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下的日本经济：冲击、对策与困境

何骋

摘 要：俄乌冲突对世界经济造成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并通过贸易及投资渠道，将冲击迅速传导至日本。俄乌冲突下的日本经济遭受冲击。宏观层面，日本实际GDP再现衰退，物价高企、居民消费需求低迷，经常项目收支由顺转逆。微观层面，企业经营环境严重恶化，特别是中小企业利润空间受到严重挤压，面临生存危机。为应对冲击，日本采取了相对积极的经济对策。然而，这些对内对外的经济政策却呈现出种种自相矛盾之处，暴露出日本经济内部的结构困境。当前，日本以俄乌冲突为契机加速推进经济安全保障。但日本经济的真正问题并非来自外部的不确定性，而是根植于日本经济内部。经济安全保障一旦转向产业保护主义，不仅无法保障基本的经济安全，反而将给日本经济带来更大的危机。

关键词：日本经济；俄乌冲突；经济政策；经济安保

中图分类号：E3/7;F13/1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2458-（2023）02-0023-15

DOI：10.14156/j.cnki.rbwtyj.2023.02.003

以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特别军事行动为标志，俄乌冲突自2022年2月24日全面爆发以来，迄今已逾一年。作为本世纪以来影响最大的地缘政治事件之一，俄乌冲突及其相关制裁所引发的系列连锁反应，使尚未走出新冠疫情阴霾的世界经济再生变数，复苏之路愈加艰辛。俄乌冲突爆发之际，全球供应链正面临深度重塑，全球经济正处于新的调整时期。俄乌冲突爆发后，席卷全球的能源危机与粮食短缺问题，更加凸显出维护供应链安全与韧性的重要性，经济全球化迎来更加严峻的考验。有别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时日本对俄罗斯的温和制裁，日本此次紧随美欧步伐，在第一时间对俄罗斯实施了极具进攻性的制裁。一方面，作为深度融入全球供应链的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在俄乌冲突爆发后遭受强烈的经济冲击。另一方面，日本积极参与对俄制裁，在一定程度上介入俄乌冲突，使单向式的经济冲击趋于复杂。尽管俄乌冲突仍在延宕且随时可能生变，但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尺度下，通过全局性的觀察来把握不确定事件中的确定性，却并非没有可能。基于此，本文聚焦于俄乌冲突下的日本经济，试图以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的冲击为切入点，剖析扭曲的对策背后日本经济的深层困境。

一、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的冲击传导机制

俄乌冲突对世界经济造成了全面而深远的重大影响。其中，最值得警惕的或许是其对世界经济所造成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显著区别于理性预期理论中的“不确定性”，它表现出鲜明的模糊不清（ambiguity）的特征，因而更接近于Knight所定义的“Knight不确定性”［1］。即，无法由客观概率分布掌握的无法预知的风险。对于这种不确定性，一个值得参考的分析模式是将多主体各自的不确定问题进行界定［2］。依循此逻辑，在分析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的冲击之前，有必要对俄罗斯、乌克兰、日本等主体间的关系予以相应梳理。各主体间的关系从一个侧面也揭示了冲击是通过何种方式传导的。经济周期同步性理论认为，全球经济一体化是两国经济周期或危机具有同步性的基本前提，而日益紧密的贸易和投资联系则共同构成了经济周期或危机同步的基本传导机制。

（一）冲击传导的基本前提：全球经济一体化

尽管逆全球化的声浪自2008年金融危机后愈演愈烈，全球经济早已高度一体化仍是不争的事实。1970年至2008年，全球货物和服务出口占经济总量的比重从12.9%大幅提升至31.2%。近十年略有波动，但仍维持在29%上下。1970年至2020年，世界经济和贸易KOF全球化指数（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经济研究所（KOF）发布的全球化指数具有广泛的学术和社会影响力。）从38.03%上升至61.59%。可见，世界日益联结为一个紧密的整体。

全球经济一体化为远在欧洲大陆的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造成冲击创造了最基本的前提。俄罗斯、乌克兰与日本，这三方各自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参与情况，则直接关系到冲击的实际力度。高度融入全球价值链、产业链和供应链的国家，其经济发展将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变化的影响。反过来，其经济变动又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国际政治经济环境。

从经济总量看，俄乌两国GDP占全球GDP的比重都相对较小。2021年，俄罗斯GDP为1.78万亿美元，乌克兰GDP为0.2万亿美元，其占全球GDP的比重分别为1.85%和0.21%［3］。从贸易总额在全球贸易的份额看，俄乌两国也并非主要的进出口来源国。2021年，俄罗斯货物出口总额为0.49万亿美元，占比2.24%；货物进口总额为0.30万亿美元，占比1.39%。2021年，乌克兰货物出口总额为0.063万亿美元，占比0.29%；货物进口总额为0.069万亿美元，占比0.32%。因此，从总量角度，俄乌冲突造成的直接经济损毁对全球经济的冲击非常有限［4］。但从出口结构看，俄罗斯和乌克兰是全球能源、金属、粮食等大宗商品的重要供给国，在全球供应链中占有重要地位。

