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陵维
2022 年4 月20 日,一个普通的日子。十年前的这一天,我捧着一束美丽的紫色鸢尾花,为一位有着名人光环,却低调随和的长者送去生日祝福,她就是著名语言学家、音乐家、学者赵元任博士和杨步伟医生的长女赵如兰教授。2013年末,赵如兰离开了我们。十年后的今天,我非常高兴能在她的百岁诞辰之日,再次送上一份礼物,一份亲朋好友、学生同事的思念与爱戴。
2019 年初,我刚刚完成了《桥上的风景——梁雷的音乐和人生》①裘陵维:《桥上的风景——梁雷的音乐和人生》,载于洛秦:《百川汇流的声景——作曲家梁雷的人文叙事》(附DVD),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20 年版。一文。记得梁雷曾问我:“你的下一个计划是什么?”虽然待做之事永无止境,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说:“2022 年是赵如兰教授的百年诞辰。她荣休后给哈佛音乐图书馆捐赠了相当数量的书籍乐谱以及音像资料,我打算以此为题策划一个纪念展览。”因为了解梁雷与赵如兰的特殊师生情谊,所以一直记得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的热烈回应。本以为这件事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但最后的工作量出乎我们的想象,整个过程充满了挑战与机遇,遂以此为记。
图1 卞赵如兰照(哈佛大学拉德克里夫学院档案馆提供)
图2 1986 年,赵如兰与沈津在赵家(卞学鐄摄)
图3 2021 年9 月,策展活动启动伊始,策展人裘陵维(右下)、Peter Laurence(左上)与荣鸿曾(左下)、梁雷(右上)以zoom 会议形式商讨展览的相关事宜(梁雷提供)
图4 1945 年,赵元任和杨步伟银婚纪念照。前排左起:赵小中、杨步伟、赵元任、赵来思,后排左起:黄培云、赵新那、赵如兰、卞学鐄(香港中文大学“卞赵如兰特藏”提供)
图5 1965 年6 月15 日,赵如兰参加哈佛大学拉德克里夫学院的毕业典礼(David Hunsberger 摄)
图6 1940 年代,赵如兰和她的中文学生(香港中文大学“卞赵如兰特藏”提供)
图7 左上:卞氏夫妇与友人,背景为全套《四部丛刊》;右上:赵家客厅;左下:“剑桥新语”沙龙聚会,叶嘉莹主讲;右下:赵氏三姐妹演唱父亲的歌曲 (温秋菊摄)
图8 展柜中有关矮灵祭的陈列(裘陵维摄)
图9 1974 年首尔,祭孔仪式后赵如兰与韩国音乐家李惠求合影 (Robert Provine 摄)
图10 1974 年,赵如兰在韩国首尔成均馆大成殿前的广场上录制祭孔仪式(Jean Provine 摄)
图12 1974 年,郑有珍在哈佛大学潘恩音乐厅演绎盘索里《春香传》(荣鸿曾摄)
图13 曾在赵如兰家客厅悬挂了五十多年的琴人图(荣鸿曾提供)
图14 赵如兰在客厅里弹古琴(温秋菊摄)
图15 1977 年,赵如兰拍摄的美国民族音乐学先驱西格 (Charles Seeger) 像(裘陵维提供)
图16 “如兰芳音”的墙面设计(裘陵维摄)
图17 展柜之四——赵如兰的生平、学习和工作。中间为赵如兰曾经使用的同款摄像机(裘陵维摄)
图18 展柜之二、三——音乐与仪式,音乐与叙事。右边展柜中的蓝色扇形录像带就是盘索里《春香传》(裘陵维摄)
图19 展柜之五——赵如兰与古琴(裘陵维摄)
图20 展柜之一 ——戏曲音乐及其他(裘陵维摄)
2010 年,我应时任哈佛大学音乐图书馆馆长、民族音乐学家丹尼尔森(Virginia Danielson)的请求,整理一箱在音乐图书馆仓库中存放了近二十年的捐赠。由于主要捐赠是东亚语言文字的图书,之前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这些书籍的内容和重要性,进一步处理也就搁置了下来。这些书籍包括有古琴谱、中文戏曲相关乐谱、韩语伽倻琴谱、日语韩语著作等,经过仔细盘点,我带着几本古琴谱拜访了哈佛燕京图书馆古籍善本资深馆员、版本学家沈津先生,很快便惊喜地获知,这些捐赠中除了难得的几种古琴曲集之外,还有一部明末万历三十七年(1609 年)的古琴著作——《琴谱合璧》。后来得知,这部著作目前已知世上仅存17 部。此外,1699 年(元禄十二年)在日本出版的《事林广记》、1930 年代中国出版的工尺谱《梅兰芳歌曲谱》等也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这些文献的捐赠者正是哈佛大学音乐系的荣休教授赵如兰。不久,我又被要求辨别一些音像资料,包括韩语盘索里《春香传》《兴甫歌》,韩国祭孔典礼实况、南印度舞蹈、中国京剧等一系列私人摄像设备录制的世界民族音乐舞蹈,这些也来自于赵如兰教授。这是我第一次在哈佛音乐系这个以西方古典音乐为主的学术环境下看到自己熟悉的文字和内容,心里一阵激动。
1992 年,民族音乐学家赵如兰教授荣休,她将一些与音乐教学相关的有价值的文献资料赠送给了哈佛音乐图书馆,其中包括相当数量的音像资料。这些音像资料多数录制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现代科技的飞速发展,这些当时先进的手段和方式已经被时代所淘汰,甚至无法正常播放聆听,于是,系统整理、纳入图书馆的馆藏目录就被暂时搁置了。2006 年起,赵如兰将其毕生所藏陆续捐赠给了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但这些早期的捐赠却留在了她学习工作了一辈子的哈佛大学。近几年,随着越来越多的学者对这部分捐赠的关心,我们决定重新整理这部分捐赠,使它们能够为更多的学人所知,以丰富相关学科的研究。于是,办一个展览是对这些资料的一次整体性的审视,也是一个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捷径。通过这项工作,也许不仅能够系统地组织管理这些文献资料,更可以使它们在今后的教学科研活动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展览的计划于四年前开始酝酿,准备于2022 年4 月赵如兰的生日开展,并以此作为赵如兰百年诞辰的贺礼。但2020 年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所有的工作计划。哈佛大学坚持了18 个月的线上教学和工作,直到2021—2022 学年开始,策展工作才得以正式启动。
