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勋
上世纪90 年代初,我去参加县文化馆主办的一个文学创作短训班,认识了同样爱好文学的小张,成了文学挚友。有一天,小张邀请我去他们那边采风。
小张在车站接我,那天好像下了雪,但小张的热情很高,如冬天里的一把火。他用自行车驮着我,经过五六里凹凸不平的土路,到了他的家。
他家并不富裕,石头墙还没有抹灰,露着高高低低的棱角,小张在盛粮食的瓷缸上横一块木板,权作书桌,上面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报刊书籍。书房虽然简陋,但小张却热爱有加,我俩坐在小板凳上,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文学,激情似火,熊熊燃烧着彼此的心窝。
那晚,我们都喝得有点多,吟诗作对,心潮澎湃,慷慨激昂,我们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无限美好的憧憬和向往。文学的花朵,在丽日阳光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环,像满天彩霞。我们几乎一夜无眠,他把他写的一摞摞诗歌小说散文,一本本拿给我看,挑精彩的段落或句子读给我听,我认真听着,还不忘去翻看他那些用白纸装订成的本子,那是心灵的河流,上面泛着一朵朵情感的浪花,处处都是迷人的风景。
第二天,他一直把我送到车站,那天很冷,几乎滴水成冰。我抄著手坐进车里,他还在路边站着,朔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飘飘摇摇,像一蓬乱草。他双手插在袖筒里,偶尔跺跺冻得有些麻木的脚。
车开了,他频频向我挥手,高喊着“下次再来啊”,他的声音被远远地抛在了车后,又迅速被车轮扬起的尘土淹没了。这之后,我们依然频繁地书信往来,谈文学,更多的是谈诗歌,诗歌是一条船,渡我们去幸福的彼岸。
这样过了两三年的光景,或者更长,因四处讨生活,辗转多地,联系方式数次变更,竟把小张给弄丢了。
失联多年,有次写文章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小张,那个彻夜未眠畅谈文学的挚友。我四处打听,竟然找到了,我要了他的电话,还加了微信。
第一次视频,我竟认不出他了,黑且瘦,满脸沟壑纵横,已流露出诸多衰老的迹象,我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与记忆里的小张合辙。
小张对文学似乎没有多少话说,只一个劲地邀请我去他们那里做客,说好多年不见了,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我说,你来我这边吧。他说,他这几年身体不好,老是吃药,不适合出远门。
于是,我简单安排了一下工作,带了两提酒,驱车去了他家。小张站在村口接我,他好像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崭新的裤褂,关键是还打了领带。他接过我手里的两提酒,责怪我又去花钱。我说这是我家乡的好酒,你得尝尝。他说他因病戒酒好多年了,但今天得喝一杯,说完兀自呵呵地笑。
走在路上,再也找不到旧时村子的蛛丝马迹,街道干净整洁,幢幢楼房整齐排列,美好生活不再只在文学里,而在实实在在的生活里。
小张住两层楼,还有个院子,他的妻子并不漂亮,但很勤劳,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里里外外地收拾卫生。小张说,老孙过来了,你先去炒菜吧。他妻子朝我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去了厨房。
小张说他好久不写东西了,但过去那些报刊书籍都没舍得卖。他领我去了库房,一大堆书报散乱地堆在角落里,还有他当年的作品,覆了厚厚的灰尘。他笑笑说,自从你给我打了电话,突然又想动笔了。
这顿饭,小张准备得十分丰盛,还找了两个当地文友来陪我。大伙围桌而坐,相互不怎么说话,有些拘谨,两杯酒下肚,话渐渐多了起来,谈文学,谈作家,谈得热烈奔放,滔滔不绝。小张却不怎么说话,高兴处,他也跟着呵呵地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像吹皱一池秋水复归平静。
一顿酒喝得文学味十足,品酒也品文学,文学可以佐酒,或者说,酒为文学扬起了远航的风帆。大伙一致鼓动小张再拿起文学的笔,描绘一片湛蓝的天。小张笑着答应了。
回来的路上,我想,文学就是一条长长的河流,作家、文学爱好者在里面泅渡,累了,爬上岸歇一会儿,然后,继续在大河里遨游,不计得失,不问成败,一心向前,只为了心中那盏辉煌的灯火。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