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城市故事的IP矩阵——“洛阳IP 联动计划”的创新模式探究

尤 达

“洛阳IP 联动计划”是洛阳历史文化保护利用发展集团与爱奇艺共同打造的一种“打破人物、时间、空间与故事壁垒，将知识文化IP 和具象化城市IP 融合性开发的‘IP+ 古城’创新模式”[1]。该计划以互联网为载体，围绕洛阳这座城市，通过开发漫画、剧集、综艺、电影、动漫、游戏、纪录片、舞台剧等12 种新媒体样式，赋能城市文旅产业高质量发展。目前，网络剧《风起洛阳》、网络综艺《登场了！洛阳》、网络纪录片《神都洛阳》、网络电影《风起洛阳之阴阳界》、网络动漫《风起洛阳之神机少年》、网络漫画《风起洛阳之腐草为萤》纷纷上线。除此之外，网络动画电影《风起洛阳之双子追凶》、摇滚舞台剧《风起洛阳》以及主题酒店、大型沉浸式剧本杀和VR 全感电影等正在相继开发中。

从实际效果审视，“洛阳IP 联动计划”创新之处在于打造出的一个讲述城市故事的IP 矩阵，从而形成一种蔚为壮观的媒体奇观，即“经由媒体制造并产生的一种视觉化奇观或宏大景象，弥漫其中的是代表或表征各种文化意义的符号”[2]。更为重要的是，构成媒体奇观的各类文本是依据跨媒体叙事自成体系的。但是，一方面整个体系具有特殊之处，文本关系较为复杂，涉及水平与垂直两个维度的文际性，且更注重媒体节目样式的多样性而非文本关系的互文性。另一方面，体系的建构打破了以作品为中心的评价体系，将目标成功地导向文旅融合的创新与升级。更为奇特的是，“洛阳IP 联动计划”是爱奇艺以古城特色文化为内核的“华夏古城宇宙”的启航之作, 但是在紧随其后的甘肃IP 规划中，爱奇艺却只推出了网络剧《风起陇西》而未见其他节目样式的出现。如此情况下，是否能将“洛阳IP 联动计划”的成功完全归功于跨媒体叙事体系？该体系在整个逻辑链上起到怎样的作用？其成功经验是否能推广至整个“华夏古城宇宙”？这林林总总的问题需要沿着体系构建、逻辑演进和意义解码建立研究路径。

一、文本与媒体：“洛阳IP 联动计划”的体系构建

关于跨媒体叙事，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给出的定义最广为人知：“一个跨媒体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现出来，其中每一个新文本都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跨媒体叙事最理想的形式，就是每一种媒体出色地各司其职、各尽其责。”[3]“洛阳IP 联动计划”构建出一个跨媒体叙事体系，剧集、纪录片、综艺等12 种新媒体样式，都对“整个故事做出了独特而有价值的贡献”，且每一个文本“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地围绕一个给定的故事世界讲述不同的故事。

（一）水平与垂直：跨媒体叙事体系的“标准化等级”

杨- 诺埃尔· 佟（Jan-Noel Thon） 指出在跨媒体叙事体系中存在“标准化等级”（Canonical Hierarchy），“尤其是在复杂的作品体系中，故事世界中的作品都基于一个‘标准核心’（Canonical Core）”[4]。“洛阳IP 联动计划”跨媒体叙事体系中，“标准核心”无疑是网络剧《风起洛阳》。该剧以大唐盛世为背景，讲述了三位出身不同阶层的主人公携手调查洛阳种种悬案，守护神都太平的故事。一般而言，“标准核心”对于整个体系需要做出两大贡献：“一是为故事世界搭建结构的贡献，二是为品牌建立声望的贡献。”[5]作为“标准核心”的网络剧《风起洛阳》为此从水平与垂直两大维度构建出文际关系。（见图1）

