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奔腾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文史教研部,北京 100091]
2023 年10 月,习近平同志对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要“着力赓续中华文脉、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1]。承担起这一历史责任,努力在传承与创新中发挥文化遗产的价值①我国将文化遗产分为“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两大类,主要是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影响。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认知,目前学界尚有争议。笔者认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应只被等同于民间文艺,它应该既包括传统哲学、宗教、历史等内容,也包括文学作品和其他或雅或俗的文艺样式,还包括社火、庙会、传统节日等风俗习惯,以及传统纸张制作、医疗方式等技能。,是新时代赋予我们的崇高使命。作为文明传承的历史根脉,文化遗产可以在多个领域发挥积极的作用:它是文化教育的主要依托,是思想创新的理论源泉,是文艺创新的丰厚土壤,是文旅融合的可靠保障,是文化创意的强劲动力②站在文化建设和文明传承的高度,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习近平总书记为什么重视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问题。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化遗产问题的讲话、指示、批示、贺信等仅公开发表的就超过200篇次。。新时代,我们应继续发挥文化遗产的多样作用,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浸润于中华文化的每一个层面,延续和丰富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使中华文明再创辉煌,使中华文脉永世绵延。
“文明是文化的内在价值,文化是文明的外在形式。文明的内在价值通过文化的外在形式得以实现,文化的外在形式借助文明的内在价值而有意义。”[2]5文化在每一个阶段的发展、创新铺展成文明绵延向前的征程。而文化遗产是文明发展的具体成果,文化创新离不开对过往成果的继承和研究,“每一个民族的文化复兴,都是从总结自己的遗产开始的”[3]。在自然界,人并不是唯一拥有智慧的生命,个体人生存的时间至多不过百余年。在地球曾存在过的无数的生灵中,是看似渺小的人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人善于保存、积累个体和族类的智慧以形成文化遗产,并以族群、社会、国家甚至整个人类为主体继承和利用这些遗产,从而使人拥有越来越高的智慧和日益发达的文化创造。“夫渊远者流长,根深者枝茂”[4]1427,保留那些有益的文化遗产作为文化创新、文明延续的物质条件和智力基础就显得尤为必要了。
文化遗产被破坏到一定程度必然导致民族历史根脉的断绝,导致文化自信心的丧失和民族认同感的消解。在战争期间,文化遗产往往成为军事行动的目标。公元前146 年,罗马人进攻迦太基,他们甚至允许迦太基人撤离,但却有组织地破坏掉迦太基人的文化创造,铲平了整座城市。忽必烈攻入云南后也是把大理国的白文文献悉数毁灭,并把大理国政治中心由洱海旁迁到滇池旁,导致大理国的彻底灭亡。二战时,德国元帅戈林曾命令空军对英国旅游指南中标注的文化遗产地进行毁灭性轰炸。抗日战争期间,日本侵略者有组织地掠夺了难以计数的中国文物。文化遗产是一个群体连结的纽带,“失去所有熟悉的事物,即摧毁一个人身处的环境,对一个人来说可能就意味着从熟悉的环境所唤起的记忆中被流放并迷失方向。这是对人们丧失集体身份认同以及丧失他们身份认同稳定连续性的威胁(尽管在现实中人们的身份认同总是不断地变化着)”[5]11。由此可以理解,为什么1942 年八路军要付出巨大努力和牺牲从处于日军占领区的山西赵城广胜寺抢救出《赵城金藏》。《赵城金藏》作为《开宝藏》覆刻本中的孤本,是涉及哲学、历史、语言、文学、艺术、历算、天文、医药、建筑等领域的包罗宏富的珍稀古籍,现在已成为国家图书馆的镇馆之宝。
