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运思逻辑、内涵意蕴与文明思考

2023-06-19 09:02黄智春
关键词:现代性异化资本主义

黄智春

摘 要:马克思以“现代性”为批判焦点,探究了资本主义制度下“现代性”的基本特征以及内在矛盾,构建了初步但深刻的现代化批判性话语。对资本主义深陷困境的担忧与对出路的寻找、对过往各种理论的批判性反思以及在现实中致力于“人的解放”的伦理旨趣构成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运思逻辑。对现代经济关系展开辩证批判后确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现代性本质,并指出通向现代性的社会通道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内涵意蕴。从多重维度环视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理论,对当代中国构建现代性文明也有重要启示:坚持国家主导与人民主体的价值统一、物质文明与生态文明的效益匹配以及独立自主与积极借鉴的方法融合。

关键词:马克思;现代性批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类文明新形态

中图分类号:A8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2-9684(2023)02-0011-09

《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重申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及其创造的全新文明形态”,进而指出其世界意义[1]64。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开拓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凝练,也是中国共产党再造人类文明的现实路径,如何看待这一历史创举包含了一个如何看待“现代性”以及如何达成“现代性”实然状态的问题。从这点意义上看,“现代性既是一个重大理论问题,也是一个重大现实问题,既是当代人类共同面临的一个根本性问题,也是‘后发展国家特别是当代中国面临的一个紧迫问题”[2]。中国作为一个曾经饱受积贫积弱、战争频仍的后来者,如何在云谲波诡的国际形势中全面地、客观地分析拥趸与批判交织的现代性,从现实实践转向理论反思,这正是已有研究所缺乏的,也是我们可以努力的方向。因此,在前人思想中汲取中国现代化之路的理论养分,阐释经典著作对于仍处于现代化成长阶段中国的现实启示,既是对经典的敬畏与尊重,也是使经典发挥现实功用的意义所在。

一、问题的提出:从“现代化”中回到马克思

现代性是现代化在哲学范畴的概念内核,是现代化社会所形成的一种意识与精神,是由传统农业社会转型为现代工业社会所呈现出的价值表征。现代化的特性本质上取决于其所秉持的现代性的价值理念、价值标准和价值追求。因此,要构建好现代化就必须首先认识好“现代性”。从历时性上看,现代性是西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后的文明输出,是人为的文化机理和社会运行规律,是摆脱自然现实束缚、超自然力量观念主宰的新兴秩序的反映。工业革命后,“现代性”逐渐成为西方文明的状态表征,被看作是资本主义专属的一种表达方式,也被视为“现代社会或工业社会的缩略语”[3]69。自产生起,“现代性”始终保持着西方本质,既面临着肯定和张扬,也饱受着批评和解构。毫无疑问,与旧的社会形态相比,“现代性”指引下的资本主义社会形态有效地隔绝了封建社会的各种黑暗愚昧、落后庸俗,但是脱胎于旧世纪的启蒙思想中孕育的“自由”“平等”“博爱”并没有将人类社会带进和平与进步的新纪元,相反,却平添了无数邪恶、剥削和压迫。殘酷的事实迫使当世思想家质疑“现代性”的伦理正当性,马克思就是现代性批判的先驱者之一。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为例,马克思直指以“异化劳动”为纽带构筑起的“资本核心”的现代经济关系,通过抨击资产阶级所构建的现代性形态进行理论建构,以宏大的认知视野展开对现代性的审慎分析。长期以来,国内外学界对于《手稿》的研究多集中于“异化劳动理论”,理论解读重心的倾斜使得对理论的挖掘不够彻底,尤其对《手稿》中现代性批判的解读仍处于上升期。在建党百年之际,习近平提出“人类文明新形态”概念,“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首次被赋予世界意蕴,上升到人类文明高度,这既是中国发展成就的理论彰显,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国际话语表达。我们对马克思《手稿》中现代性批判思想的再研究有助于从中汲取拓展中国特色“现代性”内涵的理论要素,能够充分彰显马克思主义的现实关照以及跨越百来年生生不息的思想动力。

二、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运思逻辑

任何思想理论都不是“空中楼阁”,都是对实践所构成的社会现实存在的反映,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亦是如此。资本主义取代封建社会后的全球性扩张为世界由传统向现代转型建立了全新的话语表达,资本主义所创造的社会生产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各领域的剧烈变化也增添了其把握现代性话语的权威性。然而,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此消彼长的“一体两面”,资本主义现代性既推动了人类社会发生进步性质变,也沦为阻碍其继续发展的桎梏,而后者正逐步成为现代性效应的主趋势。在资本主义所推崇的现代性背后还有多维理论的支撑,这些理论成为现代性合法性诉求的重要来源。基于此,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应运而出。

