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沈明 李雨蒙
(江西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粉丝群体近年来受到社会各界广泛关注。在技术赋权背景下,媒介平台的准入成本降低,扩大了粉丝借力互联网构建新社会关系的能力,助推了以青少年为主体的粉丝社群迅速发展壮大。凭借规模化的群体总量、严密的组织层级、共同的社会理念,粉丝群体已然具备了深刻的社会影响力和社会活动能力,广泛存在于影视、音乐、电竞等各个行业,形成泛亚文化格局,其产生的情境、与主流文化的交流方式已然发生转变。近年来,“EDG粉丝狂欢”“王一博粉丝豆瓣养号”等事件,不仅彰显粉丝群体能量之大,其行为对社会稳定的影响较大。粉丝亚文化及其引发的社会问题值得关注,然而既有观念多以“冲突”“对抗”思维关注粉丝亚文化,对主流文化与粉丝亚文化之间的资源交换缺乏细致入微的分析。探索两者间互动共生的场景、描述其互动共生的路径,对于维护多元社会交往形态、保持稳定的社会交往格局、激活文明发展的活力动力[1]5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作为人类文明的载体,文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文化间的资源流动模式直接决定着社会是和平稳定还是冲突混乱。对文化间的互动,既有研究主要有两种视角:一是“冲突—斗争”模式;二是“抵抗—收编”模式。“冲突—斗争”模式多立足于政治立场分析资源流动带来的冲突与摩擦,“抵抗—收编”模式以二元对立框架着重探讨资源间竞争“相克”而非依赖“相生”。
持“冲突—斗争”思维者多从政治立场出发,关注社会资源尤其是战略资源的争夺,代表观点源于塞缪尔·亨廷顿。冷战后兴起了以弗朗西斯·福山为代表的“历史终结论”[2]9观点,认为资本主义民主体制将成为人类政治发展的归宿。为驳斥这种“大一统”论调,亨廷顿以八大类文明为单位,重新划分冷战过后的国际政治版图,将“文明”理解为一个系统中大体具有相似的知识、信仰、价值和身份认同[3]1的群体,认为将不同“三观”的人群放在一起,让他们产生密集的互动和接触,更有可能出现的是冲突和纷争,而非理解和共存。在全球化趋势下,文化圈群间交流增多而摩擦却日益加深,“冲突—斗争”模式为此提供了较好的解释。文化资源在跨地区、跨族群、跨文化流动时,人们因对自我身份和角色存在差异性认知,各地各民族存在固有文化本质的差异性和多样性[4]20,不同文化主体间易产生摩擦、误解与对抗。在现代化社会的密切交流中,历史积淀不同的文明丧失了独立生存空间,彼此间差异日益凸显,为争夺有限资源,冲突似乎在所难免。
“冲突—斗争”模式多从民族立场出发,应用于跨国文化的交往分析,忽视了文化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简单地将不同文化以一种固定的形式激烈对立起来,展现出以政治意识形态为基础的面向资源争夺的文化分析框架。一方面,这一模式过度简化了文化,忽视了同一类别文化板块内部的复杂性;另一方面,将文化资源看作具有固定边界的僵化壁垒,忽略了文化资源的流动性。在中国历史上,文化间虽有冲突,但终归融合。在现实层面亚文化虽广泛存在,但各类文化在争夺网络空间存在之时,依然共存,同时“冲突—斗争”模式对于解释数字场景下文化互动格局具有局限性。当前,媒介技术已具有生成诸多种类文化圈层的能力,我国的文化版图由主流文化与小众亚文化的冲突逐渐发展为主流文化与泛亚文化并存的局面。故这一模式对我国当前的文化资源分布格局和互动关系解释力有限。
