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抗癌母子档：在人间已是巅，还想要上青天

2022年8月，因骨癌被截去整条右腿的少年杨汶宪，收到了南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单亲妈妈王荣华11年前患上子宫内膜癌，切除了子宫及附件，3年后儿子杨汶宪又被诊断出骨癌。在长达8年的共同抗癌过程中，母子俩并肩作战，生死相依，谱写了一曲疼痛而高亢的生命之歌！

癌魔接踵而至，母子并肩背水一战

1971年出生的王荣华是四川省德阳市中江县人。1995年，王荣华在父母操办下与杨先生结婚。2000年农历六月初六，儿子杨汶宪降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限欢乐。王荣华能说会道，很有经商天赋，她和丈夫一起经营厨卫设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2005年，王荣华与丈夫关系变得紧张，再加上聽到一些风言风语，性格倔强的她主动提出离婚，最终净身出户，唯一的要求就是儿子归她。

离婚后，王荣华负了些债，她依靠诚信和魄力，很快就改变了颓局，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对于儿子杨汶宪，王荣华从不纵容，而是严格要求。王荣华做生意起早贪黑，有一股“拼命三娘”的劲头，看到母亲如此自律，杨汶宪理解了母亲，也渐渐懂事起来。

2011年，王荣华的例假不正常，出身医学世家的她去医院检查，被确诊为子宫内膜癌。当时她和儿子一起去拿检验报告，下楼时，她双腿发软，差点跌倒。11岁的杨汶宪使劲扶住妈妈，像小大人似的，加重语气说：“有一对美国夫妇得了癌症，他们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去环球旅行，回来以后癌症就好了。心态很重要！这是我从网上看的。”王荣华突然清醒了，自己有这么懂事的儿子，千万不能害怕！很快，她接受了摘除子宫及卵巢的大手术。

出院后王荣华出现了尿失禁，才知术中医生误将她的膀胱弄破，致双肾积水。医生说要么切除一只肾，要么做腰穿，终身用尿袋排尿。王荣华不认可，坚持换医生再次诊断。肾双边支架术后，王荣华排尿恢复正常。

王荣华没想到，帮她看店的亲戚竟趁她住院，偷偷变卖货物，私吞货款。更让她心寒的是，交往了几年的男友截留了她30万元货款。商家和家人劝她报警，她想想后放弃了，并主动与男友分手。

2014年2月，杨汶宪不慎摔倒，伤及右腿，半个月后送医检查，被诊断为高度恶性母细胞骨肉瘤。王荣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恐慌中。

这天，杨汶宪躺在病床上，看到母亲憔悴不堪，就开玩笑说：“妈，今天你怎么不臭美了？你不化妆的样子好丑哦。”王荣华这才惊觉，很久没打扮自己了。杨汶宪又说：“我不就是个骨癌吗？有啥不得了的，网上说有60%的生存率，您不用太担心。”王荣华一下就绷不住了，号啕大哭。医生跑来问发生了什么事，王荣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对儿子说：“妈妈和你一起努力，妈妈一定会救你！”

王荣华给儿子办了休学，带着他在成都363医院接受了昂贵的生物免疫疗法。由于治病心切，其间被骗了十多万元。4个疗程后，又在四川华西医院化疗，前后共花费100多万元，其中大部分是负债。懂事的杨汶宪深感愧疚，王荣华豪气地说：“这有啥呀？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只要妈妈有你在，啥苦都可以吃！”

无论在363医院还是华西医院，杨汶宪从没放弃过学习，边输液边支起小桌板学习的场景，成为他的日常。病情得到控制后，杨汶宪回到家。王荣华买来容量15公斤的酒坛，依照院长父亲给的药方配了中药，用酒浸泡，每天用药酒揉搓儿子的病腿，再用电吹风增强药物吸收，这样一直持续了3年。

杨汶宪腿疼时，就刷题看书分散注意力，初中休学却一点没耽误学习。回校后，他直接跳读初三，成绩名列前茅，中考成绩达到696分，被中江一中录取。

艰难的异乡求治，截肢只为更好追梦

2017年6月，杨汶宪绑着沙袋跑步时不慎扭伤右腿，王荣华带他去做了针灸，不料第3天晚上就肿得老高。王荣华一阵心慌，急忙带儿子赶赴华西医院检查，医生看完片子后，让他们赶紧去北京治疗骨癌最权威的积水潭医院。那时，王荣华已负债累累，好不容易才凑了2万多元钱。北京的大医院人满为患，母子俩等了一个星期才挂上专家号。

在等待的日子里，杨汶宪写了一封信《致我体内的癌细胞》：“癌细胞你好，我叫杨汶宪，还有10多天满17岁……我现在也会与你战斗，我会做好被你吞噬的准备，但是你也必须做好被我战胜的准备，虽说后者可能性比较小，但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为什么不能做那亿万分之一？”读完后，王荣华发誓，要带领儿子打赢这场生命保卫战。

