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主义和卢卡奇小说理论下毛姆的中国民族心理

2023-06-12 01:00崔笑雨杜延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东方主义面纱毛姆

崔笑雨 杜延

内容摘要: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面纱》和游记《在中国屏风上》因其蕴含中国元素以及塑造的中国形象成为国内研究者的关注对象。以往研究也曾从叙事形式的视角或就东方主义的影响分析了毛姆眼中的初停滞落后但淳朴宁静的中国形象,揭示了毛姆对东方文明鄙夷但又向往的复杂情感。但是目前尚无从卢卡奇小说理论的角度对两部作品进行分析。卢卡奇小说理论强调小说的抽象特征和基本过程,具有现代性、讽刺性等特点。本文依托前人的萨义德东方主义理论分析结论,并借助卢卡奇小说理论剥离作者主观因素,探究二十世纪初真实的中国民族心理,并得出结论:毛姆对中国形象描写具有局限性,真正的中国民族心理具有双面性和复杂性。

关键词:毛姆 《面纱》 《在中国屏风上》 卢卡奇小说理论 文化殖民主义 东方主义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著名的英国小说家,以对人性分析的客观、冷漠而著称。出于对东方社会的文化考察和文学需要,毛姆在四个月的中国之旅后,创造出了一系列包含中国元素或以中国文化为背景作品[1]。目前在关于毛姆笔下的中国民族形象的研究出发角度繁多,已有的文献研究主要集中于中西方文化差异对比,突出不平等的民族地位和异化的中国形象,在殖民主义的阴影下讨论毛姆对于东方文明爱慕与鄙夷共存的原因,分析并为“他者”眼中的中国正名。鲜少有人从这一矛盾现象中从反观民族自身,清醒地着眼于“自我”,透过毛姆冷峻的笔锋和鲜活的人物审视在特定历史时期下中国民族的独特性。

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W. Said)曾在《东方学》(Orientalism)[2]中指出“东方成为了欧洲物质文明和文化的内在组成部分,是欧洲自我得以建立的它者”,(《东方学》,2页)西方国家眼中的东方是没有真实根据,凭空想象出来的东方,是为其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提供的借口。[3]而匈牙利哲学家卢卡奇(Szegedi Lukács Gy?觟rgy Bernát)在其《小说理论》(The Theory of Novel)中总结了小说的原则和内部形式,将小说延伸为时代性的缩影,探讨客观性与虚无的关系。

本文以背景为殖民地香港的长篇小说《面纱》(The Painted Veil)[4]和记录中国之行的随笔游记《在中国屏风上》(On a Chinese Screen)[5]为例,从前人东方主义(Orientalism)的结论出发,剥离作者的主观因素判断,排除因文明古国的魅力幻想而生的矫饰与因列强身份管中窥豹所得的曲解,实事求是地刻画出客观的中国民族形象。同时将卢卡奇的《小说理论》(The Theory of Novel)[7]中讨论的“小说的内部形式”(《小说理论》,64页)作为主要分析角度,将文本与现实结合对照。以上两种文学角度能帮助我们解读毛姆作品中的中国形象,尽量还原二十世纪初真实的中国民族心理。

一.东方主义投下阴影

1.中国形象的双面性

毛姆對东方厚重的历史文化积淀和灿烂的古代文明展示出浓厚的兴趣和欣赏的态度,但因时代限制,他本人又不可避免地受东方主义的影响。意识到东方主义的局限性后,我们就能够分析并剥离殖民者的误解歪曲与恶意丑化,令虚构人物的真实品格浮出水面。

2.中国民族品质

对于中国古典文化的热爱和对于精神文明的追求使毛姆对于中华民族有着特殊感情和独特审美。毛姆是极会写人的,我们不难发现在字里行间中描绘出的宁和恬静的乡村景致和质朴纯和的中国百姓形象,其中显现出的是这一古老民族的五千年历史流传下来的优秀道德遗产。

心灵淳朴。毛姆笔下的中国人有善良、热忱,孝敬父母、疼爱孩子的一面,且反复强调过对父母的孝敬。淳,就是真实、纯洁;朴,就是素简、平和。淳朴,是心灵的平静,任凭俗尘纷扰,我自泰然处之,不卑不亢,应对沧海桑田。其实,淳和朴正是中国民族心灵的体现。在《面纱》中被赋予神秘哲学意味的道家文化也强调“淳朴”的道德地位。老子说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指为人处事应当敦厚质朴,实在可靠,而不该招摇撞骗,虚情假意。总的说来,人立于世应当有心灵的尺度,这是中国人对于人性和人道而树立的标杆。