文化遗产记录着一个民族繁荣发展的历史,是民族自信心的基础和支撑,也是民族创造力的主要源泉,因此,应从文明传承的高度认识文化遗产的意义。“认识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感知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离不开考古学。要实施好‘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综合研究’、‘考古中国’等重大项目,做好中华文明起源的研究和阐释。”[6]国家科技攻关项目“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已进行了20 余年,并取得丰硕成果,它进一步揭示了中华民族超过五千年文明的起源及早期发展,完善了中华文化的早期链条,进一步坚定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赋予中华民族推动中华文明永世传承并在不断创新中进一步走向辉煌的底气和勇气。正如习近平同志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连续性。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绵延不断且以国家形态发展至今的伟大文明。这充分证明了中华文明具有自我发展、回应挑战、开创新局的文化主体性与旺盛生命力。深厚的家国情怀与深沉的历史意识,为中华民族打下了维护大一统的人心根基,成为中华民族历经千难万险而不断复兴的精神支撑。中华文明的连续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必然走自己的路。如果不从源远流长的历史连续性来认识中国,就不可能理解古代中国,也不可能理解现代中国,更不可能理解未来中国。”[7]
教育是一个民族保持基本文化素养和道德水准的最重要手段,是一个国家长治久安的基本保障,也是文化创新的知识基础,而文化教育的根本依托就是文化遗产。一方面,只有在和历史文化的对照中,才能看清当代文化的现状与不足;另一方面,文化教育不能是空中楼阁,其主要内容就是各知识领域的丰富遗产。文化遗产中蕴含着关于历史文化的无尽信息,是国民教育中各个学科的主要依托。
中国古代教育非常重视利用文化遗产。中国的传统学术和传统教育以史学和经学为基础。史学源于先秦时期对言与事的记录,而后修史以及对历史的学习、教育使中国史学极为发达,以至有以《二十四史》为代表的史学巨著的产生。经学萌芽于先秦,奠基于汉代,稳定和发展于科举制度产生之后。经学将儒家思想落实到社会生活和政治架构中,是重视人伦日用之学,是汉代之后各时期教育的核心内容。“经学是由《诗》《书》《礼》《乐》《易》《春秋》所构成的。它的基本性格,是古代长期政治、社会、人生的经验积累,并经过整理、选择、解释,用作政治、社会、人生教育的基本教材的。”[8]5“经学奠定中国文化的基型,因而也成为中国文化发展的基线。中国文化的反省,应当追溯到中国经学的反省。”[8]3中华民族创造了数千年不间断的辉煌文明,史学与经学的教育传承功不可没。直到清末废除科举制后,经学的地位才逐渐为西式教育的内容所取代。
伴随西式教育的流行,中国传统文化也经历了由被忽视到被重新审视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些轻视传统文化的错误倾向,甚至连基本的中文教育也出现了问题,语言文字被忽视、被扭曲、被遗忘,许多中国人写不好中国字、说不好中国话。而语言遗产对于一个国家来讲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因为语言文字不仅是日常生活中的交流工具,它更在深层次上承载着人们的情感、意识、思维,影响着一个族群、一个国家的价值导向和精神倾向。语言文字的消失往往也意味着一个民族身份的消逝。在语言文字基础上形成的文学艺术,是维持民族语言之纯粹和美感的关键,也是形成核心价值观的有力武器。“保护本国的语言传统却是生死攸关的问题。原因在于,如果本国的语言日趋消亡,或者在几代之后遭到彻底侵蚀,那么,本国文化中的一大部分内容也会消失,本国特性的一些组成部分也会湮没。……语言是文化发展的首要的手段,同时也是构成民族特性以及个人特性的最重要的因素。”[9]64,65针对语言等内容的教育问题,习近平同志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加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力度。深化教育领域综合改革,加强教材建设和管理,完善学校管理和教育评价体系,健全学校家庭社会育人机制。”[10]34
经历超过一个多世纪的论争和研究后,在与西方文化的对比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正重新被发现、被重视。长期以来,社会上存在的极端功利主义倾向和道德滑坡现象,一方面与西方形形色色价值观的冲击有关,另一方面也源于长期忽视传统文化教育、轻视文化遗产。提升民族精神、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文化遗产是不容忽视的珍贵资源。《管子》中说:“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11]31“树人”是百年大计,是复杂工程,需要一代甚至多代人不懈努力才能实现目标。而在道德建设和民族精神建设的过程中,良好的人文传统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往往起着关键作用。