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丹
瓢虫
早上,一只瓢虫在我洗毛笔的碗里挣扎,
这只瓢虫真小,比小指甲盖还要小。
它仰面漂在水上,
细细的脚在急速伸腾,但无济于事。
要不是我起得早,要不是我闲得慌,
谁会看见它细手细脚的挣扎和巨大的绝望?
我用毛笔轻轻撩了它一下,
帮助它回到了“岸上”。
——但是,好像——
那巨大的絕望反而来到了我这一边。
坡地
草并不着急,它们顺着坡地长出来,
和停驻在这里的成片的时光彼此消磨,
并不妨碍散落其间的石头和移动的蚂蚁。
它们一遍一遍从自身里长出,
如此一来,“草”仿佛只是它们搁置自身的容器。
至少有一个时辰我在它们中间。
斑鸠
我一眼就认出了它——
它把它灰紫色羽毛下紧凑的身形安放在灌木旁边的草地上,
从它的眼神看来,它并没有在意它是不是“斑鸠”。
它短而尖利的喙时而啄进草丛,时而抽出,
看得出它对“此刻”的指认胜过对“过去”
与“未来”的兴致,
它习惯倏地飞起,直接完成“过去”对“未来”的投注——
孤注一掷的弧线,优美、单纯,瞬间张开了天空。
玉兰记
我只能这样描述我所遇见的:
它一忍再忍,就炸开了。
我不能不指出花瓣后面交错的枝干,
泥土深处纠缠的根子——
一个在时光中久坐的人,
总会开出花来:寂静芬芳,孤独明亮。
虽然,在浮云看来,
世上飘忽的人群,堪比缤纷落英。
打水记
我去岳麓山中打水,
布鞋踩在石板上。
青苔爬满古樟粗壮的枝干,
一些藤死活缠着。
……当然还有一些鸟鸣掉下来,
亮度与树缝里掉下来的阳光相当,
闪烁如同我:
我只是路过世间的一道幻影?
岳麓山庞大、稳重,
那水一直在,一直流,
那水至清——
说是打水,不如说是确认了溢出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