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华,平 原
(1. 英国利兹大学 语言、文化与社会学院,英国利兹 LS2 9JT;2.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中国古典小说名著《西游记》在中国文学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是中国小说的基石,是中国近代早期文化、思想和历史的索引;它在东亚文学中的地位可以与欧洲文学中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或《堂吉诃德》相提并论。”[1]11作为中文经典名著,《西游记》很早就被翻译成英语,在英语世界广泛传播[2]。《西游记》代表性的英文译本包括:1913年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的节译本AMissiontoHeaven、1942年韦利(Arthur Waley)的节译本Monkey、1977年到1983年间余国藩(Anthony Yu)的四卷全译本TheJourneytotheWest、1980年到1986年间詹纳尔(W.J.F.Jenner)的四卷全译本JourneytotheWest和2021年蓝诗玲(Julia Lovell)的节译本MonkeyKing:JourneytotheWest等。[3]从译本畅销程度来看,以韦利节译本和蓝诗玲节译本为代表。英国著名汉学家韦利的译本《猴》(Monkey)于1942年由艾伦·昂温(Allen &Unwin)出版社出版,为西方最流行的《西游记》英译本,正是韦利的翻译使得中国古典小说《西游记》在西方大受欢迎。即使是在二战期间纸张紧缺的情况下,也连续印刷了五次(1942年7月初版,1942年12月、1943、1944、1945年再版),战后更是被转译为七国语言。1961年以出版世界文学著称的企鹅公司再版该译本,并于1973年列入“企鹅经典文库”(Penguin Classics)。蓝诗玲的新译本《猴王》(MonkeyKing:JourneytotheWest)于2021年由企鹅经典文库出版。
值得注意的是,蓝诗玲的新译本出版后在海外文学评论界获得了不少好评。《华盛顿邮报》评论文章认为“动感十足的传奇故事《大圣:西游记》得到了现代演绎”[4]。《洛杉矶书评》的评论认为,“蓝诗玲的新译《猴王》是中国经典玄幻小说《西游记》的最佳英译本”[5]。蓝诗玲在接受美国历史学家华志坚(Jeffrey Wasserstrom)的采访时表示,《西游记》这本书除了是一部玄幻小说以外,还有大量社会、历史和文化的启示。[6]英国知名翻译家韩斌(Nicky Harman)在亚洲图书博客(Asian Books Blog)上评价蓝诗玲的新译《猴王:西游记》是一部“杰作”[7]。还有评论认为,“《西游记》的新译本为16世纪中国经典小说注入了新鲜的生命、幽默、智慧和魅力”[8]。
为什么时隔八十年之后,企鹅出版社会决定出版《西游记》的新节译本?根据译者蓝诗玲在新译本封底的解释,促使其决定进行重译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第一,“语言变化”(language changes),距今最近的外文社詹纳尔(W.J.F.Jenner)的全译本已过去近30年;第二,相对于全书四卷的全译本来说,节译本成为对于读者来说无疑是“一个有吸引力的选择”[1]33。
从章回选择来看,该译本与之前已列入企鹅经典文库的韦利英译本类似。那么,在具体的文本翻译处理上,新译本与前译本究竟有何异同?这是很有必要研究的问题。本研究将运用计量文体学的研究方法,对比分析韦利译本和蓝诗玲译本,旨在探究蓝诗玲新译本与韦利译本的异同。
语料库文体统计学是“一种基于语料库对特定类型文本的语言特征进行分析的量化研究方法”[9],涉及文体学、统计学和语料库语言学三个学科。研究学者在多学科背景下,以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探讨和研究文体学,主要包括语言学、文学和翻译学等路径。一些文体学家采用语料库方法来分析文学和非文学文本的风格。语料库文体学结合了语料库语言学和文体学,是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受欢迎的一个文体学分支[10]。语料库文体学综合了定量和定性分析,为研究者提供了一套有用的语料库工具,包括词频、搭配、关键词、词簇和语义韵等。文体学家使用这些工具探索多个方面的文体特征。
