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2年是中马建交50周年。作为中非共建“一带一路”沿线上重要的单语制国家,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处理民族语言和殖民语言的关系问题。从历史上看,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共经历了现代马达加斯加语确立时期、法国殖民统治时期、国家独立后时期等三个不同的阶段。在上世纪60年代获得国家独立后,马达加斯加的语言政策仍面临着国民对其母语缺乏自信、法语作为教学媒介语面临困难、教学条件和教学资源匮乏等一系列困难和挑战。从语言经济学的角度来看,国家提升国民对母语教育信心的根本途径是在语言市场上赋予其母语更高的经济价值。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实践对我国语言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也有重要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关键词: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一带一路”;语言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H0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4580(2023)01—0097—(07)
DOI:10.19717/j.cnki.jjus.2023.01.018
马达加斯加坐落于印度洋的西南部,与非洲大陆隔海相望,是从太平洋、印度洋到非洲大陆的重要支点,地缘位置十分重要。其领土面积约为59万平方公里(包括周围岛屿),是非洲第一,世界第四大岛屿;人口约2770万(2020年),其中98%为马达加斯加人[1]。1972年,马达加斯加与我国建立外交关系。自建交以来,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卫生、体育等多领域的合作与互动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在我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后,马达加斯加也予以积极响应。2017年,时任马达加斯加总统埃里访华,两国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的谅解备忘录,马达加斯加也成为第一批与中国签署共建“一带一路”谅解备忘录的非洲国家[2]。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两国关系的迅猛发展,马达加斯加逐渐发展成为中非共建“一带一路”的桥梁和纽带。
1960年6月26日,马达加斯加结束了法国半个多世纪的殖民统治,获得了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与其他非洲新兴独立国家一样,马达加斯加也面临着国家独立后官方语言的选择问题,这些新兴国家语言政策的制定和规划逐渐成为学界关注的焦点。从国内外的文献来看,当前关于非洲语言政策与规划的研究大多是关注非洲多语国家的语言政策情况,比如坦桑尼亚、尼日利亚、南非、肯尼亚等国家,但是对诸如马达加斯加等单语制国家的语言政策的关注较少。2022年是中马建交50周年,在“一带一路”倡议走深走实之际,加强“一带一路”沿线重要非洲国家马达加斯加的语言政策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本文以马达加斯加的语言政策为研究对象,从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历史沿革入手,考察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实践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并从语言经济学的视角分析该国语言政策的实施情况,最后总结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经验教训及其对我国的启示。
一、马达加斯加的语言状况与语言政策的历史沿革
语言政策指国家通过立法或者政府调节手段,来鼓励或阻拦使用某一语言或某些语言的政策[3]。根据现行马达加斯加的宪法,马达加斯加的民族语言(national language)为马达加斯加语,官方通用法语。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处理民族语言马达加斯加语和殖民语言法语这两者的关系问题。与非洲大陆大多数多语国家不同的是,马达加斯加是典型的单语制国家,具有以下几个明显的语言优势:第一,全国范围内只有一种民族语言,即马达加斯加语,因此不存在其他非洲大陆国家的多种民族语言选择问题;第二,法语作为殖民语言,在日常生活中并不是人们的日常交际语,在日常生活中,人们还是使用马达加斯加语进行交流;第三,尽管马达加斯加语的不同变体在特殊词、前缀和后缀等方面存在差异,但是在全岛范围内这些语言的变体却能被不同地区的人们所理解。
