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味

2023-07-06 10:45石玉
大理文化 2023年7期
关键词:豆腐

石玉

腊月二十的下午,弥渡县平坝海上千亩的湖面碧波荡漾,大大小小的各色水鸟在湖面上自由飞翔,弥渡的冬天,依然生意盎然。我带着小儿子到平坝海观鸟,路过湖边芦苇丛旁的一块荷田,在残叶萧瑟的泥沼地里,一个50多岁的汉子,踩在过膝的淤泥里,把一大捧柔软乌黑的泥放到身后,不一会儿,他就从泥坑里小心翼翼挖出一大根节节相扣的莲藕。

“快过年了,必须备点年货,这是过年必不可少的菜肴,预示着来年好运连连。这莲藕娃娃娇贵得很,一不留神就损伤弄断了,泥水渗透进去保存不长久,准备到街上卖一点,侍弄得好,价格也就高一些!”大哥和我聊起来。虽然我的家在山沟沟里,没有荷塘,更没有莲藕,但农村老家的人们总会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种上些“犁板薯”,春节前把它刨出来,再把它的芽切了重新放回去,春节过后,一棵新的“犁板薯”又茁壮成长起来。年复一年,“犁板薯”炖隔年的腊猪脚,成就了一道山里人抹不去的年味。斗转星移间,我仿佛又回到了30年前的那个滇西高原的小山村。

“小孩小孩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剃傻瓜(理发的最后期限);二十九,去打酒;三十儿,贴门神捏鼻儿;大年初一,撅屁股作揖(拜年)。”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童谣,在其欢快的旋律里,古老而传统的年味,正扑面而来。

年猪叫  年快到

我出生在70年代末的农村,我们童年的生活是艰苦的代名词,“妇女望月、小孩望节”虽然略带贬义,但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农村生活的模样。而从冬腊月杀年猪开始,生活中便增添了许多舌尖上的味道,空气里飘着猪油浓浓的清香,冬日的生活中似乎少了许多寒意,年也就在年猪的叫唤声中越来越近。

那个年月粮食是稀罕物,人吃都不宽裕,极少舍得拿去喂猪,更别说有一粒饲料啦!平时都是到野外找很多猪草,回家把一大筐一大筐的猪草剁碎,再把南瓜一块一块放大锅里煮透,捏碎了,把剁碎的猪草放进大锅里一起翻煮,时间差不多后放上一木瓢米糠或麦麸,这就是猪每天的食料,而这样的食料也得不到保障,所以我们童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放牛、放猪。山里的猪还得学会自食其力到山谷里刨食“讨生活”。那时的光阴流逝得很慢,猪长得更慢,养一整年的猪仍是古道西风瘦“猪”,我们称为“吊架子”。只有再长到来年秋天玉米收了,每天在猪食里加上两木瓢玉米面,静养在圈里的“二师兄”就逐渐有了电视里的模样。

在农村老家,谁家会不会过日子,有没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就看能不能把猪养好。母亲是一个勤劳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劈柴烧火,推磨磨面,剁猪食草煮猪食。在锅碗瓢盆碰撞声、推磨挑水声、鸡鸣犬吠协奏曲中,小山村在浓浓的烟火气中迎来了每一个清晨。在日复一日悉心照料下,她养的黑腰猪吃口非常好,极少生病,近两年的光阴里,两头长腰黑猪滚圆光亮,膘肥体壮,但一般也不会超过120公斤。然后请叔叔们帮忙,把较大点的一头拉出猪圈,用一块竹篾编成的专用“轿子”,送到德苴乡食品站交售“任务猪”。那个年月,把猪养大养肥了,得交到食品站去,这是任务,每户每年交售一头后,会发一个“屠宰证”,家里的年猪,必须持证方可宰杀。在母亲眼里,看着眼前抢食的猪天天长膘,是她最开心的时刻。每当进了腊月,年猪都已长到100多公斤重了,该被宰杀了。父亲就会翻翻老黄历选一个自认为吉祥而又恰是周末的日子,准备杀年猪,选周末,是因为要将就家里和亲戚朋友家的“读书郎”。父亲就会到附近的山街上挨家挨户请:“大舅,我家腊月初八要杀那个小猪,请你和舅妈,孩子来凑个热闹,吃口肝生!”肝生是我们这里的一道凉拌菜,它用猪肝煮熟切丝,和新鲜萝卜丝、粉丝、树花和杨梅酱烹饪而成。

这天早上,母亲很早就起床准备各种干菜,再从菜地里把大青菜、豌豆荚、青蒜苗、香葱、鲜姜、芫荽等采摘回家,还有一捆准备蒸粉蒸肉的茴香菜。父亲则在院子的一角用土基砌一个临时灶,烧上满满的一大锅水,爷爷则把家里大大小小的刀子磨得快快的。早饭刚过,远近亲戚及邻里本家提着瓜壶和磨得特锋利的菜刀陆续到来。水在锅里沸腾开来时,大家把猪从猪圈里赶出来,一人上去迅速揪住耳朵,一人紧紧拽住尾巴,每人抓住一只猪脚,七手八脚把猪按倒在一张结实的八仙桌上面。在猪的嗷嗷叫声中,小孩既兴奋又害怕的尖叫声中,猪一会儿就没有了声息。母亲就会在落气的猪旁边,烧几张黄纸,并祷告着来年六畜兴旺……

