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姐弟争房又捐肾：爱迎万难，爱赢万难

和田玉

父母老了，子女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合力尽孝。老人临走前竟留下遗嘱：房子只留给其中一个孩子。往日平静的大家庭里开始波涛汹涌——

一份遗嘱，引发亲情裂变

2020年9月1日，疫情之后的新疆解封。李雪会特意做了饺子和大盘鸡，准备给母亲送过去。

母亲的电话打不通，李雪会猜测，她被拉黑了。猶豫了片刻，李雪会还是打车去了母亲家。敲门好半天，终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弟弟李小军堵在门口，没好气地说：“不是说过别来我们家吗？”

李雪会举了举手里的打包盒，说道：“我放心不下妈，看看就走。”李小军哼了一声：“又来这套小恩小惠。赶紧走吧！”说着就要关门。李雪会急了，伸出一只脚挡住门就要往里闯。李小军粗暴地推了她一把，李雪会一个趔趄，打包盒掉到了地上，饺子滚了一地。李雪会揉着胳膊问：“小军，你难道还想打姐姐吗？”李小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被吵闹声惊到的母亲胡正梅赶过来，正好看到了他俩推搡的这一幕，急火攻心倒在了地上……

李雪会与这个家，并没有血缘关系。

1985年，李雪会出生不久就被抛弃。乌鲁木齐市七道湾化工厂的李东立胡正梅夫妇欣喜地把她抱回了家。他们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李雪会3岁那年，胡正梅突然怀孕，先后生下大弟李建军、大妹李建丽和小弟李小军。李东立夫妇并没有因为有了亲生的孩子而苛待养女。相反，他们还屡屡说李雪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是她“引”来了弟弟妹妹。

大人忙于生计，没有太多时间管孩子，李雪会就成了弟妹们真正意义上的家长，平日里带着他们上下学，周末带着他们去铁道边捡煤渣。家里属小军最调皮，经常因为闯祸被人上门告状。每次被告状，李东立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直接就打。李雪会死死护着小军，低声下气赔不是。

一家人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温馨。2003年，李雪会高考落榜。她主动放弃了复读，到超市做了一名收银员。2007年，李雪会和出租车司机赵强结婚，不到一年就因赵强家暴而离婚。为给姐姐出气，小军带着发小找碴把赵强胖揍了一顿。

2009年，李雪会再婚嫁给一个叫郭勇的养鸡专业户。2010年底，养鸡场突遇鸡瘟，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李雪会独自冒雪去产检，不慎摔跤流产。自此，夫妻关系急转直下。冷战一年多后，李雪会与郭勇协议离婚。遭遇了两次不幸的婚姻，身心俱疲的李雪会决心独身到老。

转眼到了2016年，李东立患上了癌症，胡正梅身体不好无法照顾。几姐弟商量，与其请保姆，不如请李雪会照顾，大家给她钱，她反正是打零工。李雪会欣然同意，外人照顾父亲她也不放心。

2019年夏，与病魔抗争两年多的李东立与世长辞。弥留之际，他留下口头遗嘱，说把天宁花苑小区的这套房子留给李雪会。

办完李东立的后事，大弟建军的媳妇何萍第一个发难。她说，她不相信把房子给大姐是爸爸的真实意愿。“就算大姐是亲生的，财产也应该留给儿子是不是？大姐照顾了爸妈两年不假，但我们和建丽也是出了钱尽了孝的。”“当然了，出钱的哪能比得上天天在眼前晃悠的？”何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李雪会在伺候老人时给他们洗脑了。

大妹建丽也不赞同。她先表明她不觊觎娘家的财产，但父亲这个决定让她生疑：“小军还没毕业呢，父亲能不管他？里面别是有什么误会吧。”但建丽表情分明就是“都是李雪会搞的鬼”之意。

建丽说完，捅了捅小军，示意他表态。小军看看大姐，又看看二姐，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

李雪会之前根本不知道父亲的想法，连忙解释道：“爸爸就这么一说，大家不必当真，一家人别伤了和气。”何萍一听，立马从包里掏出了纸笔说：“这样吧，大姐，你写个放弃遗产继承的声明，免得以后又是麻烦事。”建军、建丽和小军都没吱声。

李雪会一阵心寒。这么多年，她一直把父母和弟弟妹妹当成血肉至亲，掏心掏肺。建军建丽出的钱她一分没留着，全部花在了家里。房子她已经说了不会独吞，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还怕她反悔不成？李雪会气得甩门而出。

李雪会其实是不放心母亲一个人住的。建军建丽各自成了家，小军在兰州念大学，母亲年纪大又有高血压，还经常忘记吃药。后来通过邻居打听到，建军一家搬了回去和母亲同住，她才稍微安心。