俄罗斯是全球重要的能源供给大国。能源储量方面，截至2020年底，俄罗斯天然气探明储量占全球已探明储量的19.9%，居世界第一。煤炭探明储量占全球已探明储量的15.1%，居世界第二。石油探明储量占全球已探明储量的6.2%，居世界第六。丰富的能源储量使俄罗斯成为世界最大的能源生产和出口国之一。2021年，俄罗斯石油产量（包括原油、页岩油、油砂、凝析油与天然气凝液。）占全球总产量的12.7%，仅次于美国（16.8%）。其中，原油出口2.63亿吨，占全球总出口量的12.8%，仅次于沙特（15.7%）。天然气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17.4%，仅次于美国（23.1%）。天然气出口量的全球占比更是达到23.6%，居世界第一。值得一提的是，欧盟对俄罗斯天然气依赖度极高。2021年，俄罗斯天然气约占欧盟天然气总进口量的45%［5］。近年来，俄罗斯积极致力于扩大液化天然气（LNG）产能，现已跃居全球第四大LNG出口国。2017年，俄罗斯LNG出口量仅154亿立方米。2021年，俄罗斯LNG出口量迅速增长至396亿立方米，占全球总出口量的7.7%，仅次于澳大利亚（20.9%）、卡塔尔（20.7%）和美国（18.4%）。2021年，俄罗斯煤炭产量占全球总产量的5.5%，居世界第六。煤炭出口量占全球总出口量的17.9%，居世界第三（表1）［6］。

俄罗斯和乌克兰是全球重要的稀有资源（本文对稀有资源的定义是包括重要有色金属和关键稀有气体在内的各类稀缺资源。）供给大国。俄罗斯是重要的有色金属生产国。据美国地质调查局（USGS）发布的《2022年矿产品摘要》，2021年，俄罗斯生产的锑、铝、镍、钯、钛等金属在全球矿产品市场占有关键地位［7］。2021年，俄罗斯锑金属、钯金属产量居世界第二，铝金属、镍金属以及海绵钛产量居世界第三。这些有色金属各有特殊用途，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对全球供应链至关重要。另一方面，乌克兰是重要的稀有气体生产国。全球70%的氖气、40%的氪气、30%的氙气是由乌克兰企业提供［8］。而氖气、氪气、氙气等稀有气体在微电子、光电子器件生产中举足轻重，直接关系到半导体的生产供应。目前，全球约45%～54%的半导体级氖气由乌克兰的Ingas和Cryoin这两家公司供应［9］（表2）。

此外，俄罗斯和乌克兰还是全球重要的农产品供给大国。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于2022年3月紧急编写了一份关于俄乌冲突对贸易发展影响的评估报告。报告指出，俄乌两国农产品出口在全球农产品市场中占有重要地位。俄罗斯是世界第三大小麦生产国，也是全球最大的小麦出口国。2020年，俄乌两国小麦出口占全球市场的27%。乌克兰是全球最大的葵花籽油出口国。2020年，俄烏两国出口了全球市场一半以上的葵花籽油（表3）。在大麦、玉米、菜籽等农产品供给上，俄乌两国也扮演着关键角色。

（二）通过贸易渠道传导冲击

正如俄罗斯经济学家弗拉基米尔·波波夫（Vladimir Popov，俄罗斯科学院中央经济和数学研究所首席研究员，莫斯科新经济学院名誉教授。）所说，“每日跨越国境的大量商品和资本，不可避免地将周期脉冲由一些国家带到另一些国家”［11］。贸易渠道是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造成冲击的基本传导机制之一。2021年，日本是发展中经济体进口的第三大来源地，同时也是发展中经济体出口的第四大目的地。截至2022年6月，日本已经与24个国家和地区签署了21项经济合作协定，与已签署合作协定的对象国开展的贸易额占日本对外贸易总额的79%。通过不断拓宽的贸易渠道，日本与世界经济建立了广泛而紧密的联系。

从日本与俄罗斯、乌克兰的双边贸易额看，两国都不是日本的主要贸易伙伴。2021年，日本出口总额为83.09万亿日元。其中，日本对俄罗斯出口为8 623亿日元，占比1.04%；日本对乌克兰出口为640亿日元，占比0.08%。2021年，日本进口总额为84.87万亿日元，其中，从俄罗斯进口1.55万亿日元，占比1.83%，从乌克兰进口798亿日元，占比0.09%。即便是将日俄与日乌的双边贸易额加总，其在日本进出口总额中的占比也仅为1.52%［12］。

从出口趋势看，2021年日本出口额排名前十的商品中，未有商品表现出对俄或对乌的显著依赖。换言之，俄罗斯和乌克兰都不是这些商品的重要出口市场。以2021年日本出口额第一的乘用汽车为例，2021年，日本出口乘用汽车9.4万亿日元，其中对俄罗斯出口约0.31万亿日元，占比3.3%，对乌克兰出口约0.05万亿日元，占比仅为0.5%。从出口结构看，2021年，日本对俄罗斯出口的8 623亿日元商品中，运输设备类商品占53.7%。一般机械类商品占20.2%，电器设备类商品占6.8%。2021年，日本对乌克兰出口的640亿日元中，乘用汽车类商品约503亿日元，占比高达78.6%。这表明日本对俄乌出口以技术含量较高的工业制成品为主［13］。

