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播州杨氏土司审美文化探析通过文献和考古实物资料论述了播州杨氏土司的审美文化生活及其对遵义文化的贡献。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论析:《杨家府演义》成书与播州杨氏土司的关系;播州杨氏土司在音乐、戏曲方面的审美倾向;播州杨氏土司墓葬遗址在雕刻、陶俑等方面透露出的少数民族审美文化信息。
关键词:播州杨氏土司;审美文化;民族身份
遵义自晋到唐代人口稀少,土著居民僚人尚处于原始部落刀耕火种的蒙昧阶段,文化十分落后。从唐末开始到明万历年间,杨氏部族共统治播州700多年,杨氏土司对遵义各土著民族进行了血腥屠杀和残酷奴役,但他们在播州大力倡导学习先进的汉族文化,对遵义的文化发展有一定贡献。正如郑珍所评:“然则天荒之破,杨氏之功也。”[1]991在审美文化方面,播州杨氏土司对汉族诗文、音乐、雕塑都十分喜爱,并深受浸染,同时也保留了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和审美艺术风格。
一、儒、道、佛浸染的杨氏土司审美文化
(一)儒家诗教对播州杨氏土司的影响
春秋时期,汉诗就传播影响到了遵义地区,流传下来的有《土风诗》《祭祀诗》《好古乐道诗二章》,风格和《诗经》无异。从宋朝开始,历代杨氏土司大多倾心学习汉文化,喜欢汉族诗文。北宋晚期的杨选特别喜欢读书,选择名师教授自己儒家经典,还重金招募天下贤才。南宋时的杨轼很重视艺文,四川、重庆一带的汉族读书人纷纷前来依附,杨轼赐给他们良田美宅,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播州的蛮夷风气。“轼留意艺文,蜀士来依者愈众,结庐割田,使安食之。由是,蛮荒子弟,多读书攻文,土俗为之大变。”[1]991
南宋播州统治者杨粲对元、明杨氏土司影响最大。杨粲幼年即读了儒家经典《大学》等,成为播州统治者后非常重视汉文化教育,建学养士。杨粲后的杨价、杨文也都喜欢学习汉族诗文,杨价争取了朝廷在播州开科取士,杨文大建孔子庙,这些都大大促进了儒家文化的传播。元代土司杨汉英特别重视对播州人民的教化,他大修学校,在四川、重庆等地招募文人学士量才录用,杨汉英崇尚程朱理学,常常与京都儒学名流交往,尤其与翰林院主持姚除交往密切,他自己也有很高的汉文学修养,著有贵州第一部理学著作《明哲要览》90卷,诗文《桃溪内外集》64卷,现存诗一首《咏九疑图》。
播州二十四世土司杨辉虽造成了家族内乱,并屠杀贵州少数民族百姓,但他继承先辈重视儒教的传统,大修学校,在四方招募名师、培养人才,使播州文风比过去有了很大的进步。杨辉本人在文学、书法方面颇有造诣,《跋退斋杨侯挽诗后》中称赞杨辉博览儒家经典和史籍,喜欢盛唐时期的诗,常常吟诗歌咏,书法也很好,楷、行、草书都遒劲可爱。杨辉死时,播州众多士绅文人纷纷作诗词歌赋祭奠,总共有一千多篇,装订成十一册存于雷音寺,这从侧面说明杨辉生前喜爱汉族诗文,喜欢交结文人。
(二)道教、佛教对播州土司审美文化的影响
道教、佛教是播州杨氏土司的主要宗教信仰,历代播州杨氏土司在遵义修建了许多道观和佛教寺庙,并有碑文或铜钟铭文以纪事。《遵义府志——金石志》录有播州杨氏土司统治时期的玉皇观碑《大报天正一宫记》、金瑞山寺铜钟铭文、辰山铜钟铭文、普济庵铜钟铭文、《紫霞石室碑记》等,这些碑记和铭文说明了播州杨氏土司出资修建道观和佛教寺庙的情况,记载了他们对道教、佛教的虔诚信仰。