大家把猪毛刮得干干净净,清洗后便熟练按照要求一块块分解猪肉,尤其是那两只要制作火腿的后腿,切割得圆滚滚的。妇女们帮忙洗菜煮饭,我们小孩也不闲着,簇拥着把割下的猪尿泡拿到院子一角,在羊披、皮条、架索等动物皮质工具上面反复搓揉,随着猪油在羊皮上面越发油润时,猪尿泡就被我們吹成一个大气球,用竹竿高高挂在大门前。

肝生、小米粉蒸、青蒜炒肉、犁板薯腊猪脚汤、刺花豆米汤,一年一度的年猪饭就在欢声笑语中拉开了。第二天,炼猪油、压火腿、塞香肠、剁辣生、腌腊肉,一切都在为过年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送灶王  扫房子

我的家乡,一到腊月二十三,就要举行送灶王节仪式,我们叫送“灶君老爷”,一大早起来,就要忙着蒸年糕,然后把蒸好的年糕、熬好的麦芽糖稀、水果等供奉到“灶君老爷”面前。

按照中国传统习俗,“二十三,糖瓜粘”。这天称为小年,每一个家庭都会认真举行祭灶仪式。灶君老爷是掌管人间烟火和保人间平安的神,而世间每一个人,都不可能不吃饭,所以大家对这个仪式非常重视。

“上天奏好事,下地降吉祥”,这是贴在“灶君老爷”面前的对联。母亲告诉我,祖祖辈辈口传心授,认为“灶君老爷”虽是人世间的小官,但是他却掌管着我们的吃饭问题,一定要虔诚对待,万万马虎不得,得罪神灵,神灵会怪罪下来,因此,在那个能够吃饱饭是人生最大追求的年代,我们从未敢冒犯他。小时候,我们家里吃饭一般就在灶台前的桌子上吃。长辈告诉我们,吃饭的时侯不能掉饭,就算泼撒了也要捡起来吃掉,家里的粮食不能浪费。更不能在粮食上面玩耍,弄脏粮食,不然“灶君老爷”就会把这些看到的不好事情上奏玉皇大帝,他就会派雷公雷母下来教训小孩子,传说浪费粮食的小孩会被“雷劈”,还会连累家里,来年庄稼收成不好,而且会给家里带来病痛。这么恐怖的传说,让我们从小就对粮食心存敬畏,不敢浪费丝毫。

至于为什么要在送灶君老爷的仪式上奉上一碗麦芽糖稀?我们老家有两个版本的传说。一种版本说:每年灶君老爷都要到天庭汇报一年的工作,要到大年三十才会再次返回人间,人们为了不让他到天庭乱告状,就用麦芽糖稀把他的嘴粘起来,让他开不了口。而另一种版本是:麦芽糖特别甜,要返回天庭的灶君老爷吃了麦芽糖稀,嘴就会很甜,心情也好了,就会在天庭说一些甜美好听的话,玉皇大帝就会赐福人间,让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喜欢最后一个版本,很是温馨,第一种版本的说法,既然开不了口,就好话坏话都说不了,那又怎么能够把勤劳善良的老百姓的生活情况及合理要求如实反映给天庭呢!

多少年过去了,渐渐长大后的我,对这样的传说不再深信不疑,但却总觉得这样的仪式和传说,为我们的童年增添了无限的遐想和无穷的乐趣。如今,当自家小孩出现浪费粮食的情况,我仍然用这个传说教育震慑他,让他们从小养成爱惜粮食的习惯。

“灶君老爷”送上天庭后,也就不会再惊扰到他老人家了。第二天就可以开始打扫灶房、卧室、堂屋、走廊、庭院卫生,我们农村叫“扫尘”,这也是农村除旧迎新的一种仪式,也就是每家每户都在搞大扫除。

除了洒水打扫房间,最最重要的是打扫屋顶、墙壁、灶台的各种烟尘。由于那些年,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煮饭烤火,把每一个房间的房梁、板壁和墙壁熏烤上了一层厚厚的烟尘。每年,母亲会在腊月二十四那天一大早喊我起床,让我去山洼里砍上一大捆清香木的枝条。这种树木叶繁枝多,剔去中下部枝叶,就是一长柄大扫帚,枝叶密、枯枝少、无灰尘、无鸟屎的干净枝条,是我的首选目标。这一天,母亲把水桶、装粮食的瓶瓶罐罐都盖好了,被子全部拿到院子里的绳子上晾晒起来。噼里啪啦声中,一年一度的扫尘活动开始了。全家总动员,用那清香木枝条扫帚将房梁、墙面以及所有旮旯角落的蛛网、灰尘、烟尘全部扫除,接着哥哥挑水冲刷庭院、桌凳。然后,母亲会将用过的掉了许多树叶的清香木枝条竖在柴垛子的一角。