随着近年来语料库翻译学的迅速发展[11],越来越多学者开始使用计算机软件来研究文学文体的翻译问题,包括语料库和机器学习等[12-13]。近二十年来,国内外翻译学者利用语料库工具软件研究译者风格取得了长足的进展[14]。大多数采用语料库方法的翻译研究从诸如类型标记比率、平均句子长度、词簇和词汇密度等方面进行文体分析。一些学者使用机器学习的方法研究计量文体学中的作者身份归属问题[15]。与较早的比较语言学和翻译文体学的研究重点不同,贝克(Baker)借助语料库研究译者风格,将译者风格定义为“译者典型的表达方式”或“译者对语言的特殊使用”[16]245。同样,萨尔达尼亚(Saldanha)将译者风格定义为译者做出的“一致且独特的选择模式”[17]28。根据源语和译语的不同,黄立波和朱志瑜将译者风格分为S-型和T-型,前者考察源文和译文之间的文体差异,而后者则关注于译文的文体特征。[18]这些学者的研究为使用语料库计量文体学对译者风格的定义和分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前中国文学外译研究多采用分析翻译和出版活动的文本外方法或者采用分析译本书评和前言后语等的副文本方法。译者风格的研究大多以对比研究为主,考察不同译者对同一部文学作品翻译的风格或者一位译者翻译不同作品的风格。蓝诗玲的译者风格研究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19]。例如,王琴利用语料库软件,研究鲁迅小说蓝诗玲译本中临时词的创造性应用[20]。吕奇和王树槐借助语料库,考察蓝诗玲六部译著的可读性[21]。李德凤等借助语料库,考察蓝诗玲的翻译风格[22]。相比之下,以韦利的翻译风格为研究对象的定量研究还尚少。其中,赵颖借助语料库的方法,比较分析《道德经》韦利译本和吴经熊译本的翻译风格[23]。迄今为止,尚未有关于《西游记》蓝诗玲新译本的语料库计量文体学研究,也鲜有关于《西游记》译本的历时比较研究。
本文使用多种语料库计量文体学的研究工具(词汇密度、平均句长、标准类符/形符比、高频词、关键词、词语搭配),从以宏观为主、微观为辅的视角比较《西游记》韦译本和蓝译本的不同之处。从语言总体特征及译本内容、关键词表和词汇搭配三方面,对蓝译本和韦译本进行计量文体比较分析。
本研究使用Sketch Engine语料库软件建立韦译本和蓝译本类比英文语料库。蓝译本和韦译本语料库的容量大致相同(见表1)。韦译本共126 000余个英文词,其语料库有153 547个形符,其中126 019个为不同类型的形符。蓝译本共110 330余个英文词,其语料库有136 653个形符,其中110 451个类符。韦译本有8 326个句子,平均句长为18.44个单词。蓝译本有8 487个句子,平均句长为16.10个单词。韦译本的(标准)类符/形符比为82.07,蓝译本为80.83。由此可见,从语言总体特征来看,蓝译本平均句长比韦译本短,词汇密度也不如韦译本高,蓝译本易读性更强。
表1 蓝译本和韦译本语料库对比信息
从译本内容来看,韦译本和蓝译本皆为《西游记》原著(共100回)的节译本:韦译本共30章,蓝译本有36章。从表2可以看出,蓝译本和韦译本的前18章都相对一致。蓝氏和韦氏都选取了原著的开头和结尾章节进行翻译,即前十五回、第十八至十九回、第二十二回和第九十八至一百回。对于取经过程的章回,韦氏和蓝氏都选取了第四十四至四十七回和第四十九回。韦氏删减了原著后半部分的大多数章回(第五十至九十七回),只选译了原著中“除妖乌鸡国”(第三十七至三十九回)、“车迟国斗法”(第四十四至四十七回)及“险渡通天河”(第四十八至四十九回)三个故事。[24]相较于韦译本,蓝译本则选译了原著中更多的章回,如第二十七至三十五回、第五十三至五十五回、第五十九至六十一回、第七十八至七十九回、第八十七至八十八回。这些章节包含了“三打白骨精”“取经女儿国”“大战红孩儿”“三调芭蕉扇”“凤仙郡求雨”等故事情节。由此可见,蓝译本选译了更多的章回,相对更全面涵盖了取经路途八十一难中具有代表性的困难,丰富了译本的情节。
表2 蓝译本和韦译本章节及其对应原著章回
虽然蓝译本选取的章回较韦译本更多,但总体篇幅却比韦译本减少一万五千多字符。这主要是因为在翻译个别章节的时候,蓝氏对叙事情节进行了删减和压缩。关于蓝译本中删减的部分,蓝氏在其译本的绪论中交代了两种删减方法:一是省略了原著中一些描述取经旅程的情节,这些章节往往由一连串单独的事件组成,其中大部分事件都没有完整的叙事线索联系。蓝氏删减了这些无法融入叙事主线的章节。二是删减和压缩个别章节,蓝氏删减了原著中一些重复的关键情节转折,也省略了原著中许多诗词,将这些描写融入到其他部分。[1]33对于这些删掉的章节,蓝氏表示,虽然关于取经过程章回的叙事结构相对独立,在翻译过程中她也尽力把删去的主题和人物特征概括到已选择翻译的章节中去,例如抵制诱惑、自我抗争和玄幻色彩[1]33-34。相比蓝译本,韦译本所译章回中的情节基本上完整保留,仅删减了原著中大部分诗词。[25]8