下面我们来欣赏杨斌在桃源洞口的一首七律刻诗,此刻诗为草书字体:
沽酒登高一典衣,却看秋草未离披。晴分野色供诗料,凉送西风入鬓丝。入世不堪伤往事,菊花又见绕东篱。饮余回首谁为主?洞口斜阳树影移。[1]1444
此诗最后两句“饮余回首谁为主?洞口斜阳树影移”颇有道家的境界,诗人不仅观察细致,还咏出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感叹。故郑珍有评:“而其诗笔字画之见存者,也殊不俗。”[1]347
二、《杨家府演义》与播州杨氏土司的关系
元、明时期,播州杨氏土司经常到都城学习或进贡,势必受到元明戏曲、小说艺术的影响,今天的遵义仍有“六郎屯”“六郎城”(在今遵义市湄潭县境内)等地名。这说明听说唱评书或观看戏曲表演是播州土司十分喜歡的文化生活,他们极有可能聘请文人、艺人将自己家庭的光荣历史编演进杨家将的英雄故事中。明代说唱词中还把播州杨氏土司征服遵义地区周边九溪十八洞的故事嫁接到了杨家将杨文广身上。
小说《杨家府演义》集宋代评书、元代杂剧、明说唱词话为一体,最早刊刻成书大概在明代中晚期。陈小林、廖可斌作《播州杨氏土司与杨家将小说的成书》[2]一文,认为《杨家府演义》有西北和西南两个系统,西北系统讲述的是杨业、杨延昭及其后代子孙为国捐躯、满门英烈、世代忠勇的故事;而西南系统则是播州杨氏土司聘请文人、艺人将自己家族的征战事迹移植进了杨家将的故事中。张永廷在《杨家将的历史真相》书中也分析了播州杨氏土司对《杨家府演义》成书过程有重要影响。
首先,播州杨氏土司与“杨家将”的忠勇卫国精神有渊源关系。从宋朝开始,播州杨氏土司极善于审时度势,不仅不对抗中央朝廷,还经常出兵出物帮助朝廷平定西南少数民族的叛乱。北宋灭亡后,杨粲于1206年请求南宋朝廷大举伐金,并让自己统领的播州军前来助战,以雪靖康之耻。杨粲的儿子杨价和孙子杨文坚决支持南宋朝廷的抗元战争,杨价自愿请命,屯兵江南,在抗元战争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元兵攻占西南,杨文并没有被蒙古铁骑吓倒,而是派播州军北援四川,西救云南,延缓了元朝占领西南的进程。宋濂这样的饱学之士不大可能被金钱收买,正是因为播州杨氏土司的忠勇爱国精神,才打动了他亲自操笔为播州杨氏土司作《杨氏家传》,并巧妙地让播州杨氏土司家族与杨家将牵上了血缘关系。
其次,《杨家府演义》在明代成书的过程中,有一些情节实际是以播州杨氏土司征战事迹为原型,并渗入了巫术等浓厚的少数民族文化气息,透露出了播州杨保的民族身份。播州杨氏土司部族称为杨保,小说中虚构的人物杨六郎之子叫杨宗保,这其中的关系不言自明。小说中杨宗保的攻伐事迹也与播州杨氏土司征伐当地少数民族有紧密联系。如杨宗保攻打穆阁寨,嫁接了播州第九世统治者杨文广征服播州周边少数民族聚居地“九溪十八洞”的家族事迹,穆桂英这位女英雄的形象与杨文广攻打獠穆族老鹰砦有关。再如“十二寡妇征西”,征伐对象是西番新罗国,这同样可以在播州杨氏征伐周边少数民族的战争中找到原型,居住在四川西南、贵州毕节一带的彝族在宋朝被称为罗罗族,罗罗族所居之地被称为罗鬼国,播州统治者杨光震、杨文广、杨价、杨文、杨邦宪都曾经与罗罗族发生过激烈的武装冲突,结下了世仇。
三、播州杨氏土司的音乐、戏曲文化