“抵抗—收编”模式广泛应用于解释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消极抗争与被主流文化收编的过程。这一模式的理论依据可追溯到伯明翰学派的亚文化理论研究,代表人物赫伯迪格认为亚文化以特殊风格挑战主流文化,目的是以引人注目的风格,“象征性”地解决社会结构中的矛盾和集体经历的问题(如贫穷、失业、住宅拆迁等)[5]88。当亚文化对主流秩序形成挑战时,主流秩序对亚文化施以商业收编和意识形态收编[6]94,使其回归于统治架构之内,表现为:一方面将亚文化的风格符号转化为流行商品生产;另一方面在意识形态上通过大众媒介给亚文化贴上“异常行为”的标签。此种观点带有西方典型“零和博弈”思维,是在社会资源和社会权力有限的前提下产生的一种理念,它认为文化必然通过“对抗”才能获得社会承认的空间。在生活空间、社会权力以及群体凝聚模式单一的语境中,该模式具有一定的解释力。
“冲突—斗争”模式是典型的“你死我活”式竞争,其产生前提在于资源有限;“抵抗—收编”模式则是典型的控制模式,强调的是在既有规则体系下谁占主导的问题。与有限的现实空间不同的是,数字空间生存具有无限性,简单的竞争和控制并不能解释文化间的多元关系。在我国既有文化体系里,亚文化群体曾以二次元、同人等小众文化为主。在社会权力集中的主流语境中,小众群体担忧个性身份丧失,为争夺自身存在的权利空间而抵抗主流文化的收编。如今,在以创新为主导的网络空间中,这一群体在媒介技术赋权下遍布演艺、音乐、电竞等各个亚文化领域。逐渐规模化的粉丝亚文化群体在与主流文化的交往中既有冲突也有和解,既有“相竞”更有“相生”。其生成场景的泛化使得两者之间并不简单地处于收编和反收编的二元对立的极端立场之中,粉丝的群体行动并非完全被动接受主流文化的调配,也非简单的抵抗。“冲突—斗争”和“抵抗—收编”的文化互动模式无法阐释当前多元文化并存的关系局面,必须用其他的文化互动分析模式来探索新的现象和问题。
共生学说起源于生物学科,“共生”种类繁多,既包括互利共生,亦包括竞争共生、偏利共生、偏害共生等。从生存和发展的视角来看,互利共生是一种更值得探讨的话题。在社会学中,费孝通提出文化和思维间应“各美其美,美美与共”[7]22,做到“共生与契洽”;但文化共生论并非简单的“文化平均主义”[8]83,而是在合理限度之内分享文化资源的基本权利。与生物学意义上的实践、社会意义上的理想相比,当前文化存在的空间、文化自身的转向以及流行符号等的转变,使得“激发人性的真善美,解决人高尚生存的问题,进而集体抵制符号暴力”[9]78,充分利用技术红利拓展生存空间,成为网络社会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共同空间中的多元共生成为现实需要探讨和解决的问题。
当前,人们的社会生活高度媒介化,媒介提供了无限空间和无限可能。从现实空间向虚拟空间的转换为多元文化提供了“互动—共生”的土壤,促其形成稳定的基础价值观和强烈的社会活动动机,使满足圈层信息外传和圈层文化交往等成为可能。
