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勇
淄博烧烤火了,有些莫名其妙。淄博之前,贵州台江的“村BA”也火到了国外。现在以抖音和微信短视频为主要阵地,各地文旅委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发力当地第三产业。说一点作用都没有也不对,但从效果上来看,确实不尽人意。
刚过去的“五一”小长假中,各地的“成绩单”陆续出炉——风光的表面之下,依然透露出消费的疲软。
淄博却是个另类。
一季度GDP,淄博以1 057.70亿元的成绩,焕发出新的发展动能,跻身山东地级市GDP发展排名的第6名。烧烤为主的餐饮业,仅这一项就为淄博的GDP带来了25.2%的增幅。以餐饮为核心,住宿、零售、批发,整个产业链条都动了起来。淄博作为老工业城市,终于散发出赛博朋克般新生的迹象。
热度持续不减,并有一拨拨年轻人不远万里组队“进淄赶烤”,我们就需要暂停一下,思考淄博和烧烤为什么吸引了年轻人;以及在这个基础之上,淄博模式是否可以复制?
今年2月,大漠叔叔、特别乌啦啦等网红在抖音等平台,为淄博烧烤代言引发关注。3月,“大学生组团坐高铁去淄博撸串”登上抖音同城热搜,吸引网红博主前去打卡直播。4月8日,专门打假美食分量的B站UP主superB太测评淄博10家摊位,发现没有一家存在缺斤少两的情况,有的店铺甚至还“多送”和“免费尝”。再次为淄博烧烤吸引了大量的流量。
通过分析淄博烧烤相关流量数据,我们发现了2个主要的节点。
第一个是3月13日,“大学生组团坐高铁去淄博撸串”的内容开始在网络上造成基础传播。“2022年,部分济南大学生被安排至淄博集中隔离,当地政府曾请吃烧烤,今年部分大学生再组团到淄博吃燒烤。”这类带有情感链接的内容形成了网络对淄博烧烤的第一印象。
第二个是4月10日,以superB太的测评视频为代表,淄博烧烤的热度陡然抬升,开始向更广泛的群体传播。小红书等平台也开始出现淄博烧烤相关的笔记,许多年轻人被淄博烧烤的实诚所吸引。
英国传播与社会理论学者尼克·库尔德利,有个著名的“媒体朝圣”理论。媒体以“社会世界诠释者”的身份营造了一种特别的语境。媒体中的“普通世界”拥有了高于现实普通世界的地位和象征意义。拜访“媒体”地点,意味着跨越“媒体世界”和“普通世界”的边界,而完成一种“朝圣”。
“媒体朝圣”和传统旅游不同,它是一种受众追求媒体创造出的符号价值的行为。游客们在媒体上观看旅游地视频并参与到媒体叙事中,奔赴实际地点旅行和打卡,亲身进入“网红目的地”,完成了一种“象征性的旅游”。在这一重要意义上,奔赴淄博吃烧烤这件事本身,比烧烤好不好吃更重要。
所以在决定淄博烧烤热度的两次重要传播节点上,我们都能看到媒体或者说内容,在营造“特别语境”中的作用。它以“关怀”为语境造成第一次基础传播,再以“实惠”和“实在”为语境,带来二次爆炸性传播。
今年在年轻人群体流行开的“特种兵式旅游”,其实也体现了“媒体朝圣”与情怀的号召力。这是一种以时间紧、景点多、花费少为特点的高强度、高效率旅游方式。一个典型的的例子是,某大学生在一天内走8万步,只睡3小时,打卡十几个景点,每一分钟都要“时尽其用”。
暴走、打卡拍照、发布社交网络的一连串操作,其实已经构成了一种“朝圣”,完成了对媒体再现的一次模仿,并从中收获了满足感。
你说他没旅游吗,他确实来过;你说他来过了吗,他确实只打了个卡。但这不就是年轻人吗?