“说唱艺术”在遵义地区流传的历史十分悠久,1991年,遵义仁怀市出土了汉代说唱陶俑,陶俑说书正在兴头,笑容可掬,一手按几,一手比划做动作。黔北遵义茅坡艺人宋华轩20世纪50年代保存的《历代花灯选册》有《五更调-灯首聚首穆家川》,当时播州首领杨轸把土司城从白锦堡迁移到穆家川(今遵义市老城区),举行了盛大的迁城仪式,并请了很多灯班在穆家川演出,官民同乐。
1957年,遵义市红花岗区深溪镇坪桥村赵家坝明墓女室左壁出土了石刻《演乐图》,现存于贵州省博物馆。当时未确定墓葬时间和墓主人身份,通过考古发掘已经证实这是明代一位土司夫人的墓葬遗址。石刻《演乐图》揭示了明代播州杨氏土司的审美娱乐生活方式。
《演乐图》雕刻有一座乐亭,乐亭上有飞檐脊瓦,中间为正台,两边有两个附台,台周围有护栏环绕。正附台共刻有八个乐伎,或抱琵琶,或操月琴,或握横笛,或敲檀板,或轻歌曼舞。根据《演乐图》的乐器和表演方式,《贵州戏剧史》一书中推测有可能“昆曲”在明代早、中期就已经传播到了贵州遵义。
昆曲产生于元末明初的江南苏州,现存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明代绘画《南都繁会图》就描绘了昆曲表演的生动画面。《南都繁会图》描摹了明代留都南京的繁华热闹,其中一处场景画有昆曲艺伎们在一处戏台献艺,周围有许多观看倾听的群众。昆曲深受明代官僚富商的喜爱,作为雄霸播州并与明代官宦有密切交往的杨氏土司,极有可能也痴迷昆曲,并在家中养有昆曲班子,作为闲暇或宴请宾客重要的审美娱乐方式。
杨辉墓出土了70件种类不同的陶俑,乐俑共有13件,或骑于马上吹唢呐,或击腰鼓、或敲锣、或击钹。现在遵义一带农村举行婚葬仪式时,还有吹唢呐、敲锣击钹的风俗,这种风俗或许在明代杨辉统治播州时就已经流行了。有学者认为杨氏土司属于花苗,但杨辉墓中乐俑却沒有贵州少数民族尤其是苗族人民很喜欢的乐器芦笙,这从侧面证明了播州杨氏土司族源与苗族有关的可能性不大。
四、关于杨粲墓中“卷发侍仆”雕像的猜想
杨粲墓中有三种卷发侍仆雕像,一种是负重型侍仆,一种是启门童子,一种是贴身侍仆。负重型侍仆、启门童子都是少数民族装扮,头发卷曲,站在杨粲雕像两侧的贴身侍仆则身着汉装,头发也是卷曲的。
杨粲墓中这几个卷发侍仆雕像到底是写实还是象征?如果是写实,当时播州、四川一带有没有少数民族长着卷曲的头发呢?笔者认为,负重力士和启门童子更具有象征性,既体现了当时宋朝巴蜀一带的葬俗,也体现了播州杨氏土司统治的权威。而贴身侍仆雕像则是写实,反映了杨粲生前真实的生活场景。
史籍中并无明确记载西南有头发卷曲的少数民族,唐宋时期遵义的主要居民有僚人、杨端入播所领八姓家族、苗族、彝族(当时称罗罗人)、少数汉族人,僚人、苗人、汉人、彝人长相并无多大差异,头发一般都是直的。
头发卷曲的少数民族最有可能来源于接近西域的甘肃、青海一带。谭其骧先生考证播州杨保属于泸州、赤水一带氐羌人中的一支。《贵州通志·土民志》依据《南齐书》《嘉靖图经》《乾隆通志》等文献判断播州杨氏土司来源于氐族杨姓部族。
氐族杨氏部族本居住在陕西汉中一带,东汉末年,氐族部落首领杨腾率本部族移居仇池(今甘肃西和县、成县、文县一带),据《三国志·夏侯渊传》记载,杨腾之孙杨千万率部众反抗曹操,战败后率少数部族成员投奔已经投靠刘备的马超。诸葛亮、姜维北伐魏国,也多次迁移氐、羌民众入四川以补蜀汉人口的不足。从西晋至南北朝,氐族杨氏部族先后建立了前仇池国、后仇池国、武都国、武兴国、阴平国等地方割据政权,不断卷入战乱,有一部分民众也避难到了四川。