忍辱负重。中国人对于恶劣政治的忍耐,对于灾难的忍耐,对于艰苦条件的忍耐,全世界都是独一无二。这种忍耐的态度,是农耕民族的生存特点所决定的。一方面,定居的农耕生活需要忍耐局部地区的自然灾害甚至是社会环境变化带来的后果。另一方面,固定的土地是农耕民族的生存基础,即使在自然环境或者社会环境发生了变化,也受到了固定生产资料的不易挪动的限制,于是就把隐忍锻炼成了处世的第一准则。同时,独特的社会家庭构造为中国人提供了练习忍耐的环境: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不忍不耐,便寸步难行。[6]这种缓慢持久的熏陶对于人们性格的影响是深刻而长久的。

关于中国人的忍耐许多知名学者如罗素、鲁迅等人都进行过阐述“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一时风平浪静”。“忍”的文化根深蒂固,忍耐被看作是暂时达不到目的而积蓄力量的一种手段。中国成为唯一幸存的文明古国,五千年没有中断的文明,与其坚韧不拔,卧薪尝胆的民族特点有着必然联系。

3.对于中国民族的误读

毛姆作为一名受西方社会熏陶成长的作家,他对中国人的理解更多的是个人想象和社会集体想象的综合产物,即东方主义的影响。加之西方逐渐强大繁荣,同时期中国又脱离了世界发展的洪流,因此在这一历史时期,毛姆所描写的中国民族形象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

缺乏秩序。在两部文本中都不乏对于中国环境脏乱差的描写。《面纱》中湄潭府是贫穷、落后、脏乱的代名词;而《在中国屏风上》中国人的形象,无论是客人,船长,孩童还是贩夫走卒,似乎总是喧哗嘈杂,混乱无主的。而这种无序感本质上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数千年的封建社会中,贵族和官员享受了丰厚的阶级特权,而普通百姓对于这种特权的渴望,已经超过了理性的范围,总是不顾一切地获取尽可能多的资源。对于特权的向往和对于缺衣少食的恐惧已经植入了中国民族心理。此外,管控措施的无力也导致了无序。或惩罚力度太弱,或根本没有规则,对于国人秩序感的约束不足,使得不守秩序的风险低,收益高,自然无规矩可言。而从毛姆的角度来看,在英国社会强调秩序的对比下,中国的社会环境显得尤其混乱不堪。

缺乏自我。在集体主义掌控下,中国民族的自我概念被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如漂泊者“毫无特征的面孔”(《在中国屏风上》,7页)象征了空洞压抑的集权统治。侵略者不以为然地认为“中国人总得要有主人,而他们也总是愿意如此”。(《在中国屏风上》,43页)而相比之下,二十世纪初期的欧洲社会早已经历了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资产阶级革命,文化思潮风雷激荡,思想开明解放,自我意识强。

由此不难看出,毛姆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民族是持双面态度的,毛姆对古中国的文化和繁荣是赞颂和追求的,面对着逐渐褪色的自然景观和人文风貌,他会被触动心弦;但是根植在他心中的东方主义理论没有消失,依旧用“想象中的中国”来对比当前的文化,在西方优越主义的论调下对当时中国存在误读。然而,利用东方主义排除了误解因素之后,我们能更加直观地意识到中国民族心理天然存在的双面性。

二.小说理论分辨虚实

1.中国民族形象的虚拟性

毛姆笔下的小说人物,是作者本人在亲身经历观察的基础上,经过主观意志加工改造,最终形成的理想化乌托邦式的代表形象,同时也为读者服务,因此也不可避免地片面化、模版化。根据小说理论,小说的基本抽象特征是“小说的中的抽象要素被感性化为小说中人物的经历,从而成为艺术作品编排的工具。”(《小说理论》,63页)即使亲身所见所闻,但是短暂的游历时间有限,书中的人物刻画是在世界既有结论上的二次创造,这既是毛姆心中对于东方文明的憧憬的投射,同时也符合西方文明中对东方形象的刻板印象。这就造成了毛姆笔下的中国形象与现实世界存在一定割裂,有部分因主观臆断而独立存在。

小说的这一基本抽象特征,使文学作品有沦为消遣的危险。若放任主观妄加置评,小说之中的中国人物也只能作笑谈,其中优质品格符合读者期待而大加赞赏,缺陷不足用以满足虚妄的自尊而大肆批判。因此,若偏信文本,则小说内容不足以作为民族整体性格的观察和考量对象。

2.中国民族形象的真实性

毛姆作品表现的中国形象贫穷落后,但同时能指引心灵。这并非作者凭空捏造,强加杜撰的结果,也不是作者一厢情愿的美好憧憬,无论优劣皆出于真实的生活。因为,“艺术与生活的关系,始终是一种来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的东西。”(《小说理论》,64页)毛姆笔下的人物,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缩影,也是现实生活的精髓体现。借《面纱》女主人公凯蒂的视角,让读者看到了中国肮脏杂乱的一面:房屋破败,街道污秽,人民如行尸走肉般死气沉沉。湄谭府所爆发的五十年来未见的大瘟疫,也侧面体现出此地的野蛮和愚昧。

