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 手

孙荣

这个事情是真的。

他本是商山脚下的庄稼人，近年来，商山一带的坡头沟洼到处树木参天灌丛密生，那些多年不见的野物时常出没于丛林、沟涧、农田，甚至偶尔还窜进村落。村子里就有人弄枪捕杀。他红了眼，也弄了杆长管枪。

他去找老猎手讨经验，猎手说：“开始先收拾那些小家伙，比如松鼠、兔子、狐貍等，用它们练手，待枪法老辣了再猎大家伙。”

他想：松鼠爱上树，兔子爱钻庄稼丛，它们身子灵活，遮挡又多，那就先从狐狸下手吧！

回到家，他取出崭新的长管枪反复擦拭，那杀器顿时寒光闪闪。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当即扛着它在宽畅的场院来回踱步。他感觉自己精神抖擞，英武神气，仿佛一个铁骨硬汉。数圈后，他索性端起空着膛的枪有模有样地做起瞄准射击的动作。院墙边的树木、拴晾衣绳的木桩、倒放的碌碡、猪圈边的泔水桶等似乎全变了狐狸，撑着前腿，在院墙边端坐了一圈。他瞄准了，一枪一只，一枪一只，简直是痛快上瘾。

此夜，他躺在炕头，窗外不时传来几声狐叫，那是从南坡的果园传来的。他实在想起身去看看，但又想起老猎手的话，要等枪法老辣了再出手。这样，一连数夜，狐叫声揪得他总无法入睡。这天，他终于打算行动了。一大早，他一边背着双手在院子里急躁地打转，一边想：要么，我今晚就药死几只狐狸做靶子吧！

后晌，他弄来几只肥大的山鸡，用针管从鸡屁股注入大量农药。傍晚，当火烧云染红西天时，他提上毒鸡奔向果园，找准狐道放好山鸡，便匆匆回家。

此夜没有狐叫。天刚亮，他赶忙打开屋门，要去果园查看收获。当他来到院门口时，不觉又朝猪圈那边望了望。心想：我这些黑乖乖，平日里早就又叫又闹的，今儿个咋不叫不闹了？心里想着，一抬脚已来到猪圈边。圈内的情景使他万分惊骇：天哪！他辛苦饲养的猪黑压压睡了一地，而且猪圈里一地鸡毛，满圈的农药味。他的头发唰地竖了起来，然后他一跃身跳进了猪圈。

“哪个遭雷劈的药死了我的猪，有种的你出来……”他几乎歇斯底里地狂吼。

一转眼，他突然发现猪圈墙头的挡雨石上印着一串清晰的狐爪，他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没了声息，只傻愣愣地流泪。

至此，他恨透了狐狸，决意要永远与狐为敌，发誓要将商山里的大小狐狸赶尽杀绝。

又过了些日子，他自觉枪法已相当老辣，便取出老皇历查定开猎的日子。一大早，天刚透亮，他起身沐浴更衣，设香案，敬天地，敬鬼神，拜三教。他取出枪仔细检查好各个关要。接着，当一切准备妥当，他无意间一抬头，只见屋门正对的门楼下有一只金色的狐狸。它后腿着地前腿直立，端愣愣地坐着，两眼直勾勾地瞅着他。倏地，他的头发唰地竖了起来，心头大惊。天哪！这是咋回事？他咬牙奋力跺脚大吼，那金狐始终端坐不惊。他又跺着脚向前迈了几步，金狐照旧纹丝不动。顿时，他不由想起他的猪，翻涌的愤怒与仇恨已使他无所顾忌。怒视金狐，他胸中腾起的热血几近喷涌，头顶似乎有强劲的火苗“噌噌噌”地往上蹿，直蹿到门楼下。他当即决定非灭了这火不可。他给枪装上子弹，上膛，瞄准，射击……

随着一声枪响，他的一只手在瞬间已血肉模糊……

他瘫软在地，灰白的脸上清泪滚滚，紫青的嘴唇哆嗦着：“手，手，我的手……”金狐端坐片刻，起身离开了。随即，几声凄厉的狐叫，伴着香案上袅袅的青烟，回荡在寂静的清晨……

后来，空落的场院只剩两截血迹斑斑的断枪，猎人却没了踪迹。不过，那一带再没狐狸出没。再后来，有人传说，看见老猎人与几只狐狸一同进了山。

[责任编辑 易小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