但是,马达加斯加却未能充分利用这些宝贵的语言优势。从法国进行殖民统治伊始,法语就成为了主要的教学媒介语,使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该国普通民众与本国的文化传统渐行渐远。1960年国家独立后,在马达加斯加首都以及其他城市地区,精英阶层依然使用法语作为工作语言,小部分甚至把法语作为日常家庭用语。与此同时,法语仍然是该国占统治地位的学术语言以及权力语言。城市的政治精英们一直都有将其子女送往该国法语学校的传统,以确保其子女未来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占全国总人口80%的居民都生活在农村和沿海地区,由于经济条件问题,其子女却没有学习法语的机会,他们每天接触到的语言只能是本土语言马达加斯加语。而且部分地区由于人口稀少,学校教学条件较为恶劣。因此该国的社会流动性一直较差。
从历史上看,马达加斯加的语言政策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现代马达加斯加语确立时期的语言政策、法国殖民统治时期的语言政策以及国家独立后的语言政策。
(一)现代马达加斯加语确立时期的语言政策(1818-1896)
公元400-700 年间,陆陆续续有人口从印度尼西亚迁移到马达加斯加,马达加斯加语因此成为南岛语系(family of Austronesian languages)的一个分支。南岛语系(family of Austronesian languages),又称马来-波利尼西亚语系(Malay-Polynesian),是世界上仅有的一种主要分布在岛屿上的语系,也是世界上分布面积最广的语系之一,它主要分布于西起马达加斯加,东到复活节岛,北起中国台湾省和夏威夷群岛,南抵新西兰的广阔海域内的岛屿上。历史上第一批使用拉丁字符写成的马达加斯加语文本可以追溯到1657年天主教传教士在港口城市托拉纳罗(Tolagnaro)出版的教义问答。然而,第一次正式引進拉丁字母书写现代马达加斯加文字的情况则是通过1818年抵达马达加斯加的英国传教士实现的,当时马达加斯加正处于梅里纳王国拉达玛一世的统治下。在传教士学校,马达加斯加语是自然的教学语言,教科书使用马达加斯加语出版,但同时也向英语等主要欧洲语言借用部分词语进行有效表达。马达加斯加书写体系的建立对该国的教育体系产生了积极影响。从1830年开始,大量的小学课本就开始用马达加斯加语编写,而从1870年至1896年间,许多中学甚至是大学课本也都是用马达加斯加语编写的。
(二)法国殖民时期的语言政策(1896-1960)
马达加斯加于1896年正式沦为法国的殖民地,法国开始了对马达加斯加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殖民统治。从这时起,法国在马达加斯加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留下深远的影响。法国开始成为马达加斯加最大的贸易国、最大的援助国和直接投资国。也正是从这时起,法语开始在马达加斯加的政治、经济以及教育领域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法语不仅成为一门重要的学科,也成为马达加斯加各级学校的重要教学媒介语。此外,相关的教学内容也被要求与法国保持一致。以地理学科为例,学生就被要求学习法国的相关地理知识,例如法国的城市与河流,而不是本国的地理知识,这就导致该国学生对本国的地理知识所知甚少。尽管法国殖民者的语言同化政策是这段时期的主要政策,但是法国殖民当局在对待马达加斯加语的地位问题上却未能达成一致。有人认为所有的教育都应该用法语进行,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应该为马达加斯加语保留一席之地。1916-1929年间,马达加斯加语被完全排除在国家正式的学校教学之外。而在其他时期,马达加斯加语的教学却能够得以保留。
(三)国家独立后的语言政策(1960—)
1960年6月26日,马达加斯加宣布脱离法国的殖民统治,正式获得民族解放和国家独立。在获得国家独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马达加斯加政府在究竟是选择法语还是马达加斯加语作为主要教学媒介语的问题上举棋不定,在1960至2008年间该国语言政策中关于主要教学媒介语的规定就变更了三次。这种频繁变动的语言政策导致该国很大一部分人口在两种语言的切换中无所适从,不能使用包括母语在内的任何一种语言进行准确的口语和书面表达。
在国家独立后颁布的新宪法中,马达加斯加政府宣布马达加斯加语和法语均为该国的官方语言,但是法语仍然处于强势地位。在马尔加什共和国(亦称第一共和国)期间(1960-1972),政府基本上沿用了法国殖民统治时期的语言政策,法语仍然是该国的主要教学媒介语。六年级以上的所有课程都用法语进行讲授。但是,关于本国历史、地理和政治等内容的教学却重新获得重视,和法国殖民统治时期相比,这是一个重大的变化。