从生存哲学的层面而言,儒家追求的君子人格、道家对自然的热爱、佛家的悲悯意识,都是具有永恒价值的美好品质。具体的文物遗产,也多蕴含着深刻的伦理价值、思想价值,如杭州岳王庙所彰显的尽忠报国思想、长沙岳麓书院所体现的读书人内圣外王的情怀、祁县乔家大院所展示的近代晋商讲求信义的操守等,都有值得人们认真学习的地方。当代那些有着高尚品德和爱国情怀的人,无不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如钱学森、钱三强、马寅初、杨叔子等人。习近平同志多次强调要以文化遗产来促进文化建设和民族精神建设:“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学习和掌握其中的各种思想精华,对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很有益处。古人所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位卑未敢忘忧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报国情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献身精神等,都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我们都应该继承和发扬。”[12]405,406中国传统哲学中有丰富的重“和”的思想。如儒家以“仁”和“礼”为核心的思想体系重在探讨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和谐,道家以“天道”为核心的追求体现着人与宇宙自然融合无间的梦想,不同哲学思想之间绝大多数时间也处于相辅相成、相融相生的状态,对当代和谐文化建设有深刻启示。
当然,由于文化遗产毕竟产生于过去时代,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已发生巨大变化之后,有些文化遗产(特别是精神类遗产)未必适应今天人们的需求,部分糟粕的内容甚至是有害的,这就需要以历史的、辩证的眼光科学地对待它们,“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瑕不掩瑜,文化遗产的教育功能是毋庸置疑的。在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中加强以语言文字为基础的中国本土文学、历史、哲学等内容的教授与研究,加强对物质的、非物质的文化遗产的利用,是保证国家文化安全的命脉所在。我国越来越重视对文化遗产、优秀传统文化的教育。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明确提出要“按照一体化、分学段、有序推进的原则,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全方位融入思想道德教育、文化知识教育、艺术体育教育、社会实践教育各环节”[13]。
从狭义的角度理解,文化主要指人在思想、精神领域的创造。与时俱进,不断保持思想的创新,是一个民族的文化与文明摆脱僵化不断发展的必然要求。中华民族不是一个故步自封的民族,是一个不断开拓进取的民族,中国人很早就认识到新变的重要性。公元前1600 年左右,商汤的盘铭中就写有“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14]898;《易经》也一再强调变易,如《杂卦传》指出《革》卦和《鼎》卦的主旨:“《革》,去故也;《鼎》,取新也。”[15]657解释《贲》卦的《彖传》说:“关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5]188《系辞上》言:“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15]531应时而变的思想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习近平同志指出:“中华文明的创新性,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华民族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的进取精神,决定了中华民族不惧新挑战、勇于接受新事物的无畏品格。”[7]这种应时而变的思想创新,又是以历史文化遗产作为基础的。依托于文化遗产,根据形势的变化和发展的需要不断进行思想创新,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是中华民族创造出超过五千年不间断辉煌文明的内在原因。
