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们对中世纪常常带有一种偏见,但是中世纪艺术对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尤其是拉斐尔前派。受中世纪艺术风格的熏陶,首先拉斐尔前派一改学院派僵化、空洞的氛围,以精美的细节刻画与鲜艳的色彩表现为作品注入活力;其次,迅猛发展的工业社会给人们带来很多问题,于是拉斐尔前派提倡回到信仰时代,关注中世纪的艺术作品,在其创作过程中实现题材与心境的转变;最后,当理性逐渐破灭时,拉斐尔前派主张重返宗教世界,给身心疲累的人们以精神上的安抚。因此,无论是人们的行为还是艺术作品都在热衷于追求物质满足时,将目光重新聚焦于中世纪是有重要意义的。基于此,文章主要研究中世纪艺术传播对拉斐尔前派的影响。
关键词:拉斐尔前派;中世纪艺术;工业社会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3)02-0-03
与“中世纪”一词相似,“巴洛克”“洛可可”“哥特式艺术”等名词在诞生之初都带有一定的负面意义,但是相比其他艺术流派或风格,中世纪艺术所携带的负面意义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甚至今时今日提起“中世纪”这一名词,仍然常常伴随着“黑暗”这一前缀作为组合。虽然偏见一直存在,但是中世纪艺术的价值是不可否认的,而最早意识到中世纪艺术价值的艺术流派是拉斐尔前派,其主张要回到拉斐尔之前的艺术中去,以重新唤起艺术的生命力[1]。在19世纪工业社会飞速发展、理性主义破产和艺术风格逐渐僵化的社会背景下,这一主张具有重要意义。中世纪艺术对拉斐尔前派的影响深远,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1 提供形式方面的突破
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贡布里希认为19世纪的艺术发展面临着“传统中断的危机”,传统行会那种“艺术家—赞助者”模式逐渐没落,而美术学院、沙龙和画廊组成了一套新的艺术系统,艺术家开始直接面对市场。然而艺术的市场化在带来艺术大繁荣的同时,也蕴含着新的危机,因为直面市场的艺术家虽然获得了艺术创作的最大自由,但同时也意味着艺术家很可能要承担作品滞销的风险。因此,艺术家将面临一个新的局面,他们不得不根据市场来调整自己的创作以确保生计,这意味着艺术家可能会向市场妥协,创作出一些迎合大众趣味但缺乏艺术价值的作品。虽然部分艺术家依然以极高的艺术质量要求自己,但是在生活的重压下,大量讨好市场、低俗艳丽以及缺乏艺术价值的作品逐渐充斥于艺术市场。此外,与市场的乱象相对应的学院体系也日渐僵化,卡拉奇三兄弟创立的第一所美术学院所制订的折中主义方案最终演变成单一的审美取向,艺术表现日益程式化、呆板且僵硬。因此,艺术市场、艺术学院以及艺术创作的改革迫在眉睫。
在艺术机构领域,随着艺术的高度市场化,艺术正经历前所未有的繁华,但高度市场化在带来大量市场需求的同时,也逼迫艺术家妥协以讨好市场,就连卡巴内尔也曾表示,“我不得不描绘小幅的军史画以迎合客户的需要,而只有很少数的时间我能够创作自己感兴趣的历史画”。随着市场的高度完善,迎合市场趣味的“商品”逐渐取代了“艺术品”,一时间大量主题雷同、过度美化以至于庸俗的作品横行。于是不甘向市场妥协、坚持自己的艺术观念的艺术家或者艺术流派,如巴比松画派、库尔贝的现实主义、印象派、拉斐尔前派等逐渐开始对学院机制产生不满,扬起了反学院的大旗。
变革的序幕逐渐拉开,例如,巴比松画派为了响应卢梭的号召在大自然中寻找艺术的本真,库尔贝从社会现实中汲取艺术新的生命力,印象派仰仗科学的力量。而拉斐尔前派则将艺术变革的希望放置于中世纪,中世纪的艺术形式诞生于多民族融合的背景下,将古希腊罗马艺术、蛮族艺术和希伯来艺术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为了摆脱盲目崇拜偶像的嫌疑,艺术家以满足图案化的装饰纹路来表示形象,并借图案花纹和色彩以及图案本身来表达宗教的象征意义。因此,细致刻画图案的过程本身便成为虔诚表达宗教教义的过程,精致细腻的中世纪图案也成为充满审美性与精神性的结合体。在拉斐尔前派看来,与波提切利精致细腻的刻画所表现出的真挚情感相比,学院派宏大的构图显得格外虚伪而空洞[2]。正因如此,拉斐尔前派摒弃学院派的虚伪,他们用精致细腻的刻画来传达出内心的真情实感,这使其作品的外在形式与僵化的学院风格有了第一重区别。
