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式带具的形成与传播

买合木提江·卡地尔 阿布都沙拉木·克热木

唐朝帝陵前树立蕃酋像，以展现大唐王朝国力雄厚、统驭四夷，蕃臣归命中央、宿卫宫阙的威仪。目前在昭陵、乾陵等16座唐代帝陵发现近100座蕃酋像石刻。仔细观察这些蕃酋像，其腰部一般束有腰带，其中乾陵、桥陵、泰陵、建陵和崇陵蕃酋像腰带上嵌有带具。完整的一套带具由带扣、长方形銙、半圆形銙和？尾等构件组成。这类带具组合在我国以及周边地区窖藏、墓葬和城址中都有发现。

唐式带具的形成

唐朝前期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大多继承自隋朝，其中包括舆服制度。关于隋朝的舆服制度，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认为：“隋制礼服不袭周而因齐……此隋制礼兼资梁陈之例证也。”从考古发现的带具（服饰的组成部分）来看，隋朝带具在继承北周的基础上，可能受到了粟特或北方游牧部落的影响。

西安北周若干云墓和王昌夫妇墓出土的铜带具由带扣、附环方銙、柿蒂纹銙和圆形扣眼等組成。同时，北周安伽墓和隋史射勿墓分别出土了一副铜带具和一副金带具，由带扣、方銙、尖拱形（优弧形）銙和圆形扣眼等组成，此类带具还见于欧亚大草原石人的腰带上。此外，据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刘思哲先生在《隋炀帝墓发现的十三环蹀躞金玉带及相关问题研究》中考证，2013年扬州曹庄隋炀帝墓出土的十三环蹀躞金玉带制作于北周时期，也由带扣、扣柄、柿蒂纹方銙、附环方銙、尖拱形銙、扣眼、？尾等构成，是迄今发现等级最高的皇帝御用带。由此观之，隋朝在北周金属带具的基础上，添加了可能是粟特或北方游牧部落带来的尖拱形銙。隋末唐初开始出现从附环带向蹀躞带的转变倾向。

唐代初期（618—649年），带具构件中的附环方銙和圆形扣眼消失，长方形銙和半圆形銙（由尖拱形銙演变而来）开始成为蹀躞带的主要构件。唐初的宁夏吴忠红星家园M008、M020，吴忠中央大道北段墓区M080，以及初唐晚期的河北蔚县黄梅乡榆涧村唐墓出土的铜带具，都由带扣、长方形銙、半圆形銙和？尾组成。唐式带具的带扣扣环呈扁圆形，扣板呈弧尾长方形或半椭圆形；带銙常见的形制有长方形和半圆形，下方一般开有长条形开口（古眼）；？尾呈弧尾长方形或半椭圆形，这些特征可为判断唐代遗物的重要标志之一。

唐王朝按官品对官吏的住宅、俸禄、服饰、墓葬以及随葬品进行了严格的规定。其中，官服不仅以颜色分等级，腰带銙的材质和数量也按官品高低规定，考古发现的带具能够印证文献的相关记载。

唐代的舆服制度与带具

《新唐书·舆服志》记载：“至唐高祖……一品、二品銙以金，六品以上以犀，九品以上以银，庶人以铁。……其（显庆元年，656年）后以紫为三品之服，金玉带銙十三；绯为四品之服，金带銙十一；浅绯为五品之服，金带銙十；深绿为六品之服，浅绿为七品之服，皆银带銙九；深青为八品之服，浅青为九品之服，皆鍮石带銙八；黄为流外官及庶人之服，铜铁带銙七。”

梳理其他记载唐代舆服制度的文献，《旧唐书》记载的上元元年（674年）各品官吏所佩带銙的材质与《新唐书》显庆元年的记载一致，但没提具体数量。《唐会要》卷三十一《章服品第》所记载的上元元年各品官吏所佩带銙的材质、数量与《新唐书·舆服志》的记载一致。《通典》记载的上元元年四至九品官所佩带銙数量与《新唐书·舆服志》记载相同，而三品以上文武官佩金玉带銙数量则为12件，庶人佩铜铁带銙6件。另外，根据《通典》《唐会要》的记载，景云二年（711年）朝廷敕令内外官腰带，“一品至五品并用金，六品、七品并用银，八品、九品并用鍮石”。

