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震方
2020年,第92届奥斯卡最佳真人短片奖颁给了一部叫做《邻居的窗》的影片。在这个故事当中,女主角是一位需要照看三个孩子的中年主妇,从客厅的窗户她可以窥探到对面楼邻居的生活:夫妻间的激情、节日里的派对……
窗子的另一边,自己和丈夫需要为了工作和生活而忙碌,照看三个孩子让女主角心力交瘁,丈夫在工作时一瓶又一瓶灌下啤酒,女主角忍不住吐槽“对面的邻居似乎不用工作,每天睡到中午才会起床,然后在晚上召开派对”。邻居的生活让女主角向往、羡慕,她总是忍不住张望,甚至专门买了一个望远镜。圣诞节的时候,女主角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拿着望远镜张望着邻居家中的晚会,每个人都拿着香槟,愉快地交流、拥吻。强烈的对比使得影片达到了情绪的临界点。
一次和丈夫在天台谈心的时候,女主角告诉丈夫,自己同样渴望被爱抚和拥抱,给孩子喂奶让自己的乳房像被猎犬撕咬过一般疼痛,“对面邻居的生活让自己想起了回不去的20岁”。丈夫则回答说,每次希望缠绵的时候最先睡去的都是她,她甚至从来没有注意过工作在让自己加速衰老、头发变白,“你并不是唯一一个失去了20岁的人”。
朋友圈就像影片中的窗户,透过这扇窗,我们能够看到别人正在过着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想象一下,当你为了考研而晚上十点半离开图书馆时,看到朋友圈里的朋友正在陈奕迅演唱会的现场,当你为了一个工作offer而四处奔波的时候,看到朋友圈里的同学正穿行于欧洲的各个城市之间。无形之中的比较难免让人心生疲惫和焦虑,这时候,有些人会选择关闭朋友圈,“一劳永逸”。
“朋友圈焦虑”,是最近几年时常会被提及的话题,被视作一种同辈压力的体现。同辈压力指“因為渴望被同伴接纳、认可、肯定,为了避免被排挤,于是选择违背自己的意愿所产生的心理压力”。朋友、同学、同事甚至社交媒体上的网红博主都可以成为同辈压力的来源,不管自己是否和对方“感情很好”。同辈压力被细分为从众型同辈压力和竞争型同辈压力,前者“要求你不要掉队”,后者“迫使你出类拔萃”。现如今,社会的竞争压力和社交媒体的放大器功能使得同辈压力变得更加明显。同辈压力会改变我们的行为、想法,降低我们的幸福感。一位豆瓣用户在帖子里提到,每次看到朋友圈里别人过得很好的时候,自己就会“心跳加快、手心出汗”。
甚至朋友圈点赞都变成了一种社交行为,“自己发了一条朋友圈而点赞寥寥的时候,就恨不得赶快删掉,因为大家好像并不关心我发的这件事情”,点赞则是在“维系社交关系,意味着我没有嫉妒你”。
在这样的社交关系之下,有朋友将点赞这一行为视作一种现代人的“寒暄”,她将其解读为“其实对方可能也没有那么真心实意,在看到你过得好的时候给你点赞作为祝福或者赞许”。她觉得这样的线上社交充满了虚幻的感觉,“如果是好朋友的话有什么事情或者赞美也会跟你私聊分享的”。她因此关闭了朋友圈,回避这样的社交关系。
身边一位朋友每次看到朋友圈有消息提醒都会赶快点进去,结果发现其实是别人点赞了自己之前点赞过的朋友圈,“就连这条朋友圈被大部分人点赞,而我的没有被点赞,我都会觉得是不是这个人比我更受欢迎、人缘更好”。生活中,这位朋友便是一个容易纠结的人,但“朋友圈似乎在放大这种焦虑和纠结”,尽管他也知道这样的心态并不正常。为此,他选择了关闭朋友圈,结果是,偶尔他依然会点进那些比较“在意”的人的朋友圈。
当然,就像那位朋友即便关闭了朋友圈也忍不住去“窥视”别人的生活一样,关闭朋友圈这一举动并不意味着自己跳脱出了焦虑。同辈压力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想要克服同辈压力,需要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心态,平和地看待身边人的生活。在那篇豆瓣文章之下,有人用自己的故事劝解发帖人,“曾经我也试着追赶朋友圈里别人的生活,每天时间安排细致精确到小时,然而过了半年发现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更喜欢每天做的事都随性而为,锻炼、看书一定需要计划吗?我这样又有哪点不好呢?每天还是会有收获”。
同辈压力成为人们焦虑来源的根本原因在于优绩主义。哈佛大学政治哲学家迈克尔·桑德尔在《精英的傲慢》一书中提到,优绩主义认可个人成就,让人们相信只要凭借自身的才能和努力,就能够得到比较好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但是当个体对某些结果、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感到迷茫和焦虑时,内心往往渴望一个相对明确的标准,因此有些人会认为“我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可以获得成功”。从“窗子”中看到的他人成为活生生的“标准”。
因此,一定程度上,同辈压力其实能够促进人向着某一目标生活而努力,但当压力变成了人们焦虑的根源,则意味着社会的整体价值导向出现了偏差,“优绩主义的观念残酷地忽视环境、机遇、资源等其他因素对个人成就的影响,合理化了既存的社会不平等,让输家面对赢家时产生更深刻的劣等感”。况且,一扇“窗子”中能够看到的生活毕竟是片面的,朋友圈也只是他人生活的一个切面,在朋友圈里人们更乐于将生活中好的事情分享出去,很少有人会把自己的脆弱、孤独和问题放在大家面前。
在《邻居的窗》的结尾,对面楼的那位男主人因为患了癌症,最后的日子只能躺在床上。在一个临近万圣节的日子,女主角看到对面楼的那位男主人去世了。她下楼,遇到了那位女主人,却在交谈中意外发现,这位女主人也在窗户里窥探过自己的生活,并因为自己有三个可爱的孩子和健康的丈夫而羡慕不已。
所以重点并不在于遮住“窗子”,而在于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窗子”内外的生活。
(枫林晚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