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立
泥土是乡村的子宫和襁褓。
不能亏待土地,你亏待了它,它就报复你,收成不好,炊烟不起。土地和与它厮守的人,都清楚彼此的脾气禀性:哪块泥土性硬,你就多掺点儿肥料,多给些水;哪块泥土绵软,你就让它歇一茬、歇一季。泥土是有灵魂、有记忆的,你伤了它,它就给你脸色看。
木镇计量时间的方法,是用一茬又一茬的庄稼来计算生命的长度。有了一茬庄稼,就多了一茬念想;送走了一茬庄稼,就多了一次沉稳收获。庄稼的茬子是无穷无尽的,而人的一生是有尽头的,但在泥地上劳作的人也是无穷匮的。即使乡村都起了高楼,即使乡村的路面都铺上了柏油,农民和泥土也还是亲昵的。那时,庄稼还是一茬又一茬,还是有播种就有收获。
我在童年时,曾和父亲在田野里为生产队护秋,我和父亲睡在一个由秸秆和草搭成的窝棚里。有一天晚上,我赤条条地走出去,看到满地都是白的,像银子,我感到浑身冷飕飕的。当我爬进被窝,父亲给我一个烤焦的地瓜,他说霜降了,明天那些庄稼的叶子都要耷拉头了。
霜降那夜,整个木镇都那么静,像要迎接什么。天地有大美,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是泥土洞彻了这季节的玄妙?
到了天明,庄稼的叶子开始没了精神,颜色发暗,树的枝条开始删繁就简。删繁就简三秋树,那删繁就简的手,是霜降,是节气。
霜降过后,父亲说,泥土也该躺倒睡一会儿了,谁不累呢?泥土也要歇息一下筋骨,与泥土厮守的人要讲良心,让泥土安静地睡一觉,不要打搅。泥土睡觉的时候,连木镇的狗也会噤声。有时土地有了鼾声,那雪就会覆盖下来,鼾声就成了白色的。
(山渐青摘自百花文艺出版社《消失的乡村》一书,本刊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