扫尘,不仅是干干净净过大年必不可少的活动,也是祈福平安的隆重仪式,预示着通过“扫尘”活动,把所有的不开心、疾病、霉运、贫穷统统都扫了出去,来年百病消除、好运连连、心想事成。

过了小年,各路神仙全都到天庭去汇报一年来人间的情况,老人们说腊月二十四到大年三十,百无禁忌,无论婚丧嫁娶在这几天都不用合生辰,于是这几天办喜事的特别多,喇叭唢呐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年味从豆腐香味中飘来

在我们老家,就连傻子都会说:“过年好玩尼,杀鸡煮肉做豆腐!”我对过年前做豆腐印象极为深刻,那是过年必不可少的家常菜。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余钱到街上购买豆腐,想要在过年吃上这个过年“硬菜”,就得自己亲自做。那段年月,就连亲戚邻里办喜事,都靠相互帮衬:舅舅家给你做一簸箕豆腐,姨妈家给你捂一盆黄豆芽,叔叔家给你送一篮芋头,婶婶给你送来一罐咸菜、两捆大青菜……所以说,那个把豆腐当肉吃的年代,母亲过年前忙忙碌碌,做豆腐,为过年拉开了帷幕。

腊月二十七、八前后,母亲就会从柜子里拿出一盆当年秋天收获的黄豆,认真捡去霉变的颗粒,捡去杂物,然后晾晒半天,就用冷水泡在盆里一天,让它充分“发浆”。第二天大早,伴随着农家石磨那“咯吱咯吱”“咣当咣当”的声音中,在人力不停推拉之间,伴随着石磨的不断旋转,乳白色的豆浆糊糊就会慢慢堆积在磨槽里,一部分豆浆缓缓流进磨槽口早已接好的木桶里。

我的眼前总会浮现这样的场景:大人推拉磨,小孩用勺子把泡得鼓胀的豆粒带点水,错开大人推磨的“磨钩担”(特制驱动石磨的木架子),眼疾手快往石磨中间那孔洞里添。添豆,是一件很讲究技巧的活,豆添多了,磨孔胀死,添少了,拉空磨。空磨,会磨损石磨上下磨齿,磨齿磨平还得请石匠来用打石凿子“开磨”。磨豆腐,如同上了发条的闹钟,周而复始,循序渐进,它就是那段伴随着我们成长岁月里的美好时光。

把所有的豆子磨完,母亲就会把磨槽里的黄豆浆糊盛在水桶里拎到厨房。厨房里灶火正旺,灶台上的一口大锅里已经热气腾腾。在大锅上放两块干净的木条,把一条白布口袋放置于上面,把一桶豆浆糊糊倒入口袋。不断倒入水并不断用力挤压,乳白色的豆浆就全部流进了大锅里。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豆腐是必须小火慢炖的过程,首先炖煮的火要是小火,而且要用长柄木勺不断翻搅,一刻都不能离开,不然就会把锅底烧糊了,或者锅里的豆浆会沸腾溢出锅外,大大影响豆腐的产量。

豆浆在小火下冒着沸腾的小泡,当表面形成一层厚厚的膜时,說明豆浆已经煮熟煮透,母亲就会拿出一盆澄清的石膏水来。我的家乡,大多用煅烧过的石膏水点豆腐。用石膏水点,一定要点到妙处,点多了,豆腐太老,口感也不好,少了,成不了豆腐。随着石膏水的缓缓倒入,乳白色的豆浆慢慢发生着变化,水变得清澈起来,里边慢慢有一团团“白云”产生,变戏法似的,豆腐就渐渐有了模样。在弥渡的密祉小镇,天天做豆腐的人家,会把做豆腐的酸浆水留着,习惯用酸浆水点,也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再加上优质的珍珠泉水,成就了一道吃法多样,韵味悠长的健康小吃。

豆浆变成的豆腐脑,像朵朵白云在铁锅里飘动,像棉絮在空中飞舞。我们小孩口水直流,央求母亲给我舀一小碗,在里面放点葱花、盐巴,呼啦呼啦,一鼓作气扫进肚子里,那清新的味道,真的太令人陶醉啦!出豆腐时,用木勺舀起豆腐脑倒入用白纱布垫着的簸箕里。倒满后,盖块白纱布,压上木板,再在上面压上磨石,或者压上石块、砖块等重物。压干豆腐里的水,过一段时间,掀开布,洁白而又富有弹性的豆腐就做成了。厨房的桌子上,刚做出来的豆腐热气腾腾,整个院子里弥漫着阵阵豆香,香味辽阔而绵长。

等豆腐完全放凉后,母亲会把一只干净的箩筐拿出来,放上一层青松毛,把一块块切好的豆腐整齐放一层,再放一层青松毛。这样反复层叠,最后用一层青松毛覆盖。在没有冰箱的时代,山里人就用这种方法储存豆腐。青蒜烩豆腐、小葱炒豆腐、凉拌白豆腐、黄煎豆腐、豆腐青菜汤……慢慢品尝着各种烹饪方式的豆腐美食,一直可以享受到正月十五元宵节。

