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汉代漆器艺术与地域文化

2023-06-06 02:46李培暠
美与时代·上 2023年2期
关键词:汉代漆器徐州

摘  要:徐州出土的汉代“漆陶”“镶玉漆棺”“漆彤楼”“漆纤维”等都具有典型代表性与艺术性,无不彰显着地域性文化身份与区域艺术特色,且兼具同制京师的社会性倾向。徐州汉代漆器的生产并不是以大众化使用为宗旨,而是为楚王(彭城王)及其近亲、高官贵族的日常生活服务,彰显了徐州两汉文化的权贵艺术特色。

关键词:漆器;工匠;汉代;徐州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华漆工精神的当代价值研究”(2020SJA2365)阶段性研究成果。

徐州出土的汉代漆器虽難同湖北、湖南、陕西、四川、云南等地的汉代漆器相媲美,但从出土漆器的残片、饰件中依旧可以寻求徐州地区汉代漆工艺术风格和其背后的社会思想文化。漆工艺是徐州汉墓的重要组成元素。徐州汉代葬具中多使用髹红、黑色的漆木棺,但能保存下来的极少,基本都是依据漆痕或漆衣来判断是漆棺或其他器皿等。由于气候、地质结构、盗墓等自然和人为因素限制,徐州汉墓漆器很难保存下来,大多朽毁,剩漆器饰件较为清晰,还有一些陶漆器保存完好。徐州四面环抱丘陵,汉墓基本集中于市区周围的丘陵地带,有漆器出土的墓葬空间地理分布大致呈四方状,主要以楚王陵墓为主,其他墓葬有零星漆器出土①。几代楚王陵墓均见有大量随葬漆器饰件和几件极具价值的镶玉漆棺、镶玉漆枕等。这说明当时徐州地区使用漆器弥足珍贵并带有强烈的权贵色彩,这也反映出使用漆器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一、徐州汉代漆器艺术形态

徐州出土的多件汉代漆陶,是陶器与漆器工艺的结合,多素面髹漆,也有在陶壁上饰有云气纹,具有地域特色。出土的镶玉漆棺和镶漆玉枕是楚王的专属葬具,所镶玉之多、玉器之精美是其他地区望尘莫及的。北洞山西汉楚王墓、驮蓝山楚王墓、九里山一号汉墓、翠屏山西汉刘治墓、卧牛山西汉楚王墓等均有墓室髹漆涂朱如同秦始皇陵地宫“塞以文石,致以丹漆”。铜山荆山汉墓和西汉宛朐侯刘埶墓出土的漆布袋等漆纤维的出土实属罕见,漆纤维艺术既是漆器艺术,也是纤维艺术。这些典型的器物构成了徐州出土的汉代漆器艺术特色,既有地域风情,也有“同制京师”之感。

(一)简洁朴素的漆陶

徐州出土多件漆陶器,西汉宛朐侯刘埶墓的漆陶鼎、漆陶盒、漆陶壶、漆陶钫、漆陶罐、漆陶盆、漆陶鐎壶,簸箕山五号汉墓的漆绘陶鼎,黑头山西汉刘慎墓的漆陶盘、漆陶小瓶,还有徐州博物馆收藏的漆绘陶钫、漆陶壶和白云山一号墓出土漆陶鐎盉、漆陶匜等。这些漆陶器除漆绘陶鼎和漆绘陶钫之外多为素面髹漆。西汉早期彩绘陶器比较多见,漆绘陶器(如图1左)则出土不多。

簸箕山五号汉墓出土的漆绘陶鼎,器身简洁大气,以腹中部凸弦纹一分为二。上半部饰有流畅的二方连续云气纹,下部除蹄形足上饰有叶片形纹之外无装饰纹样。疏密有致的细曲线将我们的视觉焦点引向器身上部,但因每个蹄形足上各饰有一个面积很大的纹样,又将视觉重心下移。在疏密、粗细对比中产生了视觉的调和。蹄形足饰叶形纹之外还有一圈与叶形纹形状一致的细线纹饰,与上部的云气纹、弦纹相统一,终使漆鼎依然显稳重。可惜漆绘陶鼎的盖已无,并不能让我们看到鼎原来真实的形态。该鼎应属明器,鼎的造型明显模仿当时流行的青铜鼎,器表装饰又借鉴了漆木器的装饰手法,是一件陶器和髹漆工艺完美结合的佳作。

