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萨基
西奥德里克·沃勒自小就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一直到他中年。母亲一死,就剩下西奥德里克独自面对这个现实世界了。他这样的人,对哪怕简单到乘火车这样的小事也会感到烦恼和不安。
一个秋天的早上,他在一节二等车厢安顿下来后,仍旧觉得心神不宁。由于约好载他前往车站的马车没有安排妥帖,西奥德里克只得亲自为矮脚马套上挽具。
当火车缓缓驶出车站时,西奥德里克开始想象自己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马厩气味,他的外衣上兴许还沾着一两根发霉的稻草呢。所幸车厢里除他之外,唯一的旅客是一位大约跟他同龄的女士,对方似乎正在闭眼小憩。还没等列车提到正常的速度,他就异常鲜明地感受到,他并非仅跟那位女士安静相处。他身体上有一个热乎乎的小东西,虽看不见却令他极度痛苦、咬牙切齿地扭动身体。他衣服里面钻进了一只迷途的耗子——肯定是在他给矮脚马上挽具时跑进来的。他偷偷摸摸地跺脚、摇晃,伸出手野蛮地抓、掐,却都未能将那位擅闯者“驱逐出境”。西奥德里克想马上找到办法结束这一切。但是,除非脱掉衣服,他不可能将他的苦恼彻底除去。然而要当着一位女士的面宽衣,单是想一想就足够让他羞愧得面红耳赤了。
眼下这位女士从各种迹象来看都已睡熟,而那只耗子的前生肯定是阿尔卑斯登山俱乐部的一员。有时,它会一脚踩空,向下滑落个两厘米左右,然后在吃惊或者更可能是愤怒之余,它竟会张口咬人。西奥德里克被逼无奈之下,一边极度苦恼地盯着他沉睡的女性旅伴,一边迅速、无声地将他的旅行毛毯的两角固定在车厢两侧的行李架上。这样一来整节车厢就被隔成了两部分,在临时布置好的小小更衣室里,他飞快地脱掉一部分衣服。就在那只行迹败露的耗子朝地板上拼命一跃之际,那条毯子滑落下来,碰倒了桌子上的物品。就在此时,被惊醒的女士睁开了眼睛。西奥德里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毯子,一把将它拽到下巴底下,然后顺势倒向角落。
“我想我是感冒了。”他绝望地说道,“我怕是发了疟疾。”他轻轻地打着战——既是出于恐惧,也是想证明自己。
“我手提箱里有白兰地呢,您能否帮我拿下来?”他的旅伴说道。“绝对不行——我是说,我从来不服用任何药酒。”他向她诚挚地保证。
“我猜您是在热带得的疟疾吧?”西奥德里克跟热带的联系仅限于一位在斯里兰卡的叔叔每年送给他的一箱茶叶,他觉得就连疟疾也在弃他而去了。
“您怕耗子吗?”他冒险问道,脸红得更加厉害了。“除非是成群结队的。为什么问这个?”
“刚才我衣服里爬进了一只耗子,这可真是尴尬死了。”“要是您衣服穿得很紧就好了。”她评论道。
“我只得在您刚才小睡的时候把它弄了出来。”他咽了口唾沫又补充说,“就是为了把它弄出来,我才弄——弄成这样的。”“弄掉一只小耗子也不应该感冒呀!”她叫道,态度轻率,令西奥德里克非常厌恶。
他全身的血液都凝聚到了脸上,然后,随着头脑逐渐冷静下来,极度的恐惧取代了全然的羞愤。火车距离终点越来越近了,从车厢另一侧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令他动弹不得。
“我想我们快到了。”她说道。
西奥德里克不顾一切地掀掉毯子,手忙脚乱地将散落在地的衣服往身上套。然后他跌坐回自己的座位,衣冠俱全,几乎发狂。列车已经减速,就要停下来了。这时,那位女士开了口。
“您能不能帮我个忙?”她问,“劳烦您叫一位行李搬运工来带我去乘出租马车。您身体欠安,我还这么麻烦您真是过意不去,但我这么个瞎眼妇人到了站真是寸步难行哪!”
(余 娟摘自上海译文出版社《萨基短篇小说选》一书,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