至于豆腐渣嘛,也没有舍得丢,母亲放入盐巴、辣椒面、草果粉搅拌均匀,放进纱布口袋里,周围用稻草严实包裹进行发酵。十多天后做成一个个的“豆豉粑粑”,晒干保存。每当吃饭前拿两个放进火灰里,也是那时候的开胃小菜。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只有和我们同龄以前的朋友,才有印象了。

麦芽糖:记忆里的香甜年味

提起麦芽糖,那可是20世90年代以前的人们最美好的回忆。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馋嘴的孩子们哪有琳琅满目的零食。黏黏软软,满口香甜,有一点黏牙的自制麦芽糖伴随了我们一代代人的成长。迈进腊月,农家妇女就忙活起来,许多物品一样样准备,全都是为了制作出地道的麦芽糖,为年味添加一丝记忆里的香甜。

进入冬天,村里也就热闹起来。走村串户卖针头线脑的货郎、补锅配钥匙的炉匠、炸米花、苞谷花的师傅。小孩最喜欢的就是炸苞谷花的师傅,只要听见“嘭”的一声响,小山村里便弥漫着苞谷的香味,小孩就会蜂拥着跑去凑热闹,每次炸开了花,总有一些飞奔到口袋外的,小孩们一哄而上,用最快的速度捡起来塞进嘴里。觉得还不够解馋,就回家央求父母,准备讨要两碗黄灿灿的苞谷粒还有几毛加工费,然后欢天喜地提着口袋往村里最热闹处跑,母亲也到谷仓里舀上三碗谷子,准备炸点谷米花,为做麦芽谷花糖做准备。

做麦芽糖第一道工序就是捂麦芽,选择颗粒饱满的麦芽,进行堆捂,一天换一次温水,一周后就会捂出齐整的麦芽,再把它晒干后磨成粉,麦芽粉是麦芽糖的引子,它可以诱发淀粉变成糖。一切准备就绪后,就会把玉米面和麦芽粉一起合拢,用冷水泡两小时,再倒入大锅里煮熟。后用纱布多次把汤液给它过滤成糖汁,成糖汁以后把它舀到锅里面拿柴火熬四到五个小时,就会变成粘稠的糖稀(饴糖),锅里弥漫着糖香味渐渐有了焦糖味,然后就把火撤了,熬麦芽糖也就大功告成。留一部分糖稀(饴糖)给孩子解馋外,母亲就会根据现有的材料,趁热或拌小米糖、谷花糖、花生糖,冷了以后倒入铺满炒麦面的小簸箕里。

在20世纪70至90年代,山街里总会有几个卖各种麦芽糖的商贩,总觉得那股香甜现在仍然印记在脑海里。如今,各地集镇再没有了那一抹风景。但麦芽糖也成了大多数人乡愁里的一部份,舌尖感触到的甜蜜,不仅仅是味道,更是真实生活的一种体验。我们的童年生活从来不会因吃麦芽糖上火,但却让人上瘾,欲罢不能。

打粑粑:过年的前奏曲

今年过年前两天,父亲给我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家过年?我说当然要回去了!突然就想起老家多年前米粑粑丝的味道,连忙问父亲:还买得到那种传统的粑粑吗?父亲说这年头没有人弄啦,贵朝米没人种了,加工也麻烦,现在很方便就能够买到饵块粑粑。我的心却着了魔似的,回想起来,仿佛还就在昨天刚刚才吃过那碗比较有嚼劲,上面盖着猪油渣和葱花的粑粑丝。

在我的家乡,一到盖新房上梁、结婚迎亲到家,就会举行“丢粑粑”仪式。话说上梁(飘梁),就是木匠师傅把所有木料加工就绪,然后把所有准备好的木料在大师傅的吉言声中串好卯榫竖了起来。等到大梁合拢,就会举行“丢粑粑”环节:主人会准备两个大喜粑粑,提篮装满小粑粑、水果糖、包谷花、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若干。首先,大师傅会在大声吆喝着吉言:“家有主梁,福寿安康;家有主梁,粮食满仓;家有主梁,家财万贯……”此时,家里的主男主妇早已站在大梁的正前方,每人双手分别提着红绸子布的两个角,全部展开。这时候,大师傅就会边讲吉言边把两个大粑粑丢向红绸子布中间,夫妻俩齐心协力稳稳当当把两个大粑粑接住。“撒在东,子子孙孙在朝中;撒在南,子子孙孙考状元……”然后就随着吉言把钱币、糖果、小粑粑往小孩多的地方抛撒出去。在喝彩声中,拼命争抢的我总会得到三五分钱币、两三个小粑粑、四五个水果糖,心里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打粑粑,是过年的前奏,也是孩子们上窜下跳的一种娱乐形式。将贵朝米淘洗好,大蒸笼、舂臼、棒槌、八仙桌、印花模具、两块压粑粑的厚木板、几块摆放粑粑的簸箕,样样准备就绪。

