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伊利亚特》《埃涅阿斯纪》中的美学价值与民族精神

2023-07-06 11:55刘芳菲
艺术科技 2023年13期
关键词:伊利亚特民族性史诗

摘要:《伊利亚特》和《埃涅阿斯纪》是两部分别讴歌希腊、罗马英雄事迹的民族史诗。在史诗中,英雄的武力、体魄与其悲壮的事迹是史诗的主要刻画对象,但不容忽视的是英雄在面对爱情时的表现。英雄与诸多女性的纠葛使史诗在悲壮之外显出柔美,符合西方人根深蒂固的崇高与渺小、悲壮与柔美的美学观念。《伊利亚特》中古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首次愤怒因女奴而起、阿伽门农冒犯阿喀琉斯的直接动因是对女奴的争夺,这一冲突离不开古希腊人将女性视为财产、坚决捍卫私有财产的意识,但史诗中对女性美貌不吝笔墨的描写,侧面体现了希腊人对美的追求;《埃涅阿斯纪》中埃涅阿斯在寻找罗马城的征程中与女性的情感交织,体现了古罗马人潜意识中对美的渴望。两者对女性的态度及行为鲜明地揭示了两个民族的精神特征,阿喀琉斯和阿伽门农不惜破坏希腊联军的团结也要争夺女奴,体现了希腊民族精神中执着狂热的一面,反映了希腊民族张扬的个人主义精神,这也是希腊最终走向毁灭的原因之一。相较之下,古罗马英雄赫克托耳、埃涅阿斯虽然对妻子、恋人心有不舍,但最终坦然地放弃了恋人,表现出了古罗马人强烈的集体责任意识,展现出悲壮而崇高的精神。基于此,文章探究《伊利亚特》《埃涅阿斯纪》的美学价值与民族精神。

关键词:《伊利亚特》;《埃涅阿斯纪》;史诗;美学;英雄;爱情;民族性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13-00-03

学界对两部史诗的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通过其中的英雄人物分析古希腊、古罗马的民族性格,对史诗中女性的分析仅仅关注女性形象及其社会地位,研究视角大多局限于揭示人物形象的历史意义,虽然有较少的学者从美学角度阐释,但主要针对《荷马史诗》而非《埃涅阿斯纪》,关注史诗中女性的外形、英雄的阳刚之美,忽视了女性与英雄交集时产生的美学效果。因此,跳出功利性视角,从美学入手,对两部史诗的美学价值进行探讨,由此延伸出对民族性的分析,具有较大的研究空间。

1 雄浑壮阔的英雄史诗

古希腊、古罗马人是听着神话与史诗长大的,《伊利亚特》《埃涅阿斯纪》中的奥林匹斯神与英雄身上的精神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希腊、罗马人。虽然学界对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特洛伊战争众说纷纭,但不可否认的是,史诗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两个民族精神特质的真实写照,“任何一个民族的精神风貌,都必须经过他在物质世界中的具体形象,即真实发生的事迹,才能凝练成史诗中的内容和形式”[1]。

1.1 古希腊

《伊利亚特》以大英雄阿喀琉斯之怒为主题,记录了古希腊联军十年征讨特洛伊并最终取胜的故事。作为希腊联军的主将,阿喀琉斯展现了希腊英雄英勇健硕、所向无敌的一面,如为了密友帕特罗克洛斯向特洛伊复仇,阿喀琉斯在战场上露出了凶残嗜血的一面:

“阿基琉斯逼近慕利俄斯,出枪击中耳朵,铜尖深扎进去,从另一边耳朵穿出。其后,他将阿格诺耳之子厄开克击杀,用带柄的铜剑,砍在脑门中央,热血将整条剑刃浇得滚烫,强有力的命运合拢他的双眼,连同殷红的死亡。丢卡利昂手臂被扎,在那膀肘上,筋脉交接的地方,阿基琉斯的铜枪切开肘上的筋腱,使他垂着残臂,等着,眼睁睁地看着到来的死亡。”[2]562

可以看出,阿喀琉斯(即引文中的“阿基琉斯”)身上有一种原始的野性。

虽然历来有学者指出特洛伊战争的实质是希腊势力对特洛伊这块东方沃土的觊觎,但是读者依然可以看到史诗中敌我双方毫不吝啬地赞美对方的实力。“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敌我双方可以彼此称颂,握手言欢,甚至战争中遇难者的亲人也可以与敌人举杯共饮。战争,这个万恶之源,在此时,它野蛮与残酷的面容反而被人们抛之脑后,血流成河的战场变为英雄大展身手、赢得喝彩的舞台。”[3]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战争的定义并非流血牺牲的灾难之源,人们崇拜自然赋予人的武力与健硕的身躯,渴望在战场上大展风采。正如阿喀琉斯在面对神对自己的忠告“你将注定要被强力,被一位神祇和凡人杀倒”[2]541时,依然勇敢赴死,并坦然说出,“是的,我将注定死在这儿,我已清楚知晓,远离母亲,远离亲爱的父亲。尽管如此,我不会停止斗打特洛伊人,让他们饱尝杀绞”[2]541。人们一直为这句话中体现的希腊人“深信命运但又与命运抗争”的命运观嗟叹不已,这种命运观的产生与希腊人狂热地崇拜“对自然赐予自己的身躯”密不可分。修昔底德曾说:“古希腊人以及众多临海蛮族,在那个时代,他们杀伐征战的行为非但不会被视为可耻的罪行,反而是人们歌颂的对象。”[4]