表3为韦译本中排名前10的关键词和短语列表。这些词组和短语在韦译本中使用较多,而在蓝译本中却没有出现。其中人名或神名,包括“观音”(Kuan-yin)、“二郎神”(Erh-lang)、“玄奘”(Hsüan Tsang)等。在翻译这些名字时,韦利都使用了这些汉字的罗马拼音或梵语的罗马拼音。这是因为威妥玛拼音(Wade Giles)在20世纪被广泛使用于中文翻译,但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逐渐被现代汉语拼音所替代。韦氏在翻译妖魔鬼怪的名称时选择体现原文的直译方法。例如,在翻译车迟国国师时,将“虎力大仙”译为“Tiger Strength Immortal”。韦氏在翻译地名时也是如此,例如将“水帘洞”译为“Water Curtain Cave”或“Cave of Water Curtain”。韦译本使用的是英式拼写,例如使用“towards”和“Mr”等。
表3 韦译本的前10关键词语列表
表4为蓝氏译本中排名前10的关键词和短语列表。蓝氏在翻译《西游记》中的神名和人名时,大多采用了现代汉语拼音。例如,神名“Guanyin”(观音)、“Erlang”(二郎)等。人名“Taizong”(太宗)、“Xuanzang”(玄奘)、“Chen Guangrui”(陈光蕊)、“Yin Wenjiao”(殷温娇)等。蓝氏在翻译《西游记》中一些人名、地名或专有名词时,也多采用直译的方法,例如:“King Bull Demon”(牛魔王)、“Princess Iron-Fan”(铁扇公主)、“Red Boy”(红孩儿)、“Silver Horn”(银角)、“Golden Horn”(金角)、“Gold Star”(金星)、“Flower-Fruit Mountain”(花果山)、“Water-Curtain Cave”(水帘洞)等。或许蓝氏认为,这样便于让英语读者更好地了解这些中文专有名词的含义。在重译时,蓝译本采用了美式拼写。
表4 蓝译本的前10关键词语列表
蓝氏和韦氏在翻译文化专有词时采用相似的方法。总体来说,蓝氏在翻译人名和地名时使用汉语拼音,而韦氏则用威妥玛拼音。两位译者在翻译妖魔鬼怪的词汇时都采用直译的方法,保留原文的文化色彩。蓝氏使用美式拼写,而韦氏使用英式拼写。
孙悟空是《西游记》叙事结构中最主要的角色,这从蓝译本和韦译本分别以《猴王》和《猴》为标题可以看出。我们以“猴”这一主题关键词为例,运用Sketch Engine语料库软件的词汇素描(Word Sketch)工具,分析蓝译本和韦译本中“monkey”的词汇搭配,探究译者在翻译中对小说所塑造的猴的形象的处理方式。图1和图2分别呈现了蓝译本和韦译本中与“monkey”搭配的词汇。词汇素描从宏观层面体现了蓝氏和韦氏译本中“monkey”一词的词汇搭配,以下数例从微观层面比较分析蓝氏和韦氏译本中关于孙悟空形象的具体翻译处理手法。
图1 蓝译本中“monkey”词汇素描
图2 韦译本中“monkey”词汇素描
1. 形容词搭配
在蓝译本中,“monkey”一词出现的频率为1 634次。修饰“monkey”的词语有“stone”“little”等。“monkey”修饰“king”等词语。蓝译本保留了“stone”和“little”两个在韦译本中出现的词语,体现孙悟空的形象,并以“magic”“mind”“marvelous”等词刻画了孙悟空机智多变、神通广大的性格特征。此外,“outrageous”和“specious”等形容词也体现了孙悟空愤世嫉俗、虚无缥缈、令人捉摸不定的个性。由此看来,蓝译本中孙悟空的形象相对更为立体而多面。“monkey”一词在韦译本中出现1 320次。在韦译本中,“monkey”的修饰语有“dear”“old”“small”等。在这些修饰语中,“dear”和“stone”修饰孙悟空,而“old”“small”和“little”则修饰花果山的其他猴子。“monkey”也修饰其他名词,比如“king”和“sage”等。由此可见,韦译本集中凸显了孙悟空英勇伟大的形象。
例1:却说美猴王荣归故里,自剿了混世魔王,夺了一口大刀,逐日操演武艺。教小猴砍竹为标,削木为刀,治旗幡,打哨子,一进一退,安营下寨,顽耍多时。[26]15
蓝译:After Monkey’s triumphal homecoming, he taught the little monkeys how to sharpen bamboo sticks into spears and file wood into knives; how to set out flags and banners; how to patrol, advance, retreat, and pitch camp.[1]59