从进口趋势看，2021年日本进口额排名前十的商品中，石油与煤炭等能源产品表现出一定的对俄依赖［13］。2021年，日本进口石油和原油6.9万亿日元，其中从俄罗斯进口约0.26万亿日元，对俄依赖度为3.7%。日本进口油气类产品（包括油气及其他气态碳氢化合物产品。）5万亿日元，其中从俄罗斯进口约0.37万亿日元，对俄依赖度达7.4%。日本进口煤炭2.8万亿日元，其中从俄罗斯进口约0.28万亿日元，对俄依赖度达10.2%。尽管日本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度远不及欧洲严重，但10%的占比并不算低，能源供应的不稳定已足以对日本造成相当程度的冲击。从进口结构看，2021年，日本从俄罗斯进口的1.55万亿日元商品中，矿物性燃料类商品占61.5%，原材料及原材料制品占27.6%，食品类商品占9.2%［12］。日本从乌克兰进口的798亿日元中，有一半以上为雪茄及纸烟制品。铁矿、铝块、钛矿以及稀有气体等稀有资源商品占42.1%［12］。这表明能源、金属、粮食等大宗商品贸易在日本与俄乌贸易中占主要地位，特别是能源贸易表现出特别的重要性。

（三）通过投资渠道传导冲击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引发了人们对新自由主义的又一轮批判。过于开放的投资、过于自由的资本流动被视为制造混乱的罪魁祸首。类似的控诉时至今日依然常见。但不论立场如何，或许都无法否认如下事实。即，投资自由化，作为经济全球化最具实质性的内容，在给世界经济带来空前机遇的同时，也为危机的迅速传导与扩散埋下隐患。

投资渠道是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造成冲击的另一基本传导机制。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后，为防范金融风险，各国金融机构大幅减少了对俄罗斯的国际信贷。据国际清算银行（BIS）的国际信贷统计，截至2021年12月末，俄罗斯的国际信贷余额为1 052亿美元，较之于2013年末的2 250亿美元锐减了一半以上。截至2021年12月末，乌克兰的国际信贷余额为115.5亿美元，虽然日本在乌余额占比中排名第五，但也仅占有0.9%的份额［13］。总体而言，由于各国已事先进行风险规避，本次俄乌冲突所造成的金融投资风险基本可控。由于日本对俄乌两国的金融投资相当有限，日本经济所面临的金融直接风险也相对有限。

对外直接投资方面，日本长期以来以巨额的对外直接投资维护着其投资大国的形象。2021年，日本对外直接投资（FDI）多达1 470亿美元，在FDI流出国中名列世界第三。然而，相比于日本对外直接投资总额上的大手笔，长期以来，日本对俄罗斯的直接投资规模相当有限。无论从投资流量还是从投资存量看，日本对俄罗斯的直接投资占日本对外直接投资总额的比重始终未超过1%［14］。2021年，日本对俄罗斯直接投资额为6.79亿美元，占当年日本对外直接投资总额的0.32%。2021年，俄罗斯对日本直接投资额仅为33.69万美元。投资金额如此之小，似乎也只具有象征性意义［15］。有别于对俄投资的谨慎保守姿态，日本对乌克兰的投资主要以政府开发援助（ODA）的形式推进，轻收益而重援助，显得更为亲近。2004年，日本批准了首个对乌日元贷款项目。该项目旨在扩建基辅市的Boryspil国际机场，贷款金额190.92亿日元，利息年率1.5%，偿还期限30年。2015年，由于乌克兰局势恶化，日本向乌克兰追加提供了总计1 451.62亿日元的低息贷款。截至2020年末，日本对乌克兰ODA累计金额达1 861.93亿日元。其中，日元贷款1 742.54亿日元，无偿资金援助62.63亿日元，技术援助56.76亿日元［16］。

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的冲击通过投资渠道传导，首当其冲的是在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日本企业。根据外务省公布的海外日资企业据点数调查，截至2021年10月1日，日本在海外的企業据点数总计77 551个。其中，日本在俄罗斯的企业据点数为416个，在乌克兰的企业据点数为36个［17］。这些海外日企在遭受冲击后又在不知不觉中扮演了冲击传导者的角色。

二、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的冲击表现

以全球经济一体化为基本前提，通过贸易、投资等传导机制，俄乌冲突在造成世界经济乱局的同时，也对日本经济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冲击。以俄乌冲突全面爆发的时间为节点，全球供应链与大宗商品市场陷入混乱，全球经济脱离复苏轨道。与此同时，由于外部环境的急剧变化，尚在缓慢恢复中的日本经济遭受冲击，多项宏观经济指标恶化。一方面，成本推动型冲击引发成本推动型通胀，日本消费者物价指数不断攀升，国内居民需求低迷。另一方面，海外日企经营环境恶化，本土日企亦饱受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之苦，中小企业利润空间受挤尤为严重。

（一）阻碍全球经济复苏，造成世界经济乱局

从总量角度，以俄乌两国GDP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来看，俄乌冲突对全球经济造成的冲击将相对有限。然而，如前所述，由于俄乌两国在全球供应链中的重要地位，俄乌冲突及其相关制裁所导致的冲击力度之大，已经远远超出最初的预期。良好的外部环境是一国经济平稳有序发展的重要保障。然而，俄乌冲突严重搅乱世界经济大局，急剧升高全球经济体系分裂风险，使日本经济被迫面临极速恶化的外部环境。

