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书写符号系统,几千年来承担着传承中华文化的重要作用,对中国人来说,汉字已经超越工具而成为一种精神象征。近代以来,有学者提出要以拼音文字取代汉字,并提出一系列汉字拼音化的根据。本文从汉字拼音化根据的逻辑问题和汉字本体优势两方面浅析汉字拼音化的可行性,得出在当前阶段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汉字拼音化都是难以实现的。
【关键词】汉字拼音化;汉字;拼音文字
【中图分类号】H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3)04
自清末开始,就不断有学者提出汉字拼音化改革,主张弃繁难的汉字转向用拼音文字。由此展开一系列拼音化改革运动。时至今日,仍然有部分学者认为汉字拼音化势在必行,将拼音化视为汉字发展的最终归宿,错误地将汉字看作是一种繁难的、不现代的文字。不可否认实现拼音化的确可以解决部分汉字繁难的问题。但是笔者认为汉字拼音化存在的问题要远远大于它所带来的便利。
一、汉字拼音化改革运动
早在明朝时期,意大利人玛窦就提出了汉字拼音化的最初方案。明朝万历三十三年,他在明朝都城北京出版了《西字奇迹》一书。书中首次提出并制定了用拉丁字母标注汉字的方案。不过利玛窦提出汉字拼音方案,主要目的其实只是方便外国人学习中文的发音,并没有系统科学地进行规划。
汉字拼音化运动真正发端于中国近代。当时的社会一度走向探索革新的道路,汉字首先受到革新派的重点关注,革新派们将国民愚昧的祸源归结于汉字的繁难。汉字改革先驱卢戆章就放言:汉字改革之后可大大提高国民学习的效率,以节省出时间来专攻“种种实学”以强国富民。这本质反映出的是一种急切的文化变革心理——迫切地想通过汉字拼音化的手段来使中国融入世界发展潮流。
此后,汉字拼音化运动经历了切音字运动、世界语运动、国语罗马字运动以及拉丁新文化运动四个阶段,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成果。从为汉字注音到废除汉字甚至废除汉语,汉字拼音化改革运动始终和社会运动纠缠在一起,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革命情绪。
纵观近代的汉字拼音化运动,从汉字拼音化运动中总结出拼音化的理由大体有以下几点:
第一,汉字繁难不利于民众学习文化知识。第二,拼音化可以促进中国与世界融合。第三,拼音化可以实现国语“用字之自由”。第四,文字的发展规律注定我们要从表意的汉字过渡到表音的拼音文字。
二、汉字拼音化的逻辑问题
(一)汉字不应该与发展挂钩
人们最初将目光投向汉字改革,是错误地认为汉字的繁难导致了民众普遍文盲的问题,间接导致中国发展落后。这显然不是清末民众愚昧麻木的真正原因。闭关锁国几百年,对内实行愚民政策,遏制科学技术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普罗大众温饱已成问题,即便汉字再简单,又有几人能够有时间去学习?这是其一。其二,民众是否掌握文字与发展是否落后也不能混为一谈,闭关锁国百余年,世上多少读书人,思想封闭愚昧,才华横溢也无济于事。所以发展落后和民众愚昧的问题根源在于思想而非文字。读书识字固然能有利于思想的解放,但绝不是主要动力。
(二)汉字拼音化并不能真正促进国际化
汉字拼音化的一个很重要目的就是国际化。支持者认为,使用拼音文字这种与世界大部分语言相一致的符号体系,可以打破中外文化交流的“厚障壁”,从而实现翻译和交流的自由。
然而拼音文字果真能够从根本上解决翻译问题,实现交流的高效和自由吗?的确,在很多科研领域,研究者们了解和分析相关知识时,甚至只能完全依靠西文书籍。钱玄同曾这样问道:“然要请问:新理、新事、新物,皆非吾族所固有,还是自造新名词呢?还是老老实实写西文原字呢?”然而,依靠使用拼音文字来顺理成章地直接引用“西文原文”,从表面上看似乎解决了翻译不准确的问题,但是从含义上来看问题依然存在。这个新名词新概念我们只是直接引用了它的名称,其内涵依旧是用汉语固有的词汇来解释,这个词真正的含义是由它的定义所赋予的,经过转译的定义仍然是有偏差的。所以实际上并没有真正解决理解上的偏差问题,这个问题是汉语和英语词汇意义对译的问题,并不是文字的问题。