首先，“标准核心”为整个故事世界提供了一个“预设结构”（Intended Structure），即故事背景：圣人掌权，世庶分立，矛盾频发，“彩书轩”“羽林卫”“司刑寺”“连山堂”“不良井”等几大势力为守护神都洛阳，共同对抗邪恶组织“春秋道”。作为“标准核心”的网络剧与跨媒体叙事体系中的漫画、动漫、真人电影、动画电影是“沿类别、人物或剧情的水平轴发生联系”[6]，即其他文本均处于这一故事背景中，且时间线早于“标准核心”14 年。具体而言，网络剧《风起洛阳》的三大主人公高秉烛、百里弘毅和武思月，其中，高秉烛是网络电影《风起洛阳之阴阳界》中配角百事通的儿时伙伴，也是网络动画《风起洛阳之神机少年》中配角梁凉的跟班，属于“不良井”势力；百里弘毅是网络动画《风起洛阳之神机少年》和漫画《风起洛阳之腐草为莹》中主人公裴坤的徒弟，两人先后担任“连山堂”掌门；武思月任职的“内卫”是即将上映的网络动画电影《风起洛阳之双子追凶》中主人公尉迟柱执掌的“羽林卫”。除此之外，网络剧中的情报组织“联昉”、执法机构“大理寺”，前身分别为其他文本中的“彩书轩”和“司刑寺”；而邪恶组织“春秋道”则贯穿于各级文本中。

其次，“标准核心”“通常是那些市场热度指数与作品质量指数和值最大的一个（或一组），而市场的敏感对此从未失效过”[7]。为了增强《风起洛阳》的影响力，网络综艺《登场了！洛阳》和网络纪录片《神都洛阳》应运而生，其与“标准核心”间的关系是“一个初级文本和直接提到它的不同类别文本之间的垂直关系”[8]。换言之，综艺和纪录片以次级文本的形式对“标准核心”加以考察，挖掘千年前神都洛阳留给后人的印记。这其中，将纪实与真人秀相结合的网络综艺《登场了！洛阳》每期设置探索团，对洛阳当地文化进行探索学习和趣味互动，全面展现洛阳十三朝古都的历史文化魅力。由于该节目上线时间在《风起洛阳》之前，总制片人何冀兵指出：“综艺扮演的角色类似进军时的地面部队，当这个节目接近尾声时，预计〈风起洛阳〉也快播出了，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宣发。”[9]与之相对，网络纪录片《神都洛阳》更像是对“标准核心”的一种阐释。该节目于《风起洛阳》播出数日后开播，聚焦剧集中的场景细节，深入挖掘洛阳盛唐文化，引领观众从多个维度感受洛阳的文化底蕴。

（二）相关与差异：跨媒体叙事体系的独特性

“洛阳IP 联动计划”的跨媒体叙事体系正如玛丽-劳尔·瑞安（Marie-Laure Ryan）形容的一块瑞士奶酪，网络剧“所提供的故事世界图景就像这块奶酪一样充满孔洞 而其他文本的功能就是填补这些孔洞以使欣赏者们能够在头脑中形成关于这个故事世界的更加完整连贯的景象”[10]。问题在于，这一体系似乎并不刻意强调故事世界的相关性，而更为关注节目样式的差异性。

所谓“故事世界的相关性”，即“标准化等级”结构清晰、秩序井然，且文本间能产生人物的互动和剧情的交叉。当下以剧集为“标准核心”且最具传播力的代表是格里格·伯兰蒂（Greg Berlanti）等打造的DC“绿箭宇宙”，即一系列DC 漫改剧共同组建出一个独立于漫画、电影的宇宙。这其中，最初的“标准核心”是《绿箭侠》，进而增加了《闪电侠》《明日传奇》《女超人》。四部剧彼此的角色会互相串场，且每年完成一次错综复杂的联动，即“精心设计正在热播的漫改剧中某一集的故事内容和播出时间，使之在一定时间内组合成一个微型‘故事世界’，原本剧集中独立发展的主角汇集在一起，共同完成挑战”[11]。例如，2016 年第一次出现的联动：11 月29 日《女超人》第二季第8 集、11 月30 日《闪电侠》第三季第8 集、12 月1 日《绿箭侠》第五季第8 集，以及12月2 日《明日传奇》第二季第7 集，连续四天四部剧集中英雄互相串场，共同讲述一个名为《超级英雄大战外星异形》的故事。除此之外，《黑霹雳》《末日巡逻队》《蝙蝠女侠》《逐星女》等剧集填补着剧集在季与季之间的空隙。动漫剧《雌狐》《自由斗士：射线》等则处于更次一层，在整个体系中以候补的角色存在。这一跨媒体叙事体系的文本关系清晰，人物充分互动，剧情彼此交叉，有利于观众自由穿梭于因文本繁殖而不断扩张的故事世界。更为重要的是，在“绿箭宇宙”中，这种文本关系可以被重构。例如，2022 年DC再度宣布联动阵营加入《蝙蝠女侠》，这意味着将有五部剧集承担“标准核心”的使命。网络动漫《雌狐》受众基础良好，则以真人扮演的形式加入“空隙填补”的阵营。

