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莹
2023年1月第1期(总第73卷)的《今日历史》杂志上,刊載了贾斯汀·菲恩哈伯-贝克针对詹姆斯·贝里希2022年的著作《瘟疫造就的世界:黑死病与欧洲的崛起》的书评,题为《为什么是欧洲?因为鼠疫?》
对黑死病的研究如今再度流行:1347—1348年冬,这场流行病袭击了欧洲,在其后的两个世纪里反复发作。二十一世纪初的研究倾向于弱化其影响,但过去二十年间的DNA分析已经证明鼠疫杆菌在黑死病中所扮演的角色,且文献资料告诉我们,该病毒当时的致死率可能达到了50%甚至60%的水平;另外,新冠疫情的经久不散,也使得历史学家们意识到,病毒是可以将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
对于黑死病的重新关注会如何塑造对瘟疫世纪的解释,这一点尚不清楚,但贝里希的著作提出了一些很好的问题——正如该书书名所示,黑死病乃是将受其影响的诸多社会置于全球扩张和全球主导地位的关键因素。比如,如果承接关于“大分流”的讨论,贝里希认为,西部欧亚大陆之所以走上了工业革命的道路,而中国和印度这样的老大帝国却历史性地“掉队”,是因为前者经历了黑死病,而后者却没有。在瘟疫期间(1350—1500),人口减半而其他一切都倍增,人们的生活水平在提升,而劳动力的短缺则鼓励新技术的发展。1500年左右,当人口开始再度增长,此前的“黄金时代”终结,这促使那些经历过瘟疫的人们向外扩张其贸易网络——经常连带着其政治足迹,以维持其习惯了的高质量生活;而使得这一扩张成为可能的,是新的技术,尤其是1350年以来随着瘟疫世纪得到发展的船舶、武器和管理技术。从意大利丝绸到印度士兵,五个世纪间,欧亚大陆发生的几乎所有事情,都能在该书关于全球化的描述中看到。对于关注“现代性转型”问题的人来说,该书不容错过;对于“全球史”及其方法论而言,该书也提供了良好的教益。
该书有一个重大判断,即存在一个对普通人而言的后瘟疫黄金时代,而该时代的终结则驱使欧洲走向了扩张的道路。对此,贝克持保留意见,他指出,绝大多数生活在中世纪晚期的人恐怕不会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黄金时代,因为瘟疫对当时之财税基础的摧毁到了如此境地,以至于财富的繁荣也无法抵消国家税收的增长。换言之,瘟疫的流行当然是与奢侈性消费以及中世纪军事革命同时发生,但那些昂贵的消遣只是使得财政需求更加迫切。
所以,对于生活在黑死病时期的绝大多数欧洲人来说,他们体验最深的,就是不平等的加剧,以及政治和社会精英们才配享有的岁月静好——对于当时的普通人来说,这才是瘟疫所造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