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怡然
内容摘要:景观符号的建构是多维叙事形态——语言叙事、景观叙事、仪式叙事形式、多媒体数字表现形式共同构成的叙事谱系,是一场有目的的符号编码过程。昭君传说中,“和”是最核心的文化景观符号。该符号在从西汉到今天的历史故事、诗文戏曲中得到初构;在昭君墓的景观叙事中得到强化——昭君墓从1964年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到2017年被扩建为4A级景区,景观建设不断升级;在1999年开始的昭君文化节仪式行为叙事中实现现代转化,不断发展。
关键词:昭君传说 “和”文化 景观叙事 仪式叙事
叙事是人类对于既往的有价值的经历、经验和感觉的表述,一般情况下,我们理解的“叙事”包含时间、地点、人物、情节等基本元素。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是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田兆元教授提出的“叙事谱系”提供了认识非遗的新视角——非遗是一种文化传统叙事,他在《作为文化传统叙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文中具体阐释了“非遗”与“叙事”概念之间的联系。根据田兆元教授的“叙事谱系”理论:如果把“叙事”放到具体的文化生产活动中,更复杂的流程与环节则构成了“叙事谱系”。它的三种基本叙事形式分别是:语言文字叙事、景观图像叙事与仪式行为叙事。叙事形式的呈现作为促进传说现代转化的重要形式要素,“叙事谱系”的提出促进了对传说资源转化路径的研究。
昭君传说发展至今,围绕它的传说文本、文化景观、仪式活动不断丰富,形成了完整的文化链,其核心内涵是“和”。从和亲到和平,昭君传说中“和”的意蕴历千年而不衰,得到人们的推崇与赞美。以“叙事谱系”理论来解读昭君传说,有利于当下传说“重述与重塑”的探索,实现文化资源的转化。
一.昭君和亲:语言叙事对“和”文化的初构
如今,在昭君传说的影响下,昭君的故乡湖北宜昌和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以“昭君”名字命名的企業及品牌众多,如“昭君大酒店”“昭君”酒等,形成了“昭君品牌热”。根据田兆元教授的叙事理论,叙事谱系会形成一种口碑,即品牌。昭君传说的叙事谱系形成了“昭君品牌热”,而其中,语言叙事是叙事的母本和基础,是所有叙事形式的前提。
昭君传说起源于西汉元帝时的昭君和亲故事,最早出现的官方记载是在东汉班固的《汉书》中,《元帝纪》《匈奴传》两章中叙写的昭君故事被认为是目前最为可信的史料文字。《汉书》持有史家的客观态度,对王昭君的人物形象未作渲染,曰“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字昭君为阏氏。”汉代有“昭君守国”“昭君是福”之说,人们认为她的和亲之举保卫了国家,促进和平团结,昭君传说一开始就和“和”文化符号密不可分。另外,《汉书》和《后汉书》中对呼韩邪单于死后王昭君的归宿都有同样的记载,即从胡俗嫁给了呼韩邪前阏氏之子。汉人没有改嫁的习俗,王昭君为“和”牺牲自我,彰显了忍辱负重的品德。
此后时代变幻,昭君在传说、诗歌、戏曲等语言叙事形式中往往呈现出愁苦哀怨,无法把握个人命运的形象,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传说中“和”文化符号的意蕴受到抑制。到近代,昭君艺术形象终于摆脱悲剧色彩,成为一个顾全大局,主动把握命运,为国家和平、民族团结做出贡献的光辉形象,体现出新时代对昭君传说中体现出的“和”文化的肯定。如曹禺的历史剧《王昭君》,展现了昭君对和亲积极的态度。昭君形象演变最终走向对“和平使者”的强调,通过诗歌、小说、戏曲等语言叙事形式完成了“和”文化符号的初构。
来自田野的昭君传说文本也颇为丰富,大多讲述昭君出塞后对当地百姓的帮助,她与百姓之间形成了密切的关系。随时代发展,昭君形象逐渐神化,成为了护佑民众、保护地方和平的精神寄托。民众在传说流变中也不断为其增添时代内容。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金马驹》讲述昭君显灵,“驱逐”了想来挖坟的日军,最终日军在昭君墓前的芦苇丛中被游击队一举歼灭。这类故事体现出昭君传说在民间旺盛的生命力。民间口头形式的叙事流传越广,越能显示出昭君传说对地域文化及民众文化认同的深刻影响。昭君出塞推动了汉文化、楚文化与匈奴文化的交流,于是,民众认同的文化也增添了趋向性,这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传说语言叙事对“和”文化符号的建构。
