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印度人:相知如此美妙

2023-06-27 05:09:31姜雯
南风窗 2023年13期
关键词:帕尔拉尔娜娜

姜雯

“他们的手是没办法做家事的,没办法煮杯茶、没办法洗个茶杯。这是一个根深蒂固的文化养成的身体习惯。”在印度旅居十几年的娜娜,如此形容印度男生。

“我男朋友泡完速溶咖啡,会把包装扔在桌上,我跟他说垃圾桶在旁边,为什么不把它扔进垃圾桶?然后他就照做了,可是剪咖啡包剩下的那一个角,还是在桌子上。他就是没办法把整件事好好完成。”

娜娜来自中国台湾,2009年去往印度念书,一转眼异乡已快成故乡。她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印度婆罗门家庭的男友,包括她的华人和外国朋友在内的女性,与印度男生谈恋爱时的最大冲突点,便在家务劳动上。

家务劳动关乎印度的阶级和宗教。在印度,中产以上的家庭都会请人去家里打扫、煮饭,很多人吃了东西直接丢在地上—因为垃圾隔天就会消失。在印度教的种姓制度里,体力劳动者往往是由低种姓的人充当。

如今国外也有很多印度移民,即便很多印度男生在国外会自己做家务,但只要一回到家里,就会“自动残废”。因为家里不仅有保姆,还有疼爱着自己宝贝儿子的妈妈们。

这便是娜娜口中“根深蒂固的文化养成的身体习惯”。不过,我们了解一个国家文化的时候也不能如此片面,更何况是印度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抛开各式各样的刻板印象,也许我们可以从“跨文化婚恋”中,触摸到一个国家或民族更为细腻的文化肌理。

当“废青”遇上“文青”

娜娜和她的男朋友拉尔相识于学校,彼时的拉尔还是个“荒唐青年”—写小说、创作电影,喝酒甚至吸毒。

拉尔来自印度西南部的加格达县,当地本身有厚重的文艺传统。很多有才华的年轻人其实并没有在工作,而是由家里供养,他们读哲学、搞创作,这种看上去无所事事但有文化价值的“文艺青年”,是可以被社会容忍的。

當然,吸毒又是另一件事。因为吸毒的问题,拉尔被房东赶出来,娜娜便收留了他。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拉尔被抓去勒戒所强制戒毒,进进出出三四年过去了,学业和工作都没有进展,人生处于一个非常失败的状态。而因为工作的关系,娜娜来到拉尔的故乡加格达,因缘际会之下两个人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我们都已经四十几岁了,不像年轻人的那种浪漫爱,更像是互相照顾的关系。他觉得我为他的生活带来了信任与爱,所以他的戒毒是有意义的。”

“吸毒的人常常会脱离社会常轨,很容易觉得戒毒后的人生没有意义,刺激和乐趣都来自用药,于是放弃毒品变得更难。我自己也很高兴,让他觉得跟我在一起之后,可以获得很多平静。”

不过,娜娜和拉尔都没有要结婚的打算。对娜娜来说,她认为事业是更为重要的,而且未来留在印度或回去台湾发展都仍是不确定的。拉尔也能理解这件事,所以他们都很珍惜彼此在一起生活的时光。

不过在印度,孩子没有结婚是父母的责任,拉尔的父母也询问过他要不要包办婚姻,但都被拉尔拒绝了。对于拉尔和娜娜的恋情,拉尔的父母也便接受了。因为娜娜陪伴拉尔走了一段很艰难的路,那段一直会回去用药的路—拉尔的父母曾经已经绝望了,因为吸毒的小孩会一直犯罪,甚至在用药的时候容易出意外死亡。

她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印度婆罗门家庭的男友,包括她的华人和外国朋友在内的女性,与印度男生谈恋爱时的最大冲突点,便在家务劳动上。

“有点像我帮他们找回了这个小孩,所以他爸妈接受了他们在文化上不能接受的东西,当然也包括我们没想要结婚这件事。”

“另一方面,印度是个集体社会,一个家庭也往往会有来自左邻右舍的人际压力。所以某种程度上,拉尔有一个稳定的外国女友,也可以帮他提高在当地的社会地位。”

被问及娜娜父母对这段恋情的看法,她笑着说:“我爸妈不知道,我是那种能对家里少说就少说的人。但印度男生不同,他们的妈妈什么都想知道。”