至于为什么偏偏选择比较糙口的贵朝米作为打粑粑的原料呢?其实它本身口感较粗,质地紧密,煮起来也比较费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吃了。然而它粗纤维丰富,打出的粑粑比较紧实,清香有嚼劲,泡在冷水里不会融化,在没有冰箱的年代,泡冷水里可以保存10多天,在空气环境中保存反而会变质开裂。所以,它是打粑粑和做米豆腐的首选。

清晨,当叽叽喳喳的麻雀声把我们吵醒时,母亲已蒸熟了满满一大蒸笼米饭。这是一个需要大家齐上阵的体力活,全家都起床后,打粑粑活动就轰轰烈烈开始啦!先把八仙桌清洗干净,在旁边准备一盆冷水。盛上满满一脸盆热气腾腾的米饭,倒在先洒了淘米水的舂臼里,一个人用棒槌砸向米饭,另一个人迅速用泡了冷水的双手把黏在棒槌上的饭团抓下放在舂臼里,反复敲打到没有看到米粒为止,然后放到另一口蒸锅里加热后,一个人放到八仙桌上搓揉,手烫就放冷水里散热,再搓揉。趁着热气,大家便开始了“表演”。打粑粑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往往需要一气呵成,从无“拖泥带水”,最后变成了一个雪白光滑、四周钝圆的“大砖块”,摔打在八仙桌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叭叭”声响。一会儿,一排排雪白的大粑粑就摆满了簸箕。

小孩子也最兴奋,把木制印花小粑粑模具拿出来。此刻最喜欢、最开心的事,就是把那敲打好的米饭团放进模具里,一排放三个或四个,两块模具合拢压紧,一个个精巧美丽的小花粑粑就做成了。对于那时的农村,做好的粑粑是要到正月间亲戚来了招待他们的。朋友来时,把粑粑从冷风水里捞出,用刀子切成大小适中的粑粑丝,放在蒸锅里蒸软。锅里放点猪油,炒上两个鸡蛋,加一大勺猪油渣,放入盐,加水煮沸,放入葱花,一大锅汤就算做好了,把粑粑丝放大碗里,加满汤,一碗热气腾腾的粑粑丝就大功告成了。这样的农村美食简单、实惠又方便,大人小孩都非常喜欢吃,成了一代代人过年不可磨灭的记忆。

若要乖,赶个尽头街

在云南山区大多会有许许多多的山街,大家都习惯用地方方言把赶集称为赶街(gai),因而许多乡村街道按十二生肖來赶,街名称为牛街、马街、羊街、鸡街(gai)……而且还有一个俗成的规矩,叫什么的街道不卖什么,比如牛街不卖牛,猪街不卖猪。过年前的最后一次赶街(gai)被大家称之为“尽头街(gai)”,顾名思义,尽头也就是一年过完到头了,赶完这次街马上就进入新的一年了。在家乡弥渡有一种世世代代相传的习俗:大家这一天尽可能抽出时间要到街上转悠,传说可以在来年不生病,称为“悠百病”,因此,尽头街热闹非凡。而且大人小孩除了饱眼福,凑热闹,就算再困难,也要购买一些必不可少的年货。

每到尽头街,街上就会人山人海。家乡的岔河街一周一赶,但是大家约定俗成,会把腊月二十九作为尽头街。那时的山里街子天总是热闹非凡,不过,赶上尽头街,这份热闹显得尤其热烈而美好,有一种“挤油渣”的感觉。在离街很远的地方,就已经被浓浓的年味诱惑住了。河岸的街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就连河滩上也人满为患。人们随意地顺街子两边一个挨一个摆上自己的摊。城里的来卖衣服、红对子,年画、灯笼、糖果、白酒。农村的来卖麦芽糖、鸡蛋、小狗小猫、大公鸡等各种各样让你叫不出名字的年货热热闹闹的堆在一起。琳琅满目,目不暇接,洋溢着红红的喜庆,仿佛一年的收获和来年的福气全被摆上了。

爷爷的任务是把他编的两个箩筐及一捆旱烟卖掉,然后打上5斤白酒,1条天平烟、3斤白糖。父母的目标是先把鸡和鸡蛋卖了,再购买糖果、门神年画、1斤香油、两棵甘蔗、老人小孩的衣服、莲藕、大芋头等。小孩的目标是购买大圆糖、水果糖、鞭炮等。

记得有一年,由于没有买鞭炮钱,母亲就说,你可以去把家里的两只小狗卖了,也可以攒10个鸡蛋去卖了,才能实现小孩子的过年愿望,没有其它办法了。早饭后,我就用背篓背着两只小狗,在布袋里垫上米糠后,把10枚鸡蛋小心翼翼放进去,再覆盖一层米糠,结紧袋口后提着小心翼翼地往岔河街赶。

有人问我:“小狗多少钱一只?”我说:“一只小狗要一封炮仗钱!”“鸡蛋10个卖一封炮仗钱!”而且人家给钱也不卖,最后只好买了两封炮仗把我的一只小狗和10枚鸡蛋换走了。剩下的一只,在家人的帮助下卖了1元。其实,那个时候的炮仗7毛一封,鸡蛋1毛一枚。但我不觉得吃亏,因为炮仗给我的快乐满足,任何东西都不可比拟。回家前还花了一毛五分钱吃了一碗黄粉呢!

