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生
内九外七皇城四,咱北京自打有了城,便有了规矩范儿;自打有了城,也多了不少矜持与肃穆。不过话从两头儿论,素常讲究“平衡”与“四称”的老祖宗,在城的故事中,也绝不会只有见棱见角的城砖、厚实墩实的城墙。就在这规规矩矩中,北京人的浮生若梦,北京生活的趣味横生,京人京事儿的涤荡回味,赋予了这地界儿无限的生命力、无限的想象空间,与无限的对话余地。
對话,没错,正因为人与人的对话,才有了仗义与局气的兄弟情;正因为空间的对话,才有了大故宫与小胡同共同诉说的院里院外;正因为有了古往与今来的对话,才有了追忆与展望、回味与反思、凝神与会心。
这座城市的魅力正如这光阴的对话,甭管它变换何种面容,您总会在不经意间,走入一条特殊的时间隧道,只要你用心,还会有更多的发现。
广安门的城墙与城门早已被车水马龙的公路与高楼大厦所取代,以北手帕口的地名虽说还倔强地坚守着曾经“手帕营”的记忆,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看着奔忙的车流,很难再寻到曾经《京师五城坊巷志》中的影子。
事无绝对,每一个偶遇都是为有心人准备,就在一座铁门背后的院子中,南观音寺仅存的一座偏殿,静静等待着每一份机缘造访。“始建于金代,兴盛时曾为北京八刹三山中外八刹之一。1946年北京武训小学曾在此招生开课。后被南新里小学占用……”有关这里的叙述并不少见,这些文字“死气沉沉”地躺在资料库中。反而这孤单的殿宇和千年的古槐更显得有生命得多。它们在对话,它们在身体力行地讲述着曾经的过往;它们在对话,它们聊着家常,捋着光阴,犹如老哥儿俩端着八钱儿杯,咂摸一口儿烧刀子,再就上两粒撒着盐花儿的油炸花生仁儿,呵出一口酒气,两眼放光地跟对方打着哈哈:“你老了,瞧你现在这腰,四五个人手拉手儿都抱不过来!”“你还说我,你看你现在,‘孤独一支不说,脸上的皱纹都成沟了,早先那双龙戏珠的碑座儿是不是也都抛后山墙去了?”
“谁说我孤独?现在咱这屋里不单多了一位新住户儿,咱这老哥儿几个还多了不少雪域高原的新朋友!”按捺不住地碑座也参与到了对话中来……
何宇鹏,如今南观音寺的“主人”,说主人或许并不合适,面对历史、面对光阴、面对城市的脚步,我们谁又不是过客,作为笔者,更愿意称他为“燃灯人”,因为他的出现,让这仅存的南观音寺有了新的生气儿,也将这古老的遗迹与新的时代通过他的一双巧手,在延续中诞生了不少新的滋味。
自小儿受着在故宫博物院担任古建专家的父亲熏陶,加之生长在故宫城根儿,接长不短跟着叔叔大爷以及“故宫子弟”发小们在宫内游走嬉戏的童年,何宇鹏骨子里便与传统文化结缘。而后访名师、结高友,慢慢成为文化艺术圈儿里的“虫儿”。
您可别误会,咱北京话儿讲:“成不了龙,也得成条虫儿!”这“人虫儿”绝没有半点贬低的意思,恰恰是夸这人在一个领域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吃得开,有所长!
如今南观音寺这所仅存的殿宇,便成为了何宇鹏这位“人虫儿”展示艺术天赋,实现艺术梦想,拓展艺术空间的“道场”。
说“道场”一点没错。首先,在何宇鹏的工作室中,除了工作台与展示墙外,更大的空间让给了众多玛尼石刻栖身,它们便是之前双龙戏珠碑座所说的远道而来的朋友。这些玛尼石刻或是拥有着美丽图案,或是篆刻着吉祥的文字,历史可追溯数百年。对于这些古老玛尼石刻的收集,正如与历史的对话。
作为民族艺术的瑰宝,玛尼石刻承载着藏地人民对待善良的承诺与对幸福生活的期盼,源于自然,融于艺术,合于印度、尼泊尔、中国等国手工艺表现形式,贯穿数百年光阴历史。
正巧刚刚带着新的收获,从藏地归来,听着他将这些“特殊朋友”从藏地请入北京的经历,看着他在当地经历的一些照片,感受着他分享连夜驾车怀揣兴奋的心情,颇有些“千里走单骑”的劲头。因为这些分量不轻的“朋友”,何宇鹏的手指还受了点小伤,不过在他的脸上看到的只有欣喜。或许只有全身心地交流与投入,才会让一个人忘记付出的辛酸。
准确地说,何宇鹏与玛尼石刻的对话并不仅仅是请回家那么简单,他则用鬃刷、拓包、宣纸……作为媒介,给予这些百年前的玛尼石刻新的“话语权”。
在传统的拓技中,我们看到的是金石的定格、光阴的留存与文献的展现,而在他的玛尼石刻拓印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思考、是尝试、是融合、是对话。
艺术道路上,何宇鹏同样经历着一个渐进的过程。在对玛尼石刻进行完整拓印的基础上,他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如何将传统“收藏意义”的拓片,注入艺术元素,使其达到“由被动向主动”的转变。通过尝试,他借鉴了传统套色概念,又将绘画中的晕染、笔墨浓淡干湿等表现形式融入其中,而黑白照片中的“灰度应用”则更好地让一幅作品立体化地展现出来。
这无疑也是何宇鹏在与古人对话的一种方式,用他的话讲:“首先要了解玛尼石刻最初雕刻时,作者所要表达的信息,在经历‘神交之后,才能进行接下来的创作。”的确如此,正是在最初对于玛尼石刻的观察过程中,何宇鹏有了不少新的发现。例如当时匠人对于线条的把控,有对人物形象立体刻画的展现,有对层次布局的处理……这些无疑融入了创作者对于信仰、对于作品的理解与传达。这些古人传递的信号,均会在拓片作品中加以传递突出,甚至应用书画艺术的更多表现形式加以突出。这样的对话,成为了他“与古人合作”的成功尝试,让平面化的文字图像,形象生动地跳脱出来。如今,何宇鹏已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代表性人物,他更走进故宫为建筑装饰、古旧家具的珍贵图案留下新的记忆,这其中同样融入着古人的精神,古人的心性。
在一组作品中,笔者又看到了他新的突破与尝试,螺旋形的弧线生出一朵莲花,而后化作金色的光芒,这些图案均来自不同石刻标本,通过作者的重新组合与艺术加工,体现新的语言,又成为了何宇鹏与欣赏者的对话。
看着这些有了生命的拓印作品,猜想着古人曾经的心境,忽然发现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了屋中,恰巧落在一株含苞的雪柳枝头。想到这里曾经是寺中抄经之所,又成为了缭绕朗朗读书声的教室,如今这墨香再次飘荡,这样的延续,这样的对话,耳畔仿佛听到了光阴的声音……
编辑 郎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