韦译:Monkey, having returned in triumph, after slaying the Demon of Havoc and snatching the demon’s huge cutlass, practised sword-play every day and taught the small monkeys how to sharpen bamboos with spears, make wooden swords and banners to carry; how to go on patrol, advance and retreat, pitch camp, build stockades, and so on.[25]33
例1选自第三回“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类尽除名”。原文中将美猴王描写为精通武艺,与花果山的小猴形成鲜明对比,更加凸显猴王的英勇和领导才干。蓝氏和韦氏都将“美猴王”译为“monkey”,而“小猴”译为“little monkey”或“small monkey”。蓝氏省译了“自剿了混世魔王,夺了一口大刀”,而韦氏将猴王的一系列动作都翻译出来,译文也更忠实于原文。
例2:好猴王,急纵觔斗云,霎时间过了二百里水面。[25]15
蓝译:With one cloud-somersault, he crossed the two hundred miles of water in a split second.[1]59
韦译:Dear Monkey! He set out on his cloud trapeze, and in a twinkling he had crossed those two hundred leagues of water.[25]33
例2同样出自第三回,蓝氏没有将原文中的“好猴王”翻译出来,而是用“he”来指代。韦利将“好猴王”译为“dear monkey”,并保留了对猴王本领广大的赞叹,将对猴王的敬佩语气翻译出来。两位译者分别将“觔斗云”译为“cloud-somersault”和“cloud trapeze”,都形象地把孙悟空腾云驾雾的本领直译出来。
例3:鬼王听言,又奏道:“大王有此神通,如何与他养马?就做个‘齐天大圣’有何不可?”[26]24
蓝译:“What?” The demon kings seemed astonished.“How could an omnipotent magic monkey be made to look after horses? You are the Great Sage Equal to Heaven!”[1]74
韦译:‘With magic powers like yours,’ they said, ‘why should you stoop to look after horses? “The Great Sage, Equal of Heaven,” - that is the title for such a one as you.’[25]48
例3中,孙悟空在得知自己被封为弼马温后,愤怒地回到花果山。独角鬼王前来参拜,称猴王神通广大,并建议他称呼“齐天大圣”。蓝氏将原文中的“神通”译为“omnipotent magic”,而韦氏则译为“magic powers”。两位译者都将“齐天大圣”译为“Great Sage Equal to Heaven”,将孙悟空描绘成拥有神奇力量、无所不能。
例4:“小的们,收了御弟!”他却拿一柄三股钢叉,跳出亭门,骂道:“泼猴惫懒!怎么敢私入吾家,偷窥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26]391
蓝译:“Keep Tripitaka safe!” she enjoined her maidservants, then grabbed an enormous steel fork.“Outrageous monkey!” she bellowed.“How dare you barge into my home and spy on me?”[1]280
例4选自第五十五回“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唐僧被蝎子精困于琵琶洞,悟空兄弟三人前去营救。蓝氏将原文中的“泼猴惫懒”译为“outrageous monkey”。“惫懒”有“泼辣、无赖的”意思,而“outrageous”表示“无耻的”,在意思上有一定程度的减弱。而韦氏则没有选取“大战蝎子精”这个故事进行翻译。
2. 动词搭配
在蓝译本中,“monkey”作为主语时,常用搭配的动词包括“be”“have”“tell”等。“monkey”作宾语时,与之搭配的动词有“be”“say”“ask”等。“transform”“become”和“turn”体现了孙悟空变化多端的本领。在韦译本中,“monkey”作主语时,搭配的动词包括“be”“have”“take”等。“monkey”作宾语时连接的动词有“say”“ask”“cry”等。动词“cry”“shout”“scream”等描述了孙悟空在面对妖魔鬼怪时无畏艰险、勇往直前的态度。“laugh”“smile”“think”等动词凸显了孙悟空机智勇敢、幽默诙谐的特质。
