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兔是吉祥且具有灵性的瑞兽,自远古时期,它就与人们的生活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并逐渐演变为一种文化符号,频繁出现在诗词歌赋、神话传说和古代文物、绘画作品、民间艺术中,被赋予吉祥、长寿、多子等不同的美好寓意,寄托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文物中的兔
东汉班固《尔雅·释兽》载:“兔子曰娩”,说明“娩”字原初是指兔的生育。《博物志》云:“兔,望月而孕,口中吐子,故谓之兔。兔,吐也。”因为兔子交配后约29天就会生产,所以古人有兔无雌雄、望月而孕的说法。由于对旺盛生殖力的向往,远古先民以兔图腾表达对生殖的崇拜,兔纹就被广泛应用于各种器物的制作中。早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就出现了以兔为题材雕刻成的玉器。安徽省含山县凌家滩遗址10号墓出土的新石器时代玉兔,是迄今发现最早的兔形玉器。这只玉兔为薄片状,玉质呈灰白色,表面润亮,兔头仰起,尾上卷,两耳紧贴脊背,后足抬起,呈飞奔姿态。兔子下部琢磨成长条形凹边,凹边上对钻四个大小不一的圆孔,似为祭祀所用,意在祈求多子多孙。安阳殷墟妇好墓中也曾出土两件兔形玉饰。这两件玉饰呈褐黄色,兔子双目圆睁,两耳紧贴在颈背上,躬腰曲体,作奔跃状,造型写实,刻工简练古朴。
周代初期,周人在反思殷亡的历史教训中摒弃了殷人极端的宗教观念,将王权与天命联系起来,以“德行”因素作为政治评判准则,进而形成了天道观念。这一观念催生了一种极具政治色彩的文化现象——祥瑞文化,即将带有吉祥寓意的自然现象和奇珍异兽、奇花异木等的出现视为上天对执政者施政有德的表彰。古代兔子虽然常见,但多為灰褐色,因此较为罕见的白兔和赤兔就被列入了祥瑞的范围。古人认为,“赤兔上瑞,白兔中瑞”。《宋书·符瑞志》称“赤兔,王者盛德则至”“白兔,王者敬耆老则见”。意思是君王品德高尚、国家繁荣昌盛,就会有赤兔出现;君王敬老尊贤、国家安详和平,就会有白兔出现。得到“祥瑞”身份的加持,兔的形象被更加广泛地应用于礼器及日常生活器具、服饰等的制作中。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件双兔车軎便是西周时期的车轴构件,双“軎”位于两个车轮的外侧,用于固定车轮,将軎套于轴的最外端,防止轮子脱落。双兔车軎铸造精良,两兔反向,臀部相连,俯首曲腿,圆目,长耳,圆腹,腹中空,腹外饰云纹,造型生动活泼,兔的形象写实,在西周车饰中十分罕见。此外,西周铜兔尊、西汉红绿釉陶长明灯、汉代兔形陶器、晋代兔形水盂、隋代青釉兔钮莲瓣纹权、唐代白釉兔形镇、宋代三彩剔划花兔纹枕、玉兔朝元砚、明崇祯青花人物兔纹图罐、清康熙青花庭院侍女兔纹图盘,还有我们熟悉的圆明园兔首铜像等也都是极具艺术价值的兔文物代表。故宫博物院藏有一件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的玉嵌宝石卧兔,其材质为和田青玉,含有白脑,玉质莹润,立体圆雕。兔身伏卧,四肢收屈,前脚抱合,眼嵌粉碧玺,口衔灵芝,上嵌各色宝石。这只玉兔乖巧温顺,耳短小、红眼睛、嘴稍尖,体格小而丰满,十分精美,是兔文物从早期的简单朴拙最终逐渐趋向工整端丽的代表。
绘画中的兔
兔也是中国古代画家最常表现的题材之一。以兔为主角的著名画作有北宋崔白的《双喜图》、刘永年的《花阴玉兔图》卷,明代张路的《苍鹰逐兔图》、陶成的《蟾宫月兔图》,清代沈铨的《雪中游兔图》、华喦的《海棠禽兔图》、冷枚的《梧桐双兔图》、蒋溥的《月中桂兔图》、李世倬的《桂花月兔图扇页》等。这些作品不仅有着高超的艺术水准,也反映了古代兔文化的丰富寓意。
古人很早就将兔子与月亮联系在一起,并视为吉祥的象征。屈原的《天问》中就有“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的诗句。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画左上角,在月亮上方有一只免子和一只蟾蜍,对“顾、菟”做了注解。另外,洛阳西汉墓壁画、山东临沂金雀山九号汉墓中的帛画,以及东汉后的一些画像石上也出现了月中蟾兔并见的图像。晋代张华《博物志·物性》记载:“兔舐毫望月而孕,口中吐子。”认为兔子是明月之精,吸收月亮精华而繁殖。东汉张衡《灵宪》记 载:“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像兔。”月中有蟾、兔的说法逐渐变为“月中有兔”,后来又被“月兔捣药”的神话所取代。《淮南子·览冥训》云:“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汉乐府诗集》中有“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在汉代的画像石中,“玉兔捣药”已经成为表现西王母与“不死之药”题材中的象征性符号,表达古人对生死奥秘的探索。