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心理疾病：漫长的疗愈之路

陈思萌 马玥姝 陈蕊蕊 聂雨茉 曾茜

编者按：狗狗是人类最好的伙伴，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它们“挺难的”。它们的心理问题不易被察觉，意外走丢后不易被找到，云养它们时质疑声不断……

被忽视的病情

金毛犬红豆刚吃完早饭，它像梦梦离开后的每一天一样，走到门边，慢慢趴下，脑袋倚着门框，一动不动地盯着院落中间的空地。

梦梦是一只马尔济斯犬。一周前因年老过世，火化后的骨灰被埋在了草地下。

梦梦是红豆最好的玩伴。它去世前，在主人米雪的房间里昏迷了好几天，红豆被安排在楼下客厅活动。当米雪和米雪的母亲觉得梦梦已经走了时，把红豆叫了上来。

红豆先是轻闻了一下，再用鼻子轻轻地拱梦梦，拱了一会儿，又转过来拱米雪母亲的手，黑豆般大的眼睛凝望着米雪的母亲。“那个眼神是让我妈妈把梦梦抱起来，”米雪说，“我妈妈告诉红豆，说梦梦去念土地大学了。”

梦梦走后，红豆常常会在门边待上一整天。如果米雪叫它，它还是会站起来跟米雪接触，完成指令动作，但结束后它会再回到门边，重新趴下，注视远方，有时会保持这个姿势入睡。

米雪得知红豆可能患有抑郁症是一次偶然。一天傍晚，她带着红豆到小公园散步，那时遛狗的人很多，公园里聚集起一群小狗，但米雪发现，红豆没有任何参与的意思，只是安静地望着那群奔跑的同类。

一个自称是宠物医生的中年女人向他们走来，她觉得红豆很可能患有抑郁症。米雪愣住了，她从没意识到红豆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了这个程度。

得知红豆可能患有心理疾病后，米雪带着它去了当地的宠物医院。了解了梦梦的事情后，兽医告诉她，红豆确实患上了抑郁症，需要进行专门的治疗。

同人类一样，宠物心理疾病的成因和躯体化表现复杂多样。2019年4月的一天，正躺在床上陪伴小猫的小涵忽然发现，小猫贯贯的尾巴上秃了一块，面积有指甲盖大小。小涵以为是皮肤病，她给贯贯戴上伊丽莎白圈，抹了几天维生素B，不见好转。假期时她带贯贯到医院做检查，医生排除了猫癣、螨虫、细菌感染和真菌感染等可能后，认为过度舔毛是情绪问题的外在表现，初步判断贯贯患上了抑郁症。

医生给出了诊断，说疾病可能是因为家庭成员、环境变化等因素引起，但坦言说自己从医以来没见过患抑郁症的猫，无法给出建议，让小涵带贯贯回家观察。

小涵发现，贯贯原本该是布满柔软白色绒毛的肚子上逐渐形成了一片粉色的秃皮。更让她揪心的，还有贯贯减退的食欲和骤降的体重。

宠物狗burger的主人七七的实习公司，允许员工带宠物上班，一天她带着burger去了公司。从上午9点到晚上7点，burger一直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还一边喘气一边流口水。一位副业是宠物训练师的同事注意到了burger的异常，很肯定地告诉七七，burger存在焦虑问题，可能需要药物介入。

七七想起burger之前就出现过类似的异常行为。她曾和男朋友带着burger去宠物友好型民宿游玩，到了晚上burger一直不肯睡觉，在狭小的房间里不停走动，直到黎明，才精疲力竭地睡去。

先天遗传、环境压力和幼年创伤等能使宠物们出现心理问题，它们会不分场合地吼叫、啃咬主人和同伴，或者过度舔毛。宠物们无法开口讲述病情，这些行为常常被忽略或被简单解读为异常行为。那些意识到宠物患病的主人们，也才踏出解救它们的第一步。

求医困局

确认自己的宠物患有心理疾病的主人都会问两个问题：为什么会得这种病？我该怎么给它们治疗？

七七的那位指出burger患有焦虑症的同事向她介绍了宠物医生戴更基。七七带burger做了全面的体检，并填写了一份调查问卷。问卷问得很详细，从“你的狗狗是什么时候离开母亲”到“你是否打过你的狗”“你是否骂过你的狗”等，每一个话题下又对具体的时间、原因、频率等进行了询问。

结合体检、问卷的结果以及问诊的情况，戴更基告诉七七，burger存在觉醒水平过低（长期处于紧张和警觉状态）、在新环境里出现过度反应、特定情况下出现焦虑和明显的刻板行为等问题，而这些问题的根源是burger幼年时过早离开了母亲和同伴。

戴更基给出了详细的治疗方案，包含环境管理、行为矫正和药物治疗三个方面。“在环境上我们要改變burger的喂食方式，把食物藏在家的角落引导burger寻找，营造出狗狗在自然状态下觅食的情形。”七七回忆，“行为矫正上是根据不同的情况来处理，称赞burger的自发休息行为，并在burger出现刻板行为时引导纠正。”

