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瑢 胡亮 刘言
【摘 要】本文作为一篇实践类的绘画创作方法论研究,依托四川美术学院研究生核心课程《文化批评与图像转换》为实践案例,选取“不朽的静物”(Immortal still life)作为切入点。借由对物在17世纪西班牙静物画(Still life)中的出现进行了考察,回溯了物被作为感知的客体对象出现的成因及表达的途径,呈现了物作为绘画内容范畴内对象性再现的图像叙事。以及借用自然物在静物画中所营造的物趣之思指向特定历史时期,将富含象征意味的17世纪西方世界观得以呈现并阐释其文化演绎,昭示了艺术与文化息息相关的精神联系、物质联系和历史联系。
【关键词】静物;图像叙事;文化演绎
【中图分类号】J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07—147—03
与英法等国不同,从16世纪末期到17世纪的西班牙从强盛的顶峰上跌落下来,汤普逊说,它要“比其他欧洲国家约落后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的时间”[1]虽然彼时西班牙的政治与经济形势逐渐衰落,但在绘画艺术的发展上却有着繁荣之势。到了17世纪初,西班牙的静物画由传统的相对较小的一种题材,发展到专门作为一类绘画主题的创作形式。静物画获得了在画布上的一席之地,它们可以脱离情节、人物、甚至寻常的空间语境构成它本身的在场。这个时期的静物画擅长把日常生活中有生命的活物融入作品,因为在当时的社会认为活着的物要比已经死亡的物更难能可贵,这类作品画面通常流露出庄严稳重的画风,暗示着拥有不朽的生命力,使早期脱胎于植物科目的静物画也被称为“不朽的静物”。
一、理性隐喻
16、17世纪之交的西班牙画家胡安·桑切斯·科坦(Juan Sánchez Cotán,1560—1627)就是“不朽的静物”的先锋,他开创了西班牙静物画简朴宁静的气质。科坦出生在一个靠近西班牙托莱多的小镇,他早期绘制祭坛画,发展到17世纪初时,静物画逐渐成为他绘画的主题也是他向对过去描绘的世俗生活的结束。他的静物画更为精确的把握了那种绘画的直觉。他在作品《有榅桲果、卷心菜、甜瓜和黄瓜的静物》(Quince, Cabbage, Melon and Cucumber, 1602)中主要描绘了一组由榅桲果、卷心菜、甜瓜和黄瓜组成的静物。画面中一颗黄色的榅桲果用细线从画面左上方挂下,它的不远处同样用细线挂下一个饱满浑圆的绿色卷心菜,而被切下一块的甜瓜和黄瓜被均衡的摆放在壁龛的平面上。两条细线由短及长,引导视觉逐渐从画面的左上方缓缓移至水平视线,形成仿佛音乐一般的节奏感。同时,不同层次的画面布局构成了近乎完美的黄金分割比率。暗含着当时西班牙文化呼吁理性主义的视觉均衡,沉浸在对和谐和几何学的精神需要中。如画家描绘的黑色背景,类似于壁龛一样的空间与画布的长方形呼应,借给画面一个巨大的,几乎雕塑般的引力。在黑暗背景的映衬下,静物彼此之间实现了清晰的几何形状,被左面投来的光束烘托出静物的自在与深度。这样强烈的搭建几何形状的构图,使现实世界中的实物显现出一种神秘且愈演愈烈的质感。静物在此时被布置成使得它们似乎足够接近与触摸的空间,但它们与观者仍然保持着无法逾越的距离,这也暗示着所有与它们所描述的现实世界,其实都是对每个对象的隔离。这一切与画家本人的修行生活也密切相关。科坦的另一幅作品《有禽类、蔬菜和水果的静物》(Still Life with Game Fowl, Vegetables and Fruits, 1602)中同样也具有这样亲切中带着淡淡疏离的气质。在这幅画中,科坦将三只榅桲果、七个苹果和四只禽类分别分成四组用细线从画面上方从左至右依次悬挂,细线长短的节奏为短长短长。壁龛左下角捆绑着六只禽类的竹竿斜倚着壁龛的左侧,竹竿的下端与旁边散落的萝卜碰触,其中四只萝卜由近及远呈竖形太放在必看壁龛平面上,而唯一一只黄色的萝卜呈水平直线横搭在竖形得两只白紫色萝卜上,直指斜靠在壁龛右侧的白色西芹。白色西芹像一条弧线向上翘起,翘起的顶端与三只榅桲果的中点一致。画面中所有的物件形成一个包围状,将壁龛深邃黑色背景的中心地带凸现出来,引发一种恰似意外激活的偶发性,使得视觉中心得到高度的集中,画面空间也由此变得无限的进入和拉深。画面中的用色同样也具有层次分明的丰富性,榅桲果鲜亮的黄色、叶子浓郁的青绿色、禽类身体上的淡黄色、灰蓝色、萝卜的白紫色、淡黄色、西芹的冷白色、壁龛的黄灰色、背景浓浓的黑色,颜色与颜色之间相互对比却又彼此呼应,统一在安详的整体氛围里。正如“桑切斯·科坦先用框架和构图这一手段抓住我们的注意力,后又用他眼睛所看到的和右手所描绘的丰富迷人的细节吸引住我们。至此,我们发觉自己很难将视线从这幅画前移开;我们已被这副画深深吸引,对它充满了期待”。[2]