接近黄昏,大人小孩与各村来赶街的亲戚朋友相互约了春节期间走亲戚,约了去他们村看花灯表演,带着各自淘来的年货,心满意足往家里赶。

辞旧迎新过大年

终于到了除夕,到了日盼夜盼的春节。一大早,大家就忙得不可开交。其实头天晚上就忙活开了,因为过年的大公鸡晚上不捉好,天一亮就成“飞鸡”啦。首先第一台大事是把一只大公鸡和一只母鸡捉了用竹篮子罩好。第二天一早,家人就安排哥哥和我到山里砍一棵“松蓬”,采一大篮子青松毛,折两个“三叉松毛”。这是那个年代必不可少的过年准备。

由于我们这里是彝汉杂居的典型山区,就像我家,与楚雄彝族自治州山连山、水连水,我的母亲就是楚雄的彝族,我的大姨也是嫁到楚雄。所以门前栽“松蓬”是我们家乡彝汉两族都时兴的过年习俗。30年前,家家户户都会从山上挖一棵松树回来栽在门前,树下用芭蕉树干切一个插香台,每天插上香,祈福来年的好运气和一家人的幸福。在我们农村,过年家里不仅要门前栽“松蓬”,家里地板上还要铺青松毛,满屋子全是青松毛散发出的清新气息。

我约上哥哥,还有村里的小伙伴们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子后边的山坡上,目标是寻找一棵笔直端庄的青松,不能低于一丈,且枝干要匀称分布为三至五层,松针浓密翠绿,上面挂有的松果越多越好。找到中意的松树后,将它砍下栽到家里院子的中央,我们把这种松树称为“松蓬”,恭恭敬敬将砍松蓬树叫作“请松蓬”。在家乡,大家认为松蓬是上天派驻人间的神灵,它连接天地,巡视着万物苍生,哪一家结婚和过年都要栽种此树。松蓬栽好后,需浇灌净水,因此在结婚时人们又将“松蓬”唤作“喜神树”象征新的一年清吉平安,这个习俗在云南十分普遍。云南山里人对松树的崇拜,彝族也把栽种松树的风俗传给了汉族,千百年来,这个中华民族大融合、团结的象征在云南已经代代相传。三叉松毛一个插在灶王前,一个插在走廊的土主前。如今由于追求绿色环保的生活方式,栽“蓬松”这个习俗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它却是那个时代的美好印记。

作为老百姓最重要的节日,过年聚集着民族历史和血脉,是中华民族最具代表的文化符号。“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年画与春节紧密相连,把“年”與“画”相结合,是春节的调色板,它和春联把家家户户装饰得如诗如画、其乐融融,更重要的是它把民族的传统观念和美好期盼反映得淋漓尽致,饱含着民族的记忆与信仰。财神、寿星寿桃、 金童玉女、八仙过海 、十大元帅、 十大将军  年年有余、虎虎生威  一团和气等琳琅满目。

传说门神是能捉鬼的神荼、郁垒。上古的时候,有神荼、郁垒俩兄弟,他们住在度朔山上。山上有一棵桃树,树荫如盖。每天早上,他们便在这树下检阅百鬼。如果有恶鬼为害人间,便将其绑了喂老虎。后来,人们便用两块桃木板画上神荼、郁垒的画像,挂在门的两边用来驱鬼避邪,保卫家宅,以求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等。而我们从小见到的门神,大多数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关公和张飞、岳飞和温琼……而最受欢迎门神,要数秦叔宝、尉迟恭二门神,他们是民间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武将门神。秦叔宝:名秦琼,字叔宝,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唐朝开国将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秦琼体形高大,威猛骠悍,爱讲义气。尉迟恭:字敬德,朔州平鲁下木角人。唐朝名将,也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尉迟恭淳朴忠厚,骁勇善战,一生戎马倥偬,征战南北,驰骋疆场,屡立战功。玄武门之变助李世民夺取帝位。传说唐太宗李世民成就帝业期间杀人无数,既位后身体极差,夜间梦寐不宁,多做恶梦,李世民惧之,受不住折磨,召众将群臣商议,让元帅秦琼与大将军尉迟恭二人每夜披甲持械守卫门于宫门两旁果然无事。然久而久之,太宗念秦琼,尉迟恭二将日夜辛劳,便让宫中画匠绘制二将之戎装像,怒目发威,手持鞭锏,悬挂于宫门两旁,此后邪崇全消。因此,秦琼、尉迟恭便从宫廷到民间,成了人们赖以信任的门神。如今,过春节贴的门神画也换成了“福”字、“彩绘福寿”图、“五谷丰登”图等图样,但与古时相比,其意义也有些不同了,古贴门像,为敬神、拜佛、求福祈祷平安。今贴门像,表达的是平安、幸福。但,更多的是对美好生活向往与追求。

