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实行了分区占领的政策。京城原有的城市治安管理体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西方的警政制度,其中尤以日本的军事警务衙门最为突出。在八国联军撤出北京后,清廷曾设立短暂的京城善后协巡总局,下设分局管理京城治安,这成为北京治安管理近代化的开端。
作者:李诚,北京市社会科学院。
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农历庚子年),在北京的历史发展中是沉重的一页。这年8月12日,八国联军以义和团为借口,进占京城东部重镇通州。8月14日,英、美、日、俄等国军队先后攻入北京城内。联军入城后,实行了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日本参谋本部文件中,承认联军曾特许公开抢掠三日,之后北京城内的混乱达到极致。随着联军的不断涌入,联军进行了分区占领,不同占领区的社会治安截然不同,以下试分述之:
一、八国联军分区占领
1.英占区:英国档案将英占区与日占区相提并论,指出这两个地区都很快恢复了正常。李松龄披露的《八国联军分区占领北京与“靖民”布告》完整记录了英占区初期的靖民布告。布告公布时,联军占城仅仅十余日,这份布告首先认定了英占区的范围,规定了英占区内,平民有照常居住、不被勒捐的权利;接着是华人的各项义务:不许持枪、不许放枪、不许藏匿兵器、不许抢夺。
2.美占区:在9月2日召开的第六次各国军队指挥官会议上,针对已在日、英、法占领区实行已久的禁枪令,美军指挥官陈述美占区仍有枪声。同样是英人的记录,常将英占区与美占区对比,称其“比法国和俄国的占领区强些,但比日本占领区差远了”。
3.俄占区:目前查阅到的资料,对俄占区的社会治理评价普遍不高,甚至在9月11日召开的第七次联军会议上,针对英军指挥官的指控“现在妨碍市内人民营业者主要是俄军之暴行,有必要首先加以制止”,俄军指挥官表示歉意,并称“今后会更加注意”。英国将俄国比为“北方游牧部落”,自然有自诩为文明国家的英国视角优越感。俄占区位于日占区的南侧,但俄占区内平民向日占区迁移,说明了平民更愿意到日占区生活。
4.日占区:对于日占区的评价,相对俄占区稍为稳定。日本采取了维持地方治安措施,包括阻止其他国家军队在日占区寻衅滋事;劝导平民开店营业;对店铺发放保护证;军队必需品由日方统一购买。日占区相较他国占领区稳定主要体现在市场的复苏。
5、德占区:德国与法国并不在最初进入北京的联军队伍中,因此对其占领区的划分在8月18日第二次联军会议上才确认。英国档案将法国与德国并列,認为其“到处烧杀”。如同俄占区平民涌向日占区一样,德占区内的平民也有向美占区迁移的现象。
总体而言,在北京城被八国联军占领初期,联军以“胜利者”的姿态对百姓进行残酷的镇压与抢掠,京城百姓大量死难逃亡,而留守官员也不得不为联军送上锦旗以求苟安,京城治安混乱不堪。各国军队在占领区内肆意侵凌百姓,被放弃的都城只能任由侵略者横行。
二、联军占领区的区域调整
八国联军占领京城后,对各国分区进行了多次调整。由于日、英、美、俄先头部队是从东面攻击北京城的,对于占领区的划分呈现了自东向西、由内而外的趋势。在占领京城的次日(8月15日)召开的第一次联军指挥官会议上,即确定了四国的占领区范围。
日本占有内城北部,主要是由于兵力强大。明清北京城遵循“左祖右庙,前朝后市”的城市规划方案,因此日本占领区的阜成门—朝阳门以北一线向来是商肆繁盛之地,而其他三国占领区则多为前朝的王府、衙署所在地。此后,无论日占区进行了怎样的分割,以钟鼓楼、后海西海为主的经济区始终在日占区的统辖之下。这也可以说明日占区市场逐渐恢复的原因。需要指出的是,这次分区仅涉及北京内城,目前尚未见到此次分区涉及外城的记载。
8月18日,法、德两军入京后,在第二次联军会议上讨论了两军的占领区问题。这次分区首次涉及外城,决定将其分予德国、英国和美国。俄国、日本并未占领外城,直至两国撤军,也并未占领。法占区割自英占区与日占区,也不涉及外城。
8月23日的第四次会议上,占领区的划界纠纷初次开始。法占区与美占区涉及房屋银钱纠纷,法国认为日在俄占区内缴获户部马蹄银。日方反驳称,日占领户部在8月15日划定占领区前,因此无可非议。关于占领区的纠纷可视为列强在华矛盾的体现。
此次划界后,日本先后于8月31日和9月12日向法国、意大利划出了部分地域,这次划界涉及的主要是两个城门—— 阜成门与西直门。阜成门以南地域由日本划给法国,这次划界也带来了平民的迁移——法占区向日占区迁移。西直门大街以南则由日本转给意大利。但同时规定了西直门由日、意两国共同把守。由阜成门、西直门作为划界依据,可知城门的重要标志作用及城门大街的交通地位。以城门内大街为划界依据,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清代内城八旗的分界原则,同时近代北京的城区划分也遵循这一准则。
联军成立北京行政委员会后,对于占领区的划分仍在进行。第九(1901年1月21日)至第十二次会议(2月18日),商定了“西华门、仪鸾殿东门间的地方由日军让给德军,但日军保有西华门卫兵所”。除了内、外城,北京的皇城也被联军侵占,从日本人绘制“冬营间北京城占领区域并宿营略图”来看,皇城主要被法、德、英、美、日五国分占,且邻近相应占领区域。随着议和将成,占领军陆续撤退。
