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
我背着袋子要北上的时候,爸爸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花籽。他小心翼翼地交给我说:“你到台北后,如果有一个花园,就把它种了。”
三年后,我终于找到一个有花园的房子。那时候已经是严冬,花籽摆了三年,到底能不能种活呢?我写信问爸爸,爸爸回信说:“只要有土地,花籽就可以活。”他又附寄来一包肥料。
我每天照料着那一片撒了花籽的土地,浇水、施肥,在凛冽的寒风中,我总是担心着,也许它会埋在土地里断丧生机吧!
在冬天来临的第二个月,有一天我打开窗子,突然发现花籽吐了新芽。那些芽在浓郁的花园里,嫩绿到教我吃惊。是什么力量,让那一瓶从南部带来的花籽,在北地的寒风中也能吐露亮丽的新芽?
花籽吐芽的那几日,我常兴奋得无法睡去,总惦念着那些脆弱的花芽。那是什么样的花呢?我问爸爸,他说:“等它开了花,你就知道了。”
慢慢地,花长大了,我才知道那是一些茼蒿菜。茼蒿菜是一种贱菜,在乡下,它最容易生长,价钱最便宜,而父亲竟把它像礼物一样送给我,显得那样珍贵。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茼蒿就在寒冷的冬天里开出明艳的黄花,在绿色的枝梗上显得格外温暖。我想,这么平凡的茼蒿竟是从远地移种来的,几番波折,几番流转,但是它的生命深深地蕴藏着,一旦有了土地,它不但从瓶中醒转,还能在冷风中绽放美丽的花朵。
(晓晓竹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晴天爱晴,雨天爱雨》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