考古发现的唐代墓葬中出土带具的墓葬占比较小，这可能有一些特殊原因。其一，唐代墓葬中的随葬品大多为丧葬明器，并非死者生前所使用之物；其二，根据唐代史料记载，唐朝“丧葬令”规定的随葬明器主要为当圹、当野、祖明、地轴等四神（镇墓兽和天王俑），诞马（马俑和骑马俑）和偶人（侍俑）等（《唐六典》），并规定明器“皆以素瓦为之，不得用木及金银铜锡”（ 《唐会要》），因此唐代墓葬中随葬陶器外，很少随葬金属器；其三，据乐卓莹《唐代丧葬典礼考述》一文中研究，唐代袭尸时的寿衣亦没有佩腰带的规定。

从目前考古发现来看，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宁夏、辽宁和吉林等地窖藏和墓葬中出土了玉质、金质、铜质、鎏金铜质和铁质的带具。其中铜质带具的数量最多，中原地区至今没有发现银带具和鍮石（黄铜）质带具，而鎏金铜带具是否可替代鍮石带具也未可知，或许鍮石带具有出土，但目前没能辨认出也是有可能的。这些带具大多以带扣、长方形銙、半圆形銙和？尾为主要组合方式。

以上带具中，西安何家村窖藏出土的一副玉质带具，带銙共13件，为7世纪中期唐代三品以上官吏之用。河南陕县姚懿墓出土玉带銙共11件，姚懿死前（662年）为嶲州都督，从二品，这说明在龙朔年间（661—663年）还有二品官佩玉銙11件的案例。除山西朔州平鲁区窖藏外，没有发现成套的金带具，更不见银带具。2011年发掘的郑州孙和墓（795年）出土带具的带銙数量为9件，孙和生前为许昌县尉，官品为正九品下，因此这些带銙材质可能为鍮石。铜带具中带銙的数量不一，4—5件者较多，甚至有9—11件者，与文献记载带銙数相符的较少。这可能是因为景云二年之后朝廷只对带銙材质进行了规定，而并没有明确其数量。

虽然资料有限，但总的来说，中原及其周围地区发现的唐代带具带銙材质和数量与史料记载基本可以对应。随着唐王朝领土的不断扩大以及在边疆地区实行州县乡里制度、羁縻府州制度，唐式带具在边疆地区传播开来。

唐王朝在边疆军政体系的建立与带具的传播

贞观四年（630年），唐王朝在伊吾设立西伊州（今哈密，632年改为伊州），开启了唐王朝经营西域的前奏。贞观十四年（640年）九月，唐王朝灭麴氏高昌政权，在高昌（今吐鲁番）设西州，在可汗浮图城（今吉木萨尔）设庭州。于是，唐王朝在伊、西、庭三州实行与中原一样的州县乡里制度。伊州下设有伊吾、纳职、柔远三县，三县下共17个乡。西州设交河、天山、柳中、蒲昌、高昌五县，所管辖的乡里目前能确定的共24个乡、38个里（刘子凡：《瀚海天山—唐代伊、西、庭三州军政体制研究》，中西书局，2016年）。庭州设金满（762年改为后庭县）、蒲类、轮台三县。

平定阿史那贺鲁叛乱后（657年），唐王朝在天山以南设立龟兹、焉耆、疏勒和于阗等四个军镇，并设立与之配套的四镇都督府，完善了天山以南的军政体系。据暨南大学历史系郭声波教授在《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一书中统计，龟兹都督府领有11个羁縻州，焉耆都督府领有1个羁縻州，疏勒都督府领有16个羁縻州，毗沙（于阗）都督府领有11个羁縻州。据研究，在龟兹都督府、州之下，设立有相当于县级别的城，城内城外有坊和村的基层建制。（刘安志、陈国灿：《唐代安西都护府对龟兹的治理》，《历史研究》2006年第1期）羁縻州下也有设立乡级别基层组织的案例，如毗沙都督府下属六城州由一条河沿岸的6个au（乡）组成（文欣：《于阗国“六城”（ksa au）新考》，《西域文史》第3辑）。