晋代的傅玄作《拟天问》,诗云“月中何有?白兔捣药,兴福降祉”;唐代诗人李白有“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的诗句;北宋的欧阳修在《白兔》词中云“天冥冥,云蒙蒙,白兔捣药姮娥宫”……“月中玉兔捣仙药”也自然成为历代画家频频表现的题材。陶成的《蟾宫月兔图》、蒋溥的《月中桂兔图》、李世倬的《桂花月兔图扇页》等皆是此类。其中蒋溥的《月中桂兔图》以墨笔绘圆月,月中玉兔以干笔写皮毛、焦墨点睛,形象生动可爱。桂树以墨笔绘枝、叶,笔法细腻老道。桂花以桔黄色点染,其温暖的色调为冷月寒宫增添了几许暖意。画作题诗中“冰轮”“兔轮”“广寒”“重轮”等语,皆为月亮与玉兔的隐喻,完美演绎了美轮美奂的神话传说。除了蒋溥的画及自题诗外,画作上还有乾隆皇帝的御制诗和刘统勋、董邦达等大臣的应和诗,记载了乾隆皇帝对汉民族传统习俗的承袭,和他与臣僚之间以诗画共度中秋的雅集场景。
东晋葛洪在《抱朴子·内篇》中写道:“虎及鹿、兔皆寿千岁。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能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因为具有“祥瑞”的身份和长寿的寓意,白兔在众多兔种中得到了古代画家的偏爱。北宋刘永年的《花阴玉兔图》就描绘了几只白兔与一只灰兔在山坡下溪水旁的花丛中嬉戏的画面。作者丰富的用笔与敷色方法,将白兔毛皮的质感十分逼真地呈现出来,给人细腻传神、可触可摸的感觉,营造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冷枚所作《梧桐双兔图》描绘了野菊满地、桂花飘香的中秋时节,高大的梧桐树下,两只健硕的白兔惬意地在草地上嬉戏。画家以写实的手法将双兔的皮毛以细笔一一画出,生动地再现了兔毛柔软的质感。兔目用白色点出高光,使白兔神采奕奕。整幅作品构图疏密有致,设色冷暖呼应、端庄典雅。该作明显受到了西洋绘画技法的影响,反映了康熙朝宫廷绘画的风貌。
民俗中的兔
在民间,与兔相关的民俗活动与民间艺术也是相当多的,其中以中秋佳节最具特色。古人在八月十五有祭“月光马儿”的习俗,明《帝京景物略·卷之二·春场》:“八月十五祭月,其祭果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之,如莲花。纸肆市月光纸,绩满月像。趺坐莲花者,月光遍照菩萨也。花下月轮桂殿,有兔杵而人立,捣药臼中。纸小三寸,大者丈,致工者金碧缤纷。”清《帝京岁时纪胜·燕京岁时记》中也记载:“京师谓神像为神马儿,不敢斥言神也。月光马者,以纸为之,上绘太阴星君,如菩萨像,下绘月宫及捣药之玉兔,人立而执杵。金碧辉煌,市肆间多卖之者。”该书还记载了京城人中秋节月下卖“彩兔”的习俗:“京师以黄沙土作白玉免,饰以五彩桩颜,千奇百状,集聚天街月下,市而易之。”以及京城人的“兔儿爷摊子”:“每届中秋,市人之巧者用黄土转成蟾免之像以出售,谓之兔儿爷。有衣冠而张盖者,有甲胃而带旗者,有骑虎者,有默坐者。”这种用黄沙土制作的“彩兔”和“兔儿爷”是中秋祭月活动中的吉祥物。兔儿爷大约诞生于明朝中期,是民间为了祭拜月神而创作的一种玩偶,在京城及北方地区特别流行。传说月宫中的玉兔捣药,为天下百姓治病去灾,人们据此塑造了多姿多彩的兔儿爷形象,一方面借此为节日增添欢乐的色彩,另一方面,也希望兔儿爷为家人带来健康和好运。故宫博物院藏有一组清代泥制兔儿爷,大多为粉底彩绘,头戴绿色头巾,身披红袍,手持捣药杵,端坐在莲花堆、梅花鹿或城墙之上,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它们色彩艳丽明快、造型别致,是清代泥塑兔儿爷中的精品。
因为兔子多产,民间也将其视为生育之神。古人将兔子的形象雕刻或绘制在枕头上,希冀多子多孙。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宋代三彩剔划花兔纹枕,该枕面呈扇形,枕边四周边缘有花叶纹刻划花,内有花瓣形开光,开光内刻划有一只硕大的兔子及绿草,兔子神态灵动。宋元金时期的磁州窑也多产白地黑花兔纹枕,其中兔子形象或静或动,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此外,百姓还把兔子的形象制作成布偶、剪纸、花灯等,用于节庆装饰,或作为纹样绘于日常生活用品上,以表达美好的愿望。山西、陕西以及甘肃某些地区自古就广泛流传着“蛇盘兔,必定富”的说法。人们认为,在十二地支中,兔为卯,卯為木;蛇为巳,巳为火,木生火为相生之象,也就代表着婚姻幸福。陕北剪纸、面花,安塞农民画等民间艺术中都有蛇盘兔图案。
在中华文明历史的长河中,人们为兔这一文化符号赋予了种种特殊的精神内涵,折射出古人对自然奥秘的探索与追问,凝聚着中华民族的智慧与哲思。癸卯兔年将至,愿象征长生的捣药玉兔为人们带来健康与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