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批评真幸福

听到批评怎么会幸福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2022版数学新课标在“课程内容选择”部分，要求“继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于是，我创课《中国人的十二生肖》。生肖，不只是情境，还应是问题，若能让学生感受到文化自信，当然更好。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天，一群中国人接待了一个由欧洲贵族组成的参访团。参访团中的大多数人非常有学问，待人彬彬有礼，但他们的修养背后隐藏着一种傲慢。最后一天聚餐，可能酒喝多了，这些贵族的言谈举止变得比较轻佻。

席间，一个贵族站了起来说：“你们中国人，怎么属什么猪啊，狗啊，老鼠啊！不像我们，都是金牛座、狮子座、天蝎座……真不知你们祖先怎么想的！”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还互相碰杯，先前的优雅完全不见了。

按理说，人家在骂你了，你即使想不出话反击，起码可以表示愤怒啊！但是，所有在场的中国人都不吭声，也可能是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一个中国人站了起来，用平和的语气说：“是的，我们中国人的祖先很实在。十二生肖两两相对，体现了我们祖先对我们的期望和要求。”现场气氛慢慢安静了下来，不过，贵族们的脸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中国人说：“第一组是老鼠和牛。老鼠代表智慧，牛代表勤奋。智慧和勤奋一定要紧紧结合在一起。如果光有智慧，不勤奋，那就变成小聪明；而光是勤奋，不动脑筋，那就变成愚蠢。这两者一定要结合。这是祖先对我们第一组的期望和要求，也是最重要的一组。”

“第二组是老虎和兔子。老虎代表勇猛，兔子代表谨慎。勇猛和谨慎一定要紧紧结合在一起，才能做到胆大心细。勇猛如果离开了谨慎，就变成了鲁莽；而没了勇猛，谨慎就变成了胆怯。这一组也非常重要。”中国人看着这些贵族，补上一句：“当我们表现出谨慎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中国人没有勇猛的一面。”

看着大家陷入沉思，中国人继续说：“第三组是龙和蛇，龙代表刚，蛇代表柔。所谓刚者易折，太刚了容易折断，但是，如果只有柔的一面，就容易失去主见。所以，刚柔并济是我们的祖训。”

“接下来是马和羊，马代表勇往直前，羊代表和顺。如果一个人只顾自己直奔目标，不顾及周围环境，必然会和周围不断磕碰，最后不见得能达到目标。但是，一个人光顾及和顺，他可能连方向都没有了。所以，勇往直前的秉性，一定要与和顺紧紧结合在一起，这是祖先对我们的第四组期望。

“再接下来是猴子和鸡。猴子代表灵活，鸡定时打鸣，代表恒定。灵活和恒定一定要紧紧结合在一起。如果你光灵活，没有恒定，再多的付出也得不到收获。一方面具有稳定性，保持整体和谐，另一方面又能在变通中前进，这才是最根本的要旨。

“最后是狗和猪。狗代表忠诚，猪代表随和。如果一个人太忠诚，不懂得随和，就会排斥他人。反过来，一个人太随和，没有忠诚，这个人就会失去原则。无论是对一个民族的忠诚，还是对自己理想的忠诚，一定要与随和紧紧结合在一起，这样才容易保持内心深处的平衡。”

解释完毕，中国人说：“最后，我很想知道你们的金牛座、狮子座、天蝎座等星座体现了你们祖先对你们的哪些期望和要求？希望赐教。”

这些贵族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全场鸦雀无声，他们第一次知道了十二生肖的含义。

这一故事的动画时长为5分27秒，有些长，可是我没法再删了。工作室的伙伴孙敬彬老师的文字功夫比我强，我请他帮助，他说：“不用再删。”我想到了“跨学科学习”，既然要跨学科学习，就该花时间，于是释然了。