1.2 古罗马

古罗马人的祖先特洛伊人,与希腊人一样展现出了视战争为光荣事业的态度,如《埃涅阿斯纪》总是在细节中表达出“战斗的人们用刀枪带来死亡,他们通过创伤寻求光荣的归宿”[5]357。不过,如果说希腊英雄是狂热的身体之力的崇拜者,那么古罗马对武力的追求在一开始就带有悲壮的色彩。如在西塞罗、迪奥杜鲁斯、李维、哈里卡拿斯乌斯的迪奥尼西乌斯等史家撰写的历史作品中,最早提出了古罗马祖先罗慕路斯由母狼哺育而存活的传说,暂且不论这一传说的真实性,仅从罗马人建构他们祖先形象的动机来看,罗马人默认他们身上流淌着狼性的血液。无论是《埃涅阿斯纪》中记载的古罗马祖先特洛伊人国破家亡、在颠沛流离中建立罗马城,还是传说中罗马祖先罗慕路斯幼年漂泊、吃狼奶长大的传奇经历,读者不难从中发现这个民族起家的辛酸苦楚。

古罗马人也崇尚自然赋予的力,但为了民族的延续,他们必须承担起壮大罗马的责任,因此他们在动武的时候比古希腊人流露出更强的理性与集体意识,如史诗中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不带任何私欲地为特洛伊而战,即使最终死于战场也毫无惧色,“别让我死得窝窝囊囊,不作挣扎一番;我要大战一场,让后人知悉我的厉害”[2]604。赫克托耳无私的英雄行為超越了个人的私欲,上升至理想化的境界。在特洛伊子民中,埃涅阿斯也是一位极具理想色彩的英雄,他从特洛伊灭国的那一刻开始就被神告知了他的使命:

“你应当为伟大的神、伟大的事业、伟大的人民,建造一座伟大的城池,你决不可逃避长期的艰苦历程。你必须改变你的定居之处,阿婆罗没有叫你定居在这克里特岛上,而是在另一个去处,这地方希腊人称为‘西土,这是一个古老的国土,武力强盛,土地肥沃,过去欧诺特人住在这里,现在据说他们的后代用他们祖先意大路斯的名字命名为意大利了。”[5]60

在特洛伊遗民艰难漂泊的过程中,埃涅阿斯失去了妻子、父亲和恋人,但依然坚定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当迦太基女王狄多求他为两人的爱情留下来时,埃涅阿斯毫不犹豫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如果命运允许我按我自己的意志安排生活,按我自己的希望处理问题,我第一件事就是为我的幸存的亲爱的同胞重建特洛亚城邦,让普利阿姆斯的巍峨的宫殿重新屹立,我要亲手复兴被征服的特洛亚人的城堡。”[5]92赫克托耳和埃涅阿斯的这种大义战胜私欲的精神超越了古希腊式个人英雄主义情结,达到了近乎崇高神圣的境界。《伊利亚特》与《埃涅阿斯纪》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史诗,因为史诗是“一种用诗体写成的关于英雄冒险事迹的陈述”[6]。

2 如泣如诉的女性绝唱

杨宪益先生认为,“《伊利亚特》具有阳刚之美,《奥德赛》具有阴柔之美”。

其实《伊利亚特》也具有阴柔之美,如果只有英雄的对决而没有女性的柔情,那么这部史诗就是不完满甚至是单调的。学界对两部史诗中女性作用的关注还不够充分,大部分学者对史诗中的女性是这样理解的:“掠夺女人是男性认识战争的焦点。西方人最初对美的理解就是崇高,英雄的崇高感来自捍卫自己的荣誉的能力,女人被视为男性的财产,武力争夺女人是男性维护荣誉的表现。”[7]女性被视为男人的附属物而存在,争夺女人是为了捍卫荣誉,这种将女性等同于财产的论断,贬低了女性的价值,忽视了女性具备的美学力量。