与大众文化的现实生成空间不同,主流文化与粉丝亚文化的互动主要发生在虚拟空间之中。社交媒介技术和算法推荐技术促进了粉丝亚文化的圈层化发展,即便冷门的亚文化爱好者也能受益于算法推荐,加入对应的兴趣社群,粉丝群体迅速发展,形成圈层亚文化,建立带有区隔感的粉丝亚文化壁垒,结成以偶像为主体的亚文化社群。空间转换为“互动—共生”的交往关系提供了便利:其一,在虚拟空间所营造的“肯定性”身份建构氛围下,圈层内部在观念、思想的渗透下极易达成共识,而圈层的迅速扩大又需要主流意识形态作为稳定的基础价值观。其二,以偶像为信息源,圈层决策诉诸偶像的信任与认同,即便身处各地,群体也能瞬间感受到同样的情绪,产生心理共鸣,形成辐射效应。同时,为推动群体扩大,群体具有强烈的社会互动动机,促使圈层成员直接采取社会行动,加强与主流文化的互动。其三,相较现实空间中形成的小众文化,粉丝亚文化常以夸张的社群表达标志自身的粉丝风格,其叙事具有不稳定特性,加重了阅读和理解的障碍,阻碍了其跨越圈层进入相关粉丝社群的信息传递。粉丝亚文化圈层成员身份的复杂性与多变性、虚拟空间与现实空间的强交往性,使得粉丝亚文化往往难以独立于主流文化,他们往往积极参与主流媒体的演艺制作中,展现其在社交场合的“声明生产力”[10]10,为圈层信息外传提供便利。总的来看,当前媒介环境带来的空间转换造就了各个领域粉丝亚文化共生存在的客观性与必然性。
伴随文化环境发生转向,在当前追逐流量经济的社会环境下,粉丝亚文化影响力已进入公众视野,从创造标新立异的小众流行标志转为与主流文化共同汇流。它们在媒介平台之上渗透与互动,形成“参与式文化”[11]87,获取更广阔的生存空间。粉丝亚文化是基于粉丝社群的形成,然后在圈层形成的过程中,结成以偶像为主体的亚文化社群。其商业形式并非以创造流行文化为特色,而是关注群体的形成,具有新的表现形式:一是作为带货网红而生成的独立主体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二是作为形象代言的明星主体向流量网红不断过渡。
风格迥异的亚文化,经媒介赋权形成圈层文化,通过凝聚情感劳动,强化对意见领袖的认同,使偶像人物赢得了势能优势。他们不需要经过代言再通过厂商贩卖商品的中介过程,自身就成为“品牌”,吸纳私域流量,成为能够直接变现的流量文化符号。从流行文化向流量文化的转变,使得带货网红具备强大的号召力,同时促使传统明星偶像为获取私域势能,拓宽自身业务范畴,不断向带货网红转型,下场参与直播。在资本驱动下,流行文化向流量文化的情境转向促使主流文化与粉丝亚文化之间的关系向“互动—共生”模式转化。
与流动的时尚不同,偶像是具有生命特征的个体,这就决定了其生存不再以简单的空间扩张为特征,需要兼顾空间扩张和时间延续。要想实现时间层面的延续,两个要素必须兼备:一是契合于其生存的互联网,关注创新;二是契合其生存的现实社会,关注共存。
当前,“世界转向视觉化表征,利用视觉呈现意图,表达诉求,成为一种新常态”,“身体影像成为当代社会的显性符号”[12]83,偶像尤其如此。偶像的形象、行为、语言等要素成为重要的符号资源,粉丝之间通过文本盗猎和参与互动,形成创新,拟合网络生存状态。粉丝群体以想象中的艺人、团体或虚拟人设为崇尚偶像,以偶像本身为中心符号,围绕偶像作品、周边商品等消费产生集体认同感。在制度层面,粉丝群体在资本运作规则下具有严密等级;在话语层面,生活中多元碎片化的个体因喜爱同一个艺人或作品集结成为粉丝群体,拥有共同的称呼和独特的话语模式;在价值观层面,符号表征背后所引发的群体行动,是粉丝群体围绕拟态亲密关系建立共同的心理诉求而付诸的情感劳动。随着圈层氛围变浓,集体认同感愈加强化。这一过程建构了粉丝亚文化,结成对内聚合、一致对外、带有强烈集体认同的社会关系。