第二重区别主要体现在色彩方面,学院派将色彩看作素描的点缀,对色彩采取克制的态度,以保证画面的宁静与和谐,即所谓的高贵性。但是色彩作为绘画审美性元素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在绘画中的作用不容忽视。而中世纪艺术的色彩观念与学院派恰好相反,中世纪的神学信仰与观念赋予了色彩一定的象征意义,比如金色代表天国、红色代表基督的血、蓝色代表圣母等。由于纯色象征意义的存在,越纯正的色彩便意味着越纯粹的观念表现,所以中世纪的神学家甚至认为“没有色彩的单纯,越明媚的色彩便越美丽”。这种审美观点与象征意义强化了中世纪艺术家在色彩方面的表現力以及表现的自由,因此在早期文艺复兴学院派色彩观点尚未形成之前,色彩的表现力便已得到充分的发挥,例如戈佐利的《三王来拜》、弗朗切斯卡的《基督受洗》以及安吉利科的《受胎告知》等,它们有的色彩浓烈富丽、有的色彩清新淡雅。因此,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家将目光置于中世纪艺术,在这一时期为僵化的艺术风格指明了向复古倾向尝试的道路,并在这条道路中通过精致的细节刻画与明媚鲜亮的色彩来更新绘画面目,为其注入新的活力[3]。
2 新题材与新含义的挖掘和组合
正如贡布里希所说,古希腊罗马人画其所见,中世纪的艺术家画其所思。长达1000年的中世纪,在其意识形态的作用下,艺术摆脱了古希腊罗马时期的写实倾向,转而专注于对教义、神迹的表现。在极力发展艺术的象征性的过程中,现实主义的艺术手法几近失传。随着经济条件、社会状况的逐步改善,人们逐渐摆脱禁欲主义的思维方式,将视线从来世转向今生,由上帝转向自然。在这一转变的过程中,人们突然意识到要重新以写实的方法描绘自然,但得经过一番从无到有的努力。最初的艰难探索在乔托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一方面,乔托有着对自然和对情感表现的热情,另一方面,新的表现主题、表现倾向与传统祭坛画、湿壁画的创作方法格格不入,虽然他显示出了模仿自然的极大努力,但作品中的人物动作仍然带有哥特式圆雕的僵硬感。随着人们对现实世界的兴趣与日俱增,人们对现实题材和作品含义展开了愈渐声势浩大的探索。
19世纪英国的工业生产水平大幅领先于整个世界,高速发展的工业对传统社会的冲击也在英国得到了最大的体现。英国人在乘坐火车游览各地风景时,发现工业化促使大量农村人口迁入城市,但是过多的人口超过了城市所能承载的限度,废气废水排放、垃圾堆积以及住房拥挤等问题大大降低了人们的生活质量。大量农村人口的拥入不仅增加了城市的负担,也增加了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在嘈杂、人口聚集的社会环境下,偷窃、抢劫、强奸等违法行为日益增加。在这种高效率的运转方式下,人们的生活节奏不断加快,传统的慢生活一去不复返。在巨大的社会变革中,人们对工业革命的热情逐渐退却,反感与抱怨开始取而代之。缓慢悠闲的传统社会不时会引发人们的怀念,复古主义思潮愈演愈烈。
作为英国最著名的艺术评论家之一,拉斯金曾公开抨击工业文明并对中世纪的信仰时代饱含敬意。身處于这一时代的拉斐尔前派艺术家受到时代思潮与社会现状的影响,他们以复古的方式反对工业化、逃避工业化,将精神寄托于中世纪的艺术作品中。为了逃离工业社会的嘈杂并重回信仰时代,拉斐尔前派的艺术家开始转变艺术表现的题材,他们不断关注《圣经》和其他戏剧文学作品,比如《受胎告知》《世界之光》《考费国王和乞丐女》《奥菲利亚》等分别取材于圣经、个人幻想、文学以及戏剧。拉斐尔前派对题材的转变是彻底的,他们身上体现出艺术家的关注领域发生了颠覆性变化,艺术家们重新开始关注宗教题材,并且由题材表达出强烈的宗教情感,在艺术创作过程中将真挚、平静、祥和以及坚定不移的宗教情感融入作品。例如,在罗塞蒂的《受胎告知》中,圣母玛利亚受惊时的畏缩与羞怯与大天使加百列的圣洁英武巧妙地融合在纯白色调的背景中,静穆、祥和而舒适的氛围从画中自然流淌出来,这是以往任何主题转变都没有做到的作品氛围变化。拉斐尔前派通过对中世纪题材的深入挖掘获得了中世纪的真实情感,并将其凝固在画中。
因此,在拉斐尔前派的作品中,作画本身便成了祈祷的过程,变成了为逝去的信仰、为逝去的平静以及为逝去的耐心的祷告过程[4]。此外,题材的转化只是一个前提,在题材转换的过程中,拉斐尔前派完成了心态的转换,即由画入情,很好地表达与传递了工业文明之前的平静与安宁,这也是对工业革命急躁和粗糙的社会弊病的有效应对方式。
3 理性破产之后的新精神寄托
