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沿江地区旧石器考古调查新发现的石制品

2023-07-07 10:44战世佳
东南文化 2023年3期
关键词:旧石器石片石器

董 哲 战世佳

(1.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安徽合肥 230601;2.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 辽宁大连 116081)

内容提要:20 世纪90 年代,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地处沿江地区的池州、铜陵、枞阳、庐江、潜山和怀宁等地发现、发掘10 余处旧石器地点,获得一批石制品,文化面貌主体属中国南方砾石工业。为了厘清沿江地区旧石器的分布范围与埋藏规律,2020 年10—11 月和2021 年3 月,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上述区域开展旧石器考古调查,新发现20 处地点,获得476 件标本。石制品原料以脉石英为主,大部分埋藏于南方第四纪红色风化壳中,与周边地区既往测年结果对比后,推断这些地点的年代可能为晚更新世。石核剥片与石器加工均使用硬锤直接锤击。沿江地区新发现的石制品,整体上属于简单的石核—石片技术体系,既往归纳的“小石器文化”更有可能是受原料尺寸的制约所致。

一、引言

长江全长6387 千米,是世界第三长河,中国乃至亚洲第一长河,其干流流经8 省2 市1 区共11个行政区,其中即包含安徽省中、南部的广袤地区(一般也将长江流经安徽境内的一段称作皖江)。本文的沿江地区,指的是位于安徽省内长江主干道的沿岸地区,地貌单元主要包括北部一部分江淮丘陵和南部大面积的长江沿岸平原区。这一地区属于扬子地层区(II)下扬子地层分区(II1),第四纪以来,新构造运动以上升为主,第四系主要分布于沿江平原[1]。20 世纪90 年代,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沿江地区的池州[2]、铜陵[3]、枞阳、庐江[4]、潜山[5]和怀宁[6]等地发现、发掘十余处旧石器地点,获得一批早期人类生存活动的证据。学术界一般认为,这些地点发现的石制品总体上属于中国南方砾石工业,只在彭岭和腊树等地发现的石制品尺寸较小;有学者根据小型石片数量多和刮削器的技术特征,进一步将其归纳为旧石器时代晚期的“小石器文化”[7]。

然而,近年来笔者在梳理已发表资料和研究的基础上重新观测石器标本时,发现存在一些问题,具体体现在:(1)对石器技术和文化面貌的认识含混不清,缺少建立在系统观测统计基础上的细致分析;(2)公开发表的材料十分有限,缺少必要的、形象直观的照片和特征描述;(3)对地点所处时代的判断依据不足,单纯依靠石器文化面貌推测大致时代,缺少石器埋藏地貌部位与堆积属性等信息的描述,后两者恰恰是推断地点时代的重要依据。虽然存在诸多问题,皖西南地区的“小石器文化”等有关论述却为学术界所广泛引用[8]。为了对上述问题有效释疑,同时摸清沿江地区旧石器资源的分布规律,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2020 年10—11 月和2021 年3 月,在沿江地区开展为期1 个多月的旧石器考古专题调查,着重围绕既往发现的周边地区开展细致踏查。本文是对此次工作的简要报道。

二、调查方法、地层与发现

本次调查先期了解全国第二、三次不可移动文物普查有关资料,查阅研究者在本区域旧石器时代考古既往发现与研究工作,在调查过程中尝试对已发现零星地点进行复核。利用奥维地图与谷歌地球(Google Earth)地图识别长江干流及主要支流阶地分布范围与后期建设切开地层剖面的区域;在调查过程中详细排查靠近水系的台地地貌的地表,以及这些地貌单元边缘、冲沟两侧的地层剖面;在堆积中或地表上有石制品暴露后即使用佳明(GARMIN)全球卫星定位系统(GPS)进行定位和坐标测定,对地理位置、地貌特征、堆积状况和石制品标本进行详细记录与描述,建立文字和图像档案,后期在地理信息系统(ArcGIS)区域底图上对新发现旧石器地点进行标注成图。

本次调查涉及地块面积超过1.5 万平方千米,在合肥市庐江县、铜陵市义安区、安庆市怀宁县、桐城市新发现19 处旧石器地点,并对1 处已有地点进行复核。20 处地点均在第四纪地层堆积中发现旧石器标本。庐江县新发现朱墩和桐院2 处地点;义安区新发现庙冲1 处地点;怀宁县新发现永宁大道、黄马村、小枫火、汪家冲、静笃农庄、路子塘、杨湾、程家老屋、程家富庄、石家湾、景瑞山庄和马庙工业园12 处地点,不同旧石器地点间最短距离仅200 米,并对已有的陶亭地点进行复核;桐城市新发现草原村、梅庄、廖庄和西马庄4 处地点(图一;表一)。新发现旧石器地点地层堆积状况存在一定差异,其中朱墩和桐院2 处地点石制品埋藏于下蜀黄土层中,其他地点石制品埋藏于南方第四纪红土堆积中,包括下部的网纹红土和上部的均质红土。