例5:猴王听说,教:“取我披挂来!”就戴上紫金冠,贯上黄金甲,登上步云鞋,手执如意金箍棒,领众出门,摆开阵势。[26]25
蓝译:“Bring me my fighting clothes!” he demanded.Pulling on his purple-gold helmet, his golden armor, and his cloud shoes, he seized his golden-hooped staff and led his troops out of the cave, where he positioned them for battle.[1]75
韦译:‘Bring me my arms,’ cried Monkey.He put on his bronze helmet, his golden corselet and cloud-stepping shoes, and with his magic staff in his hand, he led out his followers and arrayed them for battle.[25]49
例5描述了猴王在花果山率领猴子对抗天兵天将的场景。原文中的“教”有发号施令的意思。蓝氏将其译为“demand”,韦利则译为“cry”,意为“叫喊、呼喊”,也把当时的气势具体化翻译出来。两位译者对一系列动作都做了适当地省译,没有将动作逐个依次翻译出来,但也都生动地体现了猴王的英勇形象。
例6:只见上溜头泱下一个死尸,长老见了大惊。行者笑道:“师父莫怕。那个原来是你。”[26]694
蓝译:As soon as the boatman began gently punting across the river, a corpse floated past.Monkey smiled at the terror-stricken Tripitaka.“Don’t be afraid.It’s you.”[1]322
韦译:Suddenly they saw a body in the water, drifting rapidly down stream.Tripitaka stared at it in consternation.Monkey laughed.‘Don’t be frightened, Master,’ he said.‘That’s you.’[25]292
例6描述师徒四人来到西方佛地坐船时的情景。蓝氏将原文中的“笑道”译为“smile”,并把“长老见了大惊”和“行者笑道”合译为“Monkey smiled at the terror-stricken Tripitaka”。韦利则将“笑道”拆译为“laugh”和“say”,并对原句适当地进行了增译。
例7:对行者道:“悟空,这妖精已是降了,却只是野心不定,等我教他一步一拜,只拜到落伽山,方才收法。你如今快早去洞中救你师父去来!”[26]303
蓝译:“The boy wants educating,” Guanyin told Monkey.“I’ll take him back to the South Sea now, to train him as my attendant.You go and rescue the others.”[1]239
例7选自第四十三回“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龙子捉鼍回”开头,观音对孙悟空说的话。蓝氏将“道”翻译成“tell”,也显得比较忠实于原文。在翻译该句的其他部分,蓝氏做了一定程度的省译,而韦氏则没有选译“孙悟空大战红孩儿”这个故事。
例8: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26]312
蓝译:Landing near the beach, Monkey transformed himself into a wandering Taoist and bowed before the two young men.[1]240
韦译:He gave himself a shake and changed into the guise of a wandering Taoist magician.On his left arm he carried a hamper and in his right hand a tambourine, and singing Taoist songs as he went he strolled towards the two Taoists.[25]222