胡正梅想弥合姐弟间的矛盾，多次打电话让李雪会回家吃饭。为了避免争吵，李雪会找借口说找了个新工作离得远，等放假就回家看她。

2020年元旦，李雪会在母亲的再三要求下回家吃饭。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那是一档寻亲节目，一个女孩正在哭诉她是小时候被家里雇佣的保姆拐走的。何萍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太惨了，都怪她妈妈那么容易就相信一个外人。有些人表面看着老实可靠，其实心机可深了。人心隔肚皮呀！”李雪会听出何萍话里有话。她不想让母亲难堪，没有搭腔，之后借口单位有急事就离开了。

阋墙之祸，不幸接踵而至

再一次和母亲见面是2020年3月16日。那天，李雪会刚下班就接到建丽的电话，说母亲住院了。

原来，何萍与建丽建军商量后，以胡正梅代理人的名义起诉到水磨沟区人民法院，要求解除胡正梅和李雪会的收养关系。

法院收到起诉状后，在居委会的陪同下调查走访，并上门询问此诉求是否为当事人的真实意愿。胡正梅蒙了，人家解释好几遍后她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即责骂了一声“一群白眼狼”。

面对七嘴八舌的邻居，胡正梅又羞又气，当晚便高血压发作住进了医院，并指明只要李雪会陪床。没办法，建丽只好给大姐打电话。

夜里，母亲拉着李雪会的手说对不起她，他们几个小的太过分，她会狠狠骂他们，让李雪会多担待，不要真的生分了。李雪会让母亲放心，说一家人再怎么吵闹，打断骨头连着筋，都会好起来的。李雪会坚信他们是一家人。她一直记得多年前的一件事。那天，小军吵闹着要去农场摘葡萄，李雪会拗不过他，骑着家里新买的电动三轮车载着小军去。

李雪会不敢走大路，就找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没料到，一个拐弯处突然蹿出一条狗，李雪会本能地一打车龙头，三轮车滑出路基。惊慌失措的李雪会大脑一片空白，错把油门当刹车踩，电动车失控地往山坡下猛冲，直到撞上一棵大树才翻车停下。姐弟俩被甩出几米远，李雪会大腿豁开一个口子，深可见骨；小军额头被磕在石头上，汩汩流血。

被路人发现送到医院后，医生说两个孩子失血过多，必须马上输血，但医院血库血浆不够，让家属决定先救哪个。迷迷糊糊中，李雪会听到父亲坚决地对医生说：“两个都得救！我去献血我去找血，求求医生了，两个都是我的孩子。”从那时起，李雪会就认定了，他们是一家人。

胡正梅出院后，委婉地对建军一家下了逐客令。何萍不愿意，建军劝她：“凭良心说，大姐为这个家付出太多，现在没着没落的，爸放心不下她也是情有可原。而且让大姐和妈住一起，我们不也没后顾之忧吗？”何萍还是不服气地说：“这些年我们也出赡养费了，凭什么房子没我们的份？”

胡正梅正色道：“你们那一份不是早给了吗？你们婚房的首付不是家里出的吗？说起来，那里面也有你大姐赚的。雪会高中毕业就去做事，工资全部交给家里。那时建丽小军还在念书，如果不是雪会，我和你爸哪里攒得到那笔钱？”何萍无言以对。

建军一家搬出去后，小军住进了家里。当时，小军大学毕业入职了乌鲁木齐的一家国企。有小军和母亲一起住，李雪会很放心。她兴冲冲地给母亲和弟弟送饭，没想到小军的态度竟与建军建丽如出一辙，直接把她拒之门外不说，还讽刺她为了房子挖空心思，让她“再也不要来我们家”。

小军变得跋扈又不讲理，李雪會猜测，何萍建丽在小军面前没少说她的坏话，她伤心极了。

2020年7月17日，因新冠疫情肆虐，新疆封城。在超市上班的李雪会每天忙得连轴转。9月1日，新疆解封，李雪会对母亲放心不下又联系不上，就直接打车过去了，不料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巨大的不幸接踵而至。不久后的一个周末，小军外出购物，突然晕倒在超市里。送到医院后，小军被查出双肾严重衰竭，开始透析治疗。医生说，透析只是权宜之计，小军还年轻，建议病情稳定后还是要想办法换肾。换肾主要有两个难题，一是肾源紧张，最好能有直系亲属配型捐献，不仅排异反应小，费用也相对低一些；二是至少要准备20万用于手术及后期护理，如果感染，费用只会更高。

建军和建丽第一时间去做了配型，胡正梅也想给儿子捐肾，医生拒绝了她的请求。

很幸运，建丽和小军符合移植条件。就在一家人为小军获得一线生机高兴时，建丽老公打来了电话：“小弟，实在是对不起，你姐恐怕不能给你捐肾了。我爸妈到家里来闹了一场，说如果你姐非要给你捐肾，那我就得和她离婚。吉人自有天相，你一定会等到肾源的。到时候费用我们一起来想办法。”说完就挂了电话。见状，建丽安慰小军说：“别理他，就算离婚，姐也要救你。”小军坚决拒绝了二姐。