徐州博物馆收藏的汉代漆绘陶钫(如图1右),外髹黑褐色漆。盖饰红色云气纹,中间部分是顺时针旋转的云纹。四周分为4个相等的梯形区域,上饰对称云气纹。颈部饰红色连续三角纹和一弦纹。底足饰以红弦纹。它的纹样与徐州多处汉代墓葬出土的彩绘陶钫②相似,但比彩绘陶钫的纹样要简单许多。从漆钫上所绘纹饰可以看出与漆鼎纹饰大体一致。纹饰多在器体上半部绘制,下部仅底足饰有简单纹饰以作视觉平衡。漆钫盖上纹饰最为复杂和集中,由此推测,簸箕山五号汉墓出土的漆绘陶鼎的盖的纹饰为云纹饰和几圈二方连续的纹样,在两者之间和盖边绘有若干弦纹。

(二)以玉为衣的漆玉棺

玉是温润而有光泽的美石,在中国艺术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据《考工记》记载,使用玉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天子用全,上公用龙,侯用瓒,伯用将……大意为天子用纯色的玉,上公用杂色的玉石(玉石之比为四比一),侯用质地不纯的玉石(玉石之比为三比二),伯用玉和石各占一半的玉石……”[1]徐州出土汉代镶玉漆明器有镶漆玉棺和镶漆玉枕,以玉饰片装饰明器是汉代高贵之人所享有的特权。

“棺”是缩小的建筑,它反映黄泉下的冥界世界,也能体现墓主人现世的宇宙世界及生活经验。“汉代的棺,根据地位、等级的尊卑,财产的贫富,分为梓宫黄畅题凑、樟棺朱漆、樟棺黑漆、樟棺坎侯漆、梓棺、木棺、桐棺、小棺、丝布袋等。棺之外又有梈,即大棺材,一般的贫者是有棺无椁的。”[2]《后汉书》记载:“诸侯王、公主、贵人皆樟棺,洞朱,云气画。公、特进樟棺黑漆。中二千石以下坎侯漆。”[3]徐州汉墓大多数为漆棺,外髹褐漆,内髹红漆,但多已朽毁坏,遗留漆皮。在漆棺上镶玉,表明墓主人不满足只使用“樟棺朱漆”,而以玉作为显示自己高贵身份的手段。

狮子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的镶玉漆棺十分罕见,但因木质漆棺难以保存和盗墓的干扰,也已朽坏,不过还能看到明显漆痕和散落在周围的玉璧、玉片等。狮子山西汉楚王墓镶玉漆棺(如图2)共出土了各类玉棺片近1900余片。这些玉片是按一定规律制作的,分为菱形片、三角形片、方形片和异形片,这些玉片是镶在髹漆棺木上的。研究者已成功复原,但有关玉璧的镶嵌问题,由于墓室遭过盗窃和扰乱,许多现象十分模糊,只根据现场迹象做一些研究,因此复原后的端板上暂保留了多处空白,寄希望于以后的发掘资料补充它。标号为6234的玉璧残成三片,但仍粘在漆木板上未脱落,从而为玉璧的位置留下了极其宝贵的资料[4]。玉片用泥灰作为“粘合剂”贴在髹数层漆或绘有漆画的棺木外表面,以长方形玉片组成的横向长条将玉棺前后端面板和侧面分割成上、中、下三个部分。上部和下部多为横向排放的菱形玉片。中部则多有方形玉片、玉璧和纵向排放的菱形玉片。在方形玉片与纵向的菱形玉片之间有两条纵向长方形玉片组成的竖线条,将面板分为三部分。中间方形玉片和玉璧的面积要大于两端相等菱形玉片的面积。菱形玉片的组合为玉棺增添了秩序感。上部和下部的横向菱形玉片和长条形玉片带着如流水般的动感使视觉向外延伸。前后端面板、侧面板中部纵向的菱形玉片分布在两端,既有向上与向下的视觉张力,也与横向的菱形玉片在角度的对比中产生视觉的统一。顶盖面板亦是如此,菱形玉片组合的视觉张力,使镶玉漆棺在观感上的尺寸大于实际的大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阳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是老子的宇宙发生论。‘道产生混沌的‘气(‘一),混沌的‘气分化为‘阴‘阳二气(‘二),‘阴‘阳二气互相交通而形成一种和合的状态(‘三),万物就是从阴阳二气互相交通和合中产生出来。”[5]狮子山西汉楚王的镶玉漆棺在外观设计上充分展示了老子的这一美学思想。长方形玉片组成的长条将玉棺每个面板分为三个部分,每个部分又可以进一步分为三个小部分。如侧面可先分为顶、中、底三段,顶部又可再拆分为上、中、下三个小段。中部可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其左、右两部分又可继续拆分为左、中、右三小段,中部的中间部也可拆分为上、中、下三小段。底部可拆分为上、中、下三个小段,底部中部又可左、中、右三小段。这种含有三层的三段式造型,也是汉代阴阳五行天地观的体现:“仰取象于天,俯取度于地,中取法于人,乃立明堂之朝,行明堂之令,以调阴阳之气,以和四时之节,以辟疾病之首。”[6]