(一)历史语境: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困境与出路

“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4]36从17世纪中叶到19世纪上半叶,英法等西欧国家相继发生以资产阶级为主导力量的政治革命,逐步打破封建制度主导欧洲的陈旧局面,为新兴资本主义发展突破重重壁垒。从18世纪下半叶到19世纪上半叶,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为主要特征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不仅实现了技术变革,也引领了深刻的社会变革,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由此进入了黄金时代。然而,新兴阶级的历史使命尚未一劳永逸地完成,社会矛盾就已在更迭中丛生。工业革命奠定的物质财富在社会生活中的决定作用,也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犹如压抑的小火山随时喷发。工人阶级的壮大没有改变广大劳动人民的现实处境:一方面,先进理念的广泛传播没有使他们作为人的独立价值有质的提升,劳动者仍要依附于为其提供基本生活保障的资本家,机器的存在又使他们承受工业技术带来的额外压迫;另一方面,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统治下,劳动者失去了本应属于他们的劳动产品的占有权,丧失了劳动中的主体性地位,进而沦为资本的附庸。劳动者饱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摧残,由原生意义上的“自由人”变为实际上的奴隶,也使其渴望摆脱资本束缚的期望达到极值。恩格斯就曾在《伍珀河谷来信》中描绘了处于资产阶级压迫下的工人阶级生活的窘态:极其恶劣的劳动环境、难以置信的疾病蔓延、残酷的精神折磨使得民众丧失了原本应有的那种“健康的朝气蓬勃的生活”[5]43。工业革命的发展使社会迅速分化,无产阶级的出世使社会斗争有了新的展现形式,新的斗争呼唤新的理论。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6]11面对现实对理论的需要以及德国古典哲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英法空想社会主义等已有理论所构成的一个巨大的理论前提和思想背景,马克思进一步思考资本主义的困境与出路。他意识到,在资本主义桎梏中,人类必须寻求解放,这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大事业,科学的世界观的指导是胜利的关键,而现有的理论无法担此重任,甚至有把革命事业带入歧路的可能。因此,必须通过理论创新实现理论自身发展进而满足事业发展的需要。《〈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反映了青年马克思世界观和政治立场的转变,是他摒弃唯心主义和革命民主主义、拥抱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手稿》则代表着马克思的研究从之前的纯哲学领域逐步深入到经济领域。对经济社会的各种不平等、不公正的亲历使致力于人的解放事业的马克思深感单单以“哲学”作为武器加以理论批判不足以撼动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根基,所有批判都必须从经济现实中找寻突破点,并继而探寻解决资本主义现代性困境的出路。

(二)思想资源:对现代性理论基点的批判反思

“宗教的异化本身只是发生在意识领域、人的内心领域,而经济的异化是现实生活的异化,——因此对异化的扬弃包括两个方面。”[6]186社会现实不是虚无缥缈的自在反映,思想理论提供给社会现实以重要的意识和观念支撑,对于现代性的批判不能只看到现代性所造成的歪曲的社会现实,还应该关注为造成社会现实的自在力量辩护的观念形态。在《手稿》中,马克思直指维护扭曲化的现代性的哲学理论,将现代性内含的负面因素归咎于理论中为西方人所青睐的形而上学。

一方面,现代性是一个哲学范畴的概念,对其批判首先应从哲学范畴入手。马克思揭示了造成资产阶级现代性扭曲的哲学根基,首先则表现为对黑格尔形而上学的哲学批判。启蒙运动后现代国家的建立使得国家作为联系个人与社会的政治纽带的黏性不断降低,个人在政治生活的主体性地位日益凸显。在理性主义者看来,个人与个人之间是纯粹的利益关系,个人为实现自身利益完全可以将其他人作为手段。“市民社会是个人私利的战场,……也是私人利益跟特殊公共事务冲突的舞台。”[7]309黑格尔将矛盾的解决寄希望于“伦理总体性”和“理性一体化力量”。费尔巴哈克服了旧哲学,他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6]199。马克思继承了费尔巴哈对黑格尔“人作为抽象实体”的批判,把“绝对精神”的自我活动看成一种想象的活动,以“感性活动”取代了黑格尔的“纯粹活动”,将理论焦点从虚幻的抽象世界转向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在现实中还原人类行为和人类社会发展。他指出:“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6]526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是“观念决定存在”的典型,是外在的“唯心主义者”。他聚焦现实主体及其现实生活,剔除了人类社会发展研究中的抽象性与纯粹性。正是对现实主体的回归使马克思得以将人的活动归置于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然而,费尔巴哈哲学也未能从主体方面理解人的社会实践活动。对此,马克思指出,“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正是改造对象世界的实践使人自我确证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6]162-163。

