密鼓地发明,地方广播系统工作者主动学习跟进;各台管理者对于这项事业高度重视,工作人员求知若渴,这一时期电视事业的整体建设态势为电视剧事业的长期开展奠定了基础。

(责任编辑 崔立仁)

(本文部分访谈内容引自作者工作单位资料库,由赵一工等工作人员访谈,于音、高海涛等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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