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的镶玉漆棺,虽已无存,但有玉壁、鎏金璧形铜饰出土。鎏金壁形铜饰为圆形,器表鎏金,中心部分稍鼓出。中心之外有二圈纹饰,内区铸二对称夔龙,外区铸四个互相对称之夔龙。出土的镶棺玉壁、镶棺鎏金璧形铜饰等,显然是被盗后的孑遗,原镶嵌的数量应该远远超过此数。至于所镶是内棺还是外棺,玉壁、鎏金壁形铜饰共镶一棺还是分别镶于内外棺,均已无从推断。以鎏金铜璧代替玉壁,极具特色,可能是由于当时玉料供给紧张或者用铜质鎏金璧替代,因工艺相对简单,既可以减少制作工期,也可以起到使墓室金光闪烁、宫丽堂皇的装饰效果。

此外,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徐州还出土了几件玉枕。玉枕是西汉王侯和高级贵族墓葬中常使用的丧葬用玉,狮子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的镶玉漆枕,为板凳形,由兽头饰、枕板、枕足三部分组成,枕板内是一长方形木枕芯,上面镶有雕琢精美的龙形、长方形等玉片。后楼山五号刘泾墓出土的镶玉漆枕,两端各镶有三角形玉片,正面和顶部镶有造型一致的龙形玉饰,以枕棱为边呈上下对称,龙形玉上饰有谷纹。

镶玉漆棺、镶玉漆枕不仅暗示社会的等级性,还能说明汉代楚国对豪华富丽之漆的大量需求。镶玉漆棺和镶玉漆枕璀璨的外观和形制实际上是王公贵族对生后自己的情感补充,让生前的荣华富贵及其玉、漆所体现的宗教思想永远不灭地陪伴着墓主人在生后黄泉之下得以延续。玉本身就具有象征属性。在汉代,玉工艺与漆工艺的结合,也使漆从实用、审美的角度上升到凌驾于自然美和工艺美之上的社会思想、等级划分的符号。正如“与其看作是诸子对以工藝文化社会作用的一种体认,不如看作是社会性工艺文化从物质性的实用走向精神再现的一种形象说明,它揭示了一个有普遍性的工艺文化的社会现象和社会环境”[7]。