另一方面,唯物史观将“物质生产”视为一切社会关系的首要基础,要批判社会存在以及现实社会中的经济关系,就不能使批判的矛头停止于哲学。马克思看到“私有财产”与“私有制”存在的经济事实可以在国民经济学中找到合理性,私有制是政治经济学一切论断的前提。国民经济学家自身有一套逻辑不能自洽的说辞,他们推崇“理性经济人”原则,把对利益的追逐作为个人行为的出发点与落脚点。在他们看来,工人天生就应该是劳动产品的第一所有者,但是这一“所有权”在理论上才可以实现。现实中的工人仅仅得到“产品中最小的、万万不能缺少的部分”[6]122,即他们扮演社会职业角色所获得的维持生存所必要的物资。国民经济学是对资本主义私有财产颂扬的现实产物,也是促进工业社会发展的意识力量。它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道德规律”,强调“所有者和劳动者之间的关系必然归结为剥削者和被剥削者的国民经济关系”[6]151。而恰恰这一点为资本主义现代性提供了伦理正当性,掩盖了其消极的社会建设意蕴,即“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6]156,资本家和土地所有者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而应取得与其劳动相匹配价值的工人却只能谋于生计、苦不堪言。“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6]158-159这就是资本逻辑主导下社会发展的畸形状态。

(三)对话图景:关于“人的解放”的伦理旨趣

从古至今,人类对自身解放的探求步伐从未停止,不同历史时期的思想家以不同叙事逻辑赋予“人的解放”以不同内涵。马克思主义扎根于西方文明沃土,沿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进路,批判性地继承以往人类文化成果。古希腊哲学家将“人的解放”诉诸于对世界本原问题的探讨,社会政治经济的进步又使其将关注点转向“人的本身”,指出要充分发挥人的地位和作用,以使人从纯粹的物质生活中解放出来。欧洲中世纪后,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蓬勃发展,以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康德等为代表的启蒙思想家也对“人的解放”做出新的思考。他们致力于思想启蒙,给予陈旧的专制统治和腐朽的封建思想以沉重一击,并用深邃的思考将人们从宗教神学的残酷压制中解脱出来,以获得身心和思想上的双重自由。此外,在见识到工人被资本家压榨和掠夺的悲惨情境后,以圣西门、傅里叶、欧文等为代表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也以“人的解放”为宗旨绘制了未来理想社会的蓝图。这些都为马克思用理论与现实对话提供了重要前提。

马克思致力于现代性的重构,还源于对资本主义苦难的亲身经历与疑惑不解,他从社会现实中寻找理论参照点使其更加敢于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提出质疑,也使他逐渐认识到取代封建社会的资本主义社会虽然实现了社会形态总体意义上的巨大变革,却从来未曾实现“解放和发展人”。资本主义经济迅猛发展使普通劳动者成为资本家的附庸,成为资本家攫取巨額利润的工具。然而,资本主义现代性所带来的负面效应并不只是局限于经济领域,政治和社会的外溢使马克思感受到资本主义可能只是旧的社会状态的历史循环。欧洲工业革命率先在英国和比利时完成,法国也紧随其后,而马克思所处的德国却因封建势力仍占统治地位而难以推进。工业革命的推进有力地促进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而资本主义制度的发展又使社会迅速分化,使广大劳动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工人阶级的非人处境也触动着马克思。在激发马克思转向经济研究的“林木盗窃法”中,他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法律只是体现“私人利益的等级代表”的意志,是维系资产阶级上层建筑的工具,是压迫社会底层贫苦群众的“恶法”;面对当局严格的书报审查制度,他力图保护报纸不受反动的普鲁士政府的伤害,指出只有“废除书报检查制度”才能使创作者获得更多的现实自由、观念自由和意识[8]134;在考察摩塞尔农民的贫困状况后,他指出普鲁士官僚系统的不负责任是导致农民陷入破产和毁灭的重要原因;从克罗茨纳来到巴黎后,马克思从民众非人的生活中同样感受到资本主义暴露出来的公开矛盾以及矛盾的不可调和性。这一系列的事件折射出,“政府不再是一个代表人民真正利益的代议机关”,对人民权利的熟视无睹使其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因此,沉痛的事实让马克思意识到资产阶级革命无法完成对民众权利的真正保障,资本主义现代性也并不等同于人的现代性。牵涉到利益的现实问题仅依靠意识形态更替无法得到根本性解决,必须采取更加实际的、有效的方式。基于社会现实,马克思以“人的解放”为现代性批判的伦理旨趣。在他看来,资产阶级革命所具备的解放意蕴只是政治上的,即实现政治统治权由封建阶级向自身的转移,而社会上阶级分化仍表现得十分明显,广大劳动者的人身地位没有发生丝毫改变,无法享有“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6]190。因此,现代性批判的终极目标就是对“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6]185历史之谜的应答。