在云南过年写春联、贴春联是必不可少的环节。那年月,街上卖春联的很少,而且很多人家里买不起那么多对春联。家有识字的自己写,没有识字的就到隔壁会写毛笔字的邻居家里“求”春联。一开始我家的春联是由上过两年小学的老爸写,到我读五年级时,刚会用毛笔涂鸦的我便开始学写春联,而家里有个会写对联的娃,村里都比较羡慕,而至于字写得好不好,大家就抱有“海纳百川”的雅量了。大门必须是大对联,内容如“门迎春夏秋冬福,户纳东西南北财”;而我家的客厅,是我最喜欢的“良田是书百世随耕不尽,志宝唯尚一生再用有余”;卧室一般是“和顺满门添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厨房一般是“厨中百味盐为首,室内饭香米当先”。圈舍一般为“户对青山六畜旺,门含田畴五谷增”;其他门上春联还有:“丰衣足食家和顺,国泰民安享太平”“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和顺满门增百福,阖家欢乐纳千祥”等等。写好后,就用糯米面调点面糊糊,先把大门的春联贴好后,接着贴堂屋门、楼门、房门、厨房门、圈门等,然后再把红纸贴在犁、耙、鞍、瓶、火腿、粮仓、谷仓、蓬松等生产工具及重要物件上,最后贴花草树木……放眼望去,岁月痕迹厚重、泛着古铜色的门窗,散发着浓郁的年味,那是一抹历久弥新的乡愁。

栽好“蓬松”树,我们会先把两封炮仗挂在上面晾晒,把炮仗晒得很干燥,哑炮才少,响声才清脆。然后就开始为年夜饭忙活开来,首先把大公鸡捉出来,用清水把嘴和脚清洗干净,捆绑好双脚。托盘里放上一块腊肉,一点茶、酒、半碗清水,我抱着鸡,爸爸端着托盘就往村后的土地庙走,一路都是村里邻居家去杀鸡回来的,相互问候、相互祝福,然后各自忙碌。举行仪式后,就在土地庙旁边的一棵“杀生树”旁边把大公鸡杀了,然后把一撮鸡毛粘在树上。

到了下午5点半左右,伴随着阵阵鞭炮声,家里的年夜饭也就做好了,炖好的大块鸡、酸辣鱼、黄煎豆腐、犁板薯炖腊猪脚、排骨莲藕。在厨房前的地面撒上青松毛,然后把菜一碗碗摆在上面,还会有一瓶白酒、一两瓶菠萝汽水。全家按长幼顺序团团圆圆围坐起来。首先把鸡头和鸡肝挟到爷爷碗里。鸡肝好咀嚼,适合老人吃,而鸡头要由家里德高望重的人边吃边“看鸡头”,用以预测一年的运势,这个活计,当然非爷爷莫属。而我家有三兄弟姐妹,一般情况下,哥哥和我一人分一只大鸡腿,而妹妹是两只小鸡腿,爸爸妈妈吃鸡脚鸡肋等。爸爸和爷爷会喝点酒,我们也会喝一点一年才舍得买一次的饮料。吃年夜饭,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是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当然也有一些现在看来或科学或迷信的禁忌,比如吃年饭小孩不能大声喧哗、不能吃出较大声响、不能泼洒食物,不让会吓着灶君老爷。不能坐在扫把上吃,会长尾巴;不能吃鸡血(旺子),小孩会记憶力不好;不能吃鸡脚,不然字会写得歪歪扭扭的……

除夕夜,吃过年夜饭,先烧一大锅热水,一家老老少少必须认认真真洗个脚,我们喊它为“洗白脚”。妈妈告诉我们,说老一辈一直这样传说,如果除夕夜不洗白脚,到亲戚家或朋友家就吃不到他家好吃的。对于贪玩馋嘴的孩子,这件事都会非常上心的去做。然后把大门一关,用两根甘蔗把大门顶起,祝愿来年生活“甜甜蜜蜜”“节节高升”。今夜,全家围炉夜话,灯火通明,准备通宵达旦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这个流传至今的传统习俗就是守岁。除夕守岁的传统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守岁最早的文字记录在西晋周处的《风土志》中,守岁是当时流行于蜀地的风俗。据史书记载:除夕之夜,各相与赠送,称为“馈岁”; 酒食相邀,称为“别岁”; 长幼聚饮,祝颂完备,称为“分岁”; 大家终夜不眠,以待天明,称曰“守岁”。隋唐之时守岁已经成全国性的年俗活动。宋代达到鼎盛。文献记载了宋宫廷除夕守岁的盛景:“是夜,禁中爆竹山呼,声闻于外。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除夕守岁往往伴随着生旺火和点长明灯。生旺火源于古代的“庭燎”,又叫“烧火盆”或“燃岁火”等。“庭燎”是古代重要的祭天活动。远古时的人们每遇到大事,都要向天求助天神。古人认为烟能沟通天地,因此在庭院点燃松枝柴火,通过烟雾向天神祈求赐福,指点迷津。到了隋唐时期,燃旺火除了祭天除邪的涵义,也有象征兴旺发达,红红火火的含义,因而旺火越旺则越好。而今,我们老家家家户户仍然会烧一大盆火,传承着守旧岁的习俗。大家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边与家人喝酒聊天,等着辞旧迎新的时刻,通宵守夜,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长寿安康。