唐王朝在天山南北建立行政制度的同时，还设立了一系列军事体系。唐王朝在各州间的交通路线上设立有军镇、守捉，每一守捉统辖若干队或若干个烽燧，守捉与诸烽之间有戍这一军事编制（孙继民：《唐代瀚海军文书研究》，甘肃文化出版社，2002年）。

随着唐王朝在天山南北军政体系的建立，其官僚体系也开始建立起来，这导致唐式带具在西域传播开来。吐鲁番哈拉和卓墓地M39出土一套完整唐式带具，由1件带扣、2件长方形銙、3件半圆形銙和1件？尾组成。此墓墓主身份不清，而铜带具为流外官佩戴之物，因此墓主生前可能是乡正（乡长）、里正一类的文官或者是烽帅一类的武将。乌鲁木齐萨恩萨伊墓地M124和木垒县干沟遗址M43（游牧人群墓葬）出土由带扣、长方形銙、半圆形銙、弯月形饰、尾及圆形附环组成的带具，虽然增添了弯月形饰件，但这也是唐王朝基层管理模式在庭州推行的体现，同时显示唐王朝在基层治理中注重培养和使用当地游牧部落首领。尉犁县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出土1件带扣和2件长方形銙，经检测，其成分为黄铜（鍮石）。这说明这座烽燧还应驻扎有戍主（九品），该烽燧地位较高，其中出土的众多文书也证明了这点。除此之外，库车县、轮台县、吐鲁番、阿图什市的诸多唐代城址以及阜康县、吉木萨尔县的游牧人群墓葬中出土不完整的唐式带具构件，是唐王朝西域军政体系不断完善的体现。

境外最早发现的唐式带具出自卡坦达墓地，因此这类带具又被国外学者称为“卡坦达类型”带具。在俄罗斯发现这类带具的遗址有阿尔泰共和国乌斯季科克萨区卡坦达二号墓地M3、三号墓地M7、四号墓地M21，阿尔泰边疆区碧流佐娃亚卡通墓地M3，这类带具还发现于哈萨克斯坦卡拉卡巴一号墓地M12。除此之外，俄罗斯阿尔泰共和国东南部巴雷克索科、阿克科比、巴尔布尔加济和尤斯特等墓地出土了在唐式带具的基础上增加弯月形饰件的带具。

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唐王朝灭薛延陀，将漠北地区纳入羁縻统治之下，建立瀚海都护府进行管辖。龙朔三年（663年），唐王朝将燕然都护府的治所从今宁夏五原县西北迁至朔北的回纥部居地，即今蒙古国哈拉和林西北、鄂尔浑河西侧，与瀚海都护府合并，而到总章二年（669年），瀚海都护府改名为安北都护府（艾冲：《唐代安北都护府迁徙考论》，《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此时，现今的蒙古国西北部和俄罗斯阿尔泰共和国东南部受安北都护府管辖，唐王朝在此地设立新黎州来管辖当地的突厥、拔悉密等游牧部落，由这些部落的首领担任羁縻州都督，其州内行政事务由部落自治。羁縻州内官吏接受唐王朝的册封和任命，因而也接受唐王朝的带具以表明自己的身份。

總之，唐式带具是从北周至隋代带具的基础上演变而来，尖拱形銙变为半圆形銙，圆形扣眼消失，形成带扣、长方形銙、半圆形銙和？尾的组合。中原发现的唐式带具材质有玉、金、鎏金铜、铜和铁等，与唐代舆服制规定基本相符。随着唐王朝疆域的扩大，在边疆地区确立了军政体系，任命各个品级文官武将，唐式带具在边疆地区传播，是唐王朝有效治理边疆基层的有力物证。

（作者买合木提江·卡地尔为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院助理研究员；阿布都沙拉木·克热木为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院研究实习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