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为孩子做些什么？ 退休教师和他的“悟园”

●文/周文平

本文主人公（左）

2023年4月18日，清风徐徐，明媚的阳光把坐落在江苏省南通市如东县丰利镇西郊的悟园照得格外耀眼。

清晨，袁金华和石秀梅夫妇早早就起床来到园子里擦洗碑廊。退休后，夫妻俩通过十多年的努力，倾其所有，自发投入百余万元建成占地2000 多平方米的主题文化园“悟园”，让年轻人感悟人生真谛，悟以往、悟当下、悟未来，行忠尽孝、心怀天下。和风吹拂，似乎在述说着他们一刀一凿雕刻精神园林的人生故事……

一个人的愿望,成为两个人的理想

2004年初，袁金华从丰利中学党支部书记、副校长的岗位退居二线，依旧本能地关注着学生们的成长。每当看到孩子们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他就很着急。有的孩子不尊重父母，有的逃学，有的打架斗殴……最让他揪心的是，一个孩子因为法治观念淡薄偷窃学校物品，因数额较大还惊动了公安机关。

“在孩子的成长中，学习成绩不好没关系，道德品质绝对不能出问题！”袁金华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把自家院子改造成一处校外精神成长园地。

石秀梅听了老伴的想法，急了：“你不嫌累呀？好不容易不用操心学校的事了，你怎么还自己找事呢？”袁金华知道，同为教师的老伴同样爱着学生们，只是怕他太辛苦。他拉着老伴的手真诚地说：“秀梅，你最了解我，我们都是教师，也都是党员，能为孩子们做点事是我一辈子的愿望。”听了这番话，石秀梅的心软了，决定帮袁金华一起改造院子。

他们家所在的丰利镇有着千年历史，曾有一座人文荟萃的汪氏文园，很多文化名人在此留下诗画佳作。后来，这座文化园林渐渐消失，袁金华一直感到遗憾：“这么多年，我心中始终有一座‘文园’。厚重的古镇园林文化深深影响着我，那些文化名人、学者大师的精神激励着我，让我后来发奋图强，成为一名教师。”这次，他想让古镇消失的园林文化从历史走向现实。

袁金华开始着手打造景观，他在院子里栽上枫树、紫薇、黄杨、榆树、枣树、松树、香橼，这些都是当地人喜爱的庭院植物。

景观打造好后，袁金华首先建了一个孝文化主题长廊，从明朝郭居敬编录的《全相二十四孝诗选》中找到二十四孝图和孝亲故事，把它们刻在碑石上。他认为，德是人类精神的脊梁，而孝是百善之首，对于一个家庭来说，道德教育首要的就是孝。

袁金华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15 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兄妹5 人拉扯大。母亲勤劳节俭的生活作风深深影响着袁金华，尽管生活困苦，但他奋发向上，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他和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和邻里同事从未发生过纷争；在母亲晚年，爱人和嫂子一直伺候在床前，没有一句怨言；儿子袁锋从小就在家庭教育的影响下孝顺长辈，有好吃的一定要先给奶奶。这个家庭形成了“敬老、孝亲、和睦、勤俭”的家风。

2005年初，园子初步建成，开始对外开放，陆续有家长带着孩子来这里参观。渐渐地，这里成了乡邻们的“家庭文化阵地”，来自五湖四海的社会各界人士也被吸引而来。10年来，这座园子成为丰利古镇的著名文化景观之一。

后来，袁金华相继开辟了古风墨缘、三教如流和文化名人长廊。他雕刻在长廊里的道德榜样，有的重德笃行、仁爱孝亲，有的爱国爱民、悲悯众生，有的奋发有为、敢于担当。从他们的人生故事中，可以体悟到美好的精神力量。

为了节约成本，爱好书法的袁金华自学刻字，几经风霜，他那双手上不是茧子就是口子。石秀梅心疼丈夫，每天和他一起查找资料，打理院子。当初一个人的愿望，渐渐成了两个人的理想。

两个人的理想,全家老小齐力完成

2015年底，中共南通市委教育工作委员会和县司法局的工作人员来到袁金华的园子，和他谈起青少年法治教育的问题，希望能有一个开展青少年法治教育的基地。袁金华当即决定，将自家院子扩建成一个道德法治园。

可是，扩建需要不少钱。这么多年，袁金华不仅花光积蓄，还欠下不少外债。一天晚上，袁金华向儿子和儿媳说出想法。儿子袁锋一听就急了：“爸，咱不能把过日子的钱都用来建园子啊！”儿媳陈小峰默默地吃饭，没有抬头。

儿子和儿媳离开后，石秀梅怕老伴心里难受，安慰道：“孩子们也不容易，之前已经支持咱们不少了，还要给孙子攒一点钱……”袁金华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半点责怪孩子们的意思，而是心里有愧啊！我把钱都花在建园子上，别人都说我傻，你说，我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当然对，你做的是一件福泽后代的好事！”石秀梅毫不犹豫地回答。老伴的话让袁金华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让袁金华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儿子和儿媳一进门就交给他一张存折。儿媳说：“爸，您和妈做了一辈子教师，现在退休了，还在为教育事业操劳。我俩既是人民教师也是党员，我们支持你们！人活着还是要有些精神追求，园子就是一笔永远的精神财富！”袁金华的眼眶瞬间红了，他赶紧背过身擦了擦泪水。“爷爷，这是我的压岁钱，也给您！”9 岁的孙子袁陈璋手里拿着红包递过来，袁金华感动得抱起孙子亲了又亲。