拼音也并不能帮助我们翻越国际交流时表达的鸿沟,这不是文字能解决的事,它的本质在于我们的词汇、句法、文化意义都是截然不同的。因此,企圖仅仅依靠拼音化实现国际化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去思考如何使中国的文化和特性以一种世界普遍能够认同和接受的样态传播,而只想依靠改变文字把中国文化粗暴地打包出去,是很难实现国际化的。
(三)汉字拼音化无法实现“国语用词自由”
所谓“汉字阻碍国语用词自由”,是国语罗马派针对“方言的再发现”以及当时歌谣运动中方言有音无字、地方风情无法充分展示等遗憾所提出的。最后发展到拼音文字问题,钱玄同等人认为要使“国语用词绝对自由”,即古今中外之语、文言白话、官音土话皆可纳入,那么使用拼音文字是必须的。而使用拼音文字也可以使白话文的表达更加自由。
然而果真能够实现吗?虽然拼音文字可以使方言被纳入书面用词且不失其本味,但同时,拼音文字也对白话文书写进行了严格的限制。我们的语言表达和文字是相适应的,在五千多年的发展中,汉语的表达习惯是贴合汉字的表意性的,先不论大量的同音词如何处理,光汉语的句法就是一个大问题,钱玄同在《新青年》中答复陈颂平有关白话文的经济性提问时,明确指出:汉字的表意性使人们养成了一种能省则省的书写习惯,并不太顾及文法的周密与否。这就是拼音文字反过来给语言的限制,为了使用拼音文字,我们的表达要迁就文字,要用“顶白的白话”才能不造成语义的分歧,这就模糊了口语和书面语的界限。
强行改换拼音文字来表达汉语,甚至要语言去迁就文字,难道不是一种“削足适履”吗?
(四)文字发展三段论不适用于汉字
西方学者提出的文字发展三阶段论认为世界文字共同的演化轨迹是“图画→表意→表音”。图画文字和表意文字的经济性与科学性远不如表音文字。表音文字是文字发展的终点。三段论的提出建立在欧洲学者对世界多种语言文字发展历史的研究之上,揭示了许多文字的普遍发展规律。由此,很多学者提出汉字必将走向表音文字的道路,并且将其作为拼音化的依据。
然而,文字发展的三段论是建立在对部分国家和民族的语言研究上的,未必能够生搬硬套到汉字的发展中。而我们的汉字也是经历了符号化、笔画化等一系列发展之后的现代文字,同样是成熟文字,也没有人能拿出确切的证据证明表音文字一定比表意文字先进。刘光裕先生就曾明确指出,“汉字和西方拼音文字是世界上所有文字中两个最大的不同系统。认为西方的这个文字演进三阶段也同样适合于中国的汉字,这个结论,完全是靠理性判断和逻辑推理的方法得出来的,并无事实根据”。
由此可见,三段论中将表意、表音划分为文字发展中的先后两个阶段是存在问题的。也无证据可以证明文字发展三段论一定适合汉字。
三、汉字的本体优势
(一)汉字与汉语的适应性
汉字在经历几千年的发展后,其表意性是与汉语语法和语音相适应的。首先汉字的表意性适应汉语非形态性特征。汉语作为孤立语的代表,主要是靠词根组合表达不同的词,不依赖于形态的变化。虚词和语序对语法结构和语法意义的表达具有重要的意义。语序不同,语法结构和语法意义不同。而以英语为例的大部分使用表音文字的语言中则有丰富的形态变化,并且词性的变化很复杂,构词主要使用不同的词缀,词序非常灵活。
因此拼音文字是不适应汉语的语法特征的,它只单纯记录汉语的语音,既不像记录屈折语的表音文字那有丰富的外露形态,又失去了汉字的表意功能,那么对于传达汉语所表达的信息来说拼音文字是低效的,需要我们去改变汉语的表达,甚至是创造一套新的语法体系来迁就拼音文字。
其次,与音素文字记录的语言相比,汉语的音节结构更加紧密。汉语不像印欧语言那样以发达的辅音和元音自由接缀。现代汉语普通话没有复辅音,声韵相拼也有很多限制。现代汉语普通话有21个声母,39 个韵母,声母韵母组合配以四声共大约1300个音节。用有限的音节表达丰富的语汇,造成大量的同音字和同音词是必然的。赵元任先生就曾创作《施氏食狮史》和《季姬击鸡记》很形象地说明了汉语中的大量同音字导致了汉语单字的语音形态信息是极为匮乏的。在口语中尚且可以通过情境、语气、语调来补充意义,进入书面语中便会带来歧义。