三、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的内涵意蕴

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现实困境出发,通过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的双重批判,以“异化劳动”为立足点,全面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性,形成了逻辑严密、内涵丰富的现代性思想。他从“异化劳动四重特征”的经济哲学总结中推演出“资本”的逻辑规定,奠定了现代性批判的起点。他以一种辩证发展的眼光批判性地看待现代性,初步确立了现代性的核心本质,构建了现代性的超越路径。

(一)以批判现代经济关系为起点:从“异化劳动”到“资本”

“異化”是德国古典哲学中的常用概念,指涉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对立关系,其意指本该服务于主体的客体却在发展的过程中沦为与自己相对立的外在的、异己的存在,这种存在力量干扰了主体的发展,成为主体发展的阻碍。“异化必须被当做一种历史的现象来加以研究,只有从特定社会形态的发展的角度才能得到理解。”[9]24马克思话语中的“异化”摆脱了先前的唯心主义形态,被应用于资本主义特定历史语境中,鲜明地阐释了在资产阶级形态下劳动发生的对立于自身的异样转化。

唯物主义历史观认为,一个完整的人就应该具备能够自由支配劳动的特质。然而,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运作下,原属于劳动主体的创造性表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人的摧残,归属劳动主体的内在本质也由此被雪藏。对此,马克思概括出资本主义条件下异化劳动的基本样态。在资本化社会中,劳动产品脱离创造它的生产者,沦为一种与生产者相对立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是劳动产品作为存在物的异己化。在劳动过程中,“异化”也表现得十分突出,且具有根本性。劳动的不自由性使得作为劳动者本真的“人的本质”被否定,劳动的强制性使其居于“不自在”“不舒畅”的状态之中[6]159。劳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类本质,可以通过实践改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自然界而得以表现和确证。在私有制的束缚下,生产劳动不再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它被压制到仅仅是劳动者谋求生计的手段,劳动作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也无法展现人的独立性,在劳动中生产者无法触及生命活动的意义所在。在私有制条件下,“劳动”成为劳动者否定自身价值、资本家剥夺劳动者生产对象的粗鄙工具。“只要肉体的强制或其他强制一停止,人们就会像逃避瘟疫那样逃避劳动。”[6]159劳动异化的必然结果就是“人与人关系的异化”,这是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在人的社会关系上的折射。马克思从“人同自身的关系”衍生到“人与他人的关系”,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关系的现实性。因此,资本主义现代性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人与人关系的异化及其所导致的阶级关系的固化,现代性的形成正是得益于这种异化关系。从这点意义上看,马克思用“异化劳动”奠定了现代性判断的基调,并进一步揭示了现代社会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的本质,强调资产阶级的政治解放只是人类解放的阶段性成果。

基于“异化劳动四重规定”,马克思看到了“资本”在现代性中的统治地位,称之为“死的物质对人的完全统治”[6]152,资本的存在导致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的普遍异化,资本家掌握资本,并用这种特殊的权力行使支配劳动的权力。资本的权力不仅支配着劳动,也支配着资本家本身。因而,所谓的资本主义现代性关系其实就是一种“资本关系”,资本在现代社会中占有极其重要的统治地位。“资本逻辑”日益成为贯穿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关系本质的主导性纽带。

(二)树立看待现代性的正确态度:一种总体辩证的眼光

“异化劳动四重规定”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现实逻辑起点,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本质的揭示使马克思看清了经济现象背后的社会根源。而后,马克思以一种总体辩证的眼光树立关于现代性的正确态度,“既与保守的浪漫主义怀旧相对立,也与自由主义现代化的自鸣得意相抵触”[10]108。卢卡奇指出:“在研究一个专门科学或者研究一个时代的时候,首先需要弄清楚的一个特定的问题,就是对历史过程的综合理解问题,这也就是辩证的总体观重要之处。”[11]60-61