(三)光亮艳丽的漆彤楼

“徐汉彤楼”是全国其他汉墓很少见的独特漆艺空间,冥界彤楼是缩小的“红房子”,它是反映现世建筑制度的冥界建筑,暗示黄泉世界与生人宇宙是不完全隔绝的[8]147。徐州汉代墓葬中有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室涂朱髹漆、驮蓝山楚王墓室外敷朱漆、九里山一号汉墓西壁涂朱漆、翠屏山西汉刘治墓室髹红漆、卧牛山西汉楚王墓室四壁有涂朱髹漆、碧螺山五号西汉墓内有墙内髹红漆外表髹黑漆木结构房屋、东汉彭城相缪宇墓中的漆绘木板等。涂朱即涂抹朱砂④,这些墓室墓主人大多为楚王或楚王近亲和高官。据史料记载汉代的宫廷建筑多涂朱髹漆,《汉乐府·艳歌行》曰:“持作四轮车,载至洛阳宫。观者没不叹,问是何山材?谁能刻镂此,公输与鲁班。被之用丹漆,熏用苏合香。本是南山松,今为宫殿梁。”《汉书·外戚传》曰:“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髹漆。”《后汉书·应劭》曰:“尚书郎奏事明光殿省中,皆胡粉涂壁,其边以丹漆地,故曰丹墀。”同书《梁统列传》曰:“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宦者列传》又曰:“起立第宅十有六区,皆有高楼池苑,堂阁相望,饰以绮画丹漆之属。”这些史料足以证明汉代建筑离不开大漆的髹绘[9]。宫廷建筑是王宫贵族生前生活的场所,墓室是王宫贵族生后所居住的场地,也会在一定的墓室内涂朱髹漆,秦始皇陵地宫就采用“塞以文石,致以丹漆”的葬制,而汉代也沿袭了秦朝这一墓室髹饰方式。据《汉书·楚元王传》记载,文帝曾说:“嗟乎!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斮陈漆其间,岂可动载!”北洞山主体墓室的四壁、顶部涂朱髹漆与霸陵相类似[10]。

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在主体墓室内涂朱髹漆,在主墓室之外部分地方涂白垩⑤。主体墓室的色调统一,附属墓室朴实无华,能反映出当时楚王王宫建筑的大体情况。这种以不同的色彩髹涂的方式,除在使用材料(白垩、漆、朱砂)的实际需求外,更多代表着规格的不同和严格的等级划分制度。即使用髹漆涂朱的墓室为最高等级,只髹漆的墓室次之,涂白垩的墓室更次之,未经涂抹的墓室,则处于最低级的地位。主体墓室四壁面和顶部均髹漆涂朱,使整个墓室彤红一片,不仅色彩艳丽,而且使墓室具有庄严肃穆和神秘的气氛。匠人的大体工序是:先以三合土砂浆⑥均匀地涂抹壁面,再在其表面髹一层黑褐色的漆,然后又在漆面上涂一层红色的朱砂。朱砂现已大部分剥落,但各室均有遗留,色彩依然艳丽。

从考古出土情况来看,徐州汉代髹漆涂朱的墓饰还有驮蓝山楚王墓,墓室雕琢细致平整,均以澄泥,外敷朱漆。九里山一号汉墓西墓室洞室西壁涂朱漆。翠屏山西汉刘治墓只能依据洞室墙壁和地板上残留的朽木、细泥痕迹推测,洞室髹饰的大致步骤为:首先用细腻的红土将洞室顶部、墙壁抹平,之后贴上外敷有一层麻布木板,最后在麻布上涂朱髹漆,地面则未抹红土直接铺髹漆的木板。卧牛山西汉楚王墓墓室四壁有涂朱髹漆或张挂帷幔。东汉彭城相缪宇墓后室南、北、东壁及室顶均嵌有漆绘木坂,现在仅存朽木痕迹。但这些墓葬涂朱髹漆的规模、艺术性和现今保存的完整性总体上都不如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另外,碧螺山五号西汉墓出土一榫卯结构的木质髹漆房屋,内髹红漆,外髹黑漆,虽已坍塌,但建筑结构还比较清晰。可以想象经过涂朱髹漆的墓室,在未封闭前定光亮、艳丽,宛如宫廷髹漆建筑。用漆对墓室进行装饰,既彰显墓主人高贵的身份,也是想将其生前居住环境更加美化地移入墓室之中,这是一种理想的方式。徐州汉代墓室的“漆彤楼”多在泥土和木板上髹漆,很少会直接在石壁上直接髹漆,这也与汉代宫廷建筑特点相契合。对墓室结构设计的研究可以佐证汉代建筑艺术。通过对墓室使用“漆”作为装饰材料的研究可以管窥汉代建筑设计之髹漆艺术。