当我们终于可以正常地回到图书馆上班时,还不清楚手中到底有多少音像资料,特别是它们到底是什么,此时离展览预计的开幕日期已经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了。策展开始后,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对赵如兰所知甚少,所有的资料也是支离破碎,没有相应的逻辑关联。虽然我与赵如兰在她九十岁时相识并相谈甚欢,但有限的交往和年事已高的她并没有为我们之间增添太多友情之外的经历,了解赵如兰的生平以及捐赠的背景成了当务之急。根据合同,2006 年起,赵如兰的所有收藏,包括照片、文件、信函、书籍、音像资料、乐谱等,甚至乐器,都陆续送往了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经过几年的整理和编目,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于2019 年就主办了一个相关的展览,并建立了“卞赵如兰特藏”。2016 年,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了由赵如兰的主要学生、朋友荣鸿曾、吴淼鑫编的《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纪念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赵如兰》(以下简称《温厚的笑容》)文集,书中引用了多方的著述,包括赵如兰的家人,以及荣鸿曾、林萃青、余少华、梁雷、吴淼鑫、温秋菊等人的回忆,还有大量珍贵的照片,向公众介绍了一个立体的赵如兰形象。另外,介于赵如兰教授在民族音乐学领域的贡献和其出身家庭的特殊背景,各种相关文章、书籍很多,如何突出赵如兰的特点和贡献,避免重复,成为我们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如何在这么多的形式和内容中办出自己的特色,展示与哈佛、与音乐图书馆的特殊关系方面,成为了我们工作的重点。
相较于2010 年的初次发现,十余年过去了。我们找到了当年的捐赠记录,检视了所有捐赠内容。图书馆一直珍藏着一份当年捐赠时附上的音像资料清单,其中用不同的色彩标出了不同质量、不同规格、不同处理阶段的资料状态。由于捐赠发生于三十年前,图书馆人员几经变迁,捐赠物品有的处理了,有的没有处理,有的在做保护,有的已经上架,不同的媒介处理方式、地点也不同,因此,所有的捐赠并不在一处。另外,录音录像带的年代久远,目前一般的设备无法播放,而我们必须知道其中究竟是什么。于是,我们开始了新的一轮“侦查”活动。一方面,我们联系了至今仍然为部分旧磁带进行重新解读复制的音像公司,请他们还原这些当年的场景,结果令人兴奋。另一方面,我们请求哈佛大学音像资料保护中心,对一些他们可以读取的信息进行电子化处理。这些工作完成后,我们终于第一次对这些捐赠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
除了完成日常工作,我们每周还要花至少两到三个小时观看、聆听部分在二十世纪已经转录过一次的录像带和卡带。比如盘索里系列、矮灵祭录音,以及一些民族音乐课堂表演录像等。阅读与捐赠相关的档案文献,进一步了解赵如兰的生平和学术成就,同时和她当年的学生建立了联系,在他们的帮助之下开始了一个一个独立专题考察,并在他们的推荐下,选择了一幅赵如兰的肖像照,这张照片也将在图书馆永久留存。
与此同时,我们也向赵如兰的亲朋好友征集相关的内容和照片,和他们在网上交流展览的内容和形式等,所有的征求都得到了异常积极的响应。匹兹堡大学荣休教授荣鸿曾、中国台北艺术大学音乐系教授温秋菊、密歇根大学音乐学院教授林萃青、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音乐学院教授梁雷,以及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卞赵如兰特藏”等,他们或撰文或提供照片和其他信息,对我们的策展工作有求必应,我们也由此深深感受到了赵如兰在大家心中的分量。
从《温厚的笑容》一书中,我们看到了摆脱了“赵元任”名人光环的赵如兰。这里的赵如兰不仅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学者教授,也是一位贤惠的妻子和慈祥的母亲,更是一位温厚善良、慷慨睿智的普通女性。书中的点点滴滴成就了我们展览的最大一个板块——赵如兰的精彩人生片段。在这个部分,我们选择了几组有代表性的照片:
众所周知,赵如兰是著名语言学家、音乐家、学者赵元任和杨步伟的女儿,早年受家庭熏陶,接受了不同于普通家庭的教育和影响。父亲赵元任作为中国第二批庚子赔款赴美留学生,在美国接受了科学和艺术的教育,和他同时赴美的还有他们家的终身好友胡适。母亲杨步伟早年留日学医,是中国第一代西医,曾于民国初年在中国创办了第一所私人西医院。赵如兰于父亲在哈佛读博时出生,因母亲曾名“兰仙”,以及在女儿出生时的病房里看到一束紫色的鸢尾花(Iris),酷似兰花,所以取名如兰,Iris 也就成了她的英文名字。
在这样一个家庭长大,必然有着与普通家庭不同的生活和学习经历。赵如兰一生辗转,在麻省剑桥市出生后不久便随父母迁徙,学会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法语。三岁回到中国大陆,先后在北京、上海、南京、长沙、昆明等地居住学习,亲身经历了西南联大的迁移,直到十七岁才再次回到美东。这期间和不少名人学者有过交集,如胡适、徐志摩,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Béla Bartók)等,这也使得她比别人有着相对较高的人生起点。而父亲从未间断的音乐创作以及家庭音乐活动,更是为赵如兰走上音乐研究之路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也正是因此,在一般人眼中,赵如兰似乎一直以赵元任女儿的身份出现在公众视野,因为赵元任的光环实在是非常耀眼。作为名人的女儿,退休后的赵如兰也没有继续自己的专业研究,而是承担了整理编辑父母文献的主要责任,先后编辑了《赵元任音乐作品全集》②赵如兰编:《赵元任音乐作品全集》,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1987 年版。以及《赵元任全集》③赵元任:《赵元任全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年版。,为父亲的成就与经历做了系统的归纳和总结。由此可见,她始终景仰父亲的成就,也十分清楚作为长女的她有这个条件、也有义务,将父亲的学术成就总结出来,把为更多的学者提供科研方便视为自己的责任。
父亲赵元任早年学习数学、物理和音乐,后又从事语言学的研究,母亲杨步伟是学医出身。赵氏有四姐妹,除大姐如兰外,其余均从事与科学相关的工作,甚至包括她们的家庭成员。在赵如兰的《素描式的自传》中,她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虽然长年浸淫于音乐,但一直认定以后将从事数学或某些科学的专业。虽然我父母没有明示,但我总觉得这是他们对我的愿望。我二妹主攻化学;三妹来思得了数学学士和硕士,虽然后来专门写小说;幺妹小中学士和硕士以及后来的工作都和天文物理有关。”④赵如兰:《素描式的自传》,载于荣鸿曾、吴淼鑫编:《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纪念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赵如兰》,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6 年版,第22 页。其实,就连赵如兰的丈夫卞学鐄也是麻省理工学院航空航天工程学系的教授。而她自己,最初也是打算和父亲一样学习数学的。后来由于和父亲再次回到哈佛,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中,当她选修了几门音乐课程,例如戴维森(Archibald Thompson Davison)的声乐作曲课,麦瑞特(Tillman Merritt)的调式对位法和20 世纪作曲家总论等课程后,她的研究兴趣发生了改变,逐渐向人文科学、中国音乐方面靠拢,最后确立了自己的博士研究课题为宋代音乐史料研究。看到这些熟悉的音乐教授的名字,我们倍感亲切,因为现在音乐图书馆就有着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场所。理工科的背景始终影响着赵如兰的工作习惯、思维方式和决策,她时刻保持着对现代科技发展的兴趣,愿意随时尝试使用新型设备、前沿技术。哪怕是作为一个人文学科的教授,她也从不缺乏科学的方法论和世界观。如何利用现代科技为课堂服务,如何科学地客观地分析各种社会现象,以科学的方法论进行人文科学研究一直是她努力追求的目标。
