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热爆”了，只是开始？

朱秋雨

5月29日，一封自来水公司的节约用水倡议书，无意间将四川南部居民近日处境曝光。

凉山州会东县自来水有限责任公司在倡议中说，由于今年降雨量锐减，城镇居民生活饮用水源储量明显降低，因此倡议居民：“过于频繁洗澡并不对皮肤健康有好处，每月以2—4次最为适宜。”

“减少洗澡次数”的建议让舆论感到错愕，但凉山州会东县居民在2023年已经深有体会。

5月30日，会东县居民冉小莉告诉南风窗，高温干旱的天气从4月开始笼罩凉山州，“至今没下过一场雨”。5月，自来水公司分时段停过几次水。“（我们）停水的时候就不洗澡，不洗衣服，等水来了再洗。”

“凉山变火焰山，晒糊了。”她感叹。

全国多地也在5月经历了热浪的侵袭。5月底，广州、上海国家气象站分别录得37℃、36.1℃高温，打破当地百年来5月极端最高温纪录。北京在5月14日正式入夏，較历史平均提早了6天。

今年会比去年热吗？

国家气候中心副主任贾小龙曾在4月28日新闻发布会上总结，今年以来，全国平均气温较常年同期偏高，为1961年来同期第三高。其中，3月上旬、4月中旬，均温为1961年以来历史同期最高。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气候与应用前沿研究院（ICAR）院长罗京佳告诉南风窗，根据南信大实时气候预测系统的预测，今年夏天，太平洋一个中等强度的厄尔尼诺开始发展。受厄尔尼诺影响，全球大部分地区气温比常年更暖。

这一影响将在今年冬天达到顶峰。

“我们预测，今年冬季，气温比过去30年（冬季）均温高1.5度。”

天气系统高度复杂，学术界对极端高温的归因仍存在争议。几位受访气象专家均表示，可以肯定的大趋势是，全球变暖背景下，人类将长期面临更变化多端的天气系统。极端高温和其他极端天气发生的频率、强度，都将加大。

提前夏至

凉山州居民冉小莉印象中，炙热天气一般在家乡的6月如约而至。

这一说法得到了身处凉山州州府西昌市的居民张岩的同意。他称，家乡冬暖夏凉，“印象中一般是端午前后开始热”。到了7、8月，雨季来临，凉山州昼夜温差大，家家户户“基本不需要空调”。

冉小莉家里也没买空调。“夏天开风扇，冬天取暖器，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她在靠近川滇边界的会东县出生长大。27年来，她从未经历过像今年一样，如此早出现的高温，又长时间地晴日当空。

5月28日，凉山州发布晴热高温天气预报称，“个别地方的最高气温将超过42℃”。

高温不止是数字，对当地居民而言，又干又热的天气持续了一个多月。冉小莉发给记者的视频里，当地稻田已经干得裂开，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缝隙。水稻长不大，耷拉着身子，周围杂草丛生。

在这座依赖农业的县城里，罕见天气让冉小莉身边许多人叫苦不迭。石榴、烟草是当地农户种植的重头戏，而现在，“烟草幼苗都晒干了”“石榴还没成熟裂开了”。

农民颗粒无收。冉小莉回忆，4月时，当地农民还打算节约用水，抢救庄稼。到了5月，“能保障自身家庭用水就不错了”。

据《凉山日报》5月29日报道，西昌市供排水集团公司同样发出了给用户的信，号召居民节约用水。信中写道：“2023年至今，西昌降水总量29.3毫米，较历年同期平均值96.2毫米，降雨量大幅减少。”

再加上，“持续的高温晴热天气，造成用水量剧增。现源水已无法满足城市正常供水需求，供水形势异常严峻”。

国家气候中心首席专家、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兼职教授任国玉对南风窗解释，西南地区高温干旱是一种季节性现象，一般发生在西南季风到来之前的春季。但是，“这些年处在一个年代到多年代尺度的干旱背景之上，有助于加强春季干旱”。

当前全球气候变暖正加速演进。气候系统受气候变化影响，变得愈加不稳定。 所以，“‘小概率高影响事件将会更易出现”。

罗京佳也表示，今年西南部分地区降水较往年少了50%以上。较少的雨水让土壤干燥，地面升温快，加上太阳这期间北移，导致该地区的持续高温。

不止凉山州。

提前来临的炽热，让多地人民感叹气候的反常。

今年3月9日，河南河北多地气温已经突破30℃，暖和程度接近常年5月。

4月10日，重庆正式入夏（连续五天的滑动平均气温序列≥22℃），比往年平均提早了半个月。

5月底，广东、广西、云南多地突破40℃高温，创同期历史纪录。

罗京佳解释，上述现象揭示了一个大趋势：全球变暖背景下，我们入夏时间会偏早，退出夏天时间偏晚。今后，人们可能面临越来越长的夏季。

一篇由国家气候中心和加拿大环境和气候变化部2018年联合撰写的论文显示，全球变暖将显著影响夏季的长度。

作者预测，在全球升温1.5℃的情况下，中国华东地区的高温季预计提前10天开始，延后10天结束。

厄尔尼诺归来

切身的热让许多南方人苦不堪言。更坏的消息是，从气象意义来说，2023年不是一个“好年”。

国家气候中心副主任贾小龙在今年2月的新闻发布会上说，该中心初步研判认为，2023年全国气候年景总体偏差，极端气候事件仍呈现出多发强发态势。

贾小龙解释，当前全球气候变暖正加速演进。气候系统受气候变化影响，变得愈加不稳定。 所以，“‘小概率高影响事件将会更易出现”。

加剧2023年小概率事件发生的，还有一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厄尔尼诺”卷土重来。