“洛阳IP 联动计划”的跨媒体叙事体系，文本结构同样清晰，但“标准核心”过于单一。倘若仅如此，倒无可厚非。凯文·威廉姆森（Kevin Williamson）与朱莉·普莱克（Julie Plec）联手打造的“吸血鬼日记宇宙”也是以电视剧《吸血鬼日记》为单一“标准核心”的。但是，该宇宙间存在大量的跨界活动。例如，《吸血鬼日记》和衍生剧集《初代吸血鬼》间存在大量人物的互动与剧情的交叉，且与《吸血鬼后裔》一并，出现了三剧联动的形式。反观“洛阳IP 联动计划”，14 年的时间跨越，使得“标准核心”与“空隙填补”间的交叉主要体现为若即若离的人物关系，而非实时在场的人物互动，进而导致剧情的交叉无法充分展开。因此，这个跨媒体叙事体系内的文本关系似乎能被降维成正文与前传的关系，即网络剧《风起洛阳》有点类似电影《指环王》系列，而动漫、电影等体现水平文际性的文本则成为电影《霍比特人》系列。

但是，这种降维并未成为事实，因为“洛阳IP联动计划”始终在强调节目样式的差异性。换言之，故事系统性地散布于12 种节目样式中，各种节目样式以自身擅长的方式做出独特的贡献。这种对媒体关系的强调甚至有点类似于瑞安对“跨媒体叙事”理想状态，即“跨媒体世界构建”的概念阐释：“不仅意在开发媒介和故事的潜质，更为参与到故事世界建构与欣赏中的每个人以最大程度的自由。”[12]当下实践场域内的其他跨媒体叙事体系，通常“更加关注对于故事世界的讨论，而淡化对媒体差异的讨论。这反映出媒体观念在跨媒体叙事生产中的尴尬地位”[13]。如此，无法实现瑞安对跨媒体叙事的期待：引导你进入你所喜爱的世界的一趟旅程。“洛阳IP 联动计划”有意识地建立起IP 矩阵这样的新媒体产业链。进而，在创作中充分发挥不同节目样式的特性，试图将原本分属不同场域的受众吸引进这个矩阵中，并使其在故事世界中自由游历。最终，一个讲述城市故事的IP矩阵让“不同媒体各擅胜场，互为驰援；消费者自由流动，无远弗届”[14]。

二、起点、中介与终点：“洛阳IP 联动计划”的逻辑演进

随着对“洛阳IP 联动计划”跨媒体叙事体系研究的深入，更多问题由此产生。为何这个体系会选择剧集作为“标准核心”而非传播力更高的电影？为何“标准核心”是单一存在且与其他水平文际性的文本间存在时间间隔？媒体关系和文本关系的权重是否只完成了注意力资源的抢占而无法长久地吸引受众？这些问题源于这个讲述城市故事的IP 矩阵，其逻辑演进并非只存在创作者与受众的简单二维关系，而是由地方政府、视频网站、受众构成的三维关系（见图2）。具体而言，地方政府依据“电影诱导旅游”理论（Film-induced Tourism）进行文旅融合探索，此为逻辑起点；视频网站积极配合构建跨媒体叙事体系完成“城市品牌化营销”，此为逻辑中介；受众对洛阳这座城市产生良好的“目的地印象”（Destination Image），此为逻辑终点。