以儒家思想为例,自西汉初期直至清末,儒家思想是中国社会占支配地位的意识形态,它之所以能拥有强大的生命力,就在于能够根据各个时期的不同需要,在前人思想的基础上,及时进行理论的创新。董仲舒在其《天人三策》中说:“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16]2523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是在孔子、孟子、荀子思想的基础上,兼采阴阳、五行学说的相关理念形成的。后世韩愈、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朱熹等人,以至现代新儒家,均是在前人思想遗产的基础上开拓出儒家的新境界。而古代儒家大师们表达思想的方式,更说明前人遗产的重要。这些哲人主要不是靠独立的系统性的哲学著作阐发观点,而是依靠注释和研究儒家基本经典来表明自己的主张,如汉代毛亨为《诗经》作传,郑玄继之为《诗经》作笺,宋代王安石等人作《三经新义》,朱熹作《诗集传》,元代刘瑾作《诗传通释》,清代康有为作《新学伪经考》,相关书籍浩如烟海。经学领域对过往遗产的倚重,也成为中国古代哲学在表现形态上与西方哲学相区别的显著特征。
今天,历史文化遗产也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2023年6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了中国国家版本馆,并在第二天的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定位为“又一次的思想解放”。他强调:“更重要的是,‘第二个结合’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让我们能够在更广阔的文化空间中,充分运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宝贵资源,探索面向未来的理论和制度创新。”[7]2023 年6 月30 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六次集体学习时指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这个重大命题本身就决定,我们决不能抛弃马克思主义这个魂脉,决不能抛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个根脉。坚守好这个魂和根,是理论创新的基础和前提。理论创新必须讲新话,但不能丢了老祖宗,数典忘祖就等于割断了魂脉和根脉,最终会犯失去魂脉和根脉的颠覆性错误。”[17]文化遗产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具体体现,是中国共产党“又一次的思想解放”理论创新的源泉。
文学艺术是文化的关键内容,文学艺术领域的创新是文化创新的重要组成部分。文艺在中国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有着深入的影响,“如果说中国古代的宗教和法律不像其他民族那样发达的话,那么中国古代的艺术和道德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在文化功能上,我们的古人主要不是依靠宗教而是依靠艺术给人们带来情感慰藉和终极关怀,我们的古人主要不是依靠法律而是依靠道德来协调人与人之间的行为方式和社会秩序”[2]11。早在春秋时期孔子就曾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18]179因为文艺的重要性,诗教也成为中国古代经学和教育的核心内容。
文化遗产是文艺创新的丰厚土壤。一方面,文化遗产为文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历史事件、古代作品等,形成一个可资汲取的素材的海洋。因为有这样肥沃的土壤,中国的文艺作品才能既内蕴深厚又异彩纷呈、充满韵味。如《三国演义》是对三国故事的吸收和加工,《西厢记》源于唐代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西游记》则化用了玄奘和尚印度取经的故事……当代的许多影视作品,甚至直接以文化遗产为对象或背景。以现当代红色遗产为题材的文艺作品更是数不胜数。而那些哲学、宗教的遗产,也为文艺的发展拓展了思维空间,赋予了文艺作品特殊底色。中国古代诗歌中的游仙与禅意,绘画中的空灵与超脱,戏曲、小说中的因果与浪漫,甚至于故事情节的构成,无不深深打上了儒、释、道三者的烙印。文化遗产为中国文艺的创新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另一方面,文化遗产,特别是文艺理论遗产,为文艺创新提供了理论支撑。中国的文艺理论自先秦时期萌芽,到后来越来越丰富和深刻,出现了诸如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严羽《沧浪诗话》、袁枚《随园诗话》等为代表的一系列杰出文论作品。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家对文艺内容与形式的关系、音韵的协调、文艺与现实的关系等问题都进行了深入探讨,对历史的经验和教训都有全方位揭示,这就为后世的文艺创作奠定了理论基础,使文艺创作有底气、有规则、有目标。中国文艺的创作主线是遵循诗教传统,追求“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4]962,那种沉迷于风花雪月、脱离现实的创作倾向始终受到抵制、不能成为文艺的主流。这使中国的文艺史上产生了无数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甚至那些充满浪漫色调的作品(如《西游记》),也体现了对人生和社会的深入思考。