2022年1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世界经济展望》中预测，2022年全球经济增速达到4.4%［18］。彼时全球经济虽因新冠病毒扩散而略有波动，但总体仍处在复苏轨道。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金融、商品市场震荡，市场信心遭受重挫。2022年4月，IMF将2022年全球实际GDP增长率预期下调0.8个百分点至3.6%。此后，全球资源价格持续高涨，通货膨胀进一步恶化。2022年7月，IMF将预期再次下调，再降0.4个百分点至3.2%，并作出悲观预测：“全球或很快面临全面萧条的深渊”。2022年10月，IMF未对2022年全球经济增速预期再作修正，但将2023年全球经济增速预期调低，指出有25%的可能性会降至2%以下。

俄乌冲突的全面爆发将世界推向一个不同以往的危机状态，强烈的不确定性困扰着全球经济中的每一个参与者［19］。冲突与制裁将全球贸易从有机整体迅速分化为一个个对立的贸易阵营，国家和企业同时面临脱钩还是断链的艰难抉择，世界经济陷入混乱之中。

其一，全球供应链混乱。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定期公布“全球供应链压力指数”（GSCPI）。该指数越高，代表供应制约变得越强。数据显示，2022年初至俄乌冲突爆发前，全球供应链压力指数持续下降，供应制约得到有效缓解。然而，俄乌冲突爆发后，全球供应链压力指数逆势上升，在4月创出一段时期以来的极大值［20］。在冲突与制裁的双重影响下，供应链受扰严重，买方舍近求远只为寻得稳定可靠的供应商。例如，由于经济制裁，欧洲减少了俄罗斯产原油的进口，作为替代增加了来自中东和美国的原油进口［21］。这使得原油运输路线显著改变。航线变长在增加运费成本的同时拉低了船舶的整体利用率，船舶日趋短缺，导致海运费用暴涨。新加坡能源信息公司Spark Commodities的统计显示，截至2022年11月11日，在美欧之间航行的LNG船现货日租金约为48.48万美元，同比上涨了1倍以上。

其二，大宗商品市场混乱。俄乌冲突爆发后，在贸易通道受阻与商品供应短缺等因素叠加下，全球大宗商品价格短时期内迅速飙升。美国商品调查局依据世界市场上多种基本的经济敏感商品价格编制了CRB指数（Commodity Research Bureau Index）。作为最著名的商品指数之一，CRB指数是公认的反映大宗商品总体价格趋势的可靠指标。以俄乌冲突全面爆发的日期为节点，CRB指数一路飙涨。从2022年2月24日的286.07上升至6月9日的351.25，百日时间上涨了22.8%［22］。图1反映了俄乌冲突以来3种代表性大宗商品的变动情况。图1中黑色三角形标记着俄乌冲突全面爆发的时间点，受俄乌冲突影响大宗商品价格迅速飙涨。

（二）日本经济遭受冲击，宏观经济指标恶化

通过贸易渠道和投资渠道，俄乌冲突造成的经济冲击迅速波及日本，使正在缓慢恢复的日本经济再受冲击。2022年3月27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日本防卫大学毕业典礼上直言，“随着乌克兰局势的发展，日本将迎来战后最大的危机”［23］。即便是事后来看，这也并非危言耸听。事实上，日本经济所遭受的冲击很快就通过各项宏观经济指标表现出来。

根据日本内阁府发布的2022年第1季度GDP速报，剔除物价变动影响，日本1-3月实际GDP增长率环比下降0.2%，换算成年率下降1.0%。而受经济形势恶化的影响，悲观情绪笼罩日本市场。2022年4月至10月，日本央行先后三度下调2022年日本实际GDP增长率预期，三度上调2022年日本消费者物价指数预期。2022年10月的《经济与物价形势展望报告》显示，日本央行将2022年日本实际GDP增长率预期下调至2.0%，相比于1月的预测减少了1.8个百分点，将2022年日本消费者物价指数预期上调至2.9%，相比于1月的预测增加了1.8个百分点。剔除物价变动影响，日本2022年第三季度实际GDP环比增长率为-0.2%，换算成年率为-0.8%。在GDP中占比超过50%的居民消费环比仅增加0.1%，服务消费与食品需求依旧低迷［24］。

经常项目收支方面，由于贸易收支的严重恶化，日本经常项目收支由顺转逆。2022年4月，日本经常项目收支顺差额环比上月减少2.119 8万亿日元（环比减少65.7%），降至1.106 3万亿日元。此后，在经历了2个月的持续下降后波动回升，一度在9月回升至0.909 3万亿日元的顺差额［25］。然而，2022年10月，日本经常项目收支再度急转直下，降为641亿日元逆差。这也是日本经常项目收支时隔8个月再次出现逆差。经常项目收支由贸易收支、服务收支以及显示与外国的相互投资的第一次所得收支、第二次所得收支构成。受俄乌冲突影响，能源、金属及粮食等大宗商品价格暴涨。在日元贬值因素的叠加下，日本进口额极速膨胀，贸易逆差逐渐成为常态。2022年上半年，日本进口原粗油数量同比上涨12.7%，但支出上涨106.3%；日本进口煤炭数量同比上涨3.9%，但支出同比上涨212.9%；日本进口液化天然气数量同比下降3.5%，支出不降反增，同比上涨94.1%［26］。暴涨的进口资源价格使日本贸易收支严重恶化。2022年4月，日本贸易收支逆差额环比上月增加0.540 2万亿日元，相比3月0.149 4万亿日元的逆差，增长了2倍以上。2022年5月，日本贸易收支逆差再次翻番，扩大到1.950 7万亿日元。2023年1月，日本贸易收支逆差达到3.940 1万亿日元，经常项目逆差为1.976 6万亿日元，煤炭、原油、液化天然气的进口额依然延续快速增长态势［27］（图2）。