日本社会学家三浦展经常用“缺爱”来描述日本新一代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在日本经济增长高峰之后出生。他们的父母属于拼搏的一代,而轮到他们,出生就有了基本的物质基础,于是在精神层面更希望被认可,被重视。
时间就像高速公路,后出发者总能从前出发者中的试错中规避很多问题,学到很多方法——被宠、被爱、被期待,这何尝不是现在我们年轻人的现状?
在宠粉这条路上,淄博市政府玩出了新高度。
如加设临时停车点,全城公共停车免费,新增21条烧烤公交定制专线,调整主城区42条常规公交线路以覆盖33家烧烤店,规范住宿价格,商场和影院提供夜间休息服务。同时,由居民、机关工作人员等自发组成的数万名志愿者进入车站、社区、烧烤点,为游客提供交通、住宿、旅游引导等方面的服务。
细致到在公共厕所里准备肠炎宁,提醒游客嗑一颗,再战。
回过头再来看,许多城市并没有将“红”运营起来,导致流量不仅很快消失,也很难变现。最新、最典型的要数湖南隆回了。
兔年开春,一首《早安隆回》就像变成了周遭的空气,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它的循环播放。但去到隆回的游客都清楚,无论是高速的大堵车,城市道路、景观等建设的落后,远远接不住这“爆炸”的流量,也就没有将“火”转变成GDP。
在这一点上,往往我们要到其他领域寻找正面典型。
比如直播领域。薇娅最火的时候,一天可以卖3亿元的货,几乎赶上不少上市公司的全年销售额。薇娅的“宠粉经济”逻辑很简单:
首先,选品。卖的每一款化妆品,都会亲自试用。然后,售价全网最低。就是帮“粉丝”用惊掉下巴的价格,买到值得信任的好产品。最后,永远无条件退货。
看似简单,但真正操作起来极其困难:如何拿到最低价,如何让品牌方同意无条件退货?但也正是突破了这道看似不可能突破的壁垒,薇娅才成就了薇娅。
信任是偏好的基础,不收割粉丝、客户,而是要反向建立信任。直播带货最大的价值,不是帮助品牌商卖东西,而是帮助粉丝、朋友买东西。而这种帮助,在粉丝看来,就是被宠,被爱、被期待的具体表现。
滕州炒鸡、临沂早酒,作为全国的“菜篮子”,加上自媒体短视频的风行,这几年山东各种地方美食一茬茬地火了起来。但淄博却凭借烧烤,第一个火出了规模效应。
无独有偶,主打年轻人的海伦司,也在2022年推出了“海伦司·越”店,发力特许经营模式。其中最主要的是,在原来小资小调之外,增加烧烤品类,营造大排档氛围,使得加盟门店的日均销售额进一步提升。据测算,加盟店经营利润率有望达33%,而传统标准直营店型约29%。
烧烤承载了现在年轻人的几种重要精神寄托——简单、粗糙、社交和快。
很多短视频和笔记里都提到一点,淄博烧烤是小串+小饼+小葱,小饼卷上小串和小葱,不仅降低消费者的成本,人均五六十元就可吃饱,吃起来还可解腻。
与目前的主流消费市场相比,年轻人已经形成了新的“逆消费主义”。消费逐渐脱离商品和服务的实用功能,更倾向于生活方式、情绪表达。以往大多数品牌想着怎么通过新功能和叠加的服务提升客单价,怎么用新颖与时尚、前卫迎合消费,怎么通过大数据精准画像找到消费者,怎么提高产品的复购率,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复杂,而现在都在慢慢失效或者变得不那么准确。
原因就是年轻人正慢慢从这种传统消费轨道上撤离。小红书、抖音、B站、知乎、豆瓣,越来越多的知识博主充当了年轻人的精神导师和购物向导,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形成无数的兴趣小组,然后跟着做就是了,决策变得更快。
海伦司的崛起,也正是满足了年轻人对酒馆的基本想象。