在社会生存契合方面,在流量经济的诱导下,粉丝亚文化以偶像为直接变现的符号,通过打赏应援和直播带货等形式,吸纳私域流量而直接获取资本和金钱。空间的扩展、时间的延续,使得粉丝亚文化与主流文化在同一平台上汇流、交往、协同进步,生成“互动—共生”的交往关系。
互联网实现了生活世界的虚拟化建构,通过文化互动,主体实现资源交换,形成共生关系网。主流文化与粉丝亚文化双方基于寻求扩大共生空间的共同动机,在空间、文化以及符号转变的情境下,以文化资源要素占有为基础产生不同的互动场景,各主体间逐渐形成不同表征要素的互动路径与互动内容。
粉丝亚文化的符号意义因象征性符号——偶像的积极能动性而跨入主流文化的场域内,能够在社会行动中起到积极的作用。其符号意义从闭合走向开放,通过主动引流、语言模仿及价值观跨越三种形式向主流文化靠拢。
1.主动引流,实现象征符号的跨越
新媒体已成为偶像商业价值的重要生产策源地。随着我国媒体市场管理愈加规范,粉丝圈层的核心符号——偶像开始主动寻求向主流文化靠拢,以塑造更好的荧幕形象、获取更多的流量。同时通过转发和评赞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发表公开话语和参与主旋律演艺实践向主流文化靠拢。例如,王一博多次转发评论《人民日报》和央视新闻等主流媒体关于历史纪念日“九一八”90周年、抗日战争胜利76周年等图文,紧跟主流文化旋律,向其粉丝圈传递主流文化认同的价值观念。再如,参演《建国大业》《我和我的祖国》等主旋律电影的170多位演员,几乎是零片酬出演与宣传,充分展现了主动参演、引导粉丝价值观念的意愿。
2.模仿主流话语,实现语言风格跨越
偶像本身代表着粉丝亚文化的风格图腾,粉丝群体围绕偶像所产生的特殊话语背后是渴望建构差异化、个性化的标志。在新的媒介环境下,原本用于区隔自身与主流文化的独特话语模式不断渗透进主流文化中。例如,公益活动中使用适度的流行话语,一方面降低了主流文化的教化意味,另一方面符合圈层内部的话语习惯,使粉丝群体高度凝聚。例如,易烊千玺的公益海报中打出“易起携手,共渡难关”的口号,44分钟筹得善款超过30万元。再如,饭圈女孩联合“抗疫”事件中呼吁粉丝“像爱护爱豆(即偶像)一样爱护祖国”,更是泛化了偶像的符号意义。这一渗透主流话语的破壁实践反映了粉丝群体通过利用象征性符号将个人喜爱与家国情怀建立连接,通过淡化自我意识积极向主流文化靠拢。
3.吸收主流文化精神内核,实现价值观跨越
粉丝亚文化如需争取合法性地位,需要获取主流文化的承认,以获得更为广泛的合法性。从EDG夺冠受到央视等主流媒体认可的经验来看,其成功跨越的手段是粉丝亚文化吸收主流文化既定的精神内核。通过分析对EDG的采访文本,可见其话语体系集中在社会认同的价值观之上,如勤奋、奋斗、爱国、益智、训练刻苦、夺冠、团队精神等。
值得注意的是,在向主流文化靠拢的破壁实践中,象征符号、流行话语、价值观跨越过程仍存在一定的风险。其一,在象征符号向主流文化靠拢的行动路径中,粉丝对偶像的崇拜感和获得感,可能在特定场景遭到反噬。偶像一旦“塌房”(即形象的坍塌),之前所发表的公共宣言便会沦为笑柄,粉丝甚至可能遭受攻击。例如,某演员曾在公益广告中发表“我不吸毒”的倡议,随后因吸毒被捕入狱,成为其粉丝圈遭受攻击的笑柄。其二,尽管我国存在对娱乐产业内容严格的把关制度,粉丝群体在向主流文化迈进时也通常采取自我规训的话语模式,但是仍可能因流行语的过度使用遭到主流媒体的批评,如“YYDS”等过于缩略和松垮的流行话语表达容易使人产生依赖,进而失去自我表达的思考过程。其三,在价值观跨越过程中,可能出现非理性行为,如EDG部分粉丝以过度“狂欢”作为庆祝方式,跨越公共道德底线,消解对电竞文化的价值认同。