（三）海外日企经营环境恶化，中小企业利润受挤严重

通过投资渠道的传导，俄乌冲突首先对海外日企，特别是对进驻俄罗斯与乌克兰的日本企业造成冲击。日本贸易振兴机构（JETRO）于2022年3月24日对在俄罗斯的211家日资企业进行了问卷调查。调查旨在掌握当前对俄制裁及俄罗斯反制裁等相关措施所造成的影响程度。3月的问卷调查有效回答数为97件。调查结果显示，64%的企业在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的一个月内销售额减少，9%的企业销售额降为零。37%的企业部分停止生产经营，6%的企业全面停止生产经营。2022年4月15日，JETRO发起了新一轮问卷调查，此次调查的有效回答数提高到111件。相比于3月的调查结果，部分停止生产经营的企业比例提高到45%，全面停止生产经营的企业比例提高到10%。此外，在制造业企业中，有6.3%的企业决定撤离俄罗斯［28］。在乌日企方面，由于战事紧张与供应短缺，住友电气工业、藤仓、日本烟草等多家日企也相继宣布其在乌克兰的工厂撤离或停产。因战事漫长，制裁与反制裁相交叠，俄乌冲突的负面冲击也逐渐波及在欧洲的日企，使在欧日企经营蒙上阴影。JETRO针对在欧1 445家日企的另一项调查结果显示，83.7%的在欧日本制造业企业认为受到了俄乌冲突的严重负面影响。其中，最主要的负面影响为能源价格上涨。

日本国内企业同样饱受能源金属等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之苦。根据日本央行公布的统计数据，截至2022年11月，日本企业物价指数连续21个月同比上涨，11月同比上升9.3%至118.5，创下有统计以来的历史最高值［29］。2022年11月，日本水电气价格同比上涨49.7%，矿产品价格同比上涨32.9%，钢铁价格同比上涨20.9%。而在统计发布的515个品类中，价格上涨的多达400余种。接近8成品类的普遍物价上涨，严重挤压了绝大多数日本企业的利润空间。对于日本大型制造业企业，高涨的能源价格与飙升的原材料采购成本，已成为当下最棘手的问题。数据显示，日本大型制造业企业信心指数已连续3个季度下滑，悲观情绪挥之不去。以丰田汽车为例，2022年9月，丰田汽车与日本制铁就车用钢材提价达成协议。下半财年，丰田汽车零部件供应公司的钢材采购价将提高约4万日元/吨，创下12年来最大涨幅。2022年11月，丰田汽车发布财年中报。财报显示，丰田汽车上半财年成本支出总额同比上涨20.68%，营运收入同比下滑34.69%，净利润为1.22万亿日元，同比下滑22.1%［30］。此外，由于半导体等零部件持续短缺，丰田将之前预估的970万辆的产量下调至920万辆。

不同于大企业在转嫁成本方面拥有相对灵活的操作空间，日本中小企业面临更加严峻且紧迫的生存危机。通常用交易条件指数（交易条件指数等于销售价格DI与采购价格DI之差，数值越小说明交易条件越恶劣。）来反映利润空间的大小。相比于大企业，中小企业的交易条件一直处于劣势地位。在俄乌冲突的持久影响下，日本中小企业面临更高的采购价格而又难以将涨幅转嫁至产品价格，导致利润空间受到严重挤压。日本中小企业厅发布的《2022年中小企业白皮书》显示，俄乌冲突全面爆发以来，日本大企业与中小企业的交易条件指数均出现大幅下滑，降幅已接近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的水平［31］（图3）。

（四）消费者物价指数高涨，国内需求低迷

重大危机事件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冲击具有多维性与异质性特征。其中，需求和供给侧的不确定性主要表现为成本推动型冲击［32］。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成本推动型通胀席卷日本，消费者物价普遍高涨，居民生活承受重压。从物价指数看，日本总务省公布的核心消费者价格指数（CPI）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1月，日本去除生鲜食品的核心CPI（经季节调整后）已连续17个月同比上升。2023年1月，日本去除生鲜食品的核心CPI经季节调整后为104.5，创下1982年2月以来的最高值［33］。从具体商品看，俄乌冲突爆发后，日本食品与家电价格迎来多轮上涨。据日本调查公司帝国数据银行统计，2022年10月涨价的商品共计6 600余种，而2022年全年日本涨价的商品超20 000种。由于低收入人群拥有更高的恩格尔系数，食品价格上涨进一步挤占了低收入人群的消费支出，收入差距恐将进一步扩大。