图2 “洛阳IP 联动计划”的逻辑演进

（一）逻辑起点：地方政府与“电影诱导旅游”

学界关于影视作品与旅游间关系的探索始于20世纪80 年代。随着90 年代末全球影视热潮的兴起，大量游客对寻找心爱之作的拍摄地特别感兴趣。由此，影视与旅游间关系变得极为密切，出现了一种新兴的旅游类型：影视旅游。例如，好莱坞电影《海滩》和《诺丁山》分别对拍摄地泰国皮皮群岛和英国伦敦的旅游业产生积极影响；系列电影《指环王》《哈利·波特》等更是影响到新西兰和英国整个国家的旅游业。亚洲范围内的影视旅游同样在如火如荼地开展。以韩国济州岛为例，自2000 年起，电影《生死谍变》《宿命》、电视剧《洛城生死恋》《大长今》《爱的迫降》等作品的相继面世，极大地提升了济州岛的人气。实践场域的变化促使学界开始致力于探讨大众媒体如何创造和维持人们对旅游景点的预期和想象，这导致了“电影诱导旅游”理论的出现。卢西莉亚·卡多索（Lucília Cardoso）等学者将“电影诱导旅游”定义为“参观影视的拍摄场地和场景，无论是电影故事片还是电视节目、剧集等涉及视听领域相关的旅游访问”[15]。

“电影诱导旅游”的影响一般可分为四类：“经济影响、无形价值、负面影响和后现代怀旧”[16]。其中，前两者对于地方政府极具吸引力。例如，美国佐治亚州克莱顿小镇因改编自詹姆斯·迪基（James Dickey）同名小说的电影《生死狂澜》而备受关注，旅游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为此，佐治亚州成立了电影与录像办公室，深入开展影视旅游，著名电影《为黛西小姐开车》和《油炸绿番茄》由此诞生。中美洲巴哈马群岛旅游部则为电影《日落之后》投资1600 万美元，为的是确保当地景点能在影片中最大限度地曝光。洛阳市政府希望通过“洛阳IP 联动计划”让文旅融合升级，以此产生经济效益和提升无形价值。具体而言，从经济影响角度视之，“电影诱导旅游的主要经济效益和因素之一是观看拍摄地往往可以具有全年、全天候的吸引力，从而缓解季节性问题”[17]。2022 年洛阳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工作会议数据显示，“洛阳IP 联动计划”对旅游业产生积极影响：“2021 年洛阳接待游客1.17 亿人次、旅游收入923.48 亿元，疫情之下同比2020 年分别增长25.65%和16.1%。2022 年目标接待游客突破1.2 亿人次、旅游总收入1000 亿元。”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积极影响能够持续性地吸引新的游客。罗杰·莱利（Roger Riley）等学者认为：“尽管人们对电影旅游的兴趣随着影片的上映达到顶峰，但所研究的12 部电影，至少在5 年后仍使游客人数明显增加了54%。”[18]从无形价值角度视之，影视作品能够重新塑造一座城市的形象。以济州岛为例，在2000 年之前这里以自然风貌和历史古迹著称，而随着影视作品的不断推出，济州岛成为梦想之地，充满了浪漫的回忆。就“洛阳IP 联动计划”而言，既对洛阳历史文化和洛阳城风貌进行艺术展现，又利用网络流量热度提升城市品牌形象，让这座千年古城焕发青春的活力。人民文旅研究院发布的《全国重点旅游城市文旅政务新媒体传播影响力》报告显示，借助“洛阳IP 联动计划”的热度，洛阳市文旅局政务微博的互动指数遥遥领先，摘得微博分榜及综合影响力魁首。

（二）逻辑中介：视频网站与“城市品牌化营销”

