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玉圃
传统书画艺术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一种生活习惯,小时候把它当作苦海中的救命稻草,而到老了它却成了生活中的拐杖。一如我的老伴,三岁的时候我们就相识,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到现在70多年了,但每天看不见她我就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绘画也是如此,每天不画上两笔,就觉得生活少些味道。
年轻的时候不珍惜自己所拥有的,到老了又有谁能陪着你看风看雨呢?所以,我们要善待身边的人和事,别为身外之物失了自己的底线。有些东西,一经失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对待传统绘画,我们更要珍惜它,视之为一生伴侣,才能真诚面对人生,坦然接受生活中的起伏,活得清清白白,自自在在。很多人对倪瓒散尽家财,与老妻飘荡在江湖之上,不以为然,以为像董其昌、曹知白那样富贵一生,也不是什么坏事。人生幸福与否,全在个人心情,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贫富在君子眼中,只是一种表象。当然,世俗的力量很大,庄子说过:“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高雅的音乐,乡里的人往往听不来,俚俗的流行音乐反而会让他们高兴得大笑。所以,高妙的言论止不住众人的心,因为它没有强迫性,更没有利益诱惑,只是仿佛在那里,你需要,则取之,不需要,则永不能见。庄子又说:“至言不出,俗言胜也。”这不就是现在人说的“劣币驱逐良币”?以道观之,中国传统文化真的是太成熟完满了,很多你以为的至理名言从古人那里都能寻到端倪。元代吴镇的书画非常高逸,堪称典范,但就是卖不过同期的盛子昭,只能兼职卖卦算命,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觉得适意活着,可能比什么都可贵。适意才能写意,写,通泻,写意就是抒发情绪,但是没有“意”,说什么“写意”“意在笔先”呢?以前黑老师让我坚持“写”,我一直以为是练书法、写线条的意思,现在想想,似乎还要将他同样要求我多读书,多读古代经典的话告诉大家,强调“写”,是专业技术层面的忠告;强调“意”,却是文化修养上的箴言。
现在社会发展得很快,浮躁的喧哗、泛滥的欲望等,其实也算不上障碍,你若能真诚对待书画艺术,自然就能从容面对。别去追究要富贵还是贫贱,笔墨上要传统还是创新,只需要先培养“意”,再坚持“写”,就好了。
我们说的“意”一定是中国传统文化认可的那些高雅的价值观和审美观,对此二者的内涵和价值没有足够的认识,画传统写意画是没有出路的。不能真诚对待传统文化的人,不建议画传统书画。人生的道路有很多种,现在社会又有很大的包容性,他们可以选择其他的生活方式。如果明明知道画画没有未来,还坚持在这个圈子里混,有所期待,那就是太糊涂了。那些把传统书画当作终南捷径的人再如何被俗世吹捧,对于绘画的真谛,他们永远也理解不了,更做不到。存而不论,不伤害自然之性就是高尚的价值观;宽而不迫,不诱导他人误入歧途就是优雅的审美观。自己不愿意走的道路却鼓动其他人坚持走下去,自己不愿意承担的文化责任却号召其他人去牺牲奉献,这种思想会影响画面的美感,“写”得再好都不值得留存。类似的话我在去年讲过很多,在此赘述,只是想反复强调它的重要性。
写,通泻,而非泄,是主观情绪上的抒发排泄。古人说“点若高山坠石”,不仅讲究墨点的体积感、压迫性,更有笔墨痕迹的运动感。前者是具体的造型,后者是赋予的神韵。古人说“气韵生动”,讲究的是“生”和“动”。生是笔墨之德,动是笔墨之事。德就是厚,要能生生不息。俗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人特别注重这一点,是因为他们认为人亡政息,艺术也是如此,若不能厚子孙,后人就容易把他们忘记。别人看范宽的画,说厚重如斯,必富子孙,也就是说他的艺术能被后人继承学习。又如笔墨用线中讲究的“担夫争道”,体现的是一个“让”字,这就是笔墨之德,不让必不能相生相成;动才会有变化。变化属于自性,画家心情的好坏都在影响它,所以任何伟大的作品都是不可复制的,因为它是某一个时刻的永恒。变化有三种,一是化。即在学习古人程式中必须要有化而为己,将其变成自己的。比如在临摹的过程中,很可能会有不同于古人的笔墨出现,那你就依照这个变化继续变化,慢慢再变回来,这才是真正的临摹。写生也如此,照抄现实山水,那肯定不行,都说山河如画,可见在写生过程中,画家对现实对象要有所取舍、变化、升华。二是简。大工若拙,最好的笔墨往往极简化,一如语言的使用,越精简越好。吴昌硕拜任伯年学画,随手画了条线,任伯年看了就说,你已经画得比我好了!繁也好,简也好,只要能合乎自然之道即可。但在实际的艺术创作过程中,要先能简化自己的笔墨到了极限,再去谈繁简之辨,更好一些。三是不变。所有变化中都要坚持一个不变的概念,即画道论,是以画合道。这里的“道”一定不是老庄形而上的道,否则绘画容易落在虚处,这里的“道”是儒家的道,仁义也好,忠诚也好,孝悌也好,都可以去认知理解。夫子说过:“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仁者爱人,以画合仁,才能使之“成教化,助人伦”,否则就算不上传统书画艺术。
所以,传统书画艺术是有文化立场的,不是那些打着“艺术无国界”而东拉西扯的艺术。传统书画艺术讲究人伦道德,是怕技术凌驾于道德之上,人会失去对其的驾驭,失去驾驭的技术如烈火洪水,稍微泛滥就会危险到人类的基本生存。核技术确实为我们人类带来了一些便利,但代价就是整个人类都被置于几分钟就被灭亡的境地。如果让古人选择,可能他们宁可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而不往来地活着吧?这其实也是现在社会面临的一个大问题:人类社会在道德领域中的进步远远跟不上技术进步的步伐,我们面临着随时被技术绑架的可能。比如,怎么种地的问题,真不需要烧荒吗?种地本来是存在于中国人血脉中的记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变了?又比如,在电被发现利用之前,人们一样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快乐地活着。
传统书画艺术也是流淌在中国人血脉里的基因记忆,请不要被所谓的舶来品,所谓的大师、专家、教授们迷惑,擅自改变之。
陈玉圃/秋声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