有一次拉尔在娜娜家过夜,拉尔觉得如果不和父母报备的话就是欺骗他们。但在娜娜看来,大家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在女朋友家过夜怎么还需要让父母知道呢?而且这也不算骗。

但娜娜也可以理解,就她的观察,印度人一直在跟爸妈讲电话。“我一两个礼拜才和爸妈打电话,一次讲个十几二十分钟。他们是每天讲一两个小时,爸妈会问,你在哪里、吃什么、跟谁在一起。”

尤其是印度妈妈,几乎都是家庭主妇,所以完全以家庭为中心,每天除了做家事以外,就是关心自己的小孩。

反向文化“冲突”

长期生活在异乡,有时候故乡反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亲近”。在异乡面临着文化冲突,但回到家乡后也会面临“反向文化冲突”。

留学第一年从印度回到台湾,华人社会文化的“单一性”是娜娜的第一个“反向文化冲击”。“大家的穿着都非常单一、衣服的颜色都非常单一、女性体型都非常单一,‘不会吸引别人异样眼光的范围很狭窄。”

例如,现时东亚女性讲求以瘦为美,但娜娜认为,女性的美不仅仅是瘦,胖也是一种身体的美。在印度,虽然也有印度女性追求瘦,但即便胖一点,也不会受到“歧视”。而在台湾,明明很瘦的女生却仍会觉得自己胖,这让娜娜感到很不习惯。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一种文化差异。在印度,人与人之间是几乎没有距离的,尤其是乘坐地铁的时候,只要有哪怕那么一点缝隙,都可以挤进去一个人。“所以回去台湾,我会忍不住想要去挤那个座位之间的洞,会觉得那里有位置。但我不能那么做,那样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可是在印度就很自然。”

娜娜还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搭地铁的时候,如果站着的人觉得背包很重,往往会问坐着的人能不能帮我拿,然后就会把背包放在对方腿上。”

不仅是在地铁上,在任何地方,只要跟旁边的人(陌生人)“使个眼色”,对方就可能帮忙照顾东西。“大家都觉得印度是个很不安全的地方,东西会被抢,其实印度是集体社会,大家会互相帮忙照看,不会视而不见。”

虽然新闻常常报道印度的治安问题,例如偷盗、抢劫和强暴,但娜娜认为,观光区都是不安全的。在印度的观光区就有很多扒手,而且都是集团性作案。“我在印度生活那么久,只丢过一次手机。但我第一次去意大利,就掉了相机。从来不会有人说意大利危险,不是吗?但其实,意大利有的地方也很危险。”

印度社会有这样一个特点—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所有人,所以小偷也要很小心。而从社会结构上去看的话,印度更多的暴力是朝向社会内部自上而下的层面,很多犯罪诸如强暴往往来自高种姓男性对低种姓女性。

印度是个集体社会,一个家庭也往往会有来自左邻右舍的人际压力。所以某种程度上,拉尔有一个稳定的外国女友,也可以帮他提高在当地的社会地位。

娜娜还举了另外一个例子。有一次她妹妹去印度找她,大概半夜11时,娜娜带着妹妹去搭嘟嘟车,她妹妹当时觉得非常可怕。娜娜的妹妹住在美国纽约,纽约半夜开车出门一定要关窗,否则很容易被抢劫或被枪手现场射杀。因为嘟嘟车是没有窗的,这让娜娜的妹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死掉。但是在印度,其实不会发生类似于美国纽约那样的事,嘟嘟车没有窗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说,到底哪个城市比较危险?很多时候,大家对第三世界国家的刻板印象是很深的,这很不公平。”

娜娜还提到,有一次她看BBC的新闻,BBC报道说印度乡村的女孩没有卫生纸可用,很可怜。但对印度来说,用清水清洁是更加卫生的。而且娜娜自己本身也不喜欢过度使用卫生纸。“到处都用卫生纸,既浪费也不环保。”

同样在印度,娜娜也不太习惯华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有人用歧视性的语言去说印度人和印度文化。每一种文化固然有其缺点,但就文化这件事本身而言,多元才是这世界的精彩之处。而且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并不只是按照种族的划分或某种既定模式;戴着有色眼镜和持有刻板印象,反而令人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更多的美好。

“我到印度来,受了非常多印度人的照顾。有一次借住朋友家,朋友不在家,我甚至和她妈妈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经验都是非常愉悦的。”