而神秘的东方文明首先体现在海关专员沃丁顿上。他是中西方文化融合的产物。也由此人引申出了哲学层面的中国智慧—“道”。这对于凯蒂的灵魂重塑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让凯蒂在道中找到安宁,从根本上是中国的文化在起作用。或许在“道”治愈凯蒂的同时,毛姆也希望东方文化的魅力能拯救迷茫动乱的西方社会。

落后与先进并存,疮痍与文明齐驱。《面纱》便是中国民族复杂性的缩影。“在小说中,每一细节塑造中的伦理信息是显而易见的”(《小说理论》,64页)我们也能在《面纱》的细微末节处,由小见大,看到中国民族的独特之处。

3.中国民族形象的虚实冲突

根据卢卡奇《小说理论》中对于讽刺(Ironie)的论述,“讽刺是主观性的自我认识以及自我扬弃”,(《小说理论》,66页)反映着主体内部的两种不同的主观性,分别是:1)主观与客观对立,主体渴求在客观世界追寻到主观所求。2)主观认识到这种对立以及实现追求的局限性,因此在其力所能及范围内去理解。同时,这种清醒的认识虽然使得世界的二元性能持续存在,在相异中找到了统一,但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实质的对立无法消除。

在毛姆的相关作品中,我们也能观察到他隐含在字里行间的讽刺意味和矛盾实质,从而对其呈现出的中国民族形象有更清晰的认识。以《在中国屏风上》为例。

从第一种主观性的角度出发,毛姆在进行人物描写时,常常先描述外貌,之后对其内心所思所感进行揣摩和想象。如先对蒙古人首领的车马随行和衣帽服饰再到神态气宇进行细致入微的描绘,而后再推测他的内心活动“令人怀疑他是不是在遥想当年,他的祖先便是沿着这条路进入中国,驰骋在中原肥沃的大地上。”(《在中国屏风上》,6页)此外,作者也会从面容外貌判定人的品行,“他平淡无奇的外貌,恰恰是他平淡无奇的灵魂的最真实的说明”。(《在中国屏风上》,9页)由此可以发现,在了解事实前,主体内心中的预想和客观世界事实已经确定。因此已经可以预料到客观实质的落差会成为影响描写的重要因素。

从第二种主观性的角度出发,毛姆在已预见的落差和事实所见的基础上,以一种特别的优越性呈现中国民族形象。这种优越性主要表现为:频繁对比中国和西方各国所产的物品表现发展水平的落后、从主观角度描述人物的心理活动与实际境遇表现当下贫乏忧郁的社会现状、从同为“外国人”的身份角度表现中国人在品格上有欠缺等。这种主观形式表现出的客观世界带有偏向性,自然会导致对中国民族形象的负面倾向的误读。

综上所述,毛姆的主观性对其描述的中国有很大的影响。从呈现出的中国民族的复杂性可窥见其中暗含的讽刺思维,而这种呈现方式也印证出卢卡奇小说理论中关于讽刺的论述,正是由于主观性的不同带来的局限性所致。由此可见毛姆主观对中国的描写是有失偏颇的,因此需要我们在主客观的冲突相悖中寻找中国民族心理的真相。鉴于讽刺的神秘主义性质,“由于小说的结构类型与世界的状况基本一致,就把这种总体即小说提升为这个时代具有代表性的形式。”(《小说理论》,84页)我们有必要将毛姆笔下的中国民族形象进行抽象化、概念化整合,这对于总结研究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民族心理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威廉·毛姆作为二十世纪英国著名小说家和剧作家,以冷静、深刻的人物剖析著称,将人性的复杂性体现得淋漓尽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被冷酷嘲弄并曝光。关于人性,他有敏锐的洞察力,精准的判断,微妙的剖析。在他关于中国的故事中,却存在着一种对于中国民族形象的矛盾性和复杂性。一方面中国是神秘美丽的东方乐土,是史书典籍中记载的古老国度,展示出作者乌托邦式的幻想形象;而另一方面,国家落后,国民庸懦,是殖民侵略者眼中落后不堪的土地,映射出西方社会不可避免的优越感。

本文以《在中国屏风上》和《面纱》为例,从萨义德的东方主义理论和卢卡奇的小說理论两个角度,立体分析毛姆笔下的中国民族形象,试图剖析并批判作者的殖民心态及其莫名其妙的傲慢,将小说人物契合实际,还原中国民族的朴实心理和真实面目。

参考文献

[1]张和龙.跨文化生存的困境——毛姆涉华题材短篇小说解读[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32(05):116- 121+160.

[2](美)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3]唐平.萨义德《东方主义》的思想探究[J].产业与科技论坛,18.06(2019):133- 134.

[4](英)W.萨默塞特.毛姆.《面纱》(阮景林译)[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

[5](英)W.萨默塞特.毛姆.《在中国屏风上》(唐建清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6]薛洋.卢卡奇《小说理论》探究[D]. 博士. 长安大学,2016.

[7]林语堂.国人性格 遇事忍耐[J].半月选读,2015,(23).

(作者单位:中国地质大学外国语学院。指导教师:张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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