由于目前参阅的史料多是日本及英国的相关记录,联军占领时期的占领区划分与纠纷当不止于此,更多的划界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挖掘与研究。仅就目前来看,占领区的划分并非一蹴而就,且在划界的过程中列强多有矛盾抵牾之处。占领区的划分受初期各国侵占北京的影响,且受北京城原有的主要城门及干道影响。
三、日本近代治安机构的创设
日本军队进入京城后不久,即进占了内城北部的顺天府衙门,作为军事警务衙门。在军事警务衙门建立之初,日占区即有分区的萌芽,只不过这种分区尚不是以街道来划分。鉴于城门对维护地方治安的重要性,警务衙门是以“城门”和“非城门”来划分。因此,其划分的标准还是维持地方治安。不过,这种划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8月26日,占领区又有了新一步的划分。
用东、西分区的建置取代“城门”和“非城门”的标准,其前提是市场恢复。因此,这种划分更多带有民事色彩。9月14日,警务衙门长将日军占领区划分为三区。在划区的过程中,该部门的建制也在不断扩充与完善。改革编制后的军事警务衙门东、西分厅职员为:总办东城分厅1人,西城分厅1人;副办各1人;帮办东城分厅4人,西城分厅3人;警巡各1人,书写人东城10人,西城7人;巡捕长东城分厅4人,西城分厅2人;巡捕东城分厅35人,西城分厅20人;差役各5人,总计东城分厅职员61人,西城分厅职员40人。
5月22日,第二十二次会议确定了清朝官吏任职名单:内城为庆亲王、陈夔龙。外城是陈璧、许佑身、阎锡龄、谢希铨、唐椿森。此后不久的6月1日,各国行政委员会解散。7月1日,日军向清政府移交了地方行政权。
四、清廷设立的过渡机构—— 京城善后协巡总局
1901年5月28日,已近油尽灯枯的李鸿章向清廷上了《联军将退预筹布置折》。在奏折中,李鸿章认为联军分区占领设置的巡捕与警察,较北京城原有的步军统领五城御史,处置事件更为周密。联军撤离后,恢复原有的治理模式只会带来事权不一的更多弊端。对于联军设置的安民公所,能保留的可以保留并改名为巡防局,采纳日本的管理模式,派巡捕、警察按区域巡视。联军撤离前,清廷曾尝试在外城重新恢复五城御史巡查的制度,当御史们重新回到衙署办公时,却是“颇为识者所笑”,旧有的管理模式已经不能适应被迫接受西方管理模式的北京城了。
在慈禧、光绪尚未回到北京时,清政府已开始着手整理北京城市管理。最初的改革只是对延续了二百余年的“祖宗制度”进行的修补与填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清廷在步军统领衙门内设置警务处,左、右两翼分设警务公所,与联军留下的各安民公所共同维护京城治安。同年,“京城善后协巡总局”成立,下设10个协巡分局。协巡总局的设置背景是善后,即处理联军撤走后北京城市管理的权力真空问题。因此,善后协巡总局的职能重点在于城市治安管理,对城市建设和公共事务的管理极其有限。各协巡分局分驻内城和皇城,设总办、帮办、警巡等官员。京城善后协巡总局设立之初的目的是效法各国的巡捕章程办理事务,但开办一年左右,效果并不理想。因为清朝只是在表面上机械照搬了外国警政制度,并没有真正学习外国警政制度在城市管理上的本质,不过是新旧两种警政制度的过渡而已。
结语
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给京城造成的破坏,即便在侵略者笔下也常常记载。如亲眼看见联军杀掠的日本人植松良二记录的:“巍然之橹楼,为联军击碎烧弃,已失数百年来巍免之美观,旧迹留者,仅一二耳。城内外惨遭兵燹,街市毁失,十分二三。居民四面逃遁,兄弟妻子离散,面目惨淡。货财任人掠夺者有之,妇女任人凌辱者有之,不能自保。此次入京之联军,已非复昔日之纪律严明。将校卒军士,军士约同辈,白昼公然大肆掠夺,此我等所亲见。计京城内富豪大官之居宅,竟无一遭此难者,绝非过论。”八国联军的分区占领不仅没有给京城带来安定,联军分区的频繁调整,不同占领区的管辖差异,给本已残破的京城治安雪上加霜,最终促成了京城秩序的全面崩溃。
八国联军分区占领北京后,多将本国的治理模式强加于各占领区内。因各国国情不同,治理方式迥然有别。强加移植的治理方式并不能适应京城地方管理的实际,因此收效甚微。与此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被动接受的京城治理出现了西方制度的身影,京城官民也受到了西方治理模式的影响,开始反思原有制度的不足,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尝试借鉴西方制度。最初的尝试仅仅是简单照搬,脱离实际注定不会长久。善后协巡总局成立不长,便被工巡局、巡警部、警察廳取代。北京城市地方治理开始步履艰难地向近代化过渡,原有治理方式逐渐消失,全新的地方管理机构层出不穷,治理成效逐渐提升。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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