在粉丝行动未与主流文化产生摩擦碰撞时,主流文化赋予其生长空间,承认其正当性。对粉丝亚文化的隐性规训路径主要体现在对象征性符号和粉丝群体的组织性、社会互动性及群体共情性等力量的征用上。
主流文化通过新闻联播、春晚、公益广告等多种表现形式呈现,符合我国既有的主流社会价值观念。主流文化遴选健康、阳光、正能量偶像进入平台,宣读主流话语或进行演艺实践,向其倾斜平台资源,给主流意识形态的严肃话语增加更多亲和力,实现正向引导粉丝群体、形塑青少年价值观的目的。对象征符号的征用包括鼓励偶像有益于价值观传播的正向行为,如支持李子柒传播优秀传统民族文化,邀请明星出席主流媒体晚会演出或参与公益广告拍摄等,以在不同时空达成对主流文化的情感认同。
此外,在各类突发事件和重大舆情事件中,主流文化应该依靠偶像的表态与情绪渲染,通过征用亚文化象征符号的社会动能,促进粉丝志愿者的积极社会行动,传递国家大义和民族情怀;同时借助各种隐性路径,使粉丝群体参与到政府行动中,让青少年粉丝群体具有积极向上的价值观。
在流量经济推动下,粉丝行动并非完全被动接受主流文化的调配,而是借助情感倾注,将个人喜爱与家国情怀建立连接,积极能动地向主流文化靠拢。粉丝亚文化既有内向交互,又与主流文化之间存在双向互动关系。
1.内向交互
粉丝围绕偶像这一表征符号所引发的内向交互模式分为“文本盗猎”和“打投应援”两种主要形式。“文本盗猎”一词来源于亨利·詹金斯的著作《文本盗猎者》。他在书中将粉丝文化挪用大众文化要素进行二次创作的意义生产过程描述为“盗猎”过程,而这一行径常常受到一定的制约,需要躲避版权方的追逐而寻觅生存空间,使其文本生产力受到限制。在当今的粉丝圈层中,文本盗猎的行径主要指粉丝挪用要素进行生产和传播,利用偶像的演艺素材进行二次创作的生产过程。这一过程随着粉丝群体的规模化增长,对演艺作品的免费宣传,对周边产品消费的促进,而逐渐受到版权方的默认。粉丝们通过剪辑制作多个视频作品,有一些甚至重构故事线,与原作品叙事差异较大,但无不充分展现了粉丝亚文化的文本生产力,成为促进文化消费链条的重要一环,为版权方贡献了情感劳动和文化消费。
“打投应援”是内部互动的行为表征,应援指的是号召圈内粉丝为偶像的演艺实践进行消费与支持。例如,SNH48组合向粉丝售卖见面会门票并开放单人支持的“打投”通道。虽然粉丝的内部行动能够为偶像赢得流量和变现,但是粉丝与偶像的互动关系仍可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从肖战粉丝引发的“A03关闭中国服务器”事件可以看出,若不积极应对,偶像最终会与粉丝共同承担后果。内向交互表现在二次创作的生产实践和应援消费中,完成了粉丝圈内的情感投入。
2.外向交互
在圈层内部达成一致的基础上,与外部的交互体现在行动出圈的过程中。通过梳理粉丝群体出圈的现实表现,其出圈行动场景可分为重大事件出圈、仪式性活动出圈以及内部圈层受到攻击时出圈。
重大事件出圈主要指在遭遇重大突发事件时粉丝圈层的对外交互行动,例如在应对湖南洪灾、山东寿光水灾等大型应急性救灾活动中,粉丝群体均展现出了高凝聚力的出圈行动。