1960 年,在东亚系杨联陞教授和音乐系沃德(John Ward)教授指导下,赵如兰凭《宋代音乐史料》一文获得哈佛大学的博士学位。这个课题是在当时海外文献资料有限、中国大陆的学术资源无法获得的情况下完成的,所遇困难可想而知。之后不久,以此为基础的专著《宋代音乐文献及其诠释》出版(1967)⑤Rulan Chao Pian, Sonq Dynasty Musical Sources and Their Interpretation,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7.,并于1968年获得美国音乐学会的最高奖金科尔蒂(Otto Kinkeldey)奖。鉴于这个奖的影响力,宋代音乐在西方为更多的人所了解,并为西方宋乐研究掀起了一个小高潮。赵如兰一直试图从音乐学的角度来阐释中国音乐,而不是纯历史的。她将宋乐作为一个音乐现象,从理论、历史、实践、技法、创作、评论等角度,对宋代音乐做了全面解读。这部著作也一直是西方宋乐研究的主要参考资料。由于产生的时代背景不同,和中国的宋乐研究有着方法论上的不同。至此,笔者也很高兴地获知,2023 年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将出版这部著作的中英文双语版,由宋乐研究专家于韵菲翻译。
赵如兰的中文教学起步于1940 年代。1943年,父亲赵元任时任哈佛美国陆军中文培训班的主持人,她则作为助教开始了她的中文教学生涯,从此,她的中文学生遍及海外各地,其中不乏一些著名的西方汉学家,如牟复礼(Frederic Mote)、柯润璞(James Crump)、傅高义(Ezra Vogel)、林培瑞(Perry Link)等。在哈佛东亚系一直盛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一次汉学家聚集的学术研讨会上,当一个人走进来时,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起立,向来人鼓掌致敬,其中不乏学界名流,而这位倍受尊敬的人就是赵如兰! 1960 年获得博士学位后,她一直承担音乐、东亚两系的教学,直到退休。有关这一段经历,我们也从香港中文大学获得了相关的照片和讲义复印件。那时的文字输入是打字机时代,在海外一般没有中文打字的条件,对于中文这样一个无法用罗马文字替代的文字来说,更多的还是手写,于是这些讲义上也留下了赵如兰当年的笔迹。除了中文教学外,她还与父亲一起,创办了中国演唱文艺研究会,至今,这个学会的会刊《中国演唱文艺》《中国演唱文艺学会会刊》(Chinoperl)一直没有中断发行。另外,她还是中国音乐研究会(Association for Chinese Music Research)的创始人。
从小接受科学教育的赵如兰对事物有着与众不同的敏锐观察和理解力,思想解放,没有条条框框,这在当时以西方古典音乐研究为主体的西方音乐研究领域尤其难得。她是哈佛口传文学、说唱艺术、京剧的音乐结构、古琴音乐、音乐与叙事、音乐与仪式等课程的首创人。1974 年,赵如兰获聘东亚语言与音乐系终身教授,成为哈佛文理学院为数不多的女教授,更是第一位华裔女教授。由于这样的一些创新课程,基本上没有现成的资料和大纲,于是她便亲自采录与课程有关的音像资料,甚至身临其境,亲身体会,使课堂生动有趣。1976 年,她与先生一起以舍监的身份进驻哈佛大学南舍院(South House,现为Cabot House),一住就是三年。这也是哈佛历史上第一对非白人夫妇的舍监。2014 年3 月,卞氏夫妇的纪念会便是在这里举行的。作为中国人,她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极力推广中国文化。1984—1985 年亲赴甘肃莲花山,参加“花儿会”,聆听了花儿王朱仲禄等人的演唱,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提名表上,哈佛大学音乐系教授赵如兰的名字被特别提到,这无疑为“花儿”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提供了很强的助力。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网站上,有一段关于中国西北“花儿”申遗的影片,真实记录了“花儿会”的现场,其中就有赵如兰的镜头。⑥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网站https://ich.unesco.org/en/RL/huaer-00211。
赵如兰待人和蔼可亲,谦和大方,和她交往过的朋友无论长幼,都会被她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她家常年有留学生、访问学者居住,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她不仅为这些停留在她家的学生、朋友提供食宿,为他们在异国他乡建立了一个温暖的家,更与他们一起共同探讨学术问题,创办学术沙龙,与年轻人交换人生哲理。
展览在这个部分引用了以下两段话:
在剑桥学习期间,我常到恩师家,参加她的美食和文化飨宴。宴会开始前,我会一边帮她切菜准备食品,一边观看她的烹饪手艺,听她谈论调理美食和学问之道——两者都是不能马虎,需要精心制作的。跟众多的厨艺大师一样,恩师是经常提到她自己的导师,描述杨联陞和John Ward(约翰·沃德)等教授是如何教她的。一次又一次,她要我好好地学习Ward(沃德)教授所倡议的音乐学。
恩师不断地指导我在剑桥的学习。我清楚记得有一次我跟她抱怨说必修课的西方音乐古乐谱研讨班与我的中国音乐学习没关,是多余的。她语重心长地开导我说:对一个中国音乐学生来说,选修研讨班的意义不在把握西方音乐古代乐谱的解读方法,而在学习探讨已经失声的古乐的理论。
——林萃青
在赵老师、卞先生家住,不仅仅是每天吃饱了肚子,而是在精神上给了我人文教养的滋润。自我21 岁至29 岁之间思想变化逐渐发展成型的关键时期,赵老师用她的自然、率真、朴实与天真,重新塑造了我这个微小生命主体。可以说,她对我的影响不次于我的亲身父母对我的影响。
——梁雷