“电影诱导旅游”理论指出：“一般而言，影视制作人对其作品对旅游业的影响兴趣不大，在选择拍摄地点时，也不直接关注长期影响。”[19]因此，地方政府往往需要积极主动地向影视制作人进行推销。例如，英国和瑞士政府曾将目标锁定为印度电影制片人，希望通过宝莱坞电影吸引印度游客入境旅游。新加坡旅游局曾耗资700 万美元吸引国际知名影视制作人前往新加坡拍摄作品。近年来，各地政府与影视制作人间的合作关系产生变化。例如，美剧《权力的游戏》的制作人为了节省资金，采用“外逃式生产”模式，即“美国作为制片方，制作拍摄地主要在美国境外的影视作品生产模式”“先后远赴北爱尔兰、克罗地亚、西班牙和冰岛等地完成剧集拍摄工作。与此同时，剧集在全球范围内的播出极大地带动了拍摄地的旅游业”[20]。与之相比，“洛阳IP 联动计划”的制作人所采用的“城市品牌化营销”模式比“外逃式生产”更为积极。具体而言，爱奇艺规划出“华夏古城宇宙”项目，旨在深耕传统历史文化底蕴，挖掘古城特色文化内核，形成弘扬多个古都历史文化的IP 宇宙。“洛阳IP 联动计划”只是该项目最先展开的一环。这便解释了作为跨媒体叙事体系的“标准核心”，网络剧《风起洛阳》为何只是单一存在。因为，从文本的层级关系上看，能与《风起洛阳》并列的作品皆为其他城市宇宙的“标准核心”。例如，讲述甘肃故事的网络剧《风起陇西》，回忆广州往事的《广州十三行》，表现敦煌文化的《敦煌》，以及聚焦大运河故事的《两京十五日》。除此之外，选择网络剧作为“标准核心”则有着主客观两方面的原因。主观上，视频网站爱奇艺最具传播力的产品便是网络剧。云合数据显示：“爱奇艺上新数量和累计有效播放均位居行业首位，以50% 的占有率领跑网剧市场。”客观上，剧集相较于电影而言，不同季的播出，容易引发持续性的关注，可能会不断影响游客的决策选择。因此，从这一层面论及，剧集具备一定的优势。以《权力的游戏》为例，朱莉娅·康图（Giulia Contu）等学者统计后指出：“从拍摄那年开始，对旅游结果的积极影响显著增加，游客人数增加了近2.9%。这种效果随着时间推移不断递增，在播出三年后达到16%。”[21]

（三）逻辑终点：受众与“目的地印象”

影视作品之所以对旅游产生作用，“不仅是因为影视能记录现实，展现风景，还通过相关的故事情节、主题、人物和事件，激发人们对目的地的情感、感受和态度。”[22]最终，受众因为影视作品的吸引力而产生“目的地印象”。岩下千惠子（Chieko Iwashita）将这一概念理解为“个人或群体对特定对象或地点进行判断的知识、印象、偏见、想象力和情感想法的表达”[23]。具体而言，“目的地印象”可分为有机印象与诱导印象。

“有机印象是指一个人已经掌握的关于一个地点的整体知识或感知，它是由非广告引导的信息组成的。”[24]这来自报纸、杂志、历史书籍、他人建议等各种信息的汇集，在无意识间为个体提供了关于一个地方的印象。例如，洛阳给人们留下的“有机印象”是河南省地级市、十三朝古都、牡丹花城等。影视作品也能够产生“有机印象”，但这并非有意为之。例如，费德里科·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的电影《甜蜜的生活》曾无意中将罗马这座历史名城变成人们心目中的享乐之城，在这里有贵族、情人和时髦的知识分子，有跑车、珠宝和奢华的夜总会。进而，这种“有机印象”在好莱坞电影和美国流行书籍中不断蔓延，为罗马的旅游业和时装公司提供了持续至今的资源，甚至于将罗马的魅力变成了意大利的魅力。