(四)昂贵奢侈的漆纤维

值得注意的是,在徐州出土的汉代漆器种类中,除漆陶、镶漆玉棺、漆彤楼艺术之外,还有“漆纤维艺术”。虽出土不多,但是也验证了汉代楚国髹漆之昂贵和奢侈。漆纤维是纤维艺术中独特的一种,因“漆”所具有的包含性,漆纤维也应属漆艺术的一种。汉代布质用漆一般有三:其一,制冠。《后汉书·志·舆服》载:“长冠,一曰斋冠,高七寸,广三寸,促漆纚为之,制如板,以竹为里。”[3]1043其二,髹车。《后汉书·志·舆服》载:“非公会,不得乘朝车,得乘漆布辎軿车,铜五末。”[3]1039其三,制袋(包装)。如徐州铜山荆山汉墓出土的“漆布袋”为平纹组织布袋,袋表面髹红漆形成同心双圆图案,内有铜镜一面。西汉宛朐侯刘埶墓中的漆布袋,外髹黑漆内包裹戈1件。髹漆织物防水、耐酸碱、耐腐蚀,可以保护内置之物的完好。汉代的包装铜镜、铜戈的漆布袋,暗含有现代包装的设计理念。

漆冠是一种漆纤维艺术,它是汉代朝冠的一种。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的仪卫俑漆冠虽为木制,但考古学者可以根据木冠的形制来推测分析汉代楚国的漆冠形制。翠屏山西汉刘治墓墓壁髹饰是在麻布上涂朱髹漆。这都反映了徐州汉代楚国文化中漆纤维艺术的成熟,也暗示了汉代楚王和贵族奢华的物质消费及其生活仪式。如果说徐州出土汉代漆陶是仿漆器而制,代表着“漆”之高贵,那么可以说镶玉漆棺和漆彤楼是楚王和楚王近亲的专属之物,表明“漆”之权贵,漆纤维则是夹纻胎漆器走向成熟道路上的辅助者。这些典型的器物在显性的外观上向我们展示了汉代楚国的漆艺特色,其隐性的内涵可以让我们了解汉代楚国的社会思想文化。总体来说,徐州出土的汉代漆器既有地域特色,又同制京师。

二、徐州汉代漆器艺术与地域文化

日本学者柳宗悦指出:“如果工艺的文化不繁荣,所有的文化便失去了基础,因为文化首先必须是生活文化。”[11]漆器艺术是在日常生活中创造的,在采集—制造—使用的过程中,从原本的物质材料中蜕变,成为生活文化的思想与艺术。徐州出土汉代漆器是徐州两汉文化的一部分。从媒材的选择到漆器制造与使用,彰显着崇尚金银、玉石的美学思想;绘制纹样、墓室髹漆透露着宗教思想;对兵器的髹漆与保护显现尚武精神;漆眉笔、漆布袋又传达出生活的浪漫主义。潘天波先生认为:徐汉漆器文化情境的社会性“同制京师”,它的微观艺术性呈现楚系文化特色,并兼收他域文化思想,它被发现的或未被發现的文化情境指向徐汉文化系统内部存在帝王化、地域化与多元化并存的倾向与特征,它特有的艺术文化秉性散发出徐汉古典美学思想。徐州出土的汉代漆器并不是同陶器那样被大众化的使用,它主要集中在楚王(彭城王)及近亲、高官贵族的生活区域,显示出徐州两汉文化中的权贵特色。潘天波先生进一步地将徐州汉代漆器的使用分为八个时间:宗教、政治、日常、娱乐、饮酒、化妆、战争和对外交流等,当我们去研究徐州汉代漆器艺术背后文化时,发现不外乎为三种文化,即生活文化、政治文化、宗教文化。

(一)生活文化

漆器有着象征符号的作用。它具有叙事功能,传达墓主人生前的生活方式。如徐州石桥楚王后墓出土的漆案足(M2:18)高约16.9厘米,可以推测出整个漆案的高度在20厘米上下,这与席地而坐的生活方式是一致的,由此可以进一步分为化妆、娱乐、宴饮、出行等四方面。

1.化妆。漆奁、漆眉笔能再现女性梳妆的生活,漆奁分五子、七子或九子奁,中装有梳、篦和铜镜等梳妆用具。东甸子西汉墓的漆眉笔与铜镜共出,铜山荆山汉墓出土的髹红漆的漆布袋内包有铜镜,这些都能反映汉代人对生活美的追求,尤其是以楚王后为代表的女性对自身打扮美化的向往。

