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璐瑶 图/阿悠
我总是能从别人口中听说她的名字。
她顶着利落乖巧的学生头,也不用花哨的头绳发卡。在大家想方设法在校服里穿上独特的衣服,或者换一个好看的眼镜框来展现自己个性的时候,她却总是像一把尺子那样,精准地遵循着学校的各种规矩。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她了,小学里我们曾经同班过几年,她是靠谱的班长,也总是第一名。在她之前,其他人也当过班长,都因为私人情绪太重或者没有威严之类管理不好班级,只有她处事公允,没人有意见,就这样当了三年班长。
班级里那些成绩好又漂亮的女生都玩在一块儿,不禁让我这样内向的人自惭形秽。我惴惴不安地向她请教数学题,没想到她会答应下来。第二节课间,她拿着草稿本来找我,演算过程足足写了半张纸,还说如果看不懂可以给我讲一遍。她的脸上是解开一道题后那种求知欲得到满足的喜悦,原来她笑得这么好看。
她像一个标杆树立在大家前面,我们都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奋起直追。但是我知道,当别人向她求助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回过头来施以援手。
后来我们考到了同一所中学,却不再是同一个班级。她的名字总是通过各种渠道出现:同学闲谈时羡慕的口气,老师感慨其他班那个优等生,学校荣誉栏里时常出现的名字……在学校里擦肩而过时,我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喊一声“班长”。即使不再待在同一个班级,我也一直认为她是那个最好的班长。而她好像总在追赶着什么,独自抱着书本,步履匆匆,对我点下头就算是回应。
每当我在朋友中间与孤身一人的她偶遇,一种复杂的情绪总会涌上心头。是同情吗?她那样优秀,却好像没有可以并肩而行的朋友。也许还有些隐隐的自得,现在我的人际关系可比她好多了。但我知道,那也夹杂着一些羡慕,羡慕她能忍受孤寂,专心做自己的事。
她总是第一名,好像能毫无难度地拿下任何考试,老师总是调侃我和她还差多少分,下次要加油。而我也渐渐开始以她为目标,想着下次要和她再靠近几分。
所以那次当我出了考场,看见隔壁教室出来的她低头抹眼泪的时候,我愣住了。周围许多人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不光是我,谁都没见过她如此失意的样子。她抱着东西穿过人群走了。我和她擦身而过,却看不透她低垂的头发遮挡住的神情。
回到教室以后,有同学和她一个考场,讨论起这事。原来她作文还差结尾没写完,但要求严格的老师把卷子收走了,没让她继续写。其实那次语文考试的题量确实很多,我也没有写完作文,也还差一个结尾。铃响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一震,手不住地因为紧张而颤抖,字迹也变得飘忽不定。趁着老师收卷的时间,我堪堪补完了七歪八扭的两行字为作文收尾。我用偷来的那点时间完成了答卷。
只是一次模拟考试,没有人会追究这点小事,可我抑制不住地感到心虚。多么巧的事,同样地发生在我们身上,却是不一样的结局。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本该属于她的那份完整的答卷。
成绩出来以后,我更是不安,因为我真的超过了她,成了第一名。十几分的分差,我明知道那不是两行字就能决定的结果,但我依然无法坦然地接受嘉奖。
老师讲解试卷的时候,我的文章照例还是范文。老师分析里面的起承转合、文饰辞藻、行文手法,而我却无心听讲,那文章的结尾两行,像一团乱麻,占据了我的心神。
课后去办公室,老师叮嘱我:“以后要把握好时间,你的字越写越飘忽,校内的老师知道你作文写得好,会仔细阅卷,但中考都是陌生的老师阅卷,把字写好还是很重要的。”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前出现的却是她走出考场时那副失意的模样。
另一位老师路过,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这次总算是成功反超了。继续努力啊!”
我几乎落荒而逃。
身边的朋友也替我高兴,纷纷过来恭喜我的进步。我感谢他们的关心,但心底的愧疚却膨胀起来,如鲠在喉,让我难以呼吸——我像是用了不光彩的方法,偷走了本属于她的第一名。
之前看到她,我都会打招呼,然而那段时间我远远地看见她就改变方向,希望不要碰上面才好。我感觉自己有点无颜面对她,毕竟她是那样坦荡而善良的人。
她更加奋发图强,我却困于泥沼中无法自拔。下一次考试,她重回第一名,我却排名大跌。老师略带惋惜地说我还是骄傲了,没保持好心态,没能发挥出自己应有的水准。窘迫之下,这些日子被我忽略的东西好像一齐涌了上来,让我逐渐清醒。
跳出自我否定的怪圈,我原本的水平是怎样的?就算去掉那“偷”来的作文结尾,我和她的差距真有那么大吗?我怎么离她越来越远了?
虽然这次考试结果不好,我却暗自松了口气,像是赎罪。我并不需要任何安慰,因为我知道不该把超过别人作为自己的目标,努力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那只是两次普通的考试,也许其他同学早已忘却,而我却铭记于心。我好不容易得到第一名,又自认是小偷,很快就丢掉了第一名。她也许还是我努力的方向,但绝不是努力的终点。
时光是多么奇妙,让每个人有不同的际遇。请记住在自己的故事里,你才是独一无二的主角,你的故事只由你自己书写和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