有学者把汉字的词式书写作为拼音化的阶梯。但是汉语和英语不同,汉语中有相当一部分表达很难分清到底是词还是词组,在学界也尚缺乏一个普适规则来便于人们判定词和词组。语言学家尚且意见不一,普通人又如何分得清楚?这必然会给日常交际和表达带来不便。
还有人提出通过规范汉语表达来减少直到消除同音词。譬如“致癌”和“治癌”,可以说“导致癌症”和“治疗癌症”即可。然而,改变或限用某些同音词 (字组)已经改变了深层的语言习惯。要采用一些新的说法,实质是去重新约定,需要全社会的参与和相当长的时间过程。此外,许多新的说法实际上是将已经形成的某种简称回复到原先的全称状态来避免歧义,这是不符合日常书写和交流的精简原则的。因此改变或限用同音词的方法可行性很小。
(二)汉字的超方言性
中国国土广袤,全国划分七大方言区,大方言区下还有次方言区,且部分地区方言变化多样,几乎达到“十里不同音”的地步。如果使用拼音文字,不同方言区中的人们几乎无法交流,如:“日”,在北京语音中读作[??51],在吴方言中读作[ni?2],在粤方言中读作[jat6],客家话东莞腔读作[ngit7]等拼音文字只能反映语言的语音,这对一个方言众多国家的跨区域交流来说是远远不够的。而具有表意性的汉字则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不管全国上下“日”的读音有多少种,在进入书面文字后,都只有“日”这一种书面表达。正如帕默尔(1936)说:“虽然中国的不同地方说着互相听不懂的方言,可是不管哪个省,只要是有文化的人都能看得懂古代文字。”
(三)汉字传承民族文化
汉字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因素和先民的造字智慧与生活经验。汉字是世界上至今仍在使用的最古老文字,可谓见一字知一史。汉字的古老使我们在现代仍然能读懂千年前的古籍,尽管存在与现代不一致的表达和形态,但这种差别比起埃及、印度古今文字的差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有汉字拼音化支持者认为,汉字拼音化并不会让我们的文明断代,仍然有考古学家等专门人员去研究、保留汉字的价值。但是笔者认为这几乎是一种空谈。正在使用的文字是活的文字,它的生命力不是存在于博物馆的文字所能比的。先不论现在的技术能否记录下汉字使用的真实风貌,就单凭一小群专门人员,要如何在后世开垦出汉字中尚未发掘的灿烂文化?越南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不过几十年,那些篆刻在文物古迹上的文字就已成为了不明意义的图画,甚至要向中国人寻求帮助来解开他们的历史谜题。
四、结语
综上所述,首先汉字拼音化的提出,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攻讦汉字繁难而误国这一偏激的观点。其次,支持者们所期待汉字拼音化能够解决的问题也并不能依靠汉字拼音化来解决。同时,汉字拼音化还面临着重重问题,带来一系列诸如文化断层、地区隔阂的后果。基于此,笔者认为汉字拼音化的议题必须慎之又慎,在当前,汉字拼音化是不应该也是不能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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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林子琪(2002—),女,汉族,江苏盐城人,本科在读,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汉语国际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