这是一个取名自西班牙语“圣婴”的气候现象，平均2—7年发生一次。简单来说，这是太平洋东部海域的升温变暖，带来一系列的全球气温及降水变化。厄尔尼诺通常在夏季开始，让全球趋向于更暖。

罗京佳告诉南风窗，按照其中心观测，厄尔尼诺将在今年7、8月大概率发生，预计带来比过去30年均温高0.5度到1度的夏季高温。接下来的秋天，厄尔尼诺持续增强，一直到今年冬天达到顶峰。今年冬季，预计“比过去30年（冬季）均温高1.5度”。

直到明年春夏，厄尔尼诺现象将逐渐消退。

据英国气象局年初预计，厄尔尼诺现象一般在次年发生影响。

“2024年或成有气温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全球升温幅度可能首次比30年均温高1.5℃。”该机构估计。

有国际气象专家预计，当下，根据赤道太平洋海域附近检测到的变暖的水，未来很可能出现强大的厄尔尼诺现象。“太平洋正在酝酿。届时，海洋就像被打开了瓶蓋。所有储存在海洋表面以下的热量都将出来。”

厄尔尼诺虽然带来更暖的天气，但罗京佳告诉南风窗，目前来看，我国2023年出现去年一样高强度、大面积的高温热浪现象，概率较低。“2022年高温天气太过于极端，属于百年难遇。今年再现的概率不大。”

国家气候中心首席预报员高辉也分析称，结合去年天气情况对比，在高温持续的时间长度、峰值强度、高温范围等方面，预计今年夏季高温情况要弱于去年。“但今年的高温时长、高温范围与常年夏季相比，仍会偏多。”

直面酷热

当极端高温随着全球变暖愈加频繁地发生，横亘在人类面前的问题是，我们该怎样与愈加酷热的空气共处？

贾小龙在新闻发布会上重点指出，2023年，我国南方地区应重点防范夏季持续性高温，沿海地区防范台风，北方地区重点防范暴雨、洪涝及造成的城市内涝等次生灾害。

罗京佳告诉南风窗，全球变暖具有两面性，并非只有坏处。例如，厄尔尼诺带来的暖冬，会给我国北方地区一个更舒适的天气，也有利于节约能源。

真正该警惕的，是高温给人类带来的一系列灾害。“例如，复合型高温热浪的影响。”罗京佳表示。

研究显示，近年来，温度高、湿度大的复合型热浪事件发生次数大量增加。在气温相同的情况下，湿度增加会使人体的蒸发减慢，身体的调节功能更易失衡。

而在民间，人们用“蒸桑拿”形容这类湿热天气。湿度更高的南方地区是这类天气的受害者。中国天气网盘点1991年至2020年的平均桑拿天日数发现，“焖蒸”十城全部位于南方，其中，上海、南昌和广州排名前三。

气象学界同时强调全球变暖下的城市化角度。任国玉认为，在同一次区域性高温热浪过程中，城市人群会比乡村人群感受到更强的负面影响。

如此的差异是由于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城市“热岛效应”加强，出现了城市气温比郊区高很多的情况。

学会与高温共处，提升应对极端气候变化的能力，这方面人类仍在探索与改良。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应用气象学院副教授周德成告诉南风窗，在同一城市内，不同区域的温度差可能超过10℃，甚至更高。

“城区内不同‘下垫面的面积比例，是影响温度的最主要因素。一般而言，绿化率和水体占比越高的地方，热岛效应越弱。”周德成说。

除了空间结构，周德成说，不同的建筑材料对热岛的影响也很大。“比如，白色的屋顶比暗色屋顶，温度更低。”

他因此认为，在土地面积有限的情况下，人们可以通过屋顶绿化或者采用高反射率的建筑材料，应对高温热浪。此外，城市通风廊道的设计也将起到重要作用。这一办法通过改善城市风场，缓解热岛效应。

认识到影响城市气温的规律以后，任国玉认为，北方内陆城市规划部门应考虑扩大公园和绿地面积比例。植物夏季因光合作用，需要消耗能量，大面积的绿地可起到降温作用。到了冬季，植物落叶或枯萎，基本不消耗地表水分和热量，有助于提高城市近地表气温。

而在中低纬度沿海城市，任国玉说，可以考虑充分利用海陆风气流，设置与海岸线垂直的路网和街道。这一做法用于增加白天海风和夜晚陆风的通透性，缓解街区的高温。

学会与高温共处，提升应对极端气候变化的能力，这方面人类仍在探索与改良。

但一个令人感到棘手的规律是，往往与极端高温相伴随的，是强降水、洪涝、干旱等极端天气。

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报告，全球地表温度每增加0.5℃，极端天气的强度和频率明显增加。很多地区发生旱灾的频率大增，一些地区强降水的可能性也会大增。

对此，清华大学地学系助理研究员张诗卉受访时说：“未来，我们城市建设需要更多考虑应对气候变化的韧性，尤其是比较重要的基础设施，更需要加强极端天气事件的风险抵抗能力。比如，极端暴雨会导致医院瘫痪，这类影响可能是以前大家没有考虑到的。”

罗京佳则总结，当下，我们的水利系统、电力系统，包括北方城市的防内涝设施等等，是时候纳入考虑极端气候的因素，未雨绸缪，及时做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