1983 年起,她与好朋友陆惠风一起创办了“剑桥新语”沙龙,每月最后一个周五在两家轮流举办,每次都是在“一碗粥”的余兴中结束。在赵家是红(豆)粥,在陆家是白(米)粥,不少名人学者、大咖都和普通朋友一样,或沙发,或地毯,随意落座。演讲的没有条条框框的限制,聆听的也没有参与的门槛,大家济济一堂,有辩论、有附和,最后都能在红白粥中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后期,这个聚会主要在赵家举行,因此,赵家实际上成了在剑桥的中国人每月向往的去处。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曾在波士顿、剑桥一带访学的中国学者,很多都去过她家,也都记得“剑桥新语”的一幕幕。
诗人陆惠风曾在赵如兰八十岁时为她赋诗一首:
十八如兰的年华
你的家是大家的家 / 墙壁上有诗有画 /
桌子上有饼有茶 / 沙发里的客人好谈话 /
常辜负院子里的月和花 /
你的家是大家的家 /
这家里的事 / 有点像神话 / 这才叫大家 /
是宽广的心灵 /
容得下许多人吵架 /
我的话左冲右突 / 他的论飞扬上下 /
有时候连笑带骂 / 来不及喝粥吃茶 /
这时候学鐄雄辩的沉默里 / 常有你精彩的插话 /
都像是无舵的船 / 总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 /
许我在你长春的微笑里 / 掬一杯消失中的旧式的温厚 /
感谢你,百季如春的友情 / 祝贺你,十八如兰的年华。⑦荣鸿曾:《我的恩师和知音:赵如兰教授》,载于荣鸿曾、吴淼鑫编:《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纪念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赵如兰》,第135—136 页。
2002 年4 月19 日
在组织以上内容时,我们查阅了与赵如兰个人与家庭的各种资料文献,甚至在展柜中陈列了她母亲杨步伟的《杂记赵家》,以说明“如兰”一名的由来。我们也联络了香港中文大学,请他们提供了相关的图片信息。同时,我们采访了诸多曾与赵如兰相处过的学生、朋友们,收集各种与赵如兰相关的文献照片。当把这一切放到一起时,我们终于可以向大家推出一个摆脱了名人光环的哈佛女教授,一位杰出的学者,一位温厚的长者和一位传奇的美国华裔女性。
在这一板块,我们还展出了作为中文老师的赵如兰制作的中文练习题、与音乐系同仁以及学生的合影、退休时音乐系为她编辑的专辑Themes and Variations: Writings on Music in Honor of Rulan Chao Pian(主题与变奏:卞赵如兰荣休文集)、捐赠清单等。为了能够使参观者有深入其境的感觉,我们特别购置的与她当年(1970年代)四处采录音像资料同款的录像机,与她当年拍摄的照片放在一起,有一种时空倒转、身临其境的感觉。
此外,我们基于赵如兰的捐赠种类和内容,沿着她的人生足迹,相继创立了以下几个板块:
自1960 年完成有关宋代音乐的博士论文,1967 年出版了《宋代音乐文献及其诠释》后,鉴于当时的条件和环境,赵如兰没有继续她的宋乐研究。“当美国音乐史学界赞誉《诠释》的同时,西方音乐学界的目光却变得更为眷顾欧美的古典艺术音乐。他们将非西方音乐的研究推入到新兴的学科民族音乐学当中。该学科的研究重点是关注现存的地区性的民间音乐。一般研究亚洲音乐的西方学者不会到古籍图书馆和研究室翻阅古代音乐的乐谱和记载,但他们会马不停蹄地赶到音乐的源生地,根据人类学和社会学的标准向当地的音乐能手学习、记录并分析音乐文化活动和表演。赵教授也从事这样的田野考察。……从那时起,赵教授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经历来关注宋代音乐。”⑧林萃青:《中国音乐学的一面镜子:读赵如兰〈宋代音乐资料及其诠释〉》,载于荣鸿曾、吴淼鑫编:《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纪念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赵如兰》,第98 页。在这个大环境下,赵如兰开始了新的研究——中国戏曲和东亚音乐。她亲赴日本研习雅乐、去中国台湾学习京剧和京韵大鼓、去韩国采录礼仪音乐、在印尼演奏佳美兰……期间写出了《西皮流水板唱腔和曲词的互配》(1972)、《中国通俗娱乐中文字的处理》(1974)、《1964 年夏天在台湾的田野工作报告》(1974)、《板腔在京剧中的结构形式》(1975)、《京韵大鼓子期听琴》(1976)、《京剧〈打渔杀家〉中的节奏肌理》(1979)、《京戏中韵律(节拍)之功能》(1980)等重量级论文。我们展出了一系列她所捐赠的与这方面研究相关的书籍、乐谱和音像资料,包括1930 年代梅兰芳赴美演出后出版的工尺谱的《梅兰芳歌曲谱》、日本《催马乐谱》、韩语版伽倻琴谱、现代京剧《海港》总谱,以及豫剧《花木兰》、京剧唱片,歌仔戏、粤剧、昆曲的录音等等,由此可见她的研究涉猎很广。虽然京剧是她的主要研究,但她从不拒绝其它有兴趣的课题,她是将这些都视为一个整体来研究的。
在这一部分,我们展示了赵如兰的两大类型的仪式音乐捐赠,主要的载体是音像。其一为中国台湾赛夏族的矮灵祭录音实况,其二为1970 年代韩国成均馆的祭孔大典录像。
在我们接受的音像资料的捐赠中,有一整套(18 盘)的录音磁带(Scotch 12 寸),命名为Dwarf Ceremony(矮灵祭)。我们知道赵如兰曾赴中国台湾采录过相关活动,但对详情所知甚少,通过研读香港中文大学“卞赵如兰特藏”的相关文件,我们得知,我们手上的录音是1966 年赵如兰委托他人替自己做的一次完整的录音采访,其中的故事曲折动人。
1964 年,赵如兰赴中国台湾采录京剧和京韵大鼓,听说了台湾新竹、苗栗一带有个少数民族——赛夏族一直保持着传统的祭祀活动,这个活动不同于其他民族的祭祀活动,很神秘也很吸引人,于是她进了山,想进行实地采风。后来得知,矮灵祭每两年举行一次小祭,每十年举行一次大祭。活动仅于秋收后农历十月中旬月圆前后举行,祭歌的演唱也有严格的限制,平时不能随意唱,大多数只能在祭典开始前一个月左右排练时才能演唱。由于来的时机不巧,她只采录到了一些零星的片段,这些资料现存于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
回到美国后,赵如兰就计划着两年后(1966年,是大祭年)重返中国台湾,并申请筹集了相应的经费购买设备,但最后因时间冲突,不能成行。她便设法托台湾的朋友帮忙采录,最后通过台湾大学的陈奇禄先生找到了考古人类学系的严棉女士替她完成采录工作。