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对传统文艺遗产的继承。1942 年,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我们必须继承一切优秀的文学艺术遗产,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东西,作为我们从此时此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作品时候的借鉴。”[19]860习近平同志经常引用古人名句以阐发自己的观点,如2014 年他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直接引用古诗文达到37 处。在2021 年12 月14 日召开的中国文联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国作协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中,习近平同志对利用文化遗产创新当代文艺指明了具体路径:“要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把艺术创造力和中华文化价值融合起来,把中华美学精神和当代审美追求结合起来,激活中华文化生命力。”[20]
文化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文化创新是与生活内容、生活方式的变化息息相关的。在人们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休闲娱乐已是大众的日常生活样态之一。以文旅融合为特点的旅游业的繁荣,成为当代经济、文化发展的显著特点。文化是旅游的灵魂,旅游是文化的载体,经济性与文化性在大众休闲中深度融合,体现了文化创新鲜明的时代趋向。有学者指出:“根据旅游客源地和目的地的不同,今天约有35%~75%的国际旅游者被视为文化旅游者。……文化旅游可以说已经超过生态旅游而成为旅游的时尚术语。”[21]导论1,2而对于文化旅游、文旅融合来说,占据中心地位的又是文化遗产,“文化旅游已经变成一个伞形词语,它涵盖了范围广大的活动,其中包括历史旅游、民族旅游、艺术旅游、博物馆旅游等等”[21]导论6。这种趋势化的“文化遗产”与“旅游”双重因素的叠加,会产生“1+1>2”的良性循环的效果,滋生出新的文化样态。
一方面,文化遗产的可学、可观、可赏成为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根本保障。文化遗产强大的知识性、审美性特点使其具有天然的魅力,如磁石般吸引着旅游者。这内蕴于文化遗产的知识性、审美性往往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不同时期、不同的人那里都呈现出延展性和发散性,其影响所及足以穿透灵魂、滋润人生。拥有丰富物质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地区,即使是穷乡僻壤,即使远在天边、远在异国他乡,都无法掩盖它们的光芒,而令人心驰神往。如北京的故宫、杭州的西湖、苏州的园林、平遥的古城、西藏的布达拉宫,意大利的庞贝古城、法国的凡尔赛宫、泰国的清迈古城……都使人流连忘返、多次观赏而不厌。在文化遗产基础上形成的旅游,沐浴着人文的光辉,带有往复性、持久性的特点,这正是可持续性发展所追求的。
另一方面,旅游的娱乐性、新奇性、当下性又为文化遗产焕发青春提供了可能。工业社会以来,越来越细腻的社会分工、越来越固化的时间意识、越来越复杂的社会结构的桎梏,使当代人在物质上更加富有的同时也背负上沉重的精神负担。这种情形下,旅游成为大众缓解压力的通用手段。“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22]95,在假日的旅游中,人们得以与单调的工作和复杂的人际关系暂时脱钩,在带有新奇性、娱乐性的游览过程中给生命以脱胎换骨的感受。因被置于人们追求娱乐性、新奇性、当下性的休闲氛围中,文化遗产得以与旅游、娱乐深度融合,从而摆脱或沉重或冷寂的过去,在与游客、与当代生活不同层面的“对话”中生发出多样的价值与意义,获得更多新的生机与活力。如山西省临县碛口镇李家山村,在被美术爱好者、摄影爱好者们推崇、热爱后,获得社会的广泛关注,成为描画和研究黄土民情风俗的珍贵样本,成为被赋予新的意义、既古老又年轻的“李家山村”。