作为信仰时代的中世纪,宗教的统治地位不言而喻,反对偶像崇拜的教义曾在一段时间内近乎抹杀了艺术家这一职业生存的土壤。即使在后来格列高利教皇的庇佑下艺术得以发展与存续,艺术家仍然被视作用图像传达教义的匠人。更重要的是,后期经院哲学的兴盛,使得艺术表现受到严格的程式化要求的限制,艺术家的创造性近乎无。因此,在中世纪,绘画和雕刻甚至雕塑都被归于机械艺术的范畴,他们与属于高雅艺术的“七艺”相对应,被用来指代没有创造性的、依靠体力劳动的技术性工作,即美术、绘画和雕刻被统称为技术(Technology),而非人们所理解的艺术(Art)。
在启蒙运动的引领下,中世纪艺术所强调的神性逐渐被理性取代,人们对理性保持着无比坚定的信念,他们相信理性能克制人的非理性欲望,这会使人更加高效、更加合理地存在于这个世界,相信只有理性才能使自己完成自己的人生价值。于是在这一场以“理性”为主角的斗争中,世俗、王权以及宗教等曾赋予人类“人生价值”的感性因素被理性推翻,但是人们在崇尚理性的过程中却发现它无法指引人的价值。
因此,卢梭率先号召人应该重返自然,并在大自然中寻找人的价值;康德发出“绝对的理性最终导向的是人绝对的不自由”的声音,并建立了一套新的伦理学;尼采也发出“上帝已死”的哀嚎,并提出“人要成为自己的上帝”的主张。诸如此类的哲学思想都反映出同一个观念倾向,即思想家们都在积极寻找理性之外的人生价值标准。思想上的转变迅速反映到世俗行为中,例如拿破仑称帝是理性幻灭的关键标志,贝多芬怒而撕其手稿,自此拿破仑交响曲更名为英雄交响曲;英国国民开始反感象征理性的古典建筑,于是哥特式的国会大厦拔地而起。然而人们惊奇地发现,当理性摧毁了人们内心原来坚信的上帝和教权之后,理性自身也幻灭了,人们又陷入了普遍的迷茫。
在理性逐渐幻灭的19世纪,拉斐尔前派选择返回宗教世界,依靠对宗教世界的信仰来指引人作为人的价值。例如在亨特的《世界之光》中,头戴荆棘王冠的基督手提灯笼行走于黑夜的荒野之中,他的手正抬起并打算轻叩一扇尘封许久的门。在这幅画中,基督的头和灯笼是两个光源,这两个光源散发出的金光弥散于整个画面,仿佛上帝的爱又重返人间。但是尘封的木门仿佛是对人本身的控诉,因为人们已经逃离主太久了,应该让主重返人们的心灵。整幅画以静制动、温暖祥和,当时以虔诚的宗教信仰在英国引发了热烈的反响。这幅画的革新意义在于它一改盛极一时的新古典主义的道德教化和政治宣传,毕竟人们在反复的战争中已经身心俱疲,人们不再需要理性的说教,而是需要一缕宗教的光来温暖濒临破碎的心灵。拉斐尔前派的主张正是重返宗教、回归感性[5],主动寻找内心慰藉的积极尝试并在后期得到了持续发展,它是一种由宗教观点出发但融入了人文关怀的新的突破,它是人们在寻找人之为人的意义的尝试。象征主义、荷兰风格派、至上主义以及抽象表现主义等都与其保持着内在一致性,这些艺术流派及其作品回应的是理性无法解释的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
4 结语
“中世纪”一词不该与“黑暗”这个前缀高度绑定,它或许是文艺复兴和古希腊罗马两个高峰之间的一个山谷,可能不够突出显眼,但同样是人类艺术山峰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丰富多彩。山峰并不是因为山顶的高耸而伟大,而是因为其本身的跌宕起伏才格外扣人心弦。拉斐尔前派从中世纪艺术中找到了应对其所处时代问题的答案,以新的风格、新的题材和新的思想来应对绘画发展、工业发展以及思想发展等问题。在如今的21世纪,尼采“上帝已死”的哀嚎依然不绝于耳,科学的持续进步伴随着人文关怀的缺失,这是人们正在面临的问题,而如何回应与解决,中世纪艺术这座山谷依然值得人们挖掘与探讨。
参考文献:
[1] 郑成.浅析拉斐尔前派的理想和理性[D].杭州:中国美术学院,2015.
[2] 李建群.从浪漫到象征和唯美:拉斐尔前派之路[J].美术,2008(2):108-114.
[3] 周晓阳.梦境之美与象征之美:试论叶芝与拉斐尔前派之关系[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2(4):134-140.
[4] 谢楚余.论拉斐尔前派绘画艺术的唯美主义特征[J].艺术百家,2017(1):217-218.
[5] 冯晔.拉斐尔前派艺术中的现代性建构[J].艺术探索,2020(6):28-40.
作者简介:王扬(1997—),男,江苏连云港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传播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