矮灵祭的举办分为两个地点,一个是位于北部新竹县五峰乡的大隘祭场,一个是位于南部苗栗县南庄乡的向天湖祭场。1966 年11 月22 日,严棉带着摄录设备进入了苗栗县南庄乡向天湖祭场,住在一位乡民家中。由于是祭祀活动,族里有严格规定,有很多禁忌。比如祭祀应由朱姓家族主持,并于其余家族先行入场;外人不得随意进出等。赛夏族朱姓是赐姓,被认为是最高贵的姓氏,严棉想方设法托人将录音设备带入才录得现场第一手资料,但现场条件有限,加上祭祀活动范围较大,还是没能录得完整的过程,有些还是她后来花钱请人演唱悄悄录制的。为了能够客观真实地表述这个板块,我们从香港中文大学拿到了严棉在完成了采访录音后写给赵如兰的信的影印件,“廿五日下午六时,祭歌又开始。因天气极坏,又风又雨。我们提了录音机跟着他们边走边录(他们边舞边唱,舞队是由众人手拉手成圆形,每唱一歌,必由一人先唱一句后,众人才随着唱下去)。可能由于雨太大之故,那个UHER 录音机突然发生故障,我们只好拿另一部Philip(飞利浦)手提录音机应急,因这是为防万一而准备的,故不至于耽误工作。这晚所唱皆为相同之两首歌之重复,为了保护录音机起见我们只录两卷”“但由于廿七日零时起,祭仪进入狂欢阶段,参加唱跳的人骤增,甚至于平地来参观的群众也加入了队伍,于是那原不算大的祭灵场挤得人山人海,舞步也由行路似的慢舞变为前后街跑的快舞,于是我们的录音工作受到相当大的影响,祭歌也由较悲愁的曲调转入较愉快的调子我们再也无法提着跟他们走,因为我们起先硬挤在人群中录,结果被群众骂,录音带都掉到地上被踩得一塌糊涂,不得以,我们只好转移阵地改到队伍的最外圈的外边录。由于他们真正能唱祭歌的人为数很少,而都是排在最前面最里圈。圈子正中间虽是录音最好的地方,但他们坚持那里是矮灵的圣地,不准我们站在那儿,所以我们只好挤到外头,这么一来录音效果就差多了,四周的杂声比歌声响亮,为此,我们觉得非常遗憾不能为您们录得更好的音乐。祭仪于廿九日晨结束……”⑨1966 年12 月,严棉致信赵如兰,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卞赵如兰特藏”提供。仅仅通过这些描述,我们便能感受到采录的不易,其实真正的录音过程远比这复杂,于是手上的磁带也变得沉甸甸的。
时过境迁,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个在传统上祭祀矮灵的祭典,在更大的层面上,已经演变为赛夏族家族团聚的日子,甚至可以允许观光客前往,想必原汁原味的仪式和仪式音乐也变得越来越稀罕。在如今传统艺术被过度包装的时代,这些半个世纪前的第一手资料也成为了今日不多见的原生态音乐。
在选择展品期间,我们聆听了一些矮灵祭的录音,发现有一些是室内录音,声音清晰明亮,时不时还能听到周围环境中传来的鸡犬之声,想必这正是严棉冒着对矮灵不敬的风险,花钱雇人唱的。由此可见这套资料弥足珍贵。这套资料在赵如兰后来开设的音乐与仪式课程中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祭孔仪式是在东亚中国文化圈中很重要的仪式活动,音乐在祭祀活动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1974 年9 月,赵如兰应邀赴韩国讲学,她当时的学生荣鸿曾也与她同行。赵如兰在韩国的首尔大学进行了讲座,同时造访了韩国国立国乐院和恩华女子大学,结识了在当时颇有影响的韩国音乐家,如音乐史学家李惠求、盘索里演唱者金素姬等等。她对韩国的祭孔仪式非常感兴趣,很希望能把这个运用于她的新课程“音乐与仪式”中。在当时,中国正处于封闭状态,韩国成均馆祭孔恐怕是当时唯一能够找到的按照标准程序进行祭孔的活动。因此,参与并录制成均馆的祭孔典礼也成了她此行的重要目的。
1974 年9 月23 日,赵如兰在李惠求的陪同下,出席了整个的祭孔仪式,并亲自扛着录像机记录了整个过程。这段录像图像清晰、声音干净,祭孔场面、流程、音乐表演等都非常经典与罕见。这段录像有着鲜明的时代和地域特征,不仅对仪式音乐的研究者,对历史学、民俗学的研究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审看这些录像的同时,我们惊喜地发现了一小段从未有人提到过的录像。在首尔期间,赵如兰和荣鸿曾暂住在她的学生普罗文(Robert Provine),一位研究韩国古代国祭礼乐的学者家中。除了完成祭孔典礼的录制以外,赵如兰还在普罗文狭小公寓内录制了一堂韩国的长鼓课。在录像中,我们看到了长鼓老师与学生,同时意外地看到了荣鸿曾出现在镜头中,并向着镜头方向走来。至此,我们终于释然,了解了这张赵如兰拍摄录像的照片的来龙去脉。从这张照片中可以看出,因为空间狭小,无法在室内拍摄,赵如兰坐在阳台的地上,背靠着一张席子,手执索尼 AVC-3400 摄像机,镜头架在一根绳子上,全神贯注地拍摄着……这张照片的拍摄者,正是在赵如兰的镜头中出现的荣鸿曾!展览展出后,普罗文夫妇前来看展,他们也回忆起了这一幕幕,穿越时光,彷佛回到了当年。
当年哈佛音乐系很保守,课程几十年不变,研究也主要以西方古典音乐为主。1970 年代,哈佛大学新增设了本科通识教育,为了满足这个需要,赵如兰和她的博士导师兼同事沃德合作,共同开设了两门具有开创意义的课程:“音乐与仪式”“音乐与叙事”。两门课为一年的课程,有一定的关联,但又是独立的,可以单选。课程于1973—1974 学年开始,选课人数大约百人。由于人数过多,最后不得不将课堂设在了音乐厅。这两门课早于哈佛大学民族音乐学项目的建立,是前期朝着这个方向迈出的重要一步。这两门课配套开设了五年,“音乐与仪式”更是开设了近十年。
为了能更好地教授这些课程,给予学生们清晰的概念和她的理解,赵如兰亲自录制了大量的田野视频用于课堂教学,甚至以学生的身份参与相关的培训课程。这些视频还包括录制于哈佛广场的民间舞蹈,录制于哈佛纪念教堂(Memorial Church)的基督教礼拜,录制于周围高校的音乐家表演等。当年的摄录设备比较笨重,一人几乎无法顺利完成,所以她总是和他的学生们一起出动,一人扛着机器,一人拎着录音箱和电池,曾经有人戏称此为剑桥一景,由此可见她对这种教学形式的重视,这也使她成为了首批将实况录音录像适用于教学的人之一。荣休后,这一部分音像资料也被送到了音乐图书馆。
录像拍摄制作的过程令人难忘,赵如兰当时的助教荣鸿曾回忆道:
“音乐与仪式”课程分6 节,每节介绍一种仪式,包括美国基督教的礼拜,在美国的印度教支派“哈里科里史纳”(Hare Krishna)教徒在街边的唱舞仪式,中国的祭孔仪式,北美洲印第安人“纳瓦贺”族驱病的仪式(Navaho Curing Ritual),英国从15 世纪传承下来的摩里司舞蹈(Morris Dance)和西班牙历史悠久的佛拉明戈舞蹈(Flamingo)。……
老师(赵如兰)知道沃德教授不谙录像仪器,就自告奋勇负责录制最后两类(美国基督教的礼拜和美国的印度教支派“哈里科里史纳”教徒在街边的唱舞仪式)的音像资料,我理所当然是她的助手。我们俩花了很多天,不是在哈佛园内静寂的“纪念教堂”内(Memorial Church)录基督教礼拜,就是在剑桥极其繁忙的“哈佛坊”街上(Harvard Square)录哈里科里史纳教徒的唱舞。……
“哈佛坊”是剑桥最繁忙地区,街上总是挤满学生和游客。他们对哈里科里史纳教徒奇形怪状的唱舞毫不感到稀奇,可是对我们两人却投以好奇的眼光,经常驻足观看。
1970 年录像科技很原始,摄像机与录像机分开,是两具又大又重的仪器,另有电池也同样庞大笨重,几盘当年用的开卷录像带也不小,而录音仪器也不像现在的轻巧。我又背又抬弄得满头大汗,但是看老师负担并不比我轻,惭愧之余,真希望有多一只手能减轻老师的负重。老师为学术如此吃苦耐劳的精神对我影响很大,也为我以后自己做实况调查打下了精神上的根基。……
摩里司舞蹈一般都是由男人跳,6 人一组分两面,每面3 人对跳,旋转换位,跳出许多花样。跳时每人高举两手,各拿着白手帕挥动,有时也拿着木棍互相轻敲。……
感谢老师,使我能把一切拘束都暂时抛掉。我们两个中国人,一个是中年女士,一个是瘦小青年,混在一群白人大汉之间,也不常见吧?我们不介意,他们也不介意,就如此这般练了几个月。⑩荣鸿曾:《我的恩师和知音:赵如兰教授》,载于荣鸿曾、吴淼鑫编:《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纪念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赵如兰》,第145—147 页。
