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类型被“调包”

程竞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格会变得愈加稳固，除非发生对个人有重大影响的环境因素和机体因素”。这意味着我的MBTI（十六型人格）大概率会是ISFJ直到永远。

殊不知短短两年内，我成了课本里的“特殊情况”，人格类型变成了ISFP。一场新冠疫情把我的“J”（判断型人格，指习惯于有计划、有条理的生活方式）调包成了“P”（知觉型人格，指习惯于灵活、随意、开放的生活方式）。

周密计划“滑铁卢”

高中时有3样被我视为宝贝的东西，分别是追星海报、数学错题集和计划本。前者是我的精神食粮，后两者是我努力的见证，小小的几本计划本记录了我在忙乱的学习中找到节奏的过程。我享受掌控生活的感觉，习惯于预设好每一件事的走向，以分钟为单位列举好我每一天的日程。凭着高中的惯性，刚上大学我便给自己的大学生活列好了清单：大一进入卓越教师培养计划，大二、大三多多锻炼师范生技能，大四拿到校特等奖学金。

按照惯例，卓越教师培养计划将在大二学生中产生30名同学，入选同学将拥有许多外出学习和交流的机会。因此，从刚进校起我就没闲着。当和我同届的新生还对学校各种官网和各个学院和职能部门的公众号处于陌生阶段时，我已经能在学工处、本学院和负责师范生培养的学院的官网里“徜徉”，在通知公告栏里寻找往年的选拔要求，通知发送的时间节点，需要准备的材料等等。

“各学院推荐学生需要满足成绩在本专业前10%”“需要准备自我风采展示视频”“面试现场会有评委英语提问”.......我在计划本上梳理好了我需要在各个方面做的努力，分条列点地打上“长期目标”“短期目标”的标签。短期内，我要准备风采展示视频，长期需要保证学业成绩名列前茅、练习英语口语、背单词等。

2020年初，刚进入大学一个学期，疫情暴发。我一边满意于自己刷到了4.8的绩点，成绩关肯定没问题。一边担心着疫情会不会导致选拔之后交换的机会变少。另一边，我继续准备着材料，每天背单词，用英语写一篇读书笔记，用英语口述自己的一天。有时忙碌一整天之后，还得用英语再复述一次当日经历，把表达不出来的地方记录下来。我也开始尝试熟悉和使用剪辑软件，构思视频的转场，把B站上的自我介绍创意视频的点子挨个记录，再将剪辑APP的所有转场特效挨个尝试。

等到我的计划本已经打满了一个个象征已完成的“√”，等到我写英语读书笔记的本子已经写完又换了一个，等到我的风采展示视频已经剪辑完毕，等到我又刷了一学期高绩点，但我没等到选拔通知。 早已过了往年的选拔时间，我再也坐不住了，万一错过了怎么办？我查到负责选拔的学院的电话后立即拨了出去。

如果要形容我听到对方回复我“因为疫情，这一届取消选拔”时的心情，类似于你和男友约定好了要私奔，你收拾好了铺盖卷、身份证件和你所有的积蓄赶到赴约的火车站，等了三天三夜他都没来，不仅没来，还和别人跑了。

我碰到的“外遇”叫新冠疫情，我拿它没丝毫办法。在打完电话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被我视为珍宝的计划本上全是胡乱涂鸦的草稿，甚至被我撕下了很多页。

草草规划仍“滑跪”

后来，我的计划本的字变大了许多。每件大事板上钉钉的截止日期，取代了我曾经以分钟为单位的计划，我只会在计划本上写下确切无比的事情。

2022年10月中旬，我大三时报名的微课入围了“川渝师范生教学能力大赛”的决赛。决赛需要在1个月时间内准备10个主题的课程设计，并且将10门课烂熟于心反复模拟授课，任务量巨大。我在“2022.11.11”的框里，写下了大大的“川渝师范生教学能力大赛现场决赛”几个字。几天之后，我在“2022.11.5”的框里，又加上了“校特等奖学金答辩”。我内心盘算着时间紧迫程度和任务重要程度，决定两条线同时进行，前两周以准备赛课为主，后一周以准备答辩为主，生活成了这两条线的交缠，在脑海中自成节拍。白天，我在图书馆绞尽脑汁备课，备课时间的间隙则思考一下答辩稿的方向。晚上，在微格教室无学生试讲。两周时间，我完成了10个平均字数3500+的教案撰写，写完了10堂课的逐字稿，准备好了10堂课的教具。如果将我的大脑容量比作一个盛水的桶，这短短两周内，我的桶已经装满了所有教学环节和细节，每走一步路都害怕桶里面的水会晃荡着溢出来。我疯狂祈祷着比赛能趁疫情不注意快快结束，往后挪一天我脑子里好不容易记住的教学环节都会有被晃出脑子的风险。