然而，更多情况下影视作品是在有意识地制造“诱导印象”，即“目的地通过有计划的战略推广，如广告、宣传等制造出的印象”[25]。当下，世界很多知名城市已经有意识地通过影视作品打造出标志性的“诱导印象”，如摇摆伦敦、浪漫巴黎、充满嬉皮风格的旧金山，以及坚毅而世故的纽约。“洛阳IP 联动计划”同样在为受众创造“诱导印象”。为此，爱奇艺打造出一个讲述城市故事的IP 矩阵，带领观众穿梭于千年时光之中，在故事世界展开的同时，将特色美食、建筑美景、历史传说、非遗文化等元素一一植入，创造出一个蔚为壮观的媒体奇观。因此，受众对洛阳的“千年神都”的认知不仅来自“有机印象”中的自然地理风貌，更来自“诱导印象”创造出的象征含义。“任何目的地都可以被人们有意地创造出来，以承载对游客来说独特而重要的联想、意义、价值和印象。使地点重要或不同的是人们看待的方式，以及他们从中获得或赋予的意义。”[26]因此，“洛阳IP 联动计划”对媒体关系和文本关系进行权重，为的就是抢占注意力资源，在受众脑海中将千年神都的文化底蕴具象化为琳琅满目的美食、美景，令人如痴如醉的传说、故事。

三、融合与选择：“洛阳IP 联动计划”的意义解码

从意义解码上视之，“洛阳IP 联动计划”带动了文旅融合的创新与升级，极好地弘扬了优秀传统文化。但是，这个讲述城市故事的IP 矩阵能否实现内容变现的可持续发展，并作为一种经验加以推广，这一点尚存在疑问。

（一）创新与升级：文化与旅游的融合

从文旅融合的角度视之，“洛阳IP 联动计划”的创新模式不再仅仅强调“以文促旅，以旅彰文”，而是将“寻找文化身份认同作为旅游与文化关系的起点 由于文化逐渐演变成旅游者的身份符号，文化和旅游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27]。由此，文旅融合的创新与升级“不仅仅体现为经济效益，而且更多地体现为国家文化的建构价值，它推动了个体的文化身份与族群文化共同体之间的同构”[28]。

首先，地方政府与视频网站携手完成的开发，“实际上是系统的符号化运作过程，挖掘旅游能表征的符号价值，寻找文化的符号价值，开展旅游地的符号建设”[29]。洛阳市政府作为文化资源的开发者，致力于通过“电影诱导旅游”将厚重的历史文化资源打造成青年喜闻乐见的符号，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非遗以及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更加鲜活起来。视频网站作为文化资源的利用者，构建出跨媒体叙事体系进行城市品牌化营销，讲述城市故事的IP 矩阵实则是在利用视听语言完成文化符号化的转变。例如，各类文本中展现的胡辣汤、馎饦、酥酪、羊汤等传统美食，迎亲献、撒谷豆、传席、望镜展拜、引入青庐等传统礼仪，甚至于担任主演的明星等，皆被化为文化符号。

其次，受众观看各类文本的过程，是对旅游者身份进行符号化的过程。迪恩·麦肯奈尔（Dean.MacCannell）指出：旅游消费具有符号意义，这指向了“消费者的自我建构、个人经历叙述、成就表达、人际关系表征、文化价值表现、社会地位展现等”[30]。籍此，南希·邓肯（Nancy Duncan）认为纽约州威彻斯特县贝德福德镇的自然景观参观者“看似单纯的风景欣赏或是对当地历史文化、自然的保护实际上具有高度的排他性和社会身份的重构性”[31]。之于“洛阳IP 联动计划”，爱奇艺构建的跨媒体叙事体系内的所有文本，皆属于网络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么其受众群体必然是青年一代。受众身份的确立即旅游者身份符号化的过程，从而会让旅游项目更具特色，景区服务更有吸引力。具言之，一大批年轻受众以剧集粉或明星粉的身份游历于故事世界中，不自觉地受到“电影诱导旅游”影响，与角色间“产生一种面对面的单向互动”[32]，即“准社会互动”。进而，庞大的故事世界又会将“准社会互动”转变为“准社会关系”，即个体和角色之间长期、持久的联系。“当面临剧集终结、角色离开、观众自行停止观剧等情况时，‘准社会关系破裂’现象出现。”[33]此时，对于剧集粉而言，去洛阳品尝美食和礼仪等，可以减少与角色“准社会关系破裂”引发的失落感，且文化的符号价值让旅游体验感得到增强，满意度大幅提升。对于明星粉而言，亲临洛阳则可以提升与明星的亲密度，更有助于缓解失落感与提升满意度。值得注意的是，为了更好地吸引明星粉，地方政府聘请洛阳籍演员、《风起洛阳》的主演王一博担任了洛阳文旅形象大使。