2.娱乐。六博棋在汉墓中较为常见。但徐州地区出土漆六博棋只有2件,一件骨质,另一件为木质,是墓主人生前娱乐时所使用的。这是汉代娱乐生活的物质载体。

3.宴饮。中国自古就有浓厚的“酒文化”,汉画像石就有很多表现宴会的题材。徐州出土有以铜银为杯扣的“黄耳”、夹纻耳杯、木胎耳杯、仿漆陶耳杯、漆卮、漆案、漆案、漆盘、漆壶等。这些漆器可以复原汉代徐州时期的饮酒、宴会场景及其文化。此外,狮子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玉质耳杯、卮,在汉代少见,足可以同漆器一道再现汉代楚国的莺歌燕舞和饮酒之风。

4.出行。徐州地区汉画像石中也有很多表现车马出行的题材。狮子山楚王车马陪葬坑出土带有伞盖的漆木车2辆,足以代表楚王宫廷内的御用出行车马。奎山四座西汉墓出土的漆木车和石桥楚王后墓出土漆案的众多马腿形足都可以表明车、马是汉代最为常用的交通工具,以及对马的崇拜文化。

(二)政治文化

徐州汉代漆器是楚王(彭城王)及近亲、高官所使用的器具,注定它有着传递政治信息的功能。可以分为外交与战争。

1.外交。徐州地区对外交流频繁,多体现在与都城、蜀郡和西域的文化交流上。(1)与都城的交流。石桥楚王后墓出土的耳杯底部朱书隶字“中宫□”“灵平”“灵平宫”等,考古人员结合史料推测墓主人为是长安赵姬⑦,为楚王刘延寿的夫人。(2)与蜀郡的交流。徐州出土一把钢剑,为蜀郡(今四川成都)铸造,夹纻髹漆剑鞘。我们由此推断汉代徐州地区不仅与都城有密切联系,与其他郡国也保持紧密关联。(3)与西域的交流。镶玉漆棺、漆枕所使用的玉均来自新疆和田产和玛纳斯河所产的白玉、青玉,金带扣上錾刻的纹饰所表现的主题,都印证汉代与西域有着在器物上的流通和文化的交流。

2.战争。昔“西楚霸王”项羽定都彭城(今徐州)。仅西汉前八代楚王就有两位组织或参与叛乱。但是楚国却没有因此而国灭,虽然权利、疆域有所缩小,但也能看出西汉中央政权对楚国一带的重视。狮子山西汉楚王兵马俑陪葬的坑中有的兵俑手持漆木质,也在众多俑周围发现漆木和布纹,似象征兵器或盾牌等遗迹。北洞山西汉楚王墓出土的仪卫俑头戴漆木冠,手持漆木长械、漆木弓遗痕。石桥楚王后墓出土的漆案,将案足设计成马腿形是当时战争及崇尚马文化的缩影。另外徐州还出土了一些漆剑、刀鞘和一包裹戈的漆布袋,这都说明了汉代徐州地区人们对于战争的意识,尤其楚王更加将这一思想带入冥界陪伴着他。

(三)宗教文化

宗教文化的实质是统治阶级思想的体现。它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分为礼制、丧葬和升仙。

1.礼制。“鼎”是社会等级与权利的象征。徐州汉代出土有彩绘漆陶鼎和素面漆陶鼎。它既反映出处于由青铜向陶瓷过度的徐州汉代漆器数量之稀有,也暗示着汉代楚国“明尊卑”的礼制特点。

2.丧葬。汉代人视死如生,墓室内随葬大量器物,这为我们研究器物文化提供可能。徐州汉代木棺大多外髹黑漆,内髹红漆,也有等级较高的镶玉漆棺、镶玉漆枕。漆与玉的结合暗含着社会等级分化的现象和对升仙的追求。对墓室“涂朱髹漆”正是这一思想的体现。其实,我们能见的汉代漆器文物,其本身就具有汉代人丧葬“视死如生”的思想观念。

3.升仙。汉代因以黄老思想与儒家思想作为主流的“天人合一”观念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对器物上纹饰的描绘可以看出汉代人对升仙的渴望。徐州汉代漆器的纹饰多以云纹为主,在一些附件上则有凤鸟、龙、熊等具有象征意义的瑞兽出现,直接表达这一思想。宗教和传递信息的欲望促使人们去模仿和控制绘画和装饰艺术,但是艺术感在其中一直都产生着或多或少的影响。艺术感努力地在宗教和科学的质朴尝试中投注一抹美丽[12]。