从这段形象的叙述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师徒二人奔放优美的舞步。
读着荣鸿曾的描述,看着手中的录像带,当年的情景跃然纸上。当我们浏览了所有的捐赠,比对了清单上所列的内容,我们惊讶于赵如兰的细致与归档能力。所有的捐赠都有清晰的目的,每件磁带上都有着清晰的时间和内容记载,在清单上也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录音质量,是否值得保存等等,可以看出她对自己所从事的工作的热爱和对科研的严谨。
赵如兰的大多数捐赠资料录制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当时的民风淳朴、艺术纯粹,虽然录摄设备不如当今,但录音录像保留了很多传统艺术蜕变之前的原貌,这不仅对音乐研究,也对历史学、人类学的研究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这些相关的捐赠除了前面所述的中国台湾赛夏族矮灵祭和韩国成均馆祭孔外,还包括了录制于麻省理工学院的印度舞蹈家的讲座、拉德克里夫学院的卡萨克(Kathak)舞蹈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两套完整的韩语盘索里录像,这也是当年的新课程“音乐与叙事”的内容之一。1974 年,韩国著名盘索里演唱家郑有珍(音译,Yoojin Chung)作为哈佛的驻校艺术家,在潘恩音乐厅演绎了全套的《春香传》和《兴甫歌》。赵如兰对此做了完整的拍摄,目前,这两套作品正逐一数字化,能在不久的将来为研究者所用。
如前所述,在赵如兰的捐赠中,有一部珍贵的古琴著作《琴谱合璧》。其实,她送给我们的远不止这一部,仅在我们的展柜中,就陈列有《五知斋琴谱》《蓼怀堂琴谱》《松风阁琴谱》等。自1959 年开始,对古琴的研习陪伴了赵如兰终身。1959 年,当她完成了有关宋代音乐的毕业论文的写作,即将获得博士学位的时刻,导师之一的杨联陞教授就为她和先生作画“弹琴图”,二人一琴,静坐松间,清风拂面,空谷留音,并题“学鐄吾兄如兰女弟雅属”。这幅画在赵如兰家的客厅里悬挂了半个多世纪,直到她离开。晚年的赵如兰也常在家自我演绎享受古琴音乐带来的乐趣。坐在“弹琴图”前弹琴,应该也是另一种高规格的雅趣吧!这幅画将永远保存在她早期的学生、著名音乐学家荣鸿曾家中。
为了更好地表现赵如兰对中国古典音乐的研究和贡献,我们专门用一个展柜来展示相关的内容,并邀请赵如兰的早年弟子,著名音乐学家、古琴研究专家、民族音乐学教授荣鸿曾为此撰文,回顾赵如兰与古琴的缘分,并对所有陈列的古琴谱做了详尽的介绍。为了不使古琴成为一个笼统的概念,特别是西方人能对古琴有一个直观的印象,我们在展柜中放置了一张实体古琴,结果效果非常好,这部分内容引起了很多参观者的兴趣。
在荣鸿曾的撰文中,他深情地回忆了1978 年在香港与赵如兰一起去蔡德允先生处学琴的经历:
那年九月初,我们刚到香港才几天,就约好了时间拜访蔡先生,恳求她收我们两人为学生。蔡先生那年已73 岁,不轻易收学生,但是对我们的要求立刻答应,毫无疑问她早已知道(如兰)老师是名教授,又是赵元任的女儿,曾邀请张(世彬)先生去哈佛,且张先生想必已预先知会。我们每星期去上课一次,午饭后出发,蔡老师住在香港岛北角区,从新界沙田区中文大学去得先坐火车过狮子山隧道,再坐渡船过维多利亚海港,再徒步经四五条嘈杂的北角街道,爬上三层楼梯才到蔡先生家门,两人路上有伴倒不觉得烦。我忘了先后,总之是谁上课另一个就旁听。上完课就照例吃点心,谈谈说说,向蔡先生告別时已太阳西斜,再乘搭渡船火车,折腾一番,回到大学已是晚饭时刻。那三个多月真令人怀念。
记得那几个月学的都是几首初学必弹的小曲,《古琴吟》、《秋风词》、《关山月》、《概古引》(注:应为“慨”),当然也包括《阳关三叠》,是配王维七言绝句《渭城曲》的词和意。2014年3 月在纪念老师和卞先生的追悼会上我就弹了《阳关三叠》,一来纪念老师和我一起学琴经历,二来是借诗句向老师道別。弹之前我朗读了王维名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未读完我已泪如雨下。⑪荣鸿曾:《我的恩师和知音:赵如兰教授》,载于荣鸿曾、吴淼鑫编:《在你温厚的笑容中荡漾——纪念哈佛大学首位华裔女教授赵如兰》,第139—140 页。
在这个展柜中,我们还展出了赵如兰对于宋代音乐的研究,包括了她当年的博士论文原件“Musical sources of the Sung Dynasty”(《宋代音乐资料(960—1279)》),获奖著作Sonq dynasty musical sources and their interpretation(《宋代音乐史料及其诠释》),赵如兰在这些著作中,不乏对古琴音乐的研究。还有一个特别的展示,则是1699 年日本刻本的《事林广记》中有关宋代音乐的描述。为撰写博士论文,赵如兰曾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赴东亚调研,在日本读到了《事林广记》中对宋代唱赚音乐的记载,并将著作中的宋代俗字谱转换成了五线谱。我们在此将《事林广记》中俗字谱的《願成雙令》《願成雙慢》与赵如兰著作中的五线谱同曲摆放在一起,使我们今天能够简单地通过读谱来感受到八百年前的声音。
2022 年4 月20 日,“如兰芳音”赵如兰捐赠纪念展如期开幕。音乐图书馆举行了开幕仪式,教授、学生、同事、朋友相聚一堂,共同庆祝这一时刻。开幕后,我们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访客,其中包括了赵如兰仍然健在的两位妹妹赵来思和赵小中、女儿卞昭波、侄子Donald Pian 及其家人,赵家两代人的好友吴淼鑫,赵如兰的学生朋友普罗文、陆惠风、梁雷、康诺(Ruiko Connor),以及哈佛东亚系、燕京图书馆、波士顿华人社团等和她曾经有过交集或曾经参加过“剑桥新语”的老少朋友们,还有许多来自各地的访客、学者。同时我们收到了许多无法前来的和赵如兰有着很深交情的学生、朋友的来信及祝贺,包括荣鸿曾、温秋菊、林萃青、林培瑞等。当然还有更多的年轻一代学人慕名前来,感想之丰富、反应之强烈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有些留言令人感动,我们也非常欣慰地看到老一辈学者的治学理念、为人之道正在影响着年轻的后学,并为大家的热情所感动:
“如兰的年华,如兰的诗情,常留在人间,历史的记忆!”
“无限思念赵老师,您改变了所有与您学习的人。”
“很想念卞太太,她今年已一百岁了,当年住在14 Brattle Circle 的光景好像发生在昨天。后来在Berkeley 又多次见面,她的风采还一直出现在眼前!”
“来自中大徒孙的致敬,并沿着您的脚步继续向世界传播中国的音乐文化。”
“‘教我如何不想她’,感谢音乐图书馆的辛苦操办,让我们有机会重温如兰美丽的人生!”
“沉浸于如兰芳香,难忘!感恩老师们倾注深情的收集与展示,受益终身!”
“音乐的伟大在于对我们灵魂的影响。赵先生这样的榜样鼓舞着我们继续努力!”