（二）问题与不足：品种与味道的选择

如上所述，“洛阳IP 联动计划”整个逻辑链上起着中介作用的跨媒体叙事体系，在刻意强化IP 矩阵间的媒体关系而淡化城市故事的文本关系。此举本是为了让创作者自上而下建构的故事世界能在欣赏者自下而上的节目选择中一一得到确认。但是，这种确认却因内容质量存在问题而无法轻易达成。首先，作为“标准核心”，网络剧《风起洛阳》即便经过了次级文本的宣发和阐释，其作品质量与播出热度皆不尽如人意。虽然该剧在网络上有着“在同期网剧中一骑绝尘”“热度破44 亿”等诸多高评价，但豆瓣评分仅6.3，且先后出现组织粉丝刷好评，道具、布景和武打动作涉嫌抄袭等事件。其次，担任“缝隙填补”功能的网络电影《风起洛阳之阴阳界》，在豆瓣上因人数不足而无评分，骨朵的全网历史最高热度分别仅有54.86。更有甚者，该作中的“鬼王”形象涉嫌抄袭电影《刺杀小说家》中的“赤发鬼”，上线四天就惨遭下架，票房仅为411 万。

应该说，“洛阳IP 联动计划”选择跨媒体叙事体系作为中介，为的是提升整体的传播力，并确保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传播力生生不息。然而，当内容生产存在问题，作为最终裁决者的受众是否能被“标准核心”搭建出的故事世界框架所吸引，是否能认可各级文本间的互文性，这些皆无法确定。如此，跨媒体叙事体系会面临传播力不足的问题，这又极易导致整个逻辑链的崩塌。换言之，“洛阳IP 联动计划”很像一家景区入口处的餐馆：当地政府是经营者，也是景区的管理者，视频网站是大厨，“一鱼十二吃”是招牌菜，受众是顾客。当顾客进入餐馆，发现菜肴品种丰富且色香味俱全，那么在享受完大餐后，很可能会进入景区成为游客。这一流程设计中招牌菜无疑是关键。倘若无法兼顾菜的品种与味道，那么选择味道而不考虑品种，这是其他“电影诱导旅游”案例中开发者建立受众“目的地印象”时的通常选择。“洛阳IP 联动计划”选择了品种而忽视了味道，这并非最佳选择，更无法确保其具备推广价值。事实上，爱奇艺的“华夏古城宇宙”从洛阳走向甘肃，开始讲述第二个城市故事，推出了豆瓣评分高达8.1 的网络剧《风起陇西》，但并未见IP 矩阵的出现。

四、以IP 矩阵讲述城市精品故事

综上所述，“洛阳IP 联动计划”通过打造讲述城市故事的IP 矩阵，完成了一场地方政府与视频网站的双向奔赴。地方政府利用“电影诱导旅游”抢占文旅产业发展新风口，借助IP 文化价值反哺线下旅游业，将文化资源优势转化为发展优势。视频网站则构建跨媒体叙事体系，借此延长IP 的生命周期，完成了“广告—会员—IP”三足鼎立的模式探索，实现商业价值最大化。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地方政府或者视频网站，都致力于让受众形成良好的“目的地印象”，这是从受众到顾客身份转换的关键。为此，双方有意识地在跨媒体叙事体系的构建过程中，强化IP 矩阵间的媒体关系而淡化城市故事的文本关系。但是，“电影诱导旅游”理论中有一条至关重要的原则：“影视拍摄地通常只有在影视成功或获得市场认可的情况下才能从其引发的旅游中获益”[34]。有鉴于此，“洛阳IP 联动计划”应实施精品化发展战略，特别是“标准核心”必须是精品。倘若将节目样式多元化的重要性上升到内容之上，不免有本末倒置之嫌。因此，“洛阳IP 联动计划”的创新模式仍需坚持“内容为王”的建设思路，致力于打造“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城市精品故事，进而以此为基础去构建IP矩阵，提升传播力。一言以蔽，将讲述城市故事的IP矩阵转变为以IP 矩阵讲述城市精品故事。倘如此，“华夏古城宇宙”将更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