第一次执教这节新课，学校英语科王培荣主任带着几位英语老师进了我的教室。课后，我向王培荣主任征询修改建议。她夸奖之后，说没有修改建议。周五早餐时，她说：“华校长，那个生肖故事真好，我第一次听说。不过，欧洲的星座是不是也会有什么含义呢？所以是不是只说我们的生肖有深意就行了？”一语惊醒梦中人。诚然，有比较才有鉴别，但费孝通先生说：“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只说我们的生肖之美，动画时长将大大缩短。早餐过后，我修改为：

鼠和猪等动物，人们未必喜欢，可我们的祖先却拿他们来做生肖，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十二生肖两两相对，表达了祖先对后代为人处事等方面的要求和期待。

第一组是老鼠和牛。老鼠代表智慧，牛代表勤奋。智慧和勤奋一定要紧紧结合在一起。如果光有智慧，不勤奋，那就变成小聪明；而光有勤奋，不动脑筋，那就变得愚蠢。

第二组是老虎和兔子。老虎代表勇猛，兔子代表谨慎。勇猛和谨慎也要“朝着对方走”，才能做到胆大心细。勇猛离开了谨慎，就变成鲁莽；而没有了勇猛，谨慎则沦为胆怯。

第三组是龙和蛇，龙代表刚，蛇代表柔。所谓刚者易折，太刚了容易折断；而如果只有柔的一面，就容易失去主见。所以，祖先告訴我们，要刚柔并济。

第四组是马和羊，马代表勇往直前，羊代表和顺。如果一个人只顾自己直奔目标，不顾及周围环境，必然会和周边世界“死磕”，最终难以达到目标。但一个人光想着和顺，那很可能稀里糊涂，连方向都没有了。

第五组是猴子和鸡。猴子代表灵活，鸡定时打鸣，代表恒定。灵活和恒定也要紧紧结合在一起。如果光有灵活，没有恒定，再多的付出也得不到收获；而如果只有恒定，不知变通，撞破南墙也不回，那一定达不到目标。

第六组是狗和猪。狗代表忠诚，猪代表随和。如果一个人太忠诚，不懂得随和，就会排斥他人。反过来，一个人太随和，而没有忠诚，就将失去原则。

相反相成，生肖中的学问，可大着呢！

罗振宇说过一句话：“同时保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还能正常行事，这是第一流智慧的标志。”我想，他是深谙中庸之道的。我喜欢这个生肖故事，就因为它讲出了中国人十二生肖中的中庸文化——相反相成。“接人要和中有介，处事要精中有果，认理要正中有通。”《格言联璧》中这句格言的意思是：对待他人要宽和而不失原则，处理事情要周密而不失果断，认识道理要严正而不失通达。因此，课上评点学生时，我有意借题发挥：“做人既要有老鼠的智慧，也要有老黄牛的勤奋。”“考虑问题时，既要有鸡的恒定，也要有猴的灵活。”“动笔解题时，既要有虎的大胆，也要有兔的谨慎。再想想，自己做得对吗？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听完这生肖文化背后的故事，你是不是觉得能听到王培荣主任这样的批评，真是让人感到幸福！

下面是我在江苏省海安市实验小学工作期间的一件事。

那是暑假中某一天的午餐时间，我在饭店里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我正准备吃，化学特级教师何求先生进来买炒菜，我起身问好。何求老师是我初中数学老师吴秀珍的先生，虽然没有直接给我上过课，但他对我特别偏爱，就像对自己的学生一样。何求老师炒好了菜，打好了包，临出门，他拐到我的餐桌旁，脸有些红，很是认真地说：“应龙，你应该带家人一起来吃！”话一说完，他就出了门。这是何求老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批評我。看着他的背影，我举着筷子的手一直停在空中……

我不会做饭，夫人一外出，我就吃遍自家周边的饭馆。这在《人民教育》刊发的《故事中认识我自己》表达过。我猜想，何求老师应该是考虑再三，才红着脸提醒我的，说不定他不是第一次看见我一个人在饭店里吃饭了。我需要解释吗？何求老师批评的背后大概是：“华应龙，你不能只是教学优秀，家庭的幸福也很重要啊。”所以现在我带徒弟，总是说“业务第二，家庭第一，孩子第一……家庭没了，业务发展了又有什么用？”一想起何求老师批评我的故事，我的心中满满的都是被偏爱的幸福。

