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家康
我们这代人做孩子的时候,很小就会做些家务小事。父母们之间常以此夸耀:“我的儿子都打酱油了。”这打酱油的年龄一般都在七八岁吧。再长到十岁后,那就要肩扛布米袋,拿着粮油供应本,去粮站站队买米了。
家乡小镇那条长长的街道上,东街和西街各有一家酱园,东街的叫同和祥酱园,西街的叫周三酱园,这两家酱园是我儿时经常光顾的地方。同和祥酱园比周三酱园要大一些,它们都是制作豆制品的,如豆腐、豆腐干、豆腐皮和酱菜之类。酱油和米醋是它们生产的主要调味品,所谓柴米油盐酱醋茶,家家户户每天都离不了。
酱园分前后两进,前是店铺,后是酱坊。店铺是经营,酱坊是生产。走进酱园的店铺,映入眼帘的便是高高的柜台,这是买卖结算的地方。柜台内有两口大缸,一盛酱油,一盛米醋。柜台外放有一口大缸,盛有食盐,食盐是用盘秤计量。大凡家用食盐,所买也就一二斤,一斤食盐要用好长时间。酱油和米醋就不一样了,一瓶酱油和米醋用不了几天,就又要去买,而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打酱油”年龄的我身上。
酱油和米醋的计量只能用勺,它多是用竹筒和铁皮制成,勺的大小决定了内盛计量的多少。一般常用勺是一斤或半斤,也有更小的勺是一两或二两。那勺有一长长的柄,柄尾端有一弯弯的钩,这钩可以挂起这些大小不一的勺。
酱园,印象最深的要数那高高的柜台,现在是怎么也见不到那种柜台了。柜台到底有多高,没有人量过,只记得儿时来打酱油、米醋时,我要踮着脚尖,把空瓶和打酱油的钱举过头顶,店员还要稍稍欠着身子,才能把空瓶和钱接到手中。
接下来,店员会把漏斗放入瓶口,左手拿着空瓶,右手持着勺钩,把勺子伸入酱油或米醋缸内,轻轻地舀酱油或米醋,然后慢慢地把勺提起来,稍稍平悬一下,让溢出的酱油或米醋溢入缸内,右手倾斜把勺内的酱油或米醋再倒入漏斗兑入瓶中。那动作特别优雅,至今想起来依然可以在脑海中回放。
店员小心翼翼地将装有酱油的瓶子,从柜台内欠着身子慢慢地递到我的手中,直到他认为我已经抓稳了才松手,并叮嘱一句:“路上走好,不要摔倒!” 一般情况下,我会马上把打好的酱油送回家,因为母亲正等着用呢。可也有例外,如果路上遇到小伙伴,往往会把酱油瓶放在一边,与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玩得时间久了,也就忘了。母亲一等不来,二等也不来,只得自己拿着瓶子去再打一次。
最初,母亲叫我去打酱油,我还觉得新鲜好玩,欢蹦乱跳地去。可一回二回,渐渐地也觉得乏味无趣,不愿去打酱油了。有时候,母亲在灶上忙着做菜,急等着酱油、米醋,而我又不愿去酱坊,母亲只好哄我:“给你一分钱,这回总行了吧!”酱油、米醋多少钱一斤,记不清楚了,但一分钱在当时却可以买到一粒糖果,那糖果不是奶糖,更不是软糖,就是用山芋熬出的糖稀制作的硬糖,黑黑的,吃在口中甜,但也有微微的涩苦,可在当年也是稀罕之物哇。这个奖励我当然接受,马上便高高兴兴地去酱坊了。
打酱油、打米醋的空瓶子
都是逢年过节攒下来的,居家过日子,父母亲是舍不得买现成包装的物品的,所食所饮所穿所用,都是论斤论两论尺论寸地去消费,也只有逢年过节或来了尊贵的客人,才狠狠心买上包装的酒,买上包装的酱油和米醋。用完后,他们把空瓶洗干净,存放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样节俭过日子,是我们那辈人的生活常态。
父母使唤孩子去做力所能及的家务事,更是那个时代的常态,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可到我们做爸妈做爷奶时,怎么就陡然变了呢?孩子们读书就像是给我们读书似的,大人们省吃俭用,唯恐苦了他们。家里就是酱油瓶倒了,也不喊他们扶一扶。久而久之,他们也心安理得地过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这确实是比较遥远的故事了,可在今天让小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对于培养他们的动手能力,培养他们成熟的心智,难道不是很有益处的吗?
(常朔摘自《西安晚报》 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