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大地》中阿兰形象的神话原型解读

冯田田

【摘要】《大地》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于1931年发表的长篇小说，通过讲述20世纪初中国农民与土地变迁的故事，揭示了旧时代的中国农民艰难困苦的生活以及对土地坚定不移的追求。本文主要运用原型批评理论解读小说《大地》中女主人公阿兰的形象，通过分析各种原型意象，丰富了其作品的内涵。

【关键词】阿兰；《大地》；原型；赛珍珠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2-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2.001

赛珍珠（Pearl S.Buck，1892-1973）是美国文学史上著名的小说家、人权和女权活动家，也是唯一同时获得诺贝尔奖和普利策奖的女作家，她的作品被译成145种语言，是作品流传语种最多的美国作家。赛珍珠出生于美国，然而仅在出生四个月后，就随着身为传教士的父母来到中国，定居在中国镇江，并于婚后搬到安徽宿州居住。赛珍珠在中国生活了将近四十年，对中国的风土人情、历史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和极为特殊的感情。她把汉语看作是自己的第一语言，并将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译成英文在全球范围内出版。她的长篇小说《大地》 （The Good Earth）一经出版，立即在全世界引起了热烈反响，其独特的视角、优美的语言使该书连续两年稳居畅销榜冠军，并于1932年获得普利策小说奖；1938年，她在文学方面的杰出成就获得诺贝尔奖委员会的认可，成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女性。不寻常的童年生活和多年的在华经历奠定了她为时代变迁中的中国女性写作的基础。

《大地》以20世纪初的中国为背景，这一时期，许多农民主要靠土地维生。故事开始于男主人公王龙与女主人公阿兰的大婚之日，讲述了阿兰一家人从一无所有到成为富农的故事。故事中的黄氏家族是一个居住在城镇里富有的地主，阿兰结婚前就一直在那里做丫鬟。阿兰虽沉默寡言，但吃苦耐劳，顽强坚韧。由于黄氏族人吸食鸦片、过度消费、无节制的借贷等原因，黄氏家族逐渐衰落。与此同时，通过王龙和阿兰的努力，他们慢慢赚到足够的钱，并一块一块地从黄家买地，通过他们踏实、勤恳地耕耘和付出，生活逐渐富裕起来。然而，当王龙终于能够养家糊口时，他却大肆挥霍，并愈发嫌弃自己的糟糠之妻阿兰不够貌美，另娶了一位妓女荷花当姨太太。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兰身体愈发虚弱，最终与世长辞。后来王龙也老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守住在他看来最为宝贵的土地，但他的孩子们却为了争夺财富而争吵不休，不顾父亲的意愿，计划卖掉他的土地。在这部小说中，赛珍珠以其特有的双重文化背景对阿兰的命运和遭遇作了极为细腻的描写。本文将借助弗莱的原型批评理论，分析阿兰的人物形象塑造，探究在当时的背景下，阿兰悲惨命运的必然性。

一、神话原型理论

神话原型批评来源于现代人对早期人类文明以及人类共同心理结构的深刻探索，是以人类学和心理学为基础的一种文学批评理论。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J.G.Frazer在其著作《金枝》 （The Golden Bough）中通过研究全世界不同范围的巫术原理、祭祀仪式和神话故事，发现即使不同的文化背景，有些祭祀仪式和神话传说也具有高度相似性。（程爱民，2000：68）继弗雷泽研究之后，从神话传说和仪式的角度研究文学作品逐渐发展成为一种风气。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C.G.Jung）在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个人无意识学说的基础上，提出了“集体无意识”学说，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是种起源于个体经验的深层次体验，集体无意识的存在借助于其外化的形式表现，是一些在梦、宗教、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原始意象，后来被荣格命名为“原型”（archetype），“原型”是集体无意识的具体体现。较早将神话原型批评理论应用到文学领域的是英国批评家莫德·鲍特金（Maud Bodkin），她在其巨著《诗歌中的原型模式——想象的心理学研究》 （Archetypal Patterns in poetry：psychological studies of Imagination）中使用了“原型模式”（archetypal patterns）这一词。鲍特金创造性地将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学说和“原型”理论加以利用，使其成为一种分析文学作品的批评模式，引领了文学研究的新时代。