二.青冢遗像:景观叙事对“和”文化的强化
剪伯赞在《内蒙访古》中说:“在大青山脚下,只有一个古迹是永远不会废弃的,那就是被称为青冢的昭君墓。因为在内蒙人民的心中,王昭君已经不是一个人物,而是一个象征,一个民族团结的象征,昭君墓也不是一个坟墓,而是一座民族友好的历史纪念塔”。围绕“昭君传说”而产生的“昭君墓”呈现出具有地域性的景观叙事形式,它的核心文化符号就是“和”。
考察不同的历史文献,对青冢的地理位置、名称由来和外形样貌等相关情况有所记载。如《归绥识略》描述:“青冢在归化城南二十里,黑河侧。高十余丈,土色黝然,望之如山。旧说以塞上草白墓草独青,故名。”据传说,因昭君实际葬在何处多有争议,昭君墓在内蒙古自治区和山西北部等地还有多达十几处,其中位于呼和浩特市城南大黑河畔的昭君墓最为著名,下文讨论昭君墓也将以它为准。
民间传说对青冢来历的想象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例如,《回天宫》传说神化了昭君,认为她的死是回到天上,而在她回天宫的过程中,“头上掉下的一颗绿玉石,闪闪发光,变成了这座山顶的青草和树木,一年四季从不枯黄,这就是今天的昭君坟。”也有说法是:昭君死后,汉匈人民都非常悲痛,纷纷赶来送葬,人们用衣襟包着土,一包一包地填在她的坟上;由于送葬的人成千上万,络绎不绝,每个人又都想多捧几包土寄托自己的哀思,所以到最后竟垒成了一座形似小山的坟墓。昭君传说中首先出现的语言叙事,即历史上的和亲故事,是景观再生产的前提和原型,各地围绕昭君传说开展的“昭君墓”景观生产是加入地域色彩的景观叙事,是对昭君传说语言叙事的景观转化。而围绕景观这一视觉叙事元素产生的语言叙事,如寄寓了百姓对昭君的喜爱的青冢想象,则体现出语言叙事与景观叙事之间的互动关系。
青冢是“和”文化符号再生产的典型景观,是它的重要叙事元素。随时代发展,景观得到了修缮重建。目前的昭君文化旅游区除了昭君墓这一核心景观,另有“嫱云”浮雕、昭君像、“和亲”铜塑等实体景观,加之导游讲解词等语言元素,是一个完整的景观叙事体系。建筑和塑像对于传说的稳定流传起着重要作用,是静态的叙事形式。昭君像用汉白玉雕成,亭亭玉立,面带微笑,这尊雕像反映了传说景观对昭君形象的选择性记忆——美丽大方、仁慈博爱。另外,昭君墓广场南侧是长10米、高6米的花岗岩大型浮雕“嫱云”照壁,这幅浮雕左侧是昭君和呼韩邪单于,右侧是少数民族的青年,他们热情地吹着号角,另有仙鹤、祥云等吉祥之物点缀画面,表现出人民对和亲的赞赏,各民族因昭君的到来而维持安定。在墓园中,同属雕塑景观的“和亲”铜塑生动再现了王昭君和呼韩邪单于双双骑马并肩联辔而行的历史性场面,这与昭君传说中“昭君出塞”这一情节有关,马头朝西暗示了昭君出塞时一路西行的线路。这座雕有“蒙汉”两种文字的和亲铜像被内蒙古人民称为“民族团结的象征”。
昭君墓的导游词主要围绕昭君为民族团结做出的贡献,强调了昭君在历史上的地位和对现代民族团结的意义。导游词本质是围绕景观这一视觉叙事元素而产生的语言叙事,是景观对传说口头讲述的生产。现代昭君旅游线路以昭君传说为叙事前提,以青冢为景观叙事元素,丰富了民俗旅游、传说旅游的内涵。
同时,由于民间传说是一种地方性话语,我们应当考察民众与昭君墓的联系,即昭君墓民间的景观叙事功能。民众将青冢视作向昭君祈愿的媒介,如《昭君与放羊后生的故事》讲述放羊后生受到哥嫂虐待,躲进昭君墓的小洞之后得以睡饱喝足,甚至洞中有草药为其治病。这些民间传说体现出昭君在百姓心中有求必应、无私奉献的形象,其影响惠泽流播,绵延千年。
由以上可见,青冢既是昭君因和亲作出的重大贡献而受到各民族爱戴的象征,又是一个民间向昭君寻求庇佑的媒介,寄托了民间的精神崇拜。虽然青冢表现出较为多元的叙事主题,但总体来说,这昭君墓的景观叙事是一种文化选择后的符号编码,主要是叙述“和”文化的载体。
三.昭君文化节:仪式行为叙事对“和”文化的现代转化
田兆元教授基于神话学经典著作《神话学ABC》和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对叙事与行为的解读,提出了“仪式与表演是一种叙事的基本存在形式”。从这个角度来看,《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对象分类中的第二、三、四大类,皆可解读为仪式行为的叙事。在昭君传说的衍生活动中,昭君文化节是典型的大型综合性仪式活动。围绕其开展的文艺演出、体育赛事、经贸展销等诸多活动,共同构成了对传说的仪式行为叙事。