二、静穆自省
相较于科坦带给观者一种舒缓式的视觉愉悦的静物画,17世纪西班牙另一位画家则将这种宁静的气质演绎得更为庄严,他就是弗朗西斯柯·德·苏巴朗(Francisco de Zurbarán,1598—1664)。苏巴朗的静物画主题大多是以描绘储藏室的物品为主,如一些用于储藏食物和水的器皿、水果、花朵等,通常安排这些物品放置在一个简单的水平石板或桌面上,画面色调往往是凝重的灰色和强烈的明暗对比,无时不刻的彰显出充满着禁欲主义的肃穆。正如他在《静物》(Still Life,1664)中所描绘的一样,一个灰色的水平台面上依序摆放着四件器皿,画面左右两侧分别是用两个银盘端着的金色酒杯和白色瓷罐,画面中心是一个白色瓷瓶和一个土红色陶瓶。这四件器皿不论是从外部形状的高低宽窄上,还是从颜色的明暗冷暖上都强化出一种庄重的感觉。桌面与器皿的摆放位置都呈现出一条直线的构图,强而有力的黑色背景垂直而下,将所有器皿都笼罩其中。从画面正左方投下的光线柔和的照射在每一个器皿身上,造成器皿的亮部有着微微的高光,而从明暗交界的地方开始到整个处于暗部的部分器皿都与身后的黑色背景融为一体,从视觉上给观者带出一种好像所有器皿都是由黑色背景幕布之后走出的生命似地,散發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神秘高贵。“日常生活中最简单的事物,他布置物件的严格次序与荷兰静物画不同,这一堆物体和另一堆物体互不遮挡,画面显得单纯和庄严,在最纯粹的体积关系中找到和谐。”[3]
当时整个西班牙的财政紧缩,西班牙人的日常物质生活也受到影响,自然而然地在西班牙画家的静物画中极少可以看到声色犬马的豪华场面,通常都是嵌入现实生活的朴素和简洁。在这样的外部环境影响中,苏巴朗自身内在又携带着隐士般的肃穆修为,这两种内外相互契合的气质在他的另一幅静物画《有柠檬、柑橘和玫瑰的静物》(Still Life with Lemons, Oranges and a Rose,1633)得以彰显。这幅静物画描绘了一组朴实简单的生活场景,画面还原了一个画家最平常不过的一个下午所处的室内一角。画中左侧的银盘中摆放着四个黄色的柠檬,画面中间是盛放着满满一篮柑橘的柳条筐,柳条筐的右侧是同样安放在银盘上的一杯茶,白色水杯的左下角搁着一朵不久之前采摘下的淡粉色玫瑰花,不变得依旧是水平呈直线的桌面和摆放次序,只是在这幅画中堆放的柠檬、盛满的柑橘、玫瑰花与水杯的呼应这三个部分就像三座金字塔,类似几何三角形的构成方式在此时被看作是一种来自远古时期的倾向于图形暗示性的符号,整体暗淡的幽邃黑色更加烘托了某种深刻的精神性。苏巴朗的静物画所透出内在庄严的气质,已经远远超脱了静物画对于一般物的外在形态的集中描绘,更渗透出画家向往纯粹精神性凝聚的潜在。
三、文化演绎
自16世纪下半叶开始,绘画的主题从文艺复兴时期的以人为本渐渐地减少,画布上逐步出现大量以植物或动物元素为主题的静物画。这样的改变源于当时自然科学的发展,植物学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而被当时的社会所接受,它也促使了科学研究的开始和动植物标本的分类。“一种植物发源于何处?如何被传播交流开来?在不同的文化中又有怎样的意象?在不同的国度,植物往往具有不同的文化内涵,而即便在同一种文化中,植物的象征意义也会随着历史变迁而改变。”[4]植物学的发展促发了自然物形象的演变,自然物在当时开始被理解为除了视为神话的附属身份,也拥有作为单个对象的研究可能性,这是对新知识的实际扩展。与此同时,随着对自然科学领域内诸多奥秘的揭示,引起了其他各领域内的大规模的改革和变化,形成了代表着新思潮的启蒙运动。改革一反之前的至高特权,强调平等、民主和自由,倡导生活贴近日常,成为现代性重要的标志。