表一//调查新发现及复核旧石器地点信息

本次调查共获得石制品476 件,以怀宁汪家冲地点发现的石制品数量最多。石制品几乎均来自南方第四纪红土风化壳中,极少数来自风成黄土中。原料中脉石英(n=431;90.4%)占绝大多数(从断块和碎片的主要原料为脉石英可以看出,脉石英因节理发育使得古人利用其剥片或修理的行为难以顺利进行);石英岩(n=41;8.6%)次之;少量石制品原料为燧石(n=2;0.4%)和花岗岩(n=2;0.4%)。

本次调查发现的石制品石核剥片与石器修理技术均为硬锤直接锤击。石核在石制品组合中占据统治地位;石片次之;断块和碎片以及石器工具所占比重较低,石锤和直接使用品占比最低。根据尺寸差异可将石制品划分为5 个级别[9],经统计可见本次调查发现的石制品尺寸分布在4个级别中,以中、小型为主,大型和微型占比相对较少(表二)。

表二//石制品大小分类统计表

石锤 4 件。2 件原料为脉石英,2 件为石英岩。砾石表面具有非常密集的坑疤和阶梯状终端的小片疤为辨认石锤的重要特征[10]。石锤平均长84.5、宽73、厚57毫米,质量475克。

石核 218 件。原料以脉石英(n=195;89.4%)为主,石英岩(n=22;10.1%)次之,少数标本为燧石(n=1;0.5%)。石核原型以自然砾石为主(n=206;94.5%),极少数为岩块(n=12;5.5%)。石核剥片台面以自然砾石面为主(n=137;62.8%),自然砾石面与片疤面兼有者相对较少(n=69;31.7%),台面均为片疤面的石核数量最少(n=12;5.5%)。石核最小边缘角介于40°~125°之间,90.4%的石核最小边缘角≤100°,石核周身自然砾石面占比平均为43.2%,显示石核普遍有进一步剥片的潜力。从技术出发对石核剥片方式进行模拟研究,可划分出13 种剥片模型[11],本次调查发现的尝试剥片模式石核(TC)14 件、单向剥片模式石核(USP、USP2、UAU1、UAU2)107 件(图二︰8;图三︰8)、双向剥片模式石核(BALP、BSP、UABI)16 件、向心剥片模式石核(UC、UP)44 件(图二︰1、6、14;图三︰1、6、14)、层级剥片模式石核(BP、Discoid)8件、多向无序剥片模式石核(Polyhedral、Multifacial)29 件。随机剥片的尝试石核在总数中占比极低(6.4%),石核总体的片疤平均数为8 个,这些特征表明一定数量的石核剥片模式具备较好的组织性。石核平均长68、宽56、厚42 毫米,质量264克。

石片 190 件。原料以脉石英(n=178;93.6%)为主体,石英岩(n=10;5.3%)次之,个别标本为花岗岩(n=2;1.1%)。以台面和背面反映的石片制作过程来分类,石片类型包括Ⅰ、Ⅱ、Ⅲ、Ⅳ、Ⅴ、Ⅵ六种[12],以Ⅲ型(n=80;42.1%)为主(图二︰7、9、10、11、13;图三︰7、9、10、11、13、15),Ⅱ型(n=39;20.5%)(图二︰4;图三︰4)、Ⅵ型(n=31;16.3%)(图二︰3、12;图三︰3、12)和Ⅴ型(n=26;13.7%)(图二︰5、15;图三︰5、15)次之,Ⅰ型(n=10;5.3%)(图二︰2;图三︰2)和Ⅳ型(n=4;2.1%)相对较少。石片台面类型中以自然台面(cortical platform)占主体(n=129;67.9%),素台面(plain platform)次之(n=41;21.6%),有脊台面(faceted platform,n=7;3.7%)、线状台面(lineal,n=11;5.8%)和点状台面(punctiform,n=2;1.1%)数量较少。石片角介于55°~140°之间,普遍≥90°(n=132;69.5%),表明剥离其的石核母体具备进一步剥片所需的台面角。石片背面以完全由片疤覆盖为主(n=111;58.4%),部分砾石面、部分片疤覆盖次之(n=65;34.2%),完全由自然砾石面覆盖的数量最少(n=14;7.4%)。对于背面非完全自然砾石面覆盖的石片,从背疤方向上看,绝大多数与石核先前剥离石片的方向相同(n=91;47.9%),石核旋转剥片的发生率为52.1%。石片背疤数量介于0~9 个之间,绝大多数≤4 个(n=182;95.8%),平均为2 个,暗示古人类可能简单利用砾石或岩块表面的天然角度进行剥片,多为初级剥片的技术特点。石片远端多为羽尾状终止(feathered termination,n=103;54.2%),沿打击泡中间向石片远端断裂为左右两部分的轴状终止(ÉclatSiret,n=43;22.6%)和翻卷状终止(hinge termination,n=34;17.9%)较少,掏底状终止(overshot termination,n=10;5.3%)数量最少,石片远端形态显示出剥片成功率较高的技术特点。其他类型石片终端形态则暗示了某种剥片失误事件(event)[13],其原因一方面可能由于用力过猛或不足,另一方面可能和解理发育的脉石英为主要原料有关。石片平均长38、宽37、厚17 毫米,质量39克。