徐州地区对两汉代文化的影响是深远的,汉代“五色文化”源于徐州。“徐州厥贡惟土五色”[13]“徐州岁贡五色土各一斗”[14],古代封国建社坛采用五色土与五方相对应以“示有土”,后历代帝王以“五色土”来建社稷坛。

三、初步结论

徐州出土汉代的漆器不仅数量不多,保存完好的漆器更加稀少。无论是胎质、器型、纹饰造型,还是工艺技法均难以与扬州、湖南、湖北、四川、陕西、云南、宁夏的汉代漆器相提并论。尽管如此,通过出土文献等资料依然可以寻求徐州汉代漆器的艺术风格、文化内涵与生产体系。徐州汉代漆器在艺术与生活以及社会历史等多个层面具有以下特色:

(一)在艺术美层面,徐州汉代漆器具有自然之美、艳丽之美、富贵之美、技艺之美和宗教之美的艺术风格。徐州汉代漆器在媒材上与玉、陶、铜和金银联系密切。玉可以提升漆器的内涵,增加宗教的色彩;陶器艺术可以丰富漆器的表现形式和制造方式;铜则是漆器中最常用的材质,铺首、器足、饰件等,在实用功能的基础上也为漆器带来了青铜器的影子;金、银在增添漆器美感的同时也带来了尊贵、神秘之感。这些无不彰显着汉代徐州地区的漆器艺术特征和思想文化,亦能补充中国漆艺的历史。

(二)在生活层面,徐州汉代漆器的艺术风格与设计特征是徐州两汉文化的物质载体。它建构出徐州汉代人的生活理念、审美观念与文化制度体系,同时兼具“同制京师”的社会化倾向,既继承着中央政府的艺术风格,也发展了独特的地域艺术。漆器的髹饰、扣件以及背后的思想文化与社会地位已成为汉代徐州地区客观的描述者,它的多元性也散发出地域性的美学思想。对于徐州汉代漆器艺术的研究有助于徐州器物艺术的研究,能增益于汉文化的整体性研究。本研究能深入挖掘徐州汉代漆器的工艺技术及其文化符号,为推动徐州汉代艺术文化的保护与建设提供相应的理论依据。

(三)在社会历史层面,徐州汉代漆器艺术是造物文化的历史、艺术文化的历史、制度文化的历史与精神文化的历史。我们研究器物艺术的复杂性在于,器物是物质与精神的统一体,是由物质向艺术转化的过程。器的物质生产涉及它的物质形态、社会的制度以及思想文化等多方面因素,器物的使用包含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彰显出器的非物质化与社会化倾向。

注释:

①如小龟山西汉崖洞墓、子房山西汉墓、石桥楚王后墓、北洞山楚王墓、驮蓝山汉墓、东郊陶楼刘欣墓、绣球山西汉墓、铜山荆山汉墓、后楼山西汉墓、米山汉墓、宛朐侯刘埶墓、狮子山西汉楚王墓、东甸子西汉墓、铜山县凤凰山西汉墓、火山刘和墓、九里山二号墓、东洞山楚王墓、铁刹山汉墓、拖龙山五座西汉墓、凤凰山西汉墓、碧螺山五号西汉墓、顾山西汉墓、后楼山陈女止墓、苏山头汉墓、翠屏山西汉刘治墓、大孤山二号汉墓、奎山四座西汉墓、后山西汉墓、黑头山西汉刘慎墓等。

②徐州多出汉墓出土彩绘陶钫,如九里山汉墓(1号墓)彩绘陶钫(M1:23),东甸子西汉墓彩绘陶钫(M1E:57),拖龙山五座西汉墓彩绘陶钫(M7:7)等。

③图片来源:徐州博物馆网站https://www.xzmuseum.com。

④朱砂,秦汉时称丹。《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秦时“而巴(蜀)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朱砂在秦代即大量开采,主要成分为硫化汞(HgS)。

⑤垩:白色土,古代丧制,用白垩髹涂墓室壁。

⑥三合土砂浆:由黄褐色的黄泥、石粉等拌成。

⑦赵姬,楚王后,长安人,第八代楚王刘延寿的夫人,嫁入楚国前应在长安明光宫内生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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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李培暠,江苏师范大学科文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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