大年初一:迎新春 拜大年

其实“守旧岁”也并不是最终要通宵达旦,到了凌晨一两点,大家熬不住,也就相继去睡了。但我们孩子还有任务要完成,那就是早上4、5点左右要起床,放鞭炮、开大门(开财门)。正是睡得香甜,母亲已经来催促哥哥和我起床,她告诉我,大年初一要早起,这样一个人才永远勤劳不懒惰,而且只有早起才可以抢挑到“金银水”。抢到的第一挑是“金水”,第二挑是“银水”,总之越早抢挑到水,就会越幸运。

为抢挑到“金银水”,母亲总是在鸡叫头遍就喊起我们,弟兄俩在睡眼朦胧中起来,穿好衣服,首先去把炮仗点着,噼噼啪啪之后,再去把大门上的甘蔗拿开,然后边讲吉言边把大门全部打开:“童郎子,开门来,斗大的元宝滚进来,滚进不滚出,滚得几房屋,穿不完,吃不完,金子银子码齐梁!”然后拿一把新扫把,仪式性的扫几下,边扫边讲:“百病消除扫出去,金银财宝扫进来!”“口舌是非扫出去,平安吉祥扫进来”“天灾年祸扫出去,五谷丰登扫进来”……仪式结束,我们挑着水桶携带着香烛钱纸前去水井边敬“井神”,抢挑“金银水”,一般情况,我们都可以在前三甲之内调到水。在我们年幼的心里,就一直这样认为,每抢挑到“金银水”,就预示着我们一家四季平安,招财进宝 。父母总是习惯于用一些口头禅来教育我们,如“早睡早起,一天欢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人勤地不懒,定能吃饱饭”等。现在才明白,其实世世代代的长辈,就是在用抢挑“金银水”这种日常朴素的行动来教育我们,让我们懂得: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生之计在于勤。的确,人一生的努力和幸福要从早上开始,凡事要早,时时早,事事早,一个“早”字就是一个人走向成功的秘诀。

春节拜年,是中国民间的传统习俗,是人们辞旧迎新、相互表达美好祝愿的一种方式,这项延续千年的传统习俗,至今仍然是农历大年初一不可缺的一件大事。“序长幼拜尊属戚族,近者往来相贺”,谓之“拜年”。我们家乡拜年,一般是晚辈对自家长辈行下跪、磕头或鞠躬拜年,然后到本村长辈、亲戚、邻居家拜年。路上,拜年人见面,都拱手互致问候,讲“恭喜发财”“荣华富贵”“万事如意”等吉祥话。家里老人就会给你一两毛钱,作为压岁钱。哥哥和我还有一个寻找快乐的门路活,那就到孩子已经长大的人家,或者没有男孩子的人家讲“吉言”、开“财门”。吉言和自家所讲的能容大同小异,亲朋邻里就会连连回着“谢金口、谢金口”,然后从家里拿出一把水果糖,或者一大团米花糖或花生糖,生活水平稍好的人家,也会给一两毛压岁钱,再困难的人家,也会给泡一杯甜甜的米花开水,那份每年仅有一次赚取快乐的好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刻骨铭心。

正月初一黎明,母亲就忙得团团转,她用挑回来的“金银水”把灶君老爷前面的净水碗加满,然后和面蒸年糕。当热气腾腾的年糕蒸熟,香气扑鼻,洁白的年糕上面放了一层红糖,然后再撒几颗芝麻。母亲总是把甜甜的糕头部分给我们小孩子吃,她只吃没有放糖的糕脚部分。总说我们小孩子吃了糕头,才会个子长得高高的,身体健健康康的。现在回想起来,大人只是更加关爱孩子,总把最好吃的留给我们罢了,至今,我每次吃年糕,我眼前满是母亲含笑温情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景象。

吃了年糕,穿上新衣服,我们兄妹三人就会在父母的监督下,把一封鞭炮拆开,每人可以分得30个,带上一盒火柴就往村小的广场上跑,那个广场,已成了小孩们欢乐的海洋。放鞭炮、踩高跷、斗鸡、打陀螺……大家最开心的还要数各种花样放鞭炮的游戏。那个时候鞭炮,不像现在可以买各式烟花炮竹,应有尽有。大家会把鞭炮放在泥巴里、牛粪里、油漆罐子里、铁管里,伴随着一阵阵惊叫与欢乐。如果第一次点不响,成了哑炮,都会再去捡起地上的哑炮,剥开漏出一点捻。有捻的拿着火柴点上火撒腿就跑,害怕被炸着,有时一个炮竹要点好几回才听见响,没捻的,剥开好几层纸,露出黑色的火药,放在地上,用火柴点着,“噗”地一声窜出红红的火焰,这就是儿时我们玩的最绚丽多彩的焰火,那种乐趣一直是我们心里最美的回忆。

正月初一以后,在鞭炮火药味弥散的弥渡小村庄,开启了走村串户赏花灯、观戏剧、看电影、跳脚舞、对山歌、走亲访友的梦想旅程,一直要热闹到正月十五,吃下那碗香香甜甜的汤圆,浓浓的年味才会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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