“‘如兰芳音’这个展览是对赵教授的一个最好的纪念,策展人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较为完整地体现了赵教授对中国音乐学的贡献。”
……
可见赵如兰的影响远不止于过去和现在,更将影响年轻的一代学人。
预计6 个月的展览一再获得延期。为了能够使这个展览有一个圆满的落幕,2022 年12 月1 日,我们举行了一个小型中国音乐演奏会,邀请了波士顿当地的华人音乐家演奏了二胡、琵琶、古琴、古筝、箫等传统的中国音乐作品。其中部分演奏家与赵如兰是旧识,有的甚至在她家的沙龙会上演奏过。演奏会上,在波士顿地区享负盛名的二胡演奏家林湛涛特别演奏了他第一次在赵家演奏过的《二泉映月》。我们还特意安排了两首宋代音乐:郭沔的古琴曲《潇湘水云》和姜夔的《鬲溪梅令》,以向宋乐研究的老前辈致敬。其中,姜夔的《鬲溪梅令》曾在赵如兰有关论著中专门提到。演奏会规模不大,但出席者甚众,且有相当比例的西方面孔,诗人陆惠风夫妇也到场聆听。会后,我们也为展览做了最后一次正式的讲解。
展览落幕,我们不仅为赵如兰的探索创新精神所感动,更发现有很多的内容还有很大的研究空间,我们总结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希望对关心相关问题研究的朋友提供一些启发和思考。
作为一个著名的研究型大学,哈佛大学图书馆有着丰富的馆藏,在全美、甚至世界的相同类型的大学中名列前茅,这个一方面源于雄厚的资金保障,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大量的捐赠,有不少学者、名人希望能够将他们的毕生成果和收藏放到这里与更多的研究者共享。但由于捐赠较多、工作人员有限,有一些捐赠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及时处理,造成多年的积压。
赵如兰的捐赠发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早期,但由于材料和语言的特殊性,没能得到及时的处理,导致有些问题不能及时发现,以致错过了纠正的最好时机。比如说在赵如兰的捐赠清单中,有一项是有关对美国著名民族音乐学家查尔斯·西格(Charles Seeger)的采访。这个采访发生在1977 年,在西格位于康涅狄格州的家中进行。赵如兰与荣鸿曾一道进行采访,并为西格拍下了一张“标准照”,这张照片目前正悬挂在哈佛大学音乐图书馆以西格命名的阅览室里。对于采访录像,清单上标明图像画面不佳,但我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这个赠送,后来却在赵如兰向香港中文大学的捐赠中发现。我们只能脑补一些细节,即捐赠前赵如兰曾尝试送到专业公司转换成当时可读的录像格式(VHS 录像带),转换完成后她拿回家试看,结果没能送回,这个录像就一直留在她家。试想我们如果及时处理了这批捐赠,也许这个录像在她赠送给香港中文大学之前就可以回到图书馆。类似的情况不止这一件。这也是我们想借这个展览发现问题,从而尽最大的可能解决积压的问题,使每一件捐赠都能按捐赠者的意愿使用。
录音录像技术在二十世纪后期得到了飞速发展,在我们现在任何人一个手机就能轻松完成的任务,四五十年前可是一件大工程。从目前来看,数字化是最基本的存储方式。除了正式出版的书籍、唱片外,赵如兰的捐赠大多数是原始的田野录音录像,这些录音录像多使用当年的摄录设备(不同的年份技术不同,设备也不同),这些录音录像带在当今几乎无法播放。二十年前,赵如兰对其中的一部分做了转换,但那些二十年前的最新技术,现在却连播放器都不容易找到,只有将它们数字化,搬上互联网,才得以和读者用户见面。相信随着科技的不断进步,目前的手段也将成为历史,但正是这些历史的手段,为我们保留了历史的真实,这种真实正是研究者所向往和追求的。
如何在保存这些原始的音像文件的同时,随时保证使用的开放性,也是图书馆工作的一个重要内容。我们的做法是一方面通过各种技术手段保护、复制这些原始的内容,进行数字化处理,利用网络提供力所能及的服务。同时,我们还从图书馆的角度对这些内容进行分析,编写查询帮助(Finding Aids),使读者通过图书馆在线目录查询得到相关的信息,以便浏览。当然,尽快完成馆藏记录、使捐赠正式上架是我们的终极目标。
这个展览最初给我们的感觉是手到擒来,但真正着手时,面对大量已有的内容,如何使参观者通过简单的方式而获取最大的信息成了我们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除了内容的详尽,我们还利用了视觉、声音的元素来丰满这方面的内容。比如色彩、文字、其它形式等。
我们根据赵如兰的名字,特别是英文名“Iris”,设定了展览的色彩基调为紫色,从中文的理解来说,紫色是优雅、高贵之色,暗合“如兰”之名,从英文的角度来看,Iris 是鸢尾花,淡紫色也是最常见的颜色。我们在这个基础上请专业设计师设计,加入了祥云等中国元素,最后有着非常惊艳的效果。墙面的展览标题典雅大方,除了紫色外,增加了黄色以象征花蕊,看似一朵盛开的鸢尾花。紫色也是整个展览的基本色调,所有的展示卡片都是按照这个色系设计的。“如蘭”二字则是直接从赵如兰的南管琵琶上的刻字取下来的。
其次,为了更好地契合展览的内容,我们在展品的设计和摆放上也尽可能从参观者的角度考虑,做到简洁清晰有特色。例如在介绍赵如兰拍摄音像资料的展柜中,我们增补了与她当年使用的一模一样的摄像机,与那些赵如兰进行拍摄的照片放在一起,这也成了这个除了照片文件书籍,没有其它实物的展柜多了一份真实感,也带给了参观者无限的想象。
还有,在我们展出韩语盘索里的展柜中,我们刻意将这些录像带的盒子排成了扇形,以呼应扇子是盘索里表演中的一个重要道具。
另外,在与古琴音乐相关的展柜中,我们放入了一把真正的古琴。虽然这把古琴没有特别的背景,但对于大多数不熟悉这个乐器的人来说,终于有机会仔细地看看这个乐器,以前仅能在书画影视中看到的古琴,似乎也变得触手可及。
同时,我们在一些展柜中,提供了一些音频视频链接,参观者可以用手机扫描二维码聆听和观看相关的内容。比如矮灵祭的录音片段,祭孔和盘索里的录像片段等等。
此外,我们还在一些细节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一方面我们尽力保证展品资料的真实可靠,同时也对相关的内容做了进一步的研究和解读。例如在展出赵如兰的名著《宋代音乐史料及诠释》(Sonq Dynasty Musical Sources and Their Interpretation)时,一开始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部著作的英文名起了疑心,对于“宋”的发音,“Sonq”是从未见过的拼写方式,赵如兰在这么重要的著作中,不应该使用不正确的拼写啊?我们开始也有这个疑问,后来经过研究才了解到这是在现代汉语拼音方案还不存在时,赵元任博士在哈佛大学开设的中文课上,自己发明的一种拼音方式,以帮助没有中文背景的西方人正确掌握中文的准确发音,这些内容在他编写的中文教科书《国语入门》中有详细的讲解。“Sonq” 中的“q”其实是第四声的表达。另外还有Chern 是Chen 的第二声表达形式等等。又比如《蓼怀堂琴谱》中“蓼”的发音,应该是“Lu”还是“Liao”?经过与部分学者的讨论,最后我们采用了最符合乐谱历史的“Lu”。再比如,对于文案中赵如兰的称谓,中文采用了她的朋友和学生建议的“赵教授”,而英文则为“Mrs.Pian”等等……对于这些细节的追究,我们也像是上了一堂堂的中国文化史的课,也使我们对展出的物品有了充分的信心和全新的认识,使展览的内容更加可靠与真实,经得起推敲。