等待挂号的日子，母子俩坐地铁、骑单车，一起去了清华大学，又去了协和医院、首都医科大学。杨汶宪憧憬地说：“妈，您一直想让我学医，将来我就考清华大学，毕业了去协和医院当医生。”王荣华忍住泪，使劲点点头说：“妈妈相信你是最棒的！”

王荣华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月租金6500元，房内却只放得下一张1.5米的床。进门脱鞋上床，吃饭就在床上搭个小桌板，儿子睡床上，王荣华在床底下垫了一块泡沫板当床。

2017年7月，杨汶宪开始化疗。王荣华借起了高利贷，好在她平时经商守信，生意伙伴愿意借钱给她，还有人主动担保。为了省钱，她一天只吃一顿煮面条，却经常买新鲜牛肉炒给儿子吃。杨汶宪问：“您怎么不吃牛肉？”王荣华说不爱吃。杨汶宪吃着吃着就眼泪汪汪，王荣华厉声说：“不要哭！眼泪出来了就给我抬起头憋回去。只要你不流泪，没人敢让你流泪。”杨汶宪擦干泪，说：“我没哭，厨房里有人炒辣椒，炝的。”王荣华说：“谁在污染空气呀？明天咱也炒辣椒，炝他！”母子俩含着泪笑了。

在医院化疗了大半年，杨汶宪的病情并没有减轻，右腿关节处肿瘤长到了60多厘米。医生告诉王荣华：“这个肿瘤简直是巨无霸，非截肢不可了。”王荣华明白，只截肢一部分，癌细胞更易转移，除非从末梢神经截断，这意味着要从臀部把整条腿截掉。王荣华心痛得难以自抑，但要救儿子的命，别无他法。

得知真要截肢，杨汶宪哇哇大哭：“妈妈，我不想成为残疾人！我把我们家拖成这样，实在不行你就给我安乐死吧！”王荣华难受得眼前一黑，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不想活了，你就让妈妈先安乐死。重点是你能不能接受丧母之痛？”“我不能接受。”王荣华说：“你不能接受，就换位思考，我也不能接受丧子之痛。”

王荣华不知自己是怎么从菜市场买回来新鲜财鱼的，她熬了一大锅鱼汤，端着锅，一路从出租房哭到了病房，分给儿子和每个病友喝。病友们都觉得王荣华状态不对，杨汶宪也看出来了，说：“妈，你的妆花了。”杨汶宪让妈妈去补妆，王荣华听出儿子语气软了，说：“孩子，如果你轻视自己的生命，那我所有的艰辛和努力都不值得了。”王荣华补好妆回到病房，发现儿子紧张的情绪略有放松。

一天，山东病友王彦峰和杨汶宪唠着嗑，突然把半条腿伸出来，杨汶宪才发现对方截肢了。王彦峰调皮地说：“我是第3次截肢，这次我要让医生把截下的部分给我，回家做成标本。”他又说起截肢的“好处”：坐地铁、公交免费，哪里都可以走绿色通道，如果安上一条德国奥托博克假肢，别人就会羡慕他有一条金刚腿。大家都笑着，杨汶宪也被欢快的气氛感染了。

在母亲的注视下，杨汶宪对主治医生大声说：“医生，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同意截肢。”医生笑了：“就是嘛，截肢后你的病就好了，可以去完成你的梦想。”杨汶宪说：“我崇拜袁隆平、邓稼先，还有吴孟超，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大家都鼓起了掌。

杨汶宪病床上摆了很多高中课本，即使化疗后把黄疸水都吐出来了，哪怕第二天要接受手术，他也要看书。一次，他化疗后浑身绵软，要妈妈帮他拿小桌板，王荣华心疼地说：“休息会儿吧！”杨汶宪说：“不行，我趴在书本上，就知道我该学习了，我学习的时候就有劲了。我能学习，就证明我还活着，王姐王姐，求你了！”王荣华故意说：“那你以后不准叫我‘隔壁老王！”原来，杨汶宪有求于妈妈的时候就叫“王姐”，不开心时就称“隔壁老王”。杨汶宪狡黠地说：“行。”王荣华无奈地叹着气，把小桌板拿给儿子。

拄拐进入象牙塔，我们是彼此的骄傲

2018年3月14日，杨汶宪被推进了手术室。

右腿全切术后回到病房，杨汶宪对妈妈说：“我的右腿站在那里，它在向我招手呢。”王荣华吓了一跳：“傻孩子，右腿没了怎么招手？你可以用左腿继续走出你的精彩人生。”其实，那是杨汶宪的幻觉，术后会出现幻肢痛，让人难以忍受，有的人会伴随一辈子。这是截肢后最残忍的症状，无药可医。