海倫司被称为“酒馆里的拼多多”。针对年轻人户,海伦司的定价非常便宜:一瓶啤酒的价格通常不会超过10元,一升装的扎啤只卖28元,人均消费不到50元。而在小酒馆消费中,小酒馆“餐+饮”的模式,慵懒轻松的场景氛围,既满足了年轻人食的需求,又给他们提供了释放情绪的空间。
其实这种需求和商业并不新。我们可以回头来看曾经的校园周边商业。在以往的各大校园周边,总是活跃着大量不知名的门店,他们卖的东西也都是各大品牌的仿制品。餐饮店里,牛排、海鲜面面俱到,而又价格低廉。
变化来自于交通与通信影响,物理分界变得模糊。年轻人的活动半径和社交半径成倍数地延伸,因此也使得此类商业从校门口,变成了社会性的新现象。
去曲阜拜孔子,去泰安爬泰山,去淄博撸串,叠加特种兵式旅游,让淄博获得了年轻人的青睐。
现在年轻人外出旅游第一要义:花最低的成本,打最多的卡。所以,去淄博撸串,好玩比好吃更重要。
自3月4日淄博烧烤“火了”以来,在淄博所有“青年驿站”所接待的外地入淄大学生群体中,连住2天及以上的学生数量达到90%以上。截至4月18日,抖音“淄博”“淄博烧烤”“淄博美食”3个话题的总播放量加起来已经超过100亿次,小红书“淄博”词条浏览量1.3亿次。
同程旅行数据显示,在清明节假期,62%的00后游客选择在夜间出发奔赴目的地,三成00后游客一天打卡超过4个景区。
“打卡式旅游”是获取圈层文化理解、认同或情感共鸣为目的而进行的记录、分享行为,它是属于年轻人的仪式感。有调查显示,八成以上的年轻人愿意为了打卡网红店而排队,其中近半数愿意排队半小时或以上。
——春节期间,午夜。走在长沙火宫殿的步行街上,十步一个、五步一家的茶颜悦色、黑色经典臭豆腐等奶茶、小吃门店,排了满满当当的年轻人,街角拖挂式垃圾箱,堆满了烤串的签子和喝剩下的奶茶包装。
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在《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中写道:“文化潮流前赴后继地涌进浮华的公众市场,又迅速过时,变成荒唐滑稽的老古董,衰败的速度比获取注意的速度更快。”
所以,持续地制造好吃好玩,才是淄博烧烤能一直火下去的真命题。这个命题适用于绝大多数爆品。
对于网红打卡地,你肯定有这样的印象:一个地方的景点或者特色,一旦变成网红,会立刻被其他地点跟风复制。全国的所谓古镇、古街卖的东西几乎一模一样;“我在××很想你”的路牌火爆之后,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我在××说爱你”“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等路牌,不少路牌还因设置在城市道路上涉嫌违规被拆除。
回到淄博烧烤本身,它还不同于兰州拉面、沙县小吃、山东煎饼等区域性小吃、餐饮品牌,有严格的壁垒和系统的商业方法,很难作为一个品类品牌向外推广。2016年6月,淄博市政府办公厅就制定了露天烧烤管理的“十条规范”,并建立了烧烤地图、严查重罚等长效管理机制。经过连续5年的规范管理,淄博市成功解决了露天烧烤治理难题,实现了“既要烧烤也要环保”,烧烤经营户现已发展至3 000家。
直白地说就是,淄博市政府早已明确烧烤产业要作为本市的品牌来打造,至于什么时候会出名,谁也无法预料。
有人引用王小波的话,表达自己作为一个年轻人的心态:“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淄博正在研究年轻人,以吃为切入口,为他们成为云而制造特有的“湿气”。而年轻人本质上是将淄博烧烤看作心灵的“新花园”,至于能流连多久,就在于能够在烧烤摊上挖出多大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