仪式性活动出圈主要指在偶像演艺作品播出或节庆典礼等仪式性活动中粉丝群体的出圈行动。如2020年12月,易烊千玺的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上映,其粉丝就自发组织参与为癌症患者捐赠头发的活动,帮助因为化疗而光头的患者们。粉丝圈层亦有受到攻击等外力影响下的出圈行动案例,如粉丝以偶像被黑为由,举报某网站迫使其关闭中国服务器,最终严重影响其他亚文化圈层的运转生态。可见,在外界的刺激下,粉丝群体容易产生情绪传染效应,进而形成一种勒庞所定义的“乌合之众”,若行动方向稍有偏颇,易做出缺乏理智的集体行动。在通过行动外向交互的过程中,粉丝亚文化充分展现了自身的能动性,将圈层内部的核心符号转换为能够在互联网上流通的“声明生产力”,让自身的观点、话语进入主流文化的框架之内,进而获得认可与传播。
文化共存是社会现实,不过各类亚文化之所以存在,就在于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的界限,如若一种粉丝亚文化失去对其他亚文化的容忍度,则会严重侵扰整个文化交往场域,影响文化交往系统的正常运行。因此,在主流文化的基础上,确定各类文化互动共生的基础价值体系,探索如何通过法律和媒介手段来对具体的亚文化越轨行为形成规制,形成相应的约束性条件,建构良性的引导机制,探索文化资源的转换路径是保证文化互动共生、建设“文化消费升级”[13]47的基础。
图1 主流文化与粉丝文化互动共生模式
社会秩序的稳定源于共识的存在和法律的监管。平台媒体时代,社会高度媒介化,平台把关亦不可或缺。
1.确立共同价值,保证共存
不同时空以及不同场景之中,价值观有可能差异较大。对于亚文化而言,维持自身存在,确保社会稳定,做到互不干扰,完成可持续发展是共生关系得以形成的基础。这些价值基础不仅存在于法律之中,也应广泛存在于道德、风俗习惯以及意识形态之中,从而形成一种总的约束规范,从而保障参与者的平等地位。
2.强化法律管控,避免分裂
文化差异之所以存在,就在于其理论前提、价值立场与其他文化间存在较大不同。因此,当粉丝行动与其他文化或主流文化产生冲突和碰撞时,法律管控不可缺席。以“饭圈行动”为例,在不少粉丝行动中出现浪费社会资源、攻击他人、组织线下集体行动、违背社会正常管理秩序的行为。如若法律不对其进行管理约束,则可能造成较为严重的社会冲突。国家层面虽已颁布一系列文件对“饭圈集资打榜”等现象进行整治,但在已有国家政策着力打击“饭圈”乱象的同时,其他粉丝亚文化圈群破圈行动频发,手游圈、制服圈等多个亚文化圈群“饭圈”化现象同样趋于明显,呈现“野火烧不尽”的态势。因此,约束边界的确立应涵括多主体与多层次,规则的重塑应在明确的法律边界内始终保持对各类粉丝亚文化的规劝与训诫。
3.进行媒介惩戒,维护生态
媒介化社会中粉丝文化的形成主要围绕媒介平台而生,因此进行媒介惩戒将对维护互动共生的文化交往语境意义重大。其主要表现为“让流量配得上正能量”,让平台约束粉丝失格行径的发生,同时对偶像的失格行为、资本导向的消费主义行为等进行相应惩戒,从而限制亚文化偶像及粉丝群体行为,强化偶像树立正确价值观、历史观的决心。
在场景的转换下,粉丝亚文化的活动空间已由地域性的社团和面对面的交谈转为虚拟的网络空间集聚,借助互联网和新媒体应用技术,实现跨越空间与时间的点对点链接,深化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相互构型[14]10。在明确的约束条件下,应该建构多方协同的媒介引导机制,从而维护整个泛亚文化圈群与主流文化共生共荣。
1.营造开放包容的文化交往氛围