昭君文化节由呼和浩特市举办,全称为“中国·呼和浩特昭君文化节”,旨在“弘扬昭君文化,增强民族团结,促进经济发展”。1999年,首届昭君文化节还带有民间庙会的色彩,更像一种以祭拜为主题的民俗仪式,活动空间仅限于昭君墓旅游区;2000年,它已引起全国注意,活动形式增多,活动增强了艺术性、观赏性;2001年,它迈出跨越国度的第一步,举办首届国际民间艺术节,来自波兰、土耳其等8个国家的民间艺术家在街头载歌载舞;2004年,第五届昭君文化节与首届国际草原文化节共同举办,35个国家的佳丽共同参加环球洲际小姐国际选美大赛决赛……这些活动进一步拓展了“和”文化符号的内涵,从民族团结到国家之间的友好交往。
仪式叙事的主题可以在大型表演中得到展现,如第二届昭君文化节中,作为昭君故里的湖北省与内蒙古艺术家合作创作完成了现代舞剧《香溪情》,再现了王昭君为汉与匈奴团结作出的贡献,说明了中原与少数民族割不断的情结,突出了“和”的叙事主题。这种表演是表演性景观,它本身是仪式性的行为动作呈现,但又具有一定的观赏性。
2020年,昭君文化节紧抓“和”这一文化符号,以“弘扬昭君文化,加强民族团结”为主题,举办了多项活动。如10月2日在如意广场举行的民族团结广场舞展演活动,组织了各旗县区广大广场舞爱好者,齐聚首府。10月1-5号的主题摄影展,“以铸牢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意识”为主题,用摄影作品记录展示呼和浩特的巨大变化和草原都市的新貌,展现敕勒川包容的精神风貌。
除了三种基本的叙事形态,还利用数字媒体表现形式组织活动,例如“昭君出塞”电子竞技主题赛,从而为昭君传说找到创新的路径,生动反映了非遗在多媒体时代的叙事创新,既有传统色彩,又有时代特色。总体来说,昭君文化节为关于昭君的纪念仪式与活动开拓了更宽广的空间。
除游戏之外,影视也是促进传说现代转化的途径。下面简单列举一些国内已有的昭君题材影视剧,如1956年的《王昭君琵琶动汉皇》,1988年的《昭君传奇》,2007年的《王昭君》,2009年的《母仪天下》。田兆元教授认为,当表演变成戏剧、影视作品时,就成为了综合的叙事形式,但是核心依然是仪式表演。但考察近年来的昭君题材影视剧,其情节一般围绕昭君个人情感纠葛。这种现象反映出传说转化为影视时主题的偏移,昭君传说的核心文化符号“和”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彰显。因此,在传说的现代转化时,如何设计突出“和”的主题,是一个需要精心研究的问题。
田兆元教授认为:“当我们把非物质文化遗产视为一种叙事,就会找到其传承与发展的新路径。叙事及其传承的视野宽阔,叙事传承才是有效传承。理解了非遗的语言文字叙事、行为仪式叙事、景观图像叙事,加上数字多媒体叙事,我们便有了傳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多样性的方法和路径。”语言文字叙事、景观图像叙事、仪式行为叙事,乃至今天的多媒体的数字表现形式都是非遗的叙事形式,虽然有着不同特点,但都承担着保护、传承、创新非遗文化的功能。我们应当打破陈规,打开想象,肯定多元叙事形态的价值。
昭君传说“和”的意蕴历千年而不衰,从民族走向世界,社会影响力不断提升。它借助广泛的社会影响力,以和亲故事的语言叙事、青冢遗像的景观叙事,以及昭君文化节所含活动的仪式叙事等多维叙事形态共同构建了一个立体化的叙事谱系,并在景观符号的文化编码中,进一步强化了“和”文化景观符号。联系当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呼唤,期望昭君传说走向世界,以“和”文化景观符号传播和平文明,助推时代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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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江苏大学2021年大学生实践创新训练计划项目,项目编号:202110299660X
(作者单位:江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