马克思对于“现代性”的批判是基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总体历程上做出的总体性批判。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类社会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相互作用基础上的动态发展,资本主义社会只是人类社会漫长过程中的一个阶段。现代性可以看作是资本主义现代化的静态表现形式,也可以预示着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动态趋势。因此,现代性是一个动态与静态相结合的二元复合概念。如果单一地把现代性囿于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那么就不是对待现代性的理性态度。马克思以一种辩证的眼光考察现代性的已然形式。马克思摒弃对“现代性”的一元性思考,这体现在他对形形色色的共产主义的批判上。粗陋共产主义是在生产力尚未充分发展的物质条件下所形成的早期共产主义思想,看到了资本主义制度的邪恶一面,却完全否定财产私有性的积极意义,执“宁可贫穷,也不要私产”的偏见,其结果是“宁愿大家一起贫困,也不愿他人致富”。“粗陋的共产主义者不过是充分体现了这种忌妒和这种从想象的最低限度出发的平均主义。……对整个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否定,向贫穷的、需求不高的人——他不仅没有超越私有财产的水平,甚至从来没有达到私有财产的水平——的非自然的简单状态的倒退,恰恰证明对私有财产的这种扬弃决不是真正的占有”[6]184。马克思客观上认可了“资本现代性”的必然,强调了“资本”的文明特性,指出资本的革命性意义就在于对“人的劳动”的发现及其对财富增长的推动性作用[6]176。在《资本论》中,他进一步指出:“事实上,自由王国只是在必要性和外在目的规定要做的劳动终止的地方才开始;因而按照事物的本性来说,它存在于真正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12]928马克思也基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现实,洞悉了“现代性”的矛盾性,这种矛盾也是资本主义社会不可避免的内在矛盾,左右着整个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主要表现为人与资本之间的张力,并最终转化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对立。

但是,马克思认为,人类社会发展是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的统一,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矛盾性不能掩饰其必然性,它所创造的社会财富是构建更高层次现代性的物质条件,任何更高层次的现代社会形态的产生也只有在原有社会形态内部才能产生,旧的现代社会表现为新的社会形态的“母胎”,这就如同资本主义脱胎于封建主义后仍带有旧时代的烙印,是不可能与旧社会完全决裂的。而要超越现代性,就必须深入认识现代性、科学判断现代性。“共产主义决不是人所创造的对象世界的消逝、舍弃和丧失,决不是人的采取对象形式的本质力量的消逝、舍弃和丧失,决不是返回到非自然的、不发达的简单状态去的贫困。”[6]217马克思对现代性的论断规避了“非黑即白”的单线思维,也杜绝了模棱两可的“折衷主义”,他从宏观的历史视野考察资本主义及其现代性在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的重要地位,摆明了鲜明的态度和辩证的立场,为进一步提出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解决之道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三)现代性的批判与超越:实现人的现世关怀和解放

“现代性”的核心本质一直都是哲学界研究的关键问题,尤其是十八世纪中后期启蒙运动对“理性”的推崇,逐步开拓“现代性”牵涉的理论维度,使对“现代性”的讨论与对“人的本质”的洞察密切联系起来。法國哲学家笛卡尔最早提出“我思故我在”,彰显了人的怀疑精神,认为人的主体性地位的发挥就是破除宗教权威和迷信的有力武器。在笛卡尔之后,康德以“公众的理性自由”为现代性增添新的维度,就此拉开探究“现代性”的序幕。作为“第一位清楚地阐释现代概念的哲学家”[13]5,黑格尔继承“现代性”概念中“自由”“理性”的核心意蕴,强调“理性”现世的合理性,通过设立“绝对理性”来掌控现世的“市民社会”,并以之立足于当前所处的“此岸世界”。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现代性”中所蕴含的内在理念多以“理性”“自由”“主体性”等抽象哲学范畴予以呈现。