商品普遍涨价无疑增加了绝大多数日本居民的生活压力。然而，更严峻的现实是，在日本企业中占比达99.7%的中小企业此刻同样面临危机，使日本职工工资表现出较强的“向上”刚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日本职工工资上涨迟迟未能追上高速的物价上涨。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公布的《每月劳动统计调查》，剔除物价变动影响的实际工资自2022年4月起已连续10个月负增长［34］。2023年1月，相当于名义工资的人均现金工资总额同比增长0.8%至27.69万日元，代表基本工资的固定工资同比增长0.8％，加班费等额外收入同比增长1.1％。值得一提的是，截至2022年10月，日本加班费等额外收入的同比增长率曾连续11个月保持在4%以上。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日本政府应对通貨膨胀的努力。然而，尽管曾有反弹，实际工资增长率并未止住跌势。2023年1月，日本实际工资增长率跌至-4.1%的极低水平，持续的负增长决定了日本服务消费及食品需求仍将在一段时期内处于低迷状态（表4）。

三、日本应对冲击的经济对策及其困境

为应对俄乌冲突所造成的经济冲击，日本采取了相对积极的经济对策。对外经济政策方面，日本对俄罗斯实施了广泛且严厉的多轮经济制裁。与此同时，日本为乌克兰提供了一系列经济援助。通过俄乌冲突下的对外经济政策，日本鲜明地表明其政治立场。对内经济政策方面，日本以强化供应链、克服物价高涨以及支援中小企业为重心，协调多部门推出了多项经济政策。日本应对冲击的经济对策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效。然而，以长达一年的尺度来审察俄乌冲突下的日本经济，日本的经济对策却呈现出种种龃龉与矛盾。这本质上根源于日本经济内部的结构困境。事实上，正是这种内生的“确定性”的结构困境，放大了俄乌冲突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冲击的力度。

（一）日本对俄经济制裁与对乌经济援助

经济制裁是一种具有胁迫性的政策工具［35］。广义上，俄乌冲突爆发后日本紧随美欧对俄实施的一系列经济制裁，可以视作日本应对冲击的经济对策之一。全球制裁跟踪数据库Castellum统计了俄乌冲突爆发后俄罗斯所受到的来自世界各国的制裁措施。截至2023年2月24日，俄罗斯已成为全球受经济制裁最多的国家，涉及制裁措施14 153项。其中，有11 458项制裁发生于俄乌冲突全面爆发以后。2022年2月22日以来，日本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措施累计919项，居世界第8位，是对俄罗斯主要制裁方之一［36］。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消息，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日本通过的对俄经济制裁涉及俄罗斯903位个人、280家企业和组织、11家银行［37］。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日本对俄经济制裁的主要措施大致如表4所示，主要集中在贸易和金融领域，呈现出阶段性特征。

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日本为乌克兰提供了一系列经济援助。日本首相官邸网站特别设立“日本与乌克兰同在”专栏，将日本对乌克兰的援助措施予以公示［38］。相比于对俄经济制裁，日本对乌经济援助的政策内容较为单一。2022年2月24日至今，日本为乌克兰提供了2亿美元的紧急人道援助和6亿美元的财政援助。同时，作为日本近2亿美元投入的全球粮食安全保障对策中的一环，日本为乌克兰提供了1 700万美元的资金援助以促进其谷物出口。俄乌冲突全面爆发一周年之际，日本高调宣布将对乌克兰再提供55亿美元的追加财政援助，以支援乌克兰的重建事业。至此，日本对乌援助总金额将达到71亿美元。截至2023年2月24日，日本接收了超2 000名乌克兰难民［39］。为支援入境日本但没有亲友的乌克兰难民，日本还特别推出了生活费补助政策。符合条件的乌克兰难民每日最多可领得2 400日元。这一补助政策将延长实施至2024年。

（二）日本对内经济政策

为应对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造成的冲击，日本先后出台了多项对内经济政策。概括而言，这些政策主要围绕强化供应链、克服物价高涨以及支援中小企业三方面展开。

强化能源、有色金属、半导体等战略物资供应链。2022年3月18日，日本经济产业省特别设立“战略物资及能源供应链对策总部”。3月31日，该总部召开第一次会议，并敲定了确保战略物资供应的紧急对策。会议将石油、液化天然气、发电用煤炭、制铁用煤炭、制造半导体用氖、净化汽车尾气用钯以及制钢用铁合金这7种产品列为亟待摆脱对俄乌依赖的重要战略物资。针对这7种重要战略物资，该部提出了对应的经济政策。例如，对于石油，短期内日本将致力于推动与产油国及主要消费国的合作，长期则以将石油自主开发比例提高到50%以上为目标［40］。对于煤炭，短期内日本将在监视煤炭供应网的同时积极确保产煤国的稳定供应，长期则将调动各方资源加大对燃料转换与节能技术的开发投入。2022年5月，日本国会审议通过《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该法案将“加强日本国内供应链的构筑”作为四大支柱之一，以重要战略物资的供应为目标，计划于2023年始分阶段实施。2022年11月，基于《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的基本方针，日本政府宣布，计划在年内指定半导体、天然气、重要矿物等11个领域，并对相关领域的日本企业提供专项资金支持。