戴更基也根据burger的病情开了处方药。三个月后，burger的症状明显改善，渐渐可以在新环境中安静下来。半年后，七七找戴更基复诊，burger终于可以在不去新地方时停止服药。目前，burger已完全康复，环境和行为方面的康复措施，被七七保留了下来，至于药物，则在和医生确认后，停止了使用。

小涵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确定了贯贯的病因。一开始她选择相信医生，带着贯贯线上线下进行了多次问诊，却发现深圳的宠物医生能力参差不齐，有些医生对宠物心理问题一窍不通。

小涵决定在各大网站上搜索能致小猫患抑郁症的原因，结合贯贯的生活环境进行判断或试验，排除了十多个病因后，“分离焦虑”四个字进入小涵的视野。

小涵起初持怀疑态度。她一天工作8小时，周末双休，晚上七八点就能到家，算下来贯贯每天只会和她分离10个小时，“我一直认为猫是独立的动物，所以我当时不太相信贯贯居然有分离焦虑。”但当贯贯舔毛“自残”的时间越来越长，小涵又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于是小涵便买了逗猫棒和激光笔，下班后陪贯贯在走廊和公寓里玩上两三个小时。她取消了周末所有的社交活动，在家陪猫，带着贯贯一起看电影和动物纪录片。

小涵购买了朋友分享的治疗小猫抑郁症的“神药”。然而，贯贯第一次服药时就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吞药之后因为太苦不停吐口水，小涵就再也没给贯贯喂过药。

一个多月后，小涵忽然注意到贯贯已经被舔秃的肚皮上多出了一块褐色的痕迹——贯贯把自己的肚子舔破了。小涵開始反思：她意识到现在住的公寓和之前住的房子相比光照较差，视野狭窄，贯贯可能不喜欢这个居住环境；自己这一个多月即使抽出不少时间陪伴贯贯，却还是在正常上班，“分离”的问题没能彻底解决。

“为了治本，我想出的对策就是辞职，并且搬家。”搬家第二天，忙于探索新环境的贯贯停止了过度舔毛；一个月后，被舔秃的部位重新长出了一层薄薄的毛；又两个星期过去，贯贯所有异常症状消失，彻底痊愈。

专业宠物行为医生的缺失让贯贯的治疗几经波折，小涵不得不独自探索了三个月，冒着错误治疗可能会加深贯贯病情的风险，走遍弯路，才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和解决的办法。

与康复的距离

确定患病宠物的病因，需要有专业的宠物行为训练师对宠物行为和身体指标作详细的观察和记录，作出大致判定后，再联系宠物行为兽医师观察结果作出诊断。在整个规范的治疗流程中，确诊、开药和制定治疗措施由行为兽医师决断，具体实施则由行为训练师和主人对接贯彻，最终整个治疗还得依靠主人的落实。

在burger的行为矫正中，戴更基派了专业的训练师亲自上门，向七七示范矫正措施，包括如何鼓励狗狗的行为、如何陪狗狗玩耍等。

训练师阿南从业5年，在他看来，训练师是主人和宠物沟通的桥梁，也是应对心理疾病时最不可或缺的角色之一。主要的过程不是训练这只宠物去完成某个动作，而是要让主人和宠物同频，即主人要学会如何向宠物表达喜欢，如何让宠物知道想让它做什么等，同时理解宠物的情绪，了解它们的需要和感受。

即使有专业训练师进行指导，这些无法“开口”的小病人的命运还是掌握在主人手里。“没有教不好的狗，只有教不好的主人。”这是阿南接手上百个案例以后悟出的道理。

阿南最无奈的是，训练师已经做了99%的努力，而主人却没能做到剩下的1%。她曾遇到过一位中途放弃治疗的宠物主人。那一天，阿南刚刚走进客户家门，一只猫就冲上来想要攻击他。猫是避免型的动物，一般直到避无可避的时候才会出现对人的侵略性行为，而在整个观察过程中，只要阿南做出一点明显的肢体动作，猫就会有非常强烈的反应。

猫的主人问阿南能不能在今天之内让猫变得温顺，阿南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积累了这么久的问题不可能一天解决，不过他可以给出治疗方案，接下来只需按指示操作即可。但那位主人并不情愿照做，出人意料的询问让阿南如坠冰窖。

“这个猫你们要吗？你能把它放到笼子里我去扔掉吗？”阿南拒绝了年轻人的要求，硬着头皮讲解完了治疗措施。后来，这个年轻人删除了阿南的联系方式，阿南未能知道那只加菲猫的结局。

阿南衷心希望能在养宠人士中推广宠物心理学和行为学知识，让更多的宠物主人能够认识、接受并积极面对宠物的心理问题。

责任编辑：张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