《南齐书》根据《后汉书》记载了氐族杨氏在仇池山修建的军事城堡的情况:仇池四方都是悬崖峭壁,依凭自然险要的地方修建有高数丈坚固的防御工事,中间土地平坦宽广,有方圆数十平方公里,氐族人在此建有宫殿、果园、仓库,在军事上具有很强的防御功能,也非常方便日常生活所用。仇池的建筑观念和播州杨氏土司建立的海龙囤很有几分相似。
如果杨端入播如杨氏土司家史所记属实,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杨端所领八姓家族中有一姓为“令狐”。前仇池国的建立者叫杨茂搜,他本是杨千万之孙杨飞龙的外甥,姓“令狐”,杨飞龙无子,就把外甥改姓杨收为养子。如果播州杨氏真来源于氐族杨氏,那播州的“令狐”一定与氐族的“令狐”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不管杨端是否来源于氐族杨氏,从常理推测,他都不大可能属于山西汉族杨姓。主要有以下理由:
第一,按播州杨氏土司家史所言,杨端家族因为做官已经迁出山西,聚居在江南会稽,杨端本人应募时居住在长安。简单想想,杨端根本没有在山西居住过,他哪来的威信不仅能够率领自己家族,还能号召山西七大家族应募参军?
第二,唐末中央政权已名存实亡,权力都被地方藩镇操控,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顾及像南诏侵占播州这种发生在边陲的事情,更不用说募兵了。
第三,从唐、宋时期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军事史来看,杨端应是少数民族部落首领。唐、宋时期朝廷对西南各少数民族的控制力并不强,经常有少数民族发动叛乱威胁中央朝廷的管理。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山高地险,森林茂密,人口稀少,朝廷如果直接派遣军队前去镇压,往往会损失巨大,得不偿失。所以,唐、宋朝廷往往采取“以夷制夷”的办法,征募本地少数民族冲锋陷阵,朝廷军队坐镇后方。对西南各少数民族来说,应朝廷之征募也是借朝廷力量发展本部族势力的良机,杨端正是在此情况下联合与自己部族有密切联系的濮人部落(如谢氏),响应巴、蜀军阀的征募而从泸州、赤水、仁怀一路入播抗击南诏。两宋时期,播州统治者杨氏部族正是多次积极响应朝廷的征召,镇压遵义周边少数民族叛乱,才能不断发展自己的势力范围,并得到中央朝廷的认可,为元、明时期播州杨氏土司的统治奠定了基础。
文化并不能改变民族基因,杨粲墓中贴身侍仆的卷发形象,或许正是杨氏土司本部族共有的外貌特征。明代土司杨辉墓葬出土的陶俑脸部塑造多为高鼻大眼,与羌、藏等西部少数民族长相十分相似,进一步加大了播州杨氏族源为氐族的可能性。
五、结语
限于文献和实物资料的缺乏,本文很多观点都是在目前学术研究的基础上以推测为主,笔者的意图不是要解决这些问题,而是要通过对这些问题的猜想,揭示播州杨氏土司的审美文化生活。限于笔者的学术水准,希望各位方家不吝赐教,批评指正。
参考文献:
[1]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M].遵义: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整理出版,1986.
[2]陈小林,廖可斌.播州杨氏土司与杨家将小说的成书[J].明清小说研究,2015(1):73-82.
作者简介:贺孝恩,硕士,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