断块和碎片 39 件。32 件原料为脉石英,6 件为石英岩,仅有1 件原料为燧石。碎片多属于缺失台面部分的石片。断块和碎片平均长42、宽32、厚18毫米,质量56克。

直接使用品 2 件。原料均为脉石英。以石核为原型,使用边在右侧/远端,使用边形态均为直刃,使用边长度为19 毫米/2 毫米,使用边角度为60°/70°。直接使用品平均长51、宽46、厚28 毫米,质量73克。

石器工具 23 件。类型以刮削器为主(n=15;65.3%),砍砸器(n=3;13.0%)(图二︰16;图三︰16)、尖状器(n=3;13.0%)和凹缺器(n=2;8.7%)数量相对较少。原料几乎均为脉石英(n=22;95.7%),仅1 件刮削器的原料为石英岩。石器工具毛坯包括片状和块状两种,前者均为石片(n=10;43.5%),后者包括砾石(n=5;21.7%)、断块(n=4;17.4%)和石核(n=4;17.4%)。刃缘数量1 或2 个,刃缘形态以凹刃(n=17;73.9%)为主,凸刃(n=5;21.7%)和直刃(n=1;4.4%)相对较少。刃缘长介于20~138 毫米之间,平均为47 毫米;刃角介于45°~100°之间,平均为67°。加工部位多集中在一端(n=15;65.2%),在一侧或两侧的相对较少(n=8;34.8%);加工方向以正向为主(56.0%),反向加工较少(32.0%),零星标本为交互(4.0%)、部分两面加工(4.0%)和两面加工(4.0%)。石器工具平均长70、宽62、厚34毫米,质量208克。

图二//安徽沿江地区旧石器考古调查新获得部分石制品照片

图三//安徽沿江地区旧石器考古调查新获得部分石制品线图

三、讨论与结语

学术界一般认为,包括长江下游地区在内的中国南方纵贯整个旧石器时代的石器工业或文化面貌整体上属砾石工业传统[14],或称之为简单的石核-石片技术体系[15]、模式Ⅰ或似奥杜威石器工业[16]。有学者基于现有考古材料,尝试对长江下游地区早期人类的石器技术进行分期与分区研究[17],进一步诠释张森水先生“南、北方主工业二元结构与多种区域性工业类型并存”的论点。进入晚更新世后,石制品出现了明显的细小化的趋势,有学者将其称之为“小石器文化”“旧石器时代晚期石片石器工业”[18]或“小石片石器工业”[19],这种石片石器是受MIS 2 阶段华北石片石器大规模南下事件的影响[20],还是生活于华南地区古人类对外在环境变化的适应方式,有待进一步讨论研究。

本次调查除铜陵义安区发现的石制品尺寸较大外,其他地点在网纹红土和均质红土层中发现的石制品尺寸均较小。根据对中国南方地区第四纪红土堆积的年代学认识[21],显示该区域可能在旧石器时代早期就存在以脉石英为主要原料的“小石器”。这些细小石制品的出现,极可能与地层中可获得的石英岩或脉石英原料本身尺寸较小有关,是原料的特点极大地限制了古人类石器技术的发挥[22],因为在这一区域不同地点翻过的地表和原始地层中,均可见尺寸在10 厘米上下的脉石英砾石。因此这种石制品尺寸大小上的不同,并不能作为石器文化面貌的差异,而主要受限于可获得原料的物理性质。在邻近的江西鄱阳湖地区打鼓岭遗址,研究者同样发现了以脉石英原料为主的小型石制品组合[23],测年结果为距今约6.4—3.6 万年,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或稍早阶段[24]。我们初步判断本次调查发现的遗址年代可能与打鼓岭相当。

学界对地处长江下游地区的安徽旧石器工业面貌已有归纳,多认为其属于南方砾石工业的重要组成部分[25]。近年来,笔者发现无论是对水阳江流域旧石器地点群已发现、发掘的考古材料[26],抑或是在该区域[27]或周边区域[28]的新近工作,都揭示出石制品组合中除大量的模式Ⅰ产品外,还存在少量模式Ⅱ技术元素。然而,本次调查发现的石制品却显示沿江地区生存的古人类仍采用简单的石核-石片石器技术适应外部环境,缺少模式Ⅱ技术元素,这种情况同样出现于同处该区域的华龙洞遗址[29],这反映出中国旧石器时代文化从早到晚一脉相承,并未发生外来文化完全取代的现象。少量模式Ⅱ、Ⅲ技术制品仅在局部区域少量分布,数量亦十分有限,而不断发展的石核-石片石器技术体系却展示出对外部环境极强的适应能力。

由于这一地区工作基础仍十分薄弱,不能排除后续随着工作更深入、更全面的开展,发现其他技术体系的石制品的可能。选择工作前景良好的遗址进行试掘并开展绝对年代的测年研究是未来工作的重点。

(附记:旅顺博物馆韩一夫为本文制作了精美的旧石器地点的GIS 分布图,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李浩研究员为文章提出宝贵的修改意见,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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