此外,园艺交流的高涨引发了欧洲资本的普遍关心,一些欧洲本土原先没有的动植物开始被扩散和交易,如从土耳其进口的郁金香、贝壳、昆虫、热带水果和鲜花等物件,促成了欧洲一部分富裕阶层开始收藏动物和矿物的标本,把发现和创造的好奇心广泛的聚集在自家的橱柜中展示。同时,这类标本也担任起寻求真实感和新鲜感的画家的模特,因此导致伴随着日常生活新兴的兴趣,产生了数以千计的静物画。从那时起,静物给出画者比其他类型的绘画主题,例如风景画或肖像画更为自由的选取元素和排列秩序。画者对于物的描绘已经不是主要作为说明性的关注,而是尝试将一般静物融入一个完整描绘的背景之中,并把审美感知与画者的思想通过隐喻这一认知世界的基本方式互动达到相当多的重叠。与此同时,绘画作品所构建的时空境域中,具有隐喻性质的物趣成就了绘画的整体性和律动张力,为绘画注入绵延的思想意识和文化自省。
17世纪,在历史各个领域的发展中,物逐步重新回归到画家的视野中并在绘画作品中作为常见的元素被描绘,静物画这一绘画门类也被人们所熟知。当时的一部分画家已经不满足于对客观实在物的表象和质料进行逼真的描绘,从而尝试从物的实质性表面退向探究其背后的再现,主要以移情说的审美方式展开。其中借助将人的主观感情移到外物中去,是对视线所看到的外物生命化,使其具有人的感情,把美的根源和本质归结为人的移情,否定了美的客观存在。在绘画作品中,这样的表达方式其主要特点是感情的外射,画者把观看到的直观物像与自己的情感感受直接结合,强调知觉表象与主观情感相融合,即当画者聚精会神地观照审美对象时,就会产生把生命的情趣注入到对象中、使对象显示出情感色彩的现象。 “要面对物质世界,要对自然动之以情,因为‘物是有其生命的存在,而可变的是我们对‘物的态度。今天,当绘画被赋予更多意义的时候,静物画反而显得具有格外单纯的品质。它似乎具有超然于时空界限而泰然处之的纯粹,但静物画同样具有解释‘精神性的一面。它使这个喧闹的世界有了一份宁静所在。”[5]
“不朽的静物”带来了那种无懈可击的排序和静态庄严的肃穆,将你我拉回至17世纪某个淡然游弋的午后,物在其中成为时间抵达的域所。在此时静物画作品中被揭示为历史切片时空性的压缩与人文思想性的绵延意义,引发其在未来艺术发展中的创造和自由,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揭示与反思,为习以为常的生活重新寻找生命的另外一番体验。
参考文献:
[1](美)詹姆斯·W·汤普逊,著.中世纪欧洲晚期经济社会史:下册[M].徐家玲,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2]威廉·B·乔丹,彼特·彻丽,王颖颖.西班牙静物画——桑切斯·科坦和委拉斯开兹[J].新美术,2007(2).
[3]金耀晋,王靖国.静物画构图琐谈[J].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1989(3).
[4]周文翰,著.花与树的人文之旅[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5]王羽天.浅谈静物画[J].新美术,2005(2).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2年度重庆市研究生教育教学改革研究项目“以文化议题为核心的绘画创作方法论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yjg223118);2022年度四川美术学院美术学学科项目“版画艺术专业硕士研究生培养案例展暨全国高等艺术院校版画专业硕士研究生教育论坛”案例性成果(项目编号:xk—ms—ky202207003)。
作者简介:刘彦瑢(1988—),中國美术学院绘画实践与创作理论研究方向博士毕业,四川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生导师;胡亮(1985—),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硕士研究生毕业;刘言(1998—),四川美术学院版画系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