在马克思的著述中,我们尚未看见“现代性”的直接表述,但从其中的“现代”话语表达,可以断定马克思话语体系中的“现代(性)”与当今意义上的“现代性”涵义最为相近,主要是指新兴社会样态取代旧有社会样态后展现出的一系列社会价值和社会行为。这样的“现代性”意涵饱含着对资本逻辑运作下阶级利益与行为的批判性反思,揭示了在商品价值规律支配下被物与物的关系所掩盖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的拜物性质,厘清了“剥削”“扩张”“消亡”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必然性确证。马克思揭示资本主义及其现代性使人达到平等自由的彼岸世界的伪善性以及人作为“种”的类特性彰显的不可能性,“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只是“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一种手段”[6]162。人所能开发的只有“动物机能”,在运用“动物机能”时才能感觉到自身作为“类”的存在。然而,如果没有其他领域的实践活动,这种存在是低层次的不完全的存在,使人无法从其动物本性中脱离出来。马克思认为,“现代性”(尤其是资本主义现代性)是阻碍人发挥“自在机能”的元凶,它忽视且戕害了高于动物机能的人的机能,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所导致的“劳动异化”。要解决这一切,就必须从“现代性”的本真出发,重新确立“现代性”的核心本质,实现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价值超越。因此,马克思在批判继承资本主义“现代性”后所构建的高一级社会形态前提下的“现代性”必须充分考虑“完全占有人的本质”。

那么,究竟什么是“完全占有人的本质”呢?马克思认为,对“人的本质”的占有不仅要对“物”和“私有财产”这类异化形态加以积极扬弃,还要更加注重对人的异化的扬弃,以满足人的本质的复归。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人的本质”已经脱离了资本化生产的制约,能够“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6]189。此时的人不再是资本逻辑语境下的“异化的人”,而是完整的、全面占有自己丰富的本质规定的人,是“人的本质向人的自身的全面复归”。在《手稿》中,马克思还进一步构建了实现“人的本质全面占有”的政治条件,从私有财产层面初步擎画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形态。他认为,“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6]197。“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6]185,是解决资本主义内在掣肘的现代性状态,是“人的本质的现实的生成”[6]217,是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统一:一方面,它解决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即消除因异化劳动滋生的社会关系异化的普遍状态。异化的源头和表现就是“私有财产”与“奴役制”,只有消除它们,人类社会获得真正的解放才会成为可能。这种解放只有依靠“工人阶级的力量”,“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式”[6]167才能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消灭异化劳动,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另一方面,它也缓解了由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现代性所产生的工业文明所造成的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6]161人之所以能维持生命,就在于其与自然界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在私有制下,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都只强调“人”与“自然”的其中一方,无论如何,都不利于人类社会的整体性发展。共产主义则意味着人和自然界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6]185。异化是“通过对他人的实践的、现实的关系才能表现出来。异化借以实现的手段本身就是实践的”[6]165。因此,对“异化”的克服和消除也必须从实践出发。从这一角度看,共产主义是马克思提出的超越现代性的实践路径和出路,也是在资本主义暂时性成就的基础上所设想的未来世界图景。尽管《手稿》在理论上带有抽象性和理想化的特点,但这代表着马克思已经站在唯物史观的门口,朝着发现历史一般规律方面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四、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对当代中国现代性文明构建的启示

《手稿》是马克思首部横跨政治经济学和哲学双重范畴的经典巨作,它以不同于以往理论家的思想维度和理论高度把握历史发展的特征和规律,运用严密的哲学逻辑、丰富的经验事实论证了未来共产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尽管《手稿》是马克思早期的思想论著,其论证还带有费尔巴哈哲学影响的明显痕迹,但其中对于“现代性”的辩证性批判和发展作为马克思理论的重要方面却犹如“壮丽的日出,照亮了人类探索历史规律和寻求自身解放的道路”[14]6。当前,我国正处于实现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第二个百年目标”的历史征程中,要实现什么样的现代化以及怎么样实现现代化是我们必须回答的“历史之问”和“时代之问”。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的一系列真知灼见具有极其强烈的现实社会关照以及浓厚的现代文明意蕴,指引我们在新时代创造以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为实践内涵的人类文明新形态。

(一)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伦理性指导中国走国家主导与人民主体相统一的现代性文明之路

现代性在本真意蕴上是实现社会现代化与人的現代化的统一,以“人”为中心是现代性所要达到的价值高度。然而,《手稿》中所描绘的资本主义现代性却是对人的本质的压制与摧残。异化使本应彰显人的本质的自由的有意识的劳动沦为掠夺劳动者的生产资料、侵害劳动的合法权益,使劳动者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的“利益工具”,使本应该充满平等自由博爱的社会关系走向对立的一面。马克思在感知真切的经济事实和同情民众的惨痛遭遇的同时,也初步构建了“人化”现代性,为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创立奠定了总基调,这是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伦理性的本质体现。

