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无论世道如何变化,只要一丝善良未泯,有些事总能感动你。池塘深处有风光,人心深处存馨香,尽管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位置与价值,各有各的人生观与价值观,但善良的微忱大致相同。
1940年5月16日,张自忠殉国后,日军不许士兵触碰张烈士,由军官处理遗体,又以棺木礼葬之。第五战区部队与敌激战两昼夜,死伤两百余,终于在陈家集寻得英烈坟冢,开棺夺骸,并连夜运往重庆。途经宜昌时,全市下半旗,十万军民恭送灵柩至江岸。其间,日机三次飞临上空,祭奠群众无一退却。日机一弹未投,盘旋而去。
1942年3月,中国远征军在缅甸开始与日军作战,5月,中英盟军全面溃败。18日,在郎科地区指挥突围战斗中,戴安澜将军身中两弹,因无药物医治,伤口化脓溃烂,26日,殉国。当时缅境无木棺,将军马革裹尸还。7月6日,当衣衫褴褛的战士们护送将军的灵柩回国时,云南省腾冲县临时县长张问德率数万衣衫褴褛的县民下跪迎灵,观者无不怆然泪下。有道是:“千里抬棺,不愿他乡埋忠骨;万人追悼,铁血忠魂归故乡。”
西迁路途艰险,闻一多曾在给父母的信中用“此生未尝过之滋味”直言旅行团生活之苦,并用“前五日皆在农舍地上铺稻草过宿,往往与鸡鸭犬豕同堂而窝”来还原生活的狼狈。国立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西迁时,告诉留守的牧场管理人,万一敌人逼近首都,余下的牲畜,可迁则迁,不可迁则放弃,绝不怪你。“敌人是十一月十三日攻陷首都的,他于九日见军事情形不佳,就把这些牲畜用木船过江。由浦口、浦镇,过安徽,经河南边境转入湖北,到宜昌再用水运。这一段游牧的生活,经过了大约一年的时间,这些美国牛、荷兰牛、澳洲牛、英国猪、美国猪和用笼子骑在它们背上的美国鸡、北京鸭,可怜也受日军的压迫,和沙漠中的骆驼队一样,踏上了它们几千里长征的路线,每天只能走十几里,而且走一两天要歇三五天,居然于第二年的11月中旬到了重慶。我于一天傍晚的时候,由校进城,在路上遇见它们到了,仿佛如乱后骨肉重逢一样真是有悲喜交集的情绪。领导这个牲畜长征的,是一位管牧场的王酉亭先生;他平时的月薪不过八十元!”据罗家伦回忆:“1938年深秋黄昏,我由重庆沙坪坝进城。司机说前面来的一群牛像是中央大学的,停车一看果然是,牲口因抗战爆发从中大一步步走来,风尘仆仆。赶牛的王酉亭和三技工须发蓬松,好像苏武塞外归来。我感情震动得不可言状,看见这些南京赶来的牛羊,像久别的故人,向前去和它们拥抱。”
陈纳德于1937年应邀来华担任中国空军顾问,1940年秋,其拟制的“空中外籍兵团计划”终于得到罗斯福总统的赞赏与有限度支持,遂在美国组织了一支援华外籍兵团,通过各方筹资,招募空勤地勤人员600名,编成3个飞行分队。1941年8月1日,陈纳德在昆明正式成立了中国空军美国志愿航空队,对外号称“中央飞机制造公司”。陈纳德除在缅甸装机训练外,还在云南楚雄中国空军军官学校授课,建立巫家坝机场训练基地,为中国造就了一批新的训练有素的空军骨干。飞虎队及第十四航空队,在中国战场共摧毁日机2600架,击沉击伤220万吨以上的日军商船和海军舰只,击毙66700名以上的日军。1945年7月,抗战胜利前夕,陈纳德因与美国国务院对华政策有分歧,毅然辞职回国。齐邦媛的《巨流河》复述了他在重庆向市民告别时的情形:“陈纳德在重庆的告别仪式几乎是空前绝后的热情感人,两百万人挤满了街道和临街的门窗,他的座车无法穿过人群,人们手推着他的车子到欢送广场,全城伤痕累累的房屋上挂满了各种旗帜,许多绣着飞虎的队徽。这一年陈纳德52岁。正因为他来到了神秘遥远的中国,脱离了美国正规军的律令,以近乎闯荡江湖的个人魅力,聚集了千百个同样的好汉,用驱逐机的战术解救了地面上无数苦难的生灵。”
司马迁写《李将军列传》记李广事:“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天下尽哀,皆因“彼其忠实心诚信”。
有所景仰,便有所期待,期待可能模糊,可能麻木,但只是蛰伏,只是暂离。那些感动你的人,看似意料之外,偶然得来,实则他们仅仅按照人性的蓝图,将精神的初衷,竣工为现实的工程而已。匹夫贱士,一念所结,便可感风雨,动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