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倒塌和苏联解体后,人们普遍认为东欧应该赶上西方,摆脱苏联统治获得自由后,这些国家将经历自然而自发的转变,顺利融入西方经济、政治和社会秩序。但乌克兰发生的事表明,西方必须赶上东欧的政治发展。
欧洲的东部与西方所期望的不同:它的殖民地遗产和苏联遗产,使简单的全球北方和南方二元划分复杂化。这是西方后殖民学者传统上忽视东欧的原因。但如今的战争使残酷征服的遗产变得清晰起来,迫使人们重新组织关于殖民主义的辩论。当被殖民者开始谈论殖民者而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时,一场适当的辩论才会开始。
“去殖民主义”是一种批判视角的知识框架,这种视角不断渗透到机构、公共话语和个人行为中,已成为当今西方文化和政治的时尚。但西方的去殖民主义,未能认识到家门口的殖民创伤。长期以来,西方政治和文化机构无视东欧视角,忽略了日耳曼帝国主义在东欧的遗产。
在1940年代,乌克兰成为纳粹的目标,后者希望剥削乌克兰农业来实现自己的帝国计划。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西方殖民态度在西德总理维利·勃兰特的东进政策(Ostpolitik)中重新现身。波恩和莫斯科官员之间的关系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没有必要关注包括乌克兰在内的东欧。
这帮助塑造了东欧当前的政治环境。武装冲突和威权民粹主义、硬化的边界,以及分裂的公民社会,凸显了对欧洲记忆政治及其近期历史进行去殖民化的必要性。毕竟,作为欧盟的强国,德国直到1990年才形成当前形态。而在整个20世纪,乌克兰的边界比德国的边界更加持久和稳定。
最近对欧洲记忆政治的打击,是克里姆林宫宣扬的“去纳粹化”。而欧洲的政治冷漠,是根植于殖民心态,反映在欧盟将问题外化。这种将冲突推到欧盟边界之外以保卫内部的战略,不可避免地导致大量逃离暴力的移民拥入。
此外,欧盟对意识形态两极化的典型反应是假装中立,据称这可以防止其他地方存在的“极端”。这种规范中立性,也定义了一些西方文化机构和媒体对乌克兰发声的态度。它们限制了强烈情感的表达,就好像冲突只能从某种想象的理性、客观的立场来判断。为了尊重战争的现实政治方针,许多以前吹嘘政治参与和激进去殖民主义立场的西方文化机构,退回了所谓的背景中性的“白色立方体”,即那种“艺术在理想的照明下,对比一尘不染的墙壁来传递现实”的传统展览空间。
这种反应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欧洲文化领域的做事手法。一方面,有些大型机构服从政府的路线,且害怕独立活动。另一方面,有些集体和策展团体宣扬参与式民主,但实际上无动于衷,因为它们无休止地讨论每一个细节,无法达成任何共识。无论一个机构是垂直和高度集中的,还是水平和高度参与性的,政治参与似乎都是不可能的。
许多西方文化机构愿意将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而匈牙利或波兰等国的一些文化机构却被政府任命的右翼主管把持。無论哪种方式,欧洲的创意机构似乎都无法开辟一条新的、更具政治性的道路。但是,与欧盟本身一样,仅仅停留在制度边界内并试图保护内部的东西,最终会破坏它们的自由。可行的去殖民化需要激进的参与—甘冒风险,勇敢地为一个事业而战。在这方面,欧洲的西方可以向东方学习很多东西。
否则,当现实政治下次到来时,西欧必然会发现自己疯狂地寻求另一个时代转折(Zeitenwende),并像往常一样说:我无法确定含义,我的心中满是悲愤……
瓦西里·切里帕宁是基辅视觉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国际艺术、知识和政治论坛基辅双年展主办人。本文已获Project Syndicate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