4天后的清早，当我打开手机，微信置顶的决赛选手群公告猝不及防地弹出——“因为疫情原因，川渝师范生教学技能大赛预计调整至下学期举办”，我踩着点，累成狗的两点一线的付出，并没让我等来比赛的顺利进行，等来的是疫情对我的又一次挑衅。好似在告诉我无论多么有序的节奏、多么万无一失的计划都能被它动一动手指头就压在五指山下。

但我根本没有宣泄情绪的时间，我现在需要迅速在脑中装上我的奖学金答辩稿，并把曾经装满教学环节的内容清理干净。毕竟这是校内的答辩，受疫情影响不会太大。怀着化悲痛为力量的决心，我继续回归了两点一线的生活。白天和前辈讨论稿子的构思和PPT准备，晚上拖着我本就因为练课而沙哑的嗓音计时、录音、修改。

当我蓄势待发迎接答辩的到来，准备一举拿下大一以来就梦寐以求的奖学金时，我又一次在清晨被消息震醒。睡眼惺忪间，我怀疑自己变成了《土拨鼠之日》的主角，落入了时间循环，回到了通知我比赛推迟的那个清晨。只是这次弹出来的消息是从钉钉到微信再到QQ连环大轰炸。微信和QQ告诉我校内暴发疫情，即日起开始封寝，钉钉通知我答辩无限期推迟。

2022年11月，我本就字迹寥寥的计划本上，全是写下但又被划掉的痕迹。每一个横杠我都划得力透纸背，仿佛把字迹全部遮挡，能让我被打乱的一切安排都一笔勾销。

被丢掉的计划

我承认，在不确定面前，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每一次，当我列好周密的计划，精打细算好未来的一步路时，它总会用它独有的方式不遗余力地打击我。它热衷于在筋疲力尽的我已经见到马拉松终点时取消比赛，并且趾高气扬地告诉我：试图掌控生活绝无可能。我一次次负隅顽抗试图斗争，但疫情的惩罚箭无虚发，让我在每一场和它的对峙中败下阵来。

大三时，我选了一门叫作“行为疗法”的专业课，课堂上老师常常用驯狗和教导小孩的故事做例子，深入浅出地讲述如何降低受训者负面行为出现的概率。小狗犯错和其他狗打架时，可以用“正惩罚”的方式，把它喜欢的刺激夺走，不给它当天的加餐罐头。这样它以后打架之前都会思考打架后没有罐头的后果，而减少打架的概率。还可以用“负惩罚”的方式施加消极刺激，比如小孩犯错上课不听讲，就施加厌恶刺激，让他回家做家务等等。小孩会因为不喜欢做家务，而减少在学校上课走神的频率。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若事事可控，岂不是说明我一直在原地踏步，我要做的是，扔掉所谓的计划，牢牢抓紧“当下”这株稻草，随事情的进展，不断调整自己的目标。

2023年，乐于惩罚我的疫情沉寂了许多，而我也学会了如何与不确定共处。曾经在计划本打“√”是我日常获得满足感的快乐源泉，如今，我更重视感知当下的乐趣。比如刷到一个精彩的电影片段，会立马找出全片看完。看到一处好风景，就临时动身出发……我心底对于生活有了新的信念，疫情教会我不可控才是人生常态。

临近毕业時，刚认识的朋友和我讨论起MBTI，我说我是ISFJ，朋友流露出惊讶：“你看上去每次都在临时做很多事情，你怎么会是J？”我说，那马上重做试试。当我认认真真地答了100多道题后，结果赫然显示——“您的人格是ISFP”。

我回想起被我遗忘的计划本，原来人格的转变竟是不动声色地让我过关斩将。我的“J”人格和“P”人格之间，隔着一个新冠疫情。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