杨汶宪疼痛难耐时，王荣华就照医生说的，轻拍他的伤处。可儿子的伤处有56颗钢钉，王荣华不敢拍，看到儿子疼得脸部扭曲，自己就心如刀割。

那个月，王荣华睡觉从来没超过2小时，她躺在儿子病床下的纸壳上不断地惊醒，马上伸手去摸儿子，感受到他的体温，她才会放心。她整个人是恍惚的，看东西出现重影。80多岁的母亲独自坐火车来北京探望，看到她的状况不对，就逼着她去检查。医生说，这是压力太大了。老母亲抱着她哭了：“宝贝啊，你儿子是你的宝、你的心头肉，可你也是我的心头肉啊，你不能再这样了！”王荣华故作轻松地说：“妈，您放心吧，您的女儿不会有事的。”

2018年8月18日，王荣华带着截肢并做完几轮化疗的儿子回到四川。房子早卖了，他们租了间每月100元的房子住下来。9月开学后，王荣华每天早上6点送儿子去学校，中午12点接回来吃饭，下午2点又送到学校，傍晚6点送晚饭到学校，晚上10点接他回来。风雨无阻，高中3年就这样过来了。

3年里，杨汶宪没请一天假，也没迟到早退。2019年暑假，王荣华带儿子去北京復查，主治医生看完检查结果后，笑言恢复得很好。母子俩相视而笑。

为了让儿子练腿，王荣华没少监督。有时姿势不对，有时他偷懒，王荣华非逼着儿子继续练。杨汶宪双拐一扔坐在地上，说：“热成这样还让我练？不练了。”王荣华气得拿起拐杖打过去：“不要拐杖了是不是？你有本事把拐扔了，一只腿跳回去。你要想活得精彩，就先收拾自己的心情，即使拄着双拐，也要昂首挺胸，把自己活成别人的风景，那才叫能力，那才叫本事！”

回去的路上，单腿跳着的杨汶宪一个劲认错，王荣华硬着心肠，坚持不把双拐给他。“慈母多败儿”，必须给他立规矩，让他坚持坚持再坚持！

在母亲的陪伴督促下，杨汶宪挺过了频频发作的剧烈幻肢痛及截肢适应期，成绩也没落下。2021年高考，杨汶宪虽然物理没做完，仍考了543分，超过一本线20多分。生物满分的他被济南大学生物工程专业预录。但他觉得离梦想还有差距，决定复读。

儿子两度休学，如今好不容易考上一本，却要复读，王荣华坚决反对。杨汶宪说：“妈，您别担心，我不会有压力，无非再拼搏一年。”王荣华拗不过儿子，尊重他的选择，自己也在生意上还了一部分债。

2022年杨汶宪再次高考，以573分被位于湖南省衡阳市的南华大学录取。当时在母亲建议下，他填报的是医学专业，但学校将他调剂到该校最强的核工程类专业。见王荣华有些失望，杨汶宪说：“其实我很喜欢这个专业，您也知道，我很小就崇拜钱学森、邓稼先这些核工程科学家，将来我也要‘干轰轰烈烈事，做隐姓埋名人。”王荣华立刻振奋起来：“只要你喜欢，妈无条件支持你！”

抗癌8年未复发，杨汶宪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又写下一封励志信《致战胜病魔的自己》：“杨汶宪，你好！我是（截肢）4年后的你。如今我即将踏上新的征程，去往大学读书。我想对你说，坚定自己的理想，继续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踏实、谦虚、自律！”

报到后，南华大学考虑到杨汶宪的特殊情况，为他们母子单独提供了一间宿舍，并将王荣华安排到校食堂工作，还为杨汶宪组织了读书分享会。杨汶宪面对数百人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想法，讲授核聚变知识，大受欢迎。

即使到了大学，杨汶宪仍保持着高中时的作息，每天6点起床在寝室自习，晚上经常学习到深夜。平日，他经常泡在图书馆，馆长对王荣华说：“我们很看好这个孩子，他以后是个搞研究的合适人选。”听了这话，杨汶宪表示要更加努力。

王荣华经商多年，曾经的王总，现在却在食堂切菜，月薪2200元，这种反差让她一时难以适应，但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哪怕切洋葱时被辣得眼泪横流，回到宿舍她也从不跟儿子叫苦。杨汶宪心疼母亲，对她说：“妈，您为我吃苦了，等我适应了，您就去干自己喜欢的事吧。”王荣华倍感欣慰。

杨汶宪将来还要考研考博，王荣华考虑也许会再陪伴儿子一段时间。以前她经营过川菜馆，风生水起，她想等时机成熟，承包食堂的一个窗口，把四川美食带到学校。

杨汶宪很支持母亲的想法：“您有经商才华，我相信您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过，卖给学生的菜不能贵哦，薄利多销就行。”王荣华笑着点头。

这天，校园里阳光正好，急着去听课的杨汶宪拄着双拐快步前行，王荣华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索性放慢脚步。她突然想起一段话：“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王荣华泪目了，她擦了擦眼睛，儿子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

编辑/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