克服物价高涨促进结构性涨薪的大型综合经济对策。2022年4月，日本内阁会议推出财政开支总计6.2万亿日元的经济救助计划。其中，1.5万亿日元用于应对高企的国内油价，1.3万亿日元用于支援低收入群体的基本生活。巨额的资金投入使日本原定于4月底终止的油价补贴制度得以延续至9月，且补贴额度由每升25日元提升至35日元，控制油价由每升172日元降至168日元［41］。2022年10月初，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第210届国会施政方针演说中再次明确表态，“将全力以赴应对眼下的物价高企”。10月末，作为岸田“新资本主义”政策最新实践的“大型综合经济对策”浮出水面。该对策计划支出39万亿日元，期望通过下调2成电费、继续控制油价等举措，使2023年日本消费者物价下降1.2%以上［42］。2023年1月，日本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电费补助与城市燃气补助。2023年2月，面对日本东北电力、中国电力等数家电力巨头的电费涨价申请，日本政府收紧审核尺度，并计划于3月底前制定抑制电费涨价的进一步措施。而针对食品价格上涨可能导致的收入差距扩大问题，对富裕阶层加强征税以促进税收公平的税制改革方案也在酝酿中［43］。此外，如前所述，由于当前日本职工工资具有较强的“向上”刚性，推动工资涨幅追上物价涨幅、提高实际工资增长率是解决日本物价问题的关键。对此，日本计划5年内投入1万亿日元，通过“对人的投资”促进员工转职转正，最终实现可持续的结构性涨薪。

协调多部门多举措支援中小企业生产经营。2022年2月24日以來，日本经济产业省联合日本财务省、金融厅、厚生劳动省等多部门，协调日本各大金融机构及社会团体，对中小企业特别制定了多项倾斜性援助政策。大体可将这些政策归纳为情报获取支援、资金周转支援以及经营革新支援三大类。情报获取支援政策旨在为受俄乌冲突影响而陷入经营危机的中小企业提供精准、及时、有用的商业情报，并为其走出危机提供必要的引导。日本贸易振兴机构在总部及所有都道府县的JETRO事务所设置了合计53个“乌克兰商务咨询窗口”［44］。日本政策金融公库、日本商工会议所、日本各地方经济产业局等10部门或机构在日本全国共设立了约1 000个“有关乌克兰局势与原油的特别咨询窗口”［45］。资金周转支援政策旨在缓解中小企业的资金链压力，主要包括费率优惠与资金支持两方面。日本贸易保险（NEXI）为受俄乌局势影响的日本中小企业紧急开通了保险绿色通道。日本政策金融公库放宽了安全网贷款的申请条件，将近3个月销售额同比下降5%以上的日本企业纳入其中。通过申请的日本中小企业可按1.03%的基准利率、最长15年的偿还期获得最高7.2亿日元的贷款［46］。经营革新支援政策以支援中小企业顺利完成事业重建为目标。2022年，中小企业经营革新项目总预算资金为1 000亿日元。俄乌冲突全面爆发后，该项目特别增设“原油价格与物价高涨紧急应对”申请类型，专门面向销售额（2022年1月以后）与前三年同月相比减少10%以上的企业。通过申请的日本中小企业，根据员工数不同，最高可获得1 000万至4 000万日元不等的补助［47］。

（三）俄乌冲突下日本经济的结构困境

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造成冲击后，无论是从日本对俄制裁、对乌援助，还是从日本对内实施的各项经济政策来看，日本采取的应对姿态都堪称积极。然而，漫长的战事在强化冲击力度的同时，也拉长了对事件观测的尺度。当以长达一年的尺度来审察日本经济在俄乌冲突下的种种表现，将很容易发现日本经济对策中的龃龉与矛盾。一个颇为惊人的事实是：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确实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冲击，然而这些冲击中只有小部分来自于外部，而大部分实则根源于日本经济内部。换言之，俄乌冲突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冲击，之所以看起来如此强烈，是因为其暴露出内生于日本经济的“确定性”结构困境。

其一，能源结构脆弱且难以调整，脱碳方向面临抉择。仅从危机发生后全球范围出现的能源供应紧缺来看，本次全面爆发的俄乌冲突与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颇为相似。当时，高度依赖中东原油的日本被迫对能源战略作出重大调整。此后，总耗资1万亿日元的“阳光计划”启动，最终日本如愿于21世纪初在世界光伏面板市场确立了统治地位。与此同时，在“电源三法”的推动下，40余座核电站相继建成，贡献了日本近三成的发电量［48］。然而，2005年后，日本在光伏面板市场逐渐走向衰落。2011年，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又对日本核电产业造成毁灭性打击。日本趋于优化的能源结构，几乎在一夜之间回到原点。虽然石油在一次能源中的占比已从7成降至4成，但这4成石油基本全部依赖进口。而从石油的采购来源看，2020年，日本进口石油中约92％来自中东，对中东的依赖度甚至比石油危机时还高。俄乌冲突爆发后，日本紧随美国对俄制裁。2022年5月，日本高调宣布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然而仅一个月后，日本就恢复了对俄罗斯石油的进口。这种前后自我矛盾，侧面反映出日本能源结构的脆弱性。当前，日本又一次迎来调整能源战略的历史窗口。然而，日本已没有多少试错空间。究竟是重启核电还是继续押注可再生能源，日本亟需作出抉择，而这绝非易事。即使政府有意，“谈核色变”的日本民意与“老弱病残”的核电设施，也使日本重启核电之路困难重重［49］。而如果坚持以发展可再生能源为脱碳方向，如何确保水能、风能以及太阳能的稳定性，又是一个严峻的课题。