能听到被误解的批评，也是幸福的！

上面说的都是善意的批评，是友好的批评。如果是恶意的批评、不友好的批评，还能感到幸福吗？

我是1984年中师毕业的。工作之后，我参加了大专、本科自学考试。我规定：一天不读完50页自学考试书的内容，不得睡觉。所以那时，我常常是和衣而睡。听到有人批评我：“华应龙，一门心思拿学历！”听到了这样的批评，我提醒自己：我的本职工作，我的数学教学一定不能落下！落下了，人家的话就成了事实。后来，我的本职工作做得很到位。此外，我被评为南通市自学成才标兵，成为《江苏自学考试》杂志的封面人物，自学的事迹被《中国考试》杂志报道。

回头想想，我真得感谢那一句批评，否则，说不定我会被自学考试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也就没有了今天的美好。

在师父张兴华校长的带领下，工作不到10年的我就外出讲课。1998年评上特级教师之后，讲课的机会越来越多。调到北京之后，更是应接不暇。有一次，深圳的教研部门请我讲课，我没答应。他们找到了我生命中的贵人、当时北京第二实验小学校长李烈先生的同学……李烈校长问我：“小华，为什么不去讲啊？”我说：“李校，我自己规定的，上班时间不外出讲课。”李烈校长满意地说：“小华，你自己知道控制就好。去讲吧，你不只是你，你是代表北京第二实验小学去讲的。”

大概是2013年的一个周末，我在首都机场候机。一位朋友坐在了我的旁边，寒暄几句后他问我：“华校长是外出讲课吧？”我点点头。他继续问：“您一年讲多少场？”我觉得这个问题就像问我一年的收入一样，于是不愿意回答，我顾左右而言他。哪知道，聊了一会儿之后，他又问起这尴尬的问题。我想，你坚持，我也会坚持。我还是没有回答，把话题转移了。他没接话茬，竟出了一道“选择题”给我，说：“一年20场，有吧？”我想，你这人真好玩！我回答道：“200场。”

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李烈校长办公室，李校长布置完工作后问我：“小华，有人说你一年外出讲课200场，这是真的吗？”我大吃一惊：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这说法经过了怎样的路径，竟然传到我尊敬的校长的耳朵里？

几秒钟后，我说：“李校，那个人没数感。一年52周，我就算每个周末两天都在外讲课，一年也只能讲100场。”李烈校长笑着说：“是的，是的，没数感。”

哈哈哈！如果那位朋友聊天时，把“20场”改成“10场”，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把我“一年讲200场”传出来的人，一定是在批评我。不过，这批评是在提醒我：“工作的重心应该在校内。”

年轻的时候，听到批评，往往心气难平。启功先生说：“气傲皆因经历少，心平只为折磨多。”古人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那么，我们怎么接住批评之箭，借他人的批评来成全自己呢？

化他人的错，养自己的正，也是“化错养正”的题中应有之义。我想到那句交通标语：“心头常亮红灯，人生一路绿灯。”人生路上，有牺牲自己的人格来“亮红灯”的人，提醒你的人，指示你的人，你还不感激吗？还不幸福吗？

当然，这样的批评不会“花钱”去买，但是必须直面。孟子说：“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人生路上，不可能都是风和日丽。王阳明说：“人若著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怎样用功？当听到别人不友好的批评时，我们不用争辩，不用钻牛角尖，只要用乐观的心态换个视角，从积极的角度去想“我从中能学到什么”“他是在提醒我做什么”“我怎么做就会更好”“我的心灵得到成长了吗”……

因此，不管是友好的批评，还是恶意的批评，能把批评听到心里去的人，都是幸福的。李烈校长批评我的幸福故事，我写成文章《参悟校长的境界》，刊发在2011年8月23日《中国教育报》上。朋友如果有兴趣可以参看，不再赘述。

闻过则喜？百折不挠？最后，我用偶得的一句话，权作收笔——草船借箭成真人。

（作者单位：北京第二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