至于娜娜的男友拉尔,他告诉他的父母:“虽然我们没有结婚,但我们是相爱的。”

漂洋过海遇见你

有人和印度男生谈恋爱,也有人和印度女生结婚。三十几岁的上海男生随水,在印度旅行的时候遇到了他后来的妻子—一个小自己8岁的拉达克姑娘。

作为一名自由摄影师,随水经常往返于不同国家,尤其是印度。有一次他前往印度的拉达克拍摄,看到一个村庄在搞活动,很多人穿着民族传统服饰,他就去看热闹。突然有一个女生用中文跟他讲话,问他是不是中国来的,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女孩的名字叫帕尔。

拉达克是印度的一个联邦属地,毗邻中国,当地信奉佛教,所以和印度教信众的生活方式有很大差异。帕尔会讲中文,是因为曾经去中国台湾留学。她在印度本地有硕士学位,认识随水之前是个新闻业者。

第二次去拉达克的时候,随水又联系了帕尔,两人在相处中互相萌生了情愫。当时帕尔的父母还有点反对两个人在一起。“她妈妈一开始是不太愿意的,她还是比较传统一点,希望女儿嫁给当地人,还骗我说帕尔已经订婚了。”

不过,帕尔的父亲尊重她的选择和想法,但条件是婚礼要按照当地礼俗来。于是2018年,随水带着家里人去拉达克提亲,同年10月,他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婚礼视频中,新婚夫妇穿着华美的当地服饰,这段“跨国婚姻”自此启程。

随水对自己的定位是“奇葩”,他说自己不甘于过一份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所以对于婚姻中会遇到的各种文化差异,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就是奔着跨文化去的,当然,前提是我也是爱这个女生的。”

原本两个人打算在印度创业、生活,但新冠疫情打破了原本的计划。签证过期、随水被滞留、被当“黑户”关进集中营、被遣返回国,再到申请帕尔和自己的大儿子回中国……在经历了一波三折后,这对新婚夫妻决定留在上海生活。

会做饭、做家务、带孩子的中国“宠妻狂魔”,在印度女孩的眼里,简直就是稀有动物。随水的丈母娘对此也相当满意,还总让帕尔脾气别太坏。

帕尔显然是喜欢上海这座高度文明的城市的,这与她此前对中国的印象相去甚远。然而,她一直很执着于有一套大房子,這也是随水遇到的一个文化冲突。

在拉达克那个地广人稀的地方,作为中产以上的家庭,拥有一栋“有天有地、独门独院”的大房子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在上海,别管多大,有房子就已经是金字塔顶端的人了。这让帕尔不能接受,帕尔觉得如今的住所还不如印度的贫民窟。

“她说她就要有那样的大房子,无所谓在哪里。但后来人会变得贪心,她在上海住习惯了,又想要在上海拥有那样的大房子,那怎么可能呢?但是她理解不了。”

不过,帕尔对她的丈夫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会做饭、做家务、带孩子的中国“宠妻狂魔”,在印度女孩的眼里,简直就是稀有动物。随水的丈母娘对此也相当满意,还总让帕尔脾气别太坏。也因此,帕尔在YouTube上开了个名为“Pal in China”的频道,专门记录自己的丈夫做家务。

随水和帕尔育有两个孩子,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两个人也有一些文化上的冲突。生活在内卷严重的中国,随水不想鸡娃,但反而是帕尔想鸡娃。“印度鸡娃的也很鸡!”随水说。

随水认为,文化差异让两个人可以共同成长,这是他选择跨文化婚姻的一个原因,似乎总能在对方身上学习到新事物。至于因文化而产生的矛盾,随水也持乐观的态度,而且他也能理解帕尔一个人独自漂洋过海、连根拔起后,所产生的脱节与孤独感。

对于未来,随水说:“希望先在上海这里搞一个窝,基本上这个事情已经落实了,有了窝以后,别的地方就可以灵活一点。我也希望她能找个工作、做点喜欢的事,不然一个人会容易胡思乱想。”

不管是对于随水和他的妻子帕尔,还是对于娜娜和她的男友拉尔,跨国婚恋虽然蒙上一层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神秘面纱,但其本质还是人与人之间的相爱、尊重和理解。

而人们也从跨文化婚姻去了解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习惯和文化—“我者”即“他者”,“他者”即“我者”。当一种文化和另一种文化碰撞在一起时,也许可以产生更多美妙的事情。

(文中受访者皆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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