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区域银行，矿井中的金丝雀

胡凝

如果说2020年宏观主题是新冠，2021年是疫后复苏，2022年是通胀的话，2023年则无疑是欧美金融业的困局。自2月份开始，与区块链和币圈深度关联的Silver Gate银行爆出巨额亏损后，美国与欧洲的金融业似乎迈入了地雷阵，不断传出中等规模银行垮塌的消息，并成为全球市场的焦点。

只看美国的银行业的话，随着2023年以来第三家规模较大的银行被接管出售，人们对于该行业的前景无疑变得更加悲观。银行业是一个强周期行业，过去50年里，美国银行业已渡过两次动荡期，第一次是1980-1995年间，另一个则是大家记忆犹新的2008年金融海啸。除去这两次动荡期，银行业自1933年FDIC（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成立以來还是相对稳定的。

这次美国银行业的困境其实早已注定，过去十年间长期低利率催生了大量过剩投资，当新冠疫情袭来时，长期利率被打压至几乎为零，也将这个趋势推到了无以为继的顶峰。之后，伴随着通胀来袭，美联储又瞬间转向为抑制投资，开启了史上最快加息。

我们知道，如果行驶中的车辆突然先向左再向右猛打方向盘，有极大的可能车会侧翻。这在2022年时已有各种征兆，在当时讨论黑石地产信托遭遇大额赎回的文章中也曾提到过，这仅仅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现在仍是如此，银行业的困境还未看到隧道的尽头。当3月份第一波危机初现的时候，机构存款比例最高的几家银行由于大客户存款额度超过了FDIC保障金额而选择快速撤资，是否像极了2022年黑石地产信托遇到的情况？虽然之后联储选择为稳固银行的资产端，允许其以面值抵押手中的国债换取流动性，但这只是在风险暴露时进行的局部修补，也并未解决根本问题。

银行业危机退去的第一个基本要素是快速降息。在利率如此高的情况下，银行手中的低成本存款变得愈发宝贵，尤其是许多银行储蓄账户利率仍然在0.5%以下，这完全无法与4%利率以上的货币基金和国债相抗衡，唯一能做出的应对便是提高利率或降低服务收费以争夺日益干涸的市场存款，这无疑将大幅提高银行的融资成本。虽然在利率回归到极低位置的这段时间里，中小型银行仍要经过一段极为痛苦的疗程，但总会或多或少看到资产和负债端困境缓解的希望。但是相反，联储选择在6月份进一步加息25个基点，这种不断试探市场底线的做法如走钢丝，无疑是十分危险的。因为钢丝断裂往往是突发事件，而非缓慢的过程。依靠滞后数据进行决策很可能被市场牵着鼻子走。

银行业的另一个隐忧便是众所周知的商业地产。一段长时间的低利率期催生了大量的建造投入，并带来供应过剩的疑虑。一些商业地产的细分领域，如零售、写字楼、酒店等等的困境早在2016年之后便已逐渐显露，这在零售物业中体现的更早也更为明显，尤其是大型零售商场。美股中原先残留的数家商场地产信托，除去苟延残喘的两三家外，尚且能看的只剩下西蒙地产与麦克里奇两家了，而后者仍在努力摆脱困境中。

追踪它们的经营轨迹，可以看到自2016年起，每家商场信托都在努力甩掉非核心物业，许多无法或不值得改造的物业被还给了银行与其他金融机构，也就是最近比较瞩目的“有限度违约”。由于收购这些物业的贷款都是没有追索权的，也就变成了银行的不良资产。

写字楼的困境是由供应过剩和新冠疫情影响共同造成的，个人认为其相比于零售物业面临着更加困窘的局面，至少前者无论行业整合还是供给端进行应对都要早了3-4年。

数据显示，疫情两年后的今天，城市中心写字楼的利用率仍然萎靡不振，近期仲量联行报告的纽约奖杯级写字楼利用率比2022年下半年下降了2%左右，而A级则下降了4%左右，空置率仍在走高。调降租金是房东最不愿意做的事，也是最后的选项。这绝对不是个好的信号。加上有部分机构在低利率期间利用浮动利率贷款做杠杆收购，未来有限度违约的事件大概率会越来越多。而美国目前60%以上的商业地产相关贷款都是由小型银行放出的，毕竟小型银行对本地情况更了解，条款也往往更加灵活。但是这也加剧了小银行在资产端面临的问题。

银行业危机对市场的影响短期内几乎肯定是负面的，如果整个经济体系是一棵大树，实业与消费是树木的根茎，金融业则是枝叶，将实业与消费提供的水分与吸收的阳光融和，并给树木提供足够的养分。银行困局短期内会灭杀流动性并增加银根收缩的负向反馈，尤其是对实体经济中重资产高负债以及增长陷入停滞并无法盈利的公司影响最为严重。但同时也会带来新的机会，比如需要大量资本投入的行业中成本和负债率都控制的十分良好的公司，这无疑是敞开胃口进行吸收合并的好时机。

以史为鉴，同样可以看到，上世纪80年代的银行业萧条期也是由70年代大通胀后的沃克尔猛烈加息开启的。而在那次长达10年的萧条期中，美国共破产了534家银行。但是由于美国利率过高，生产开始外移以适应高成本，这也带来了新兴市场和美国消费市场长时间的繁荣。而银行业本身也由于集中度的提升叠加长期利率走低，随后开启了长达10余年的繁荣。未来是美好的，但在此之前，先要争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