例8选自第四十四回“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开头。师徒一行来到车迟国,孙悟空摇身一变成为一个道士。蓝氏将“摇身一变”翻译为“transform”,体现了孙悟空百变神通的本领。原文中关于道士的装扮“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在蓝译文中全都省略了,但在韦译文中都得以保留。
相比而言,“monkey”在蓝译本中出现的频率比在韦译本中出现的频率略高。从与“monkey”搭配的修饰语和动词分析可以看出,韦译本刻画了一个英勇伟大的孙悟空形象。蓝译本中刻画的孙悟空形象更加多变,既包括英雄勇敢、幽默风趣的特质,又有机智善变、愤世嫉俗等社会现实意义。
根据以上分析结果和文学翻译中的关键概念,我们可以分析导致这两个译本存在差异的可能因素,包括社会时代背景和译者的翻译手法。
《西游记》原著成书于16世纪明朝中叶,而蓝译本和韦译本所处的社会时代背景也截然不同。这是由于两部译本所处的不同时间和出版社的要求所决定:韦译本最早是由艾伦·昂温(Allen &Unwin)出版社于1942年在英国出版的[27];蓝译本则由企鹅出版社于2021年在美国出版,其时间相差近八十年。蓝译本采用美式拼写,韦译本则用英式拼写,这或许也体现了各自出版社的要求。韦利翻译《西游记》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韦译本中塑造的孙悟空形象具有英雄主义色彩,选译的取经途中的章回均体现了孙悟空战无不胜的情节,例如“除妖乌鸡国”“车迟国斗法”及“险渡通天河”三个故事[28]。在后殖民主义语境下,韦译本也融合了中西方文化,体现了中西方文学传统。[29]蓝氏翻译《西游记》则是在21世纪初,其译本处于全球化的现代语境。蓝译本除了选译原著开头和结尾的章回外,还选译了取经路中更多的章回,这也体现了多元文化主义的时代主题。蓝氏认为,“文学翻译者有两个责任:一是对源文负责,二是对目的语读者负责。无论译者在哪两种语言之间翻译,要同时满足这两个群体可能很困难,但在两种文学文化之间工作时,无论是在时间和地理上相距甚远的16世纪中国和21世纪的英语世界,挑战都是巨大的”[1]35。时间和空间上的差异是造成韦译本和蓝译本不同的原因之一。
译者的翻译手法也是造成蓝译本和韦译本不同的原因。从前文分析来看,蓝译本和韦译本所采用的翻译手法不尽相同。对于所选的章回,韦氏尽可能完整忠实地按照原文翻译,而蓝氏虽然选择了更多章回,但对所选章回之内的内容进行了删减。蓝氏和韦氏在翻译人名、神名时分别采用现代汉语拼音和威妥玛拼音,而翻译妖魔鬼怪的词汇和其他文化专有项则多用体现原文的直译手法。采用拼音和直译的方法更有利于保留这些文化专有项的文化色彩。关于这一方面,蓝氏表示:“在某些地方,这个版本读起来可能像是翻译;我希望向当代英语读者传达原著的活力、想象力、哲学和喜剧。”[1]35为了达到这个效果,蓝氏在翻译《西游记》时运用了“融合韵文与散文”“幽默元素的再创造”和“泛化东西方文化差异”等译述翻译策略。[30]例如,原著中有很多双关语非常难译,往往需要加注来解释,这样无疑会拖慢译本的叙事进程。在翻译过程中,蓝氏省略了这些双关语,而通过增强叙事和对话的幽默感来弥补。[1]35本研究发现,韦译本相对比较忠实于原文,并适当运用了增译、具体化、省译和直译等翻译方法。而蓝氏常用直译和省译等翻译策略,对原文中的次要信息进行一定程度删减,但保留了原文中的关键信息,加强了译文叙事的明快性。
本文从语言总体特征及译本内容、关键词和词汇搭配三个方面,对《西游记》蓝译本和韦译本进行了语料库计量文体学比较分析。研究结果表明,从语言总体特征来看,蓝译本平均句长比韦译本短,词汇密度也不如韦译本高。从译本内容来看,蓝译本选译了更多的章回,相对更全面涵盖了取经路途八十一难中具有代表性的困难,丰富了译本的情节,但在章回内部蓝译本删减了无法融入叙事主线的章节。从译本的关键词表来看,蓝译本和韦译本的文化专有项翻译均多用体现源文文化的直译手法,韦氏翻译人名和地名采用韦氏拼音或梵语拼写,而蓝氏则采用现代汉语拼音。从译文主题词“monkey”的词汇搭配可以看出,两个译本塑造的猴王形象有所不同。韦译本集中凸显了孙悟空英勇伟大的形象,而蓝译本中孙悟空的形象相对更为立体而多面。不同的社会时代背景和两位译者不同的翻译手法造成了蓝译本和韦译本的差异。
本研究通过运用语料库计量文体学的研究方法对《西游记》这部中国古典名著两个最具代表性的节译本进行了对比分析。有鉴于目前中国文学外译的翻译研究和跨文化传播研究多采用分析翻译和出版活动的文本外方法或采用分析译本书评和前言后语等的副文本方法,少数的文本分析研究也多是例析的方法,本研究所探索运用的语料库计量文体学方法在系统分析文本和确定文本的总体风格特征方面具备较大优势,值得学界进一步发挥其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