原型批评最重要的创始人是加拿大批评家诺斯罗普·弗莱（Northrop Frye），他以詹姆斯·弗雷泽和卡尔·荣格为基础，特别是以卡尔·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为基础，直接将神话研究方法运用到文学中。鲍特金的原型模式诗歌作为原型文学批评主题的第一部作品，将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原型”和“意象”运用到文学中，而诺斯罗普·弗莱则将原型文学批评转化为纯粹的文学术语。1957年，弗莱的代表作《批评的解剖》 （Anatomy of Criticism）发表，该书被视为神话原型批评的根基。在书中，他认为文学作品有五种基本模式：神话、浪漫传奇高级模仿、低级模仿和讽刺。原型结构可以存在于四种基本的神话中：传说、喜剧、悲剧和讽刺，分别对应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弗莱系统地创立了以神话原型为导向的文学批评理论，为加拿大乃至世界文学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献。如今，神话原型批评已经发展为一种包含心理学、人类学等多种学派的文学批评模式，是西方社会最具影响力的文学批评模式之一。

二、大母神原型

大母神（The Great Mother）特指起源于父系社会之前的最大神灵，泛指各类或善良或邪恶的女神，在原型批评中指兼具创造性与毁灭性双重特质的女性人物。大母神具有两面性，它的积极面“是母性关怀和怜悯，是女性神奇的权威，是超越理性的智慧和精神升华，是任何有益的本能或冲动，是所有宁静的事物，所有具有呵护、维护作用的事物以及所有有助于成长和繁衍的事物”；消极面则“蕴涵一切秘密的、暗藏的、黑暗的事物；深渊，死者之地，任何会吞噬、诱惑、毒害的东西，像命运一样恐怖和无法逃避的事物。”（陈璐，2016：57）

基于原型批评，大母神的积极方面常与生命、温暖、营养、保护、生育、成长、丰富相关。以各种形式出现的大母神形象中，最为显著的特征是保护她具有神性的儿子以及身为王的夫君。在《大地》中，阿兰的人物形象塑造与神话中的地母形象如出一辙，因此，阿兰可以看作是大母神的原型。赛珍珠在故事中对阿兰外形的描写则是： “你看她那强壮的身体和方方正正的脸颊。她会在田间为你耕地、抽水、做你想要她做的一切。她不漂亮，但她并不需要……”小说中，王龙对阿兰的第一印象是“一个高大結实的女人”“声音很好，显得脾气也很好”。她嫁给王龙以后，每天都起得很早，给公公和丈夫烧水、做饭、打扫房子，尽到了妻子的本分。另一方面，大母神养育了世间万物，因此也被认为是强大的孕育能力的体现。小说中，阿兰无疑是地母的化身，她生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而且她的每一次生育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他人操心，甚至刚生完孩子就下地干农活。在王龙大富大贵，从黄家买下更多土地之后，“阿兰仍旧在屋子里工作，给每人做新衣服和新鞋，她还为每张床铺上花布，里面塞满了温暖的棉花。”甚至在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之后，阿兰依然专心做家务，毫无怨言地照顾着一大家子人。无论多么困难，她总是乐观向上，尽最大努力保住家人，努力让家人渡过难关。

此外，根据原型批评理论，大母神的消极方面常与黑暗、危险、毁灭、死亡等联系在一起。小说中描写到，在饥荒之年，食不果腹的阿兰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忍饥挨饿，竟狠心亲手掐死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在这一过程中，阿兰也未表现出任何犹豫，似乎这一决策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在得知女儿已死的消息后，王龙感到深深的痛苦和绝望。另外，当全家逃亡到南方，因贫穷无法返乡时，阿兰却想把女儿卖给别人换取钱财。但是王龙没有同意，作为父亲，他宁愿自己一生漂泊都不愿意卖掉自己的孩子。赛珍珠在小说中多次描写了王龙对待子女慈爱和关心的态度，这更加凸显了阿兰的残忍和冷漠。由此看出，阿兰在特定情况下对自己孩子表现出的凶狠与恶毒正对应了大母神的消极方面。综上，阿兰具有两面性，因此可以看作是大母神的原型。