且看特洛伊百姓对海伦的评价,当有一天海伦登上特洛伊城堡观战的时候,一旁的百姓在一睹海伦的美貌之后,心中暗叹“不能责怪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确实,倘若他们经年苦战,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她的长相太像,是的,极像长生的女仙”[2]73-74。能让一群底层人民在遭此大难的情况下依然对海伦发出赞美,可见海伦的美颇具征服力。希罗多德曾在《希腊波斯战争史》中记载了一个传说:“斯巴达地区一位有钱人家的女儿,传闻容貌丑陋不堪,为了让其变得漂亮,女孩的乳母日复一日地将她带到海伦神殿,后来她奇迹地变成斯巴达最美的女人,并与斯巴达国王结为夫妇。”[8]暂且不谈这个传说的真实性,从这段材料可以发现海伦所具备的魅力以及希腊人对美的追求。为了美而战,看似将战争视同儿戏、十分荒谬,因此许多人不愿相信特洛伊战争与人们对美的渴望有关。但不能否认的是,以力求美的史诗构想体现了西方古代先民对美的原始认知,并且赋予了整部史诗颇具诗意的情调。

除了墨涅拉奥斯和帕里斯对海伦的争夺,两部史诗中的其他英雄亦有对美的追求,如希腊联军主将阿喀琉斯和阿伽门农,如果不是出于对女性美色的渴求,阿伽门农怎会挟持太阳神祭司之女而不愿放回,以至于最终恼怒到要抢走阿喀琉斯的女奴作为补偿。在英雄南征北战、炫耀武功的过程中,女人的陪伴是必不可少的,因为狂放崇武的肉体需要女子的美来安放他们的灵魂。再如特洛伊战将赫克托耳与埃涅阿斯,与希腊英雄失去美后流露出的“血性、不顾一切”不同,特洛伊英雄为了国家大业可以舍弃自己的爱情,正如妻子安德洛玛刻为了两人的爱情而苦苦哀求赫克托耳不要上战场却被赫克托耳拒绝,埃涅阿斯为了建立罗马城相继失去了自己的妻子与恋人狄多。不能说两位英雄并不在意世俗的爱情而一心扑在家国大业上,埃涅阿斯在预感妻子已死后痛苦呐喊——“在这覆灭了的城市里我所见到的一切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吗”[5]52;在打算离开迦太基时,埃涅阿斯对狄多女王说,“只要我还有记忆,只要生命还主宰我的躯体,只要我想起你的时候,绝不会感到后悔的”[5]91,他承认了自己对狄多的爱情。由此可见,这些罗马英雄也不能脱离与女性的情感联系,英雄在爱情的面前也是无比渺小的,但是他们那为了国家而牺牲自己爱情的担当,使得罗马人的传奇经历呈现出悲壮哀婉之美。史诗巧妙借用了女性之美,使这些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英雄更加真实立体。

3 以刚柔之笔,写民族之魂

从表面上看,《伊利亚特》与《埃涅阿斯纪》讲的是众多英雄征战的故事,是几出爱而不得的悲剧。但事实并非如此,史诗通过大场面铺排英雄们冲锋陷阵、英姿飒爽的气魄,同时穿插一系列爱情冲突,展现了古希腊、古罗马勇士在近乎神明的光辉下隐藏着的小家情调。战场与闺阁的对比形成了崇高与渺小的反差。如果说维吉尔在创作《埃涅阿斯纪》的过程中有刻意美化罗马人的倾向,那么何以《荷马史诗》中的众多英雄身上也闪耀着力与美的光輝?《荷马史诗》是荷马在搜集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加以传唱的,因此史诗不是某个人的创作,而是整个民族智慧的结晶。史诗刚柔并济的艺术效果实际上也体现了两个民族的精神——崇武尚美。联系实际,古希腊两大城邦斯巴达和雅典正是力与美精神的体现,希腊人一方面可以为了抵抗外族人、守护自己的自由而死守温泉关,在奥林匹亚竞技会上展示自己的体魄,另一方面也可以在画室中竭力勾勒芙丽涅的人体之美;古罗马一方面靠赏罚分明的纪律、拼死杀敌的英勇创下了罗马的基业,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为希腊的艺术成就倾倒并竭力效仿,表现出刚中有柔的一面。

4 结语

《伊利亚特》与《埃涅阿斯纪》这两部史诗展现了古希腊、古罗马崇尚力与美的民族共性,具有卓越的美学价值。然而具体到单个民族,古希腊人对美的追求是炽热直白的,这反映了希腊人视自由为一切的狂热精神;古罗马人对美的追求是克制忍耐的,这体现了罗马人讲究纪律、国家至上的民族精神。

参考文献:

[1] 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107.

[2] 荷马.伊利亚特[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562,541,604,73-74.

[3] 林广泽.《荷马史诗》人物形象的文化内涵[J].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2):30-32.

[4]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上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0:3.

[5] 维吉尔.埃涅阿斯纪[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357,60,92,52,91.

[6] 伏尔泰.论史诗[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321.

[7] 蔡俊.《埃涅阿斯纪》中女性性格分裂的文化内涵[J].湖北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学报,2004(6):53-55.

[8] 希罗多德.希腊波斯战争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2:592.

作者简介:刘芳菲(2002—),女,江苏连云港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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