关于这次展览,我们非常有幸得到了哈佛大学音乐图书馆的鼎立支持,第一次使用中英文双语展出,经过讨论和征求各方面的意见,最后决定繁体中文和英文并行,即所有与展览有关的公开信息,一律使用中英文双语,这在音乐图书馆是首次。笔者也非常兴奋与荣幸能够成为中文内容的起草者。本以为使用母语撰写会很直接方便,但实际上,当我将相关内容用中文繁体字写出来后,竟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虽然这样的文字不影响阅读和理解,但为了寻求一种最佳的平衡,我们还是特意请了哈佛燕京图书馆的日常使用繁体字的同事做了文字上的调整,调整后的语言则流畅多了。由此我们相信,细节虽然不引人注意,但是决定质量高低的关键。
在学术机构里的展览是一个学术活动,一方面体现了学术上的能力和高度,另一方面对学术机构的科研辅助能力也是一个很好的检验。展出的内容必须言而有信、有根有据,相关的研究资讯必不可少。办展过程中,我们对于不完善的收藏也借此机会给予了修正。例如原来只有10 卷左右的《琴曲集成》引起了注意,哈佛图书馆最后终于完成了30 卷的收藏。
基于雄厚的资金支持和经年的积累,哈佛大学音乐图书馆的馆藏在全美甚至全世界的音乐图书馆中都享有盛誉,但相比于其他综合性较强的图书馆还是小很多,如何利用专业性的优势,在提供学术科研信息的同时,增加一些多种音乐文化的宣传,拓展视野,实际上是现代大学图书馆的一项新功能。
1. 如何定义西方的民族音乐学
在开幕式上,我们多次提到赵如兰是民族音乐学家,但一位曾和她共事的音乐系教授却说:“如兰更希望别人称她为音乐学家!”西方音乐研究中对民族音乐的定义是一个很狭隘的定义,一个简单概括的学科名称囊括了大部分的音乐文化内容。民族音乐学意指除了西方古典音乐理论、作曲、音乐学、音乐史以外,所有与音乐相关的社会和文化行为的研究,包括了世界音乐(包括不同的传统音乐、少数民族音乐)、民间音乐、仪式音乐、流行音乐(爵士乐等)、除西方音乐史以外的音乐历史等等。赵如兰在其有生之年,努力打破东西的对立,使西方的音乐研究实现科学定义,希望有一天各种音乐研究可以一视同仁,所有的音乐研究都是一样的,所以她并不希望自己被称为“民族音乐学家”。
西方的中国音乐研究受“民族音乐学”的影响要比国内大,而从这个学科的发展历史上看,民族音乐学又与人类学有着相当的关联,以至于早期的研究者大多是人类学家或与之相关的学科专家,他们大多以人类学的研究方式研究音乐,并赋予了这个学科超出音乐的理解和概念,这就使得海外中国音乐研究和国内走的是一条不同的路,这也是目前海外的中国音乐以及世界音乐研究的现状。笔者所在的哈佛大学音乐系就是将所有研究非西方主流音乐文化的教授都称为民族音乐学家,其中包含了研究犹太音乐、南亚音乐、东亚音乐、爵士音乐等方面的教授,包括赵如兰教授。
关于这一点,著名民族音乐学家荣鸿曾先生曾经谈到:
(民族音乐学)这一学科虽然比较年轻,但对研究世界上的非西方音乐和把音乐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研究等方面,它无疑是做出了很大贡献。它的很多理论和方法是值得很好地学习并加以运用的。但另一方面,它也存在一些问题,人们对它的确有很多不同看法。首先它的名称“Ethnomusicology”本身就很有问题。因为英语“ethno”或“ethnic”原本具有“非主流”或“非自身”文化的含义。在历史上,它甚至还有贬义。虽然一些“民族音乐学家”认为这个词的词义已有所转化,但对普通读者来说,它的以上含义仍是明显的,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名称应该改。……
因为“Ethnomusicology”给人的印象就是研究非主流文化的音乐。所以有人建议,不管是研究西方音乐还是非西方音乐的学科都统称“音乐学”。这样最公平,是很理想的,但在实际中又会有新的问题。按目前这样把“民族音乐学”与研究西方艺术音乐的“音乐学”分开,在管理上与财务上会对“民族音乐学”有一些好处。因为现在有一些资助或职位是明确要授给“民族音乐学”学者的。如果大家都混在一起叫作“音乐学”的话,原来做非主流音乐研究的人就很可能被挤掉或丧失很多机会。因为在美国或其它西方国家,搞主流音乐的人比搞非主流音乐的人多得多。所以按目前这样分开,在实际上对“民族音乐学”是有些好处的。这个名称问题很复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好的。⑫吴犇:《著名中国音乐学者荣鸿曾教授访谈录》,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年鉴》编辑部编:《中国音乐年鉴1997》,北京:文化艺术出版1999 年版,第304—305 页。
正是因为如此,关于这个学科的定义还是有很大的研究探讨空间。
2.宋乐研究
在采选展品的过程中,我们也在不断扩大各个主题的选择范围。赵如兰曾以研究宋乐成为海外民族音乐学研究的重量级人物,她不仅自己做研究,也影响了她一些周围的人,围绕着宋代文化的研究的学者层出不穷。她的学生博伊斯(Conall Boyce) 就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位。1975 年,博伊斯的毕业论文《诗词吟诵中的节奏与韵律》不仅从文学的角度更从音乐的角度研究了宋代诗词的吟诵,论文中有不少手写的用五线谱标出的宋代诗词的节奏,非常实用。他后来还尝试为唐诗作曲呢!想必赵如兰的宋乐研究为他打开了一扇窗,使他看到了更多中国文化的美丽风景。
1980 年后,赵如兰的研究也得到了国内一些相关研究学者的关注,如上海音乐学院的陈应时教授及其弟子于韵菲,他们都是国内宋乐研究的专家,著述颇丰,但他们都非常钦佩赵如兰的研究,并愿意不断发扬光大。于韵菲还为我们的展览提供了很多专业上的支持。今年即将由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的中译本赵如兰专著,就是一个宋乐研究晚辈对前辈的致敬。
随着国内对宋乐研究的不断重视,外加现代资讯的高效传播,海内外共同联手,相信会有更多的宋乐爱好者加入这个队伍,以告慰这位半个世纪前在海外孤军奋战的宋乐研究先驱。
3.赵如兰著作的归纳整理及相关研究
尽管赵如兰在宋乐、中国戏曲等方面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著作颇丰,但在她退休后,并没有进一步归纳整理,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20 卷的《赵元任全集》的编纂工作中。与此同时,她还特意编辑了《赵元任音乐作品全集》,收集整理了赵元任编创的所有音乐作品,这个也放到了我们的展柜中。除了赵如兰捐赠的录音录像,我们也收到了一些零星的有关她的研究的咨询,特别是有关宋乐和戏曲研究的具体内容,还有一些关于中国演唱文艺学会的相关资讯等等,我们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和赵如兰的学生们交流之后,大家一致认为,整理出版赵如兰全集值得期待。
展览已经落下帷幕,但我们对赵如兰教授的怀念与感激永存。这次展览使用的赵如兰肖像将与她拍摄的美国民族音乐学先驱查尔斯·西格像同时悬挂在哈佛大学音乐图书馆的西格阅览室里,而这个阅览室正是约翰·沃德教授捐赠的。沃德教授不仅是赵如兰当年的博士指导之一,也是后来的同事和朋友,让这样三个人在一起,也是一个伟大的成全,思考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