坚持国家主导与人民主体相统一是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逻辑必然,它要求我们在现代化建设中既要把握“国家”的主导地位,也要坚持“人民”的主体地位。“国家主导”是现代化内涵的总体要求和基本前提,国家是现代化建设的抽象主体和统领力量。从概念上看,现代化是指一个国家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发展过程,是宏观上社会化的总体性变迁,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的全方位变化,其最突出的表现就是生产力的发展与生产关系的变革。因此,现代化是一个长期性、持续性的过程,其中某些因素会延缓或阻碍现代化进程,而后发国家由于基础薄弱、条件复杂,就必须大力发挥国家在现代化建设中的主导作用,确立“国家主导”的总体思维。在中国,“国家主导”就意味着“党的领导”,即中国共产党在现代化建设中扮演绝对的领导角色。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现代化建设依托的国情所致,也是走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之路的必要前提。

“国家主导”是现代化的前提,当代中国发展现代化还必然坚持“人民主体”,这是中国现代性文明最本质的价值导向,也是坚持“中国共产党在现代化中的核心领导地位”的价值体现。马克思主义认为,历史的发生与发展是人民群众合力作用的结果,人民群众决定社会变革、助力社会财富创造,任何事业只有人民群众参与其中才能凝聚攻坚克难的强大动力,只有以人民为中心才能获得行稳致远的坚定力量。资本主义现代性是血与火的象征,是对人的价值的剥削和压制,其财富的积累是以损害民众利益为代价的。与之相反,中国共产党所构建的现代性文明遵循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本理路,是人的价值的复归。它从理念源头和实现路径上消除了现代性发展中的异化因素,摒弃了现代性中人的工具特质,赋予了人主体地位,全面实现了现代性的价值提升。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中国式现代化崇尚“人民至上”,为的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15]133。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使命,也是中国构建现代性文明的出发点与落脚点。人民是中国现代性文明的利益所在、命脉所在。中国的现代化是“以人为本”的现代化。准确把握人民群众的新需求、新期盼是不断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的前提。与此同时,也只有尊重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才能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才能保证现代化事业具备坚实的群众基础。

(二)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自然性指导中国走物质文明与生态文明相匹配的现代性文明之路

资本主义现代性所缔造的文明形态本质上是工业文明,以工业为基础的产业革命推动了生产力发展,也促使生产关系发生变革。现代性所赖以存在的工业文明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工业力量是人的创造能力的展现,工业社会是人的本质和潜能充分发挥的结果。工业为资本主义发展与进步提供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共产主义社会也是建立在现代性完成基础之上的未来形态。另一方面,人的现实性活动与自然界密切相关,现代工业以过去的人不能想象的方式改变着自然界。然而,工业所造就的现代文明却与马克思在《手稿》所强调的“人本学”规定背道而驰,造福于人类的科技被资本所裹挟,人们也由此丧失了对自然的敬畏自觉,本处于平衡的人与自然关系也渐趋异化。

资本主义现代性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漠视源于启蒙思想对人的主体性的高度推崇。在启蒙思想的熏陶下,人以万物之灵自居,强调自身在人与自然主客体关系中居绝对主体地位,这就催生了“人类中心主义”。“人类中心主义”持“唯发展论”,强调“人”在自然世界中居高临下的地位,生来拥有主宰万物生存的统治力量。地球上万生万物的存在都是以“满足人类的发展”为宗旨的,人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求得自身发展。面对这种藐视一切生灵的自负心理,恩格斯曾劝诫道,人“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但是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16]559-560。西方国家不惜以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取得的现代化已经反噬其发展,“先污染,后治理”的非可持续性发展模式让西方国家在享受工业化福利的同时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骇人听闻的“世界八大公害事件”触目惊心,亦凸显西方现代化中人与自然的紧张关系。

中国共产党继承了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思想,扬弃了西方现代化中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取经济高速增长的错误做法,以一条物质文明与生态文明并举的新路替代“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人民群众在物质生活方面的需要得到充分满足,转而追求与物质生活相匹配的自然生态。与此同时,历史昭示我们,生态环境在一定条件下也会决定文明的兴衰更替,众多古文明的稍纵即逝与人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密切相关。如果不注重生态保护,人类对大自然的伤害终会伤及自身。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生态文明建设,提出了诸如“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17]8,“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17]9,“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17]21等一系列全新论述,并将“生态文明”纳入“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提升到事关党和国家前途命运、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战略高度,宣告了生态环境保护在中国式现代化中的重要地位。

(三)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辩证性指导中国走独立自主与积极借鉴相融合的现代性文明之路