三、“替罪羊”原型

“替罪羊”（Scapegoat）字面意思是以羊替罪，羊是古代祭祀和仪式中不可或缺的祭品，除了被人拿来献祭，还承担了替罪的任务。根据原型批评理论，替罪羊与部落或国家的福祉息息相关，必须为人民的罪孽而死，使大地恢复生机。人们通常会选择儿童或妇女作为替罪羊的目标，因为他们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在《大地》中，悲惨的阿兰是牺牲的替罪羊的原型。阿兰是个文静勤劳的女人，还没来王龙家就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在饥荒之年，她们一家为了活命，从山东老家一路乞讨到南方。最后，她的父亲为了得以生存，不惜将她卖为奴隶，用换来的钱回到山东老家。因此她从十岁就开始在地主黄家做丫鬟，直到嫁给了王龙。由此可以看出，她从小就是父母的牺牲品，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只为解救自己的家人。作为一个丫鬟，她要伺候黄家一家子人，因为长相不讨喜，她没少挨主人的责罚。她的婚姻也是被包办的，她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地做了王龙的妻子。在她嫁给王龙后，生活也没有因此变好，即使怀孕了，她也依然要为全家做饭和做农活。她努力工作养家糊口，但仍然受到丈夫的伤害。在王龙眼里，“她的五官太大了，没有任何美感或光芒。”他带走了两颗原本属于阿兰的珍珠，并将它们制成耳环送给了后来他的第二任妻子。尽管阿兰非常不满和怨恨，但她仍然保持沉默，选择顺从丈夫。在王龙富裕后，就开始厌恶阿兰，娶了年轻貌美的小妾。后来在她病危的时候，当她得知医生要收取五百元治疗费，她虚弱地说：“不，我的生命不值那么多钱，可以花这么多钱去买一块好地。”当她濒临死亡，她想到的也只是她的家人，而不是她自己。由此可以看出，阿兰悲惨的一生体现了中国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和歧视，阿兰就是被用作供奉的“替罪羊”，她不得不将自己禁锢在牢笼之中。

四、佩内洛普原型

阿兰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她对家庭做出了很多贡献，对丈夫很忠诚。佩内洛普（Penelope）也是一个忠诚的好妻子，她们有很多共同点。在希腊神话中，奥德修斯 （Odysseus）是希腊半岛西南边伊大卡岛（Ithaca）的国王，他的妻子佩内洛普是一个善良而负责任的女人。在特洛伊战争期间，奥德修斯离开家远征特洛伊十年，归途中又在海上漂泊了十年，历经了万般艰险。在奥德修斯失踪后，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权贵们为了抢夺伊萨岛统治者的权力，纷纷向他的妻子佩内洛普求婚，而佩内洛普拒绝了所有求婚者，以为公公编织寿衣为借口拖延，织好就拆掉，一直期盼着丈夫还活着，并能够平安归来。故事的最后，奥德修斯历经百般磨难终于如愿回到自己的国家，一家人共同携手把所有在他家里恣意妄为的求婚者杀死，最终夫妻得以团聚。小说中，阿兰就是这样的女人，她嫁给王龙后，为家庭付出了很多。作为女人，她给王龙生了五个孩子；作为妻子，她对丈夫极其忠诚，绝对服从。当王龙责备她穿得又脏又邋遢时，她没有反驳，只是低声下气地看着丈夫，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她的家庭逐渐富裕，丈夫却想娶小妾，她只能默默忍受着悲伤和痛苦。赛珍珠在她的小说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最后，阿兰突然大哭起来，他以前即使在她饿了或者任何时候都从未见她哭过。我给你生了儿子，我给你生了儿子……”在某种程度上，阿兰就是佩内洛普，她是个顺从的女人，没有勇气挑战男人在那个封建时代的地位。

五、结论

综上所述，《大地》通过清晰优美的语言讲述了一个简单而动人的故事，使读者产生了巨大的情感共鸣。同时，这部被称为“农民史诗”的巨著也让许多西方社会的读者对中国有了一定的了解。赛珍珠创造性地利用了神话，通过对阿兰一家酸甜苦辣生活经历的叙述，表达了对旧中国农民，尤其是封建社会女性的深切关怀。本文试着借助原型批评理论，对女主人公阿兰的原型意象进行分析，丰富了小说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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