文旅融合是文化遗产与旅游的双向奔赴,在第三产业蓬勃发展的今天,它们愈加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这是一幅旅游业不断创新的时代画卷,也是文化遗产获得新生的良好机缘,其间蕴含着文化创新的诸多可能。
文化创意是文化创新的突出表现,而文化遗产是文化创意的不竭源泉。文化创意产业作为当前蓬勃发展的朝阳产业,是由文化、知识促成的产业样态,主要涉及广播影视、音像、传媒、动漫、视觉艺术、表演艺术、工艺与设计、雕塑、环境艺术、服装设计、广告装潢、软件和计算机服务等专业领域。文化创意产业因商业社会的繁荣而兴起。从世界潮流来看,20 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伴随着科技的进步、传媒的发展,消费文化逐渐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化样态,对商品形象的感受与追求日益成为一种潮流,这就对创意设计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而文化遗产所蕴含的历史的、宗教的、民俗的、文学的、艺术的符号渊博如海,为文化创意带来无穷的启迪。意大利、法国等文化遗产大国同时成为文化创意大国,并非偶然。当前在我国,利用文化遗产进行文化创意已取得丰硕成果。其中,一个非常成功的例子是故宫文创。故宫文创内容丰富,有根据故宫博物院所藏文物蕴含的元素设计出的系列产品,如千里江山图、御前侍卫手机座、紫禁太平有象书签、脊兽钥匙扣等;有以文化遗产为内容的精彩节目,如2018 年由故宫博物院和北京电视台出品的文化节目《上新了·故宫》。目前,故宫文创产品已超过13000种,每年销售额已达15 亿元人民币左右。“故宫的藏品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在这方面我们优势非常明显,能够不断挖掘,不断进行创意,不断创造一些人们喜欢的文化创意产品,这是我们的绝对优势。”[23]这种利用文化遗产进行的创意不但丰富了产品市场,更传播了民族文化,起到了丰富大众精神生活、提升审美品位、强化文化自信的作用。
伴随着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进步,文化遗产越来越成为文化创意的强劲动力。如元宇宙的产生,就为利用文化遗产发展文化创意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元宇宙是人类运用数字技术构建的由现实世界映射或超越现实世界、可与现实世界交互的虚拟世界,是具备新型社会体系的数字生活空间。元宇宙是科技发展的必然趋势,但元宇宙的建构不能只基于虚幻,它必以现实世界为基础,文化遗产在其中将扮演多种多样的角色,发挥不可或缺的作用。首先,元宇宙的空间是现实空间的影像和升华,诸如故宫、长城、京杭大运河,诸如昆曲、古琴、十二木卡姆,所有文化遗产都可在元宇宙中华丽而完美地呈现(这呈现将是横向空间的呈现和纵向历史的呈现),并与每个人、每个现实事件融为一体,赋予元宇宙空间以底蕴和意义;其次,文化遗产将成为元宇宙中生活与工作的重点承载者,人们所受的教育、所创造的产品常与文化遗产有关,并且由于元宇宙中人与人、人与世界互动的便捷性,以及交融的多元性、深入性,文化遗产所传递的智慧、所生发的创意将是现实生活中的无数倍:再次,现实世界的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将成为元宇宙秩序建构的基本参照,有了这些参照,元宇宙才不至于在技术的狂飙中泛滥无羁。最前沿的科学技术与最质朴的文化遗产可以在广袤、浩瀚的元宇宙中水乳交融、相得益彰,而文化创意将因为这种交融获得全新的生机与全面的影响力。
同时,利用文化遗产发展文化创意产业还关系到国家的文化安全。文化创意产业的“文化”性质,决定了它不可能仅仅是一种经济行为,更涉及对文化价值主导权的争夺,这主导权的争夺即使在元宇宙中也照样存在。本民族的文化遗产,如果我们不珍惜并加以合理利用,很可能就会被他国拿去进行“转基因”改造,这种“转基因”产品若回流到遗产母国,或因审美观、价值观的巨大差异而产生难以预料的结果。相关影视产品、文化创意产品的受众主要是年轻人,处于价值观形成期的年轻人很容易在潜移默化中受到影响。因此,在利用文化遗产进行文化创意方面,我国作为文化遗产大国应加强主动性和计划性,与时俱进,以符合本土审美观、价值观的文化创造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在这个过程中,应紧握文化领导权,切实加强对以文化遗产为核心的本国文化资源的保护,防止我国成为文化资源的廉价出口国和文化产品的高价进口国,防止文化遗产的基本内涵被外来强力所扭曲,并致力于维护和增强大众对中华优秀文化的认同感。
作为一个拥有超过五千年不间断文明的伟大国家,那无数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我们在发展的过程中赓续中华文脉、推动文明进步的宝贵财富。正如习近平同志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所强调的:“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