跳出《手稿》文本内容本身,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所展現出的辩证态度对中国在现代化建设中如何处理本国独立发展与积极借鉴其他国家尤其是西方发达国家优秀经验成果之间的关系有启示性意义。在《手稿》中,马克思虽以“异化劳动”为靶心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开展无情批判,却也在某种程度上对其相较于传统封建社会的生产力优势保留肯定。后来许多思想家却忽视了批判中所包含的辩证态度,产生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叙事逻辑:反现代主义思想家针对现代性发展的消极状态进行严厉的批判,认为现代性破坏了人类社会基本的文化传统,是对传统秩序的道德伦理和价值理性的摧残与颠覆。而现代性的支持者则只看到现代性在人类社会进程中的变革性作用,忽视其所导致的突出矛盾。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剖析不是表面上合理与否的探讨,而是从人类历史发展的整体出发,既认识到现代性的进步意义,也注意到现代性给人类社会带来的桎梏。这种辩证思维也应用到《共产党宣言》中对资产阶级两面性的分析。

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对于如何对待曾对资本主义现代性起推动作用的一些因素也出现了两种迥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主张积极向发达国家学习,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提供有效的经验借鉴;另一种则是将发达国家的一切成果都视为洪水猛兽,对西方国家发展中的积极做法绝口不提。例如,一些国内经济界人士谈“市场经济”色变,认为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发家史上剥削和掠夺的产物,与社会主义国家普遍实行的公有制格格不入,市场经济的引入和渗透会造成对公有制经济的侵蚀。经过四十多年的发展,有人甚至怀疑今天的中国已经改变了社会主义的文明底色,沦为了资本的附庸,已经成为“国家资本主义”或“新官僚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在中国已经名存实亡。这些谬论显然就是从教条主义出发偏执地对待资本主义现代性文明成果。对此,邓小平曾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评价资本主义文明,他强调,中国要实现现代化,不能“夜郎自大”“固步自封”,“学习资本主义国家的某些好东西,包括经营管理方法,也不等于实行资本主义”[18]236。

因此,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辩证性指导着中国走独立自主与积极借鉴相融合的现代性文明之路,要求我们既保留传统社会主义文明的本性,也以发展的眼光看待资本主义现代性文明的优秀成果。一方面,中国的现代化之路不是简单套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设想的“模板”,也不是全面延续以往各种文明所形成的“再版”或“翻版”,更不是盲目屈从于西方国家标榜的“普世价值”。独立自主是改革开放以来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取得成功的重要法宝,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给予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当代启示。中国式现代性文明不能偏离当代中国实际,也不是隔绝传统文化、割裂中国历史的“另起炉灶”。四十多年来,由中国式现代性文明所引领的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在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的同时,还应时代之变逐步改善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以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中国致力于构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必由之径,也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正确之道。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中国之所以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突出的成就,不仅得益于党的领导和人民的辛劳智慧,还在于善于把握国内国外“两个大局”,善于利用国内国外“两个市场”。我们从近代中国百年历史中得到的一条深刻教训就是“落后就要挨打,闭关必然落后”,“关起门来搞建设”是无任何出路可言的。一个民族的富强是内因和外因相互作用的结果,在修炼“内功”同时,亦要不断吸收借鉴世界文明的优秀成果,并将其内化为自身发展优势。当前,我国进入新的发展阶段,只有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才能为解决“中国问题”注入强大的精神力量。

[责任编辑:李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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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hinking Logic,Connotation and Civilization Thinking of Marxs Modernity Critical Thought

——Based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Manuscript of Economics and Philosophy in 1844

HUANG Zhi-chun

(School of Marxism,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Guiyang 550001,China)

Abstract:Taking “modernity” as the focus of criticism,Marx explored the basic characteristics and internal contradictions of “modernity” under the capitalist system,and constructed a preliminary but profound modern critical discourse.The concern about the plight of capitalism,the search for a way out,the critical reflection on the variety of past theories and the ethical interest of “human liberation” in reality constitute the thinking logic of Marxs criticism of modernity.After dialectically criticizing modern economic relations,Marx established the essence of modernity of “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human beings”,and pointed out that the social access to modernity is the connotation of modernity criticism.Reviewing Marxs critical theory of modernity from multiple dimension also has important implication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modern civiliza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a:adhering to the subject unity of national standard and individual standard,matching the benefits of material civilization with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and methods integration of maintaining independence and using actively for reference.

Key words:Marx;criticism of modernity;Manuscript of Economics and Philosophy in 1844;new form of human civil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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