其二，经济政治化扭曲市场机制，经济安保暗藏危机。以安全保障名义调整政策，强化对经济活动的审查与干预，将扭曲市场行为并降低经济运行效率［50］。从本次俄乌冲突下日本的相关经济对策看，其借机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的战略意图十分明显。近一年来，日本政府及企业在具体决策中频繁出现自我否定。这充分表明，日本经济曾经赖以平稳运行的市场机制遭受扭曲。一方面，日本大张旗鼓地推出一轮又一轮对俄经济制裁，且不断在已有制裁措施中追加项目。另一方面，日本又竭力使对俄经济制裁对自身经济利益的损害最小化。例如，日本宣布取消俄罗斯的最惠国待遇，看似是相对严厉的制裁。然而实际上，占日本进口过半的原油、LNG等能源的税率基本为零，取消最惠国待遇后加征的关税也极其有限。又如，日本明令禁止对俄罗斯企业进行10％以上的新增投资，却又决定对俄罗斯新成立的“萨哈林1号”“萨哈林2号”（“萨哈林2号”项目位于俄罗斯远东萨哈林岛大陆架，主要开采石油和天然气。该项目的液化天然气（LNG）产量为年产1000万吨，其中面向日本出口约600万吨。日本2021年进口的LNG中约9%来自俄罗斯，几乎全部来自“萨哈林2号”项目。）运营公司维持原有的10%以上的出资水平。对于这种矛盾行为，日本政府强行辩称，此举并非新增投资，而只是保持原有权利。事实上，俄罗斯正是以重新设立新公司为反制措施回击日本。而日本的选择，是非常“务实”地保住其与俄罗斯在远东的能源合作项目。在俄日企的行为逻辑也与之相似。俄乌冲突全面爆发之初，在俄日企或出于追随外务省的意图，或出于避免“次级制裁”的原因，纷纷表态将退出俄罗斯市场。然而仅3个月后，在俄日企的“去俄罗斯化”就陷入停滞。截至2022年6月19日，最初就表明将退出俄罗斯的168家日本上市企业中，实际撤离的还不到一半［51］。显然，“去俄罗斯化”对多数在俄日企而言，并非有效率的经济决策。然而，在经济政治化的干扰下，市场机制已难以在第一时间产生最优决策。当前，日本極力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究其实质也与自由贸易相悖。经济安全保障一旦滑向更为狭隘的产业保护主义，将迅速弱化日本的营商环境，并从根本上动摇日本的对外开放战略。对于内需长期低迷的日本经济，这无疑意味着巨大的危机。

结 语

2022年2月以来的俄乌冲突对世界造成了巨大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由于战事漫长纠纷错杂仍在继续扩散。无法预知的风险仍在世界各地蔓延。然而，当以长达一年的时间尺度，对俄乌冲突下的日本经济展开全局性观察将发现，不确定性中实则蕴含着某些确定性。各项经济指标都显示，无论是宏观层面还是微观层面，俄乌冲突都对日本经济造成了不小的冲击。从传导机制上溯源，这些冲击之所以能形成，与日、俄、乌三方之间的贸易投资联系密切相关。但是，这并不足以对冲击所表现出的强力度作出充分解释。俄乌冲突之下，日本采取了颇为积极的经济对策。在积极的姿态背后，日本的经济对策却呈现出种种自相矛盾之处。这种矛盾暴露出日本经济内部的结构困境。而正是这种内生的确定性的困境，放大了俄乌冲突对日本经济所造成的不确定性的冲击。

不难推断，在可预料的相当一段时期内，世界依然将处在巨大的不确定性中。席卷全球的能源危机与粮食短缺问题，终将渐渐成为历史。但对供应链安全的担忧、对经济安全保障的探讨、对经济全球化的争论却将延续。作为深度参与全球供应链的国家，俄乌冲突对全球供应链造成的混乱，使日本更加坚定了强化经济安全保障的决心。然而，日本经济的真正问题并非来自外部冲击。脆弱且难以调整的能源结构、因经济政治化加剧而日益扭曲的市场机制，以安全保障为名行保护主义之实的产业政策，这些根植于日本经济内部的结构困境，才是日本经济亟需解决的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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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雅坤］

The Japanese Economy Under the Russia-Ukraine Conflict：

Shocks， Countermeasures， and Structural Dilemmas

HE Cheng

（Institute of Japan Studies，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1， China）

Abstract： The Russia-Ukraine conflict has caused great uncertainty to the world economy， and the impact was quickly transmitted to Japan through trade and investment channels. The Japanese economy has been hit hard by the Russia-Ukraine conflict. At the macro level， Japans real GDP has relapsed into recession， with high prices， sluggish consumer demand， and the current account balance turning from positive to negative. At the micro level， the business environment of enterprises has seriously deteriorated， especially for the small and medium-sized enterprises. Due to the squeezed profit margins， those enterprises are facing a crisis of survival. In response to the shock， Japan adopted relatively active economic countermeasures. However， these internal and external economic policies present various contradictions， exposing the internal structural difficulties of the Japanese economy. Currently， Japan takes the Russia-Ukraine conflict as an opportunity to accelerate the promotion of economic security. But the real problems for Japan do not come from external uncertainties， but are rooted within the Japanese economy. Once the economic security strategy turn towards industrial protectionism， it will not only fail to guarantee basic economic security， but will bring even greater crises to the Japanese economy.

Key words：Japanese economy；Russia-Ukraine conflict；economic policy；economic secur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