在制度层面,要秉持“在开放包容的文化心态”[15]109,重构亚文化社群的交流模式,为粉丝亚文化与其他亚文化创造开放的媒介交流环境与交流平台,鼓励亚文化之间的对话,提供真诚的自我表达和互动交流的场域,消弭对其他亚文化的刻板印象,避免因误解而盲目贴标签的行为,缓解亚文化群体之间的紧张情绪。亚文化具有典型的“拼贴”风格,它在“一套完整的意义系统之内,对这些物品进行重组和再语境化,并以此来传播新的意义”[16]304。粉丝亚文化正是通过截取新的素材进行拼贴与二次创作,实现与外界的交互,故与其他亚文化的交流,扩展自身的创作空间,增添亚文化之间的理解与包容。
2.企业平台科学引导流量
在行业层面,要依循互联网思维,利用算法对流量进行科学引导。媒介社会带来的流量关注,使互联网思维逐渐渗透进入粉丝亚文化的游戏规则之中。一方面,粉丝群体围绕偶像所生产的文本、舆论、互动已然生成庞大的数据体量;另一方面,新媒体将依据算法权重对偶像影响力进行排序,意味着偶像的媒体热度能够被技术手段所量化。这些现象促使流量成为谋求资本变现的最重要因素。因此,要以流量为中介,引导付出情感劳动维系数据生产的粉丝亚文化群体实现自我驯化;同时限制媒体流量以惩戒失范失格偶像,重塑偶像示范作用,管理粉丝文化的非理性集体行动,默许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呼应的粉丝行动,并对积极正向行为予以引流鼓励,如宣传中华文化、提升国际影响力等。
“互动—共生”模式强调的是文化之间在合法性资源方面的相互借用,共同维护一个多元共存、秩序稳定、竞争协调的文化互融局面。
为实现共生共存的良性文化生态,主流文化要树立明确的约束条件,对与主流价值秩序相抵触的行动施加惩戒,使亚文化不至于偏离轨道;同时要在边界之内为粉丝亚文化的个性与发展预留一定的空间,充分尊重多元文化的独特性,征用粉丝亚文化的符号间接传输国家意志。例如中国中央电视台发文祝贺EDG夺冠的报道,舒缓了粉丝亚文化的情绪,增强了共同体意识,为建构互动共生的桥梁而不断寻求平衡,推进“文化创新和创造转化”[17]171。
粉丝亚文化要通过符号嵌入回应国家意志,提升社会地位,以获取长久的生存空间。粉丝亚文化要在圈群的讨论、文本参与以及展示声明生产力的过程中持续地嵌入符合主流文化精神的符号要素,使这些要素内化于粉丝亚文化的群体性语言、群体性知识、群体性记忆之中,建构粉丝亚文化的记忆编码,形成与国家“共同在场”的文化意义。在亚文化的活动、仪式与文本参与中保留主流文化的精神主旨,创造文化资源的互动共生条件。例如曾作为小众亚文化集聚地的B站,发布五四演讲《后浪》、与央视频联合主办跨年晚会,收获大众好评与关注,在新时代展现出与主流文化的积极联动与交流,扩张商业版图的同时实现了输出二次元亚文化符号的目的。
主流文化之所以成为主流文化,既是千百年来社会行为习惯的沉淀,也是人类生存交往的基本模式,无论是存在的时间跨度还是空间跨度均要大大强于亚文化。在通常情况下,亚文化要实现时空扩展,只有进入主流文化体系,而主流文化也可借力于各种亚文化包括粉丝亚文化。不过,与依赖于商品而存在的流行不同的是,网络粉丝亚文化的主体是偶像和粉丝,一旦偶像不追求时间和空间的拓展,便捷的网络应援和打赏机制以及直播带货的存在则让偶像可以生活在自我的狭小空间中,实现“闭圈”,进而形成逆互联网操作。因此,亟待识别粉丝亚文化在符号层面和行为层面的封闭性,从平台运营层面对其加以约束,使其整体符合网络平台和社会发展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