建军四处打电话联系肾源。建丽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没少和老公吵架。最平静的反而是小军。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李雪会从建军那里知道了小军的病情，慌忙去看他。隔着玻璃门，小军虚弱地躺着，两眼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全然没有往日的半分神采。

以德报怨，缝合手足亲情

三个弟弟妹妹中，李雪会对小军感情最深。小军比李雪会小13岁，是她一手带大的。

小时候，一次李雪会没考好，蹲在墙角哭，才三岁的小军跑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沾满灰尘的水果糖，宝贝似的递给李雪会说：“姐姐不哭，吃糖。”李雪会破涕为笑，问哪来的糖。小军说是过年妈妈给的，他专门藏了起来。一句话感动得李雪会抱着弟弟亲了又亲。

还有一年春节，姐弟俩好好走着路，突然一个熊孩子把点燃的鞭炮扔到李雪会帽子里。李雪会没反应过来，小军快速捡起冒烟的鞭炮扔了出去，还没落地就炸了。小军骄傲地说：“有我在，姐姐别怕。”李雪会心头一暖，紧紧搂住了小军的肩膀。

往日的一幕幕如在眼前，李雪会心疼到无以复加，想为弟弟做点什么。李雪会特意去询问小军的主治医生，她和小军是相同血型，是不是能为他捐肾？医生说，非血缘关系配型成功的概率非常低，不过有捐献意愿，可以先做个检查看看。

一周后，配型结果出来了，他们竟然有四个点位相同。得到这个消息，李雪会喜极而泣，看来是上天把他们归为了亲姐弟。

得知李雪会要给小军捐肾，胡正梅拉着她的手，眼泪直流。建军和建丽也百感交集，为之前看低了大姐而道歉。李雪会笑笑说：“都是一家人。当务之急是给小军治病。”为避免小军情绪起伏，大家商量后决定，别让小军知道是李雪会捐的肾。

10月26日早上八点，两台手术同时在新疆人民医院进行。手术开始前，大家都围着李雪会，给她加油打气。7个小时的紧张手术后，李雪会的左肾被移植到李小军体内。医生说手术很顺利，但后面的抗排异和防感染是重要关卡。而李雪会也要适应单肾的生活，注意休息不要劳累。

李雪会和小军在不同的ICU里，她度日如年。第三天，刚转入普通病房，李雪会立即央求护工推她去见小军。她看见小军浑身上下插满管子正在酣睡。李雪会嘴唇嚅动，轻轻喊了一声：“小军！”随即声音哽咽，泪流满面。医生见李雪会太激动，赶紧让护工把她推走。在家人的关爱下，李雪会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她就能下床行走了。

一天，李雪会又偷偷溜到小军病房外去看他，小军发现后，诧异地问她：“你怎么也穿着病号服？”李雪会撒谎说最近肾气不足，医生让她住院保养。趁着小军满脸疑惑，李雪会说了句“我回病房输液”就赶紧离开。

下午，李雪会正躺在病床上休息，小军在建军的搀扶下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对不起，大姐，我那样打你骂你，你还愿意救我。你这是第二次救我的命，我不是人。”

是的，第一次救小军是那年暑假。那天小军和小伙伴们偷偷去村口的小河里游泳，小军腿肚子抽筋被河水冲走了。小伙伴们吓得大叫救命。李雪会听到后，疯狂地往河边跑。看到小军在水里挣扎，明知自己不会游泳，李雪会还是毫不犹豫地跳到水里，拼尽全力把小军推上了岸，自己却怎么都爬不上来。幸好邻居们闻声赶来，在众人的帮助下李雪会才被拉上岸……

李雪会扶起小军，疼惜地说：“快起来，快起来，当心身体！一家人，不要说见外的话。”

11月底，小军出院。建军开车来接他们。小军搂住李雪会的肩膀说：“大姐，从今天起你就搬回家和我们住吧。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和他拼命。”

何萍和建丽也劝李雪会回家住。李雪会点点头说：“我听你们的安排，走，回家！”

2021年底，胡正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叫来社区工作人员见证她公布遗嘱：“家里这套房子由李小军和李雪会两人继承，存款由四个儿女平分。”对此安排，大家均没有异议，建丽还主动提出放弃她那份。看到儿女们团结和睦，胡正梅十分欣慰。

2022年5月，胡正梅在孩子们的陪伴下安然离世。母亲走后，建军提议说，长姐如母，以后大家都听大姐的，一起维护好这个家。

李雪会哽咽道：“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以后有事没事大家还是回家聚一聚，我做饭大家吃。家和万事兴嘛！”

编辑/李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