有人曾对袁金华的儿媳说：“你公公把钱都搭进园子里了，你们怎么不管管？家里总要过日子的啊！”陈小峰平静地回答：“我爸的钱又不是赌博输掉了，他布置园子是为了子孙后代，我们做小辈的还能有啥意见？”她和袁锋休息时会去园子里帮忙干活，小陈璋更是从小在园子里长大，和爷爷一起给盆景浇水，看着碑廊吟诵经典。有人来参观，小陈璋就做起小导游，有模有样地讲起古圣先贤的故事。

这次，袁锋夫妻俩讨论该不该为建设道德法治园出钱时，一旁的儿子突然问：“妈妈，您说爷爷是不是像雷锋叔叔一样在做好事呀？”“对，你爷爷做的是好事！”夫妻俩异口同声地回答。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俩相视而笑，都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在全家人的支持下，2016年，西院法治长廊如期开工。在收集法治榜样故事的过程中，袁金华趁机对孙子开展法治教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只要犯法了就要受到处罚。”袁陈璋点点头：“爷爷，我明白了，我要做个守法的小朋友。”袁锋夫妇看着儿子似懂非懂却很认真的样子，笑了。

从没想过停下，淳淳家风代代相传

2017年，经过13年精雕细刻，袁金华在2000多平方米的园地上，终于建成了200 多米长、由168 块碑石及22 块匾额对联组成的道德法治园。

全家人一起为园子起名叫“悟园”，希望年轻人在这里能感悟人生真谛，懂得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享受，在于敬业；人生的追求不在于拥有，在于创造；人生的价值不在于获得，在于奉献。

“来悟园、读碑廊、寻榜样、谈感想”，这是袁金华对前来参观的青少年提的要求，他希望孩子们带着问题有的放矢地学习，走好人生每一步。

为了引起孩子们的兴趣，袁金华会和他们进行互动：“你们知道‘两袖清风’说的是谁吗？”孩子们摇摇头。“于谦！他有一首诗很出名……”袁金华故意停顿一下，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对，这是于谦早年写下的《石灰吟》。后来他做了官，别人给上司送礼，他却不肯，还作了一首诗：绢帕麻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从此，‘两袖清风’就流传开来，比喻正直、清廉的品德。”

袁金华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渐渐地，很多孩子爱上了悟园，参观后认真写了感想，发给袁金华：

“袁爷爷，听了您的讲解，我明白了自己不仅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人，更要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杜甫的话还让我领悟到了学习的真谛……”

“亲爱的袁爷爷，一想到您用刀和凿子刻出了那么多碑石和匾额，我既震惊又佩服。您说在悟园，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道德榜样，我感觉您就是我们的榜样……”

袁金华认真地阅读孩子们的感想，并把它们打字保存在电脑里。对于写得深刻的孩子，他还会送自己的书法作品作为鼓励。

自从有了悟园，丰利镇的风气也改善很多。一次，袁金华听说邻村有一个小伙子因为父亲坐过牢而拒绝赡养父亲，他便上门去做思想工作：“你父亲触犯法律不对，但他已被判刑受到处罚，你作为儿子如果不赡养他，不只是道德问题，也会违法……”袁金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伙子被打动了，把父亲接回家用心服侍。

后来，小伙子经常带孩子来悟园看袁金华一家，他感激地说：“袁老，幸亏当初听了您的话，要不然我会悔恨终身。我要培养孩子从小知书达礼，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

2019年，袁金华走出悟园，走向村组、社区、工厂、机关、学校等单位义务宣讲。18年来，袁金华外出义务宣讲道德法治教育200 多场次，在悟园义务讲解，接待中小学生及社会各界人士6 万多人次。德法兼容才能更有效地提升文明行为。如今，悟园不仅成为丰利古镇一景，也成了“南通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南通市法治文化建设示范点”和省、市、县社会科学普及示范基地。袁金华本人被评为“中国好人”“江苏省社区教育优秀志愿者”“南通市十大法治人物”“南通教育系统关心下一代工作突出贡献个人”。2022年5月，袁金华家庭被全国妇联推选为“全国最美家庭”，被文明办评为江苏省文明家庭。

2022年12月，占地约2 亩、建筑面积约856平方米的悟园文化交流服务中心基本完工。文化交流中心包括民俗博物馆、逸事馆和书画展览馆，袁金华计划在这里展示红色文化，为青少年展现更多榜样力量，让红色基因代代相传。每每看到来悟园参观的孩子们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从一座座石碑上摘录内容，都让袁金华坚信，每个进悟园的人都能从中悟出一点人生真谛，自己多年的心血没有自费。

一座悟园就像一部好戏，将承载的中华传统文化精髓“送”到了乡间，“种”进了孩子们的心田，成了丰实乡村文化的“粮仓”，也让文明新风尚不断滋养着更多人的幸福生活。

为了推广道德法治教育，袁金华家里没有一分存款，还欠下不少外债，但他甘之如饴：“在物质生活之外，人总要有点儿精神追求。我们经济上是紧了点儿，但日子不苦。”在袁金华看来，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财富、名利等到头来都是一场空，只有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热爱中去，给社会留下点什么，精神才能得以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