1972年5月,马达加斯加国内大学生策划了社会主义起义,其主要诉求之一就是要在国家教育体系中重新恢复马达加斯加的文化与语言。起义后成立的过渡政府决定恢复马达加斯加语作为教学媒介语的重要地位,并且在更高年级的毕业考试中也要求使用马达加斯加语进行作答。1975年,马达加斯加民主共和国(第二共和国)成立,新宪法得以颁布。根据新宪法,马达加斯加语被确立为整个小学和中学阶段的教学媒介语。在这一时期,虽然马达加斯加语被重新确定为中小学的主要教学媒介语,但是这一阶段的语言政策并未取得理想的效果,学生的马达加斯加语和法语整体水平均呈下降趋势。由于缺少足够的资金和人员,教学活动受到很大影响。学生使用的教材质量得不到保证,教师得不到应有的培训,学校管理也不够规范。
1992年,马达加斯加第三共和国成立。在新宪法的第四条中明确规定马达加斯加语是该国的民族语言,但是宪法未对法语等其他语言的地位做出明确的界定。然而,事实上,从第三共和国成立伊始,马达加斯加的语言政策就呈现出明显的回归法语的趋势。在这一时期,马达加斯加的公立学校只是在学校教育的前两年使用马达加斯加语作为教学媒介语。从第三年开始,法语渐渐成为小学阶段的主要教学媒介语,诸如算术、地理以及通用知识等科学类课程都使用法语讲授,而像历史、道德、美学等社会类课程还是用马达加斯加语讲授。从初中开始一直到大学阶段,法语都是唯一的教学媒介语,而马达加斯加语只是一门课程。
2008年,马达加斯加政府对国家的教育政策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也涉及到对该国语言政策的调整。政府认为从殖民时期开始,该国的语言政策一直把绝大多数人口排除在经济发展之外,因此必须对此进行调整。2008年伊始,马达加斯加教育部就开始在全國范围内推行新的语言政策:在小学教育的全部七年时间里,马达加斯加语被确定为全国范围内的教学媒介语,法语和英语被当作外语。在整个中学以及大学阶段,法语则成为学校的教学媒介语。语言政策调整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要保证所有的孩子都有平等接受教育的机会。
二、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实施的困境与挑战
对于后殖民时期的非洲国家来说,语言政策的核心问题是语言“国际化”与“本土化”的争论问题,这种争论已经持续了超过50年的时间。语言的“国际化”一般是指采用一种国际通用语言或强势语言作为国家的官方语言,比如采用非洲国家的前殖民语言(如英语、法语等);“本土化”是指恢复和采用非洲的本土语言作为国家的官方语言,比如在马达加斯加选择马达加斯加语作为官方语言。从身份认同的视角来看,语言具有维护民族认同、促进国家团结的积极作用。对于刚刚获得独立的非洲国家来说,国内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官方语言选择本土语言,是他们摆脱殖民统治,实现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的重要标志之一。“同一个民族、同一种语言、同一个国家”是后殖民时期非洲政治家们规划的理想状态。但是这种理想状态在非洲却很难实现,对于有着多种民族语言的非洲国家来说,必须要面对多种民族语言的选择问题。而对于马达加斯加这样只有一种民族语言的单语国家来说,国家的语言政策也远未达到其理想的效果。具体来看,马达加斯加政府在实施语言政策的过程中,主要遇到了以下几方面的困境和挑战。
第一,母语教育缺乏自信。马达加斯加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从政府到普通民众对其母语均缺乏自信,马达加斯加的学生几乎都面临着缩减型双语(Subtractive Bilingualism)的困境。缩减型双语是相对于添加型双语(Addictive Bilingualism)而言的,添加型双语指的是增加了一门第二语言和文化不会导致对第一语言和文化的取代和替代,这也就是说学习第二语言的目的不是取代第一语言和母语。而在缩减型双语的情境里,第二语言是所在国或所在地的多数人语言或母语,而第一语言则往往是殖民语言或是外来移民的语言,他们对自己的母语是自卑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母语是阻碍他们在所在国家正常生活的障碍,是他们融入到主流社会的消极因素[4] 。历届马达加斯加政府对本土语言和本土文化重视不够,国民普遍认为马达加斯加语远不能和殖民语言法语相比,因为法语在国家的科技领域以及高等教育阶段有着明显的优势。大部分学生家长甚至认为其母语是学生学习其它语言,发展语言能力的障碍之一。因此,只要条件允许,家长争先将子女送到私立的法语学校,接受“浸润式”的法语教育。但是这种忽视母语学习,过分强调外来语言的做法,却是明显违背语言学习规律的。儿童在母语学习尚未定型,认知能力尚未成熟的情况下转而学习外来语,不仅无法习得新知识,而且通过母语获取的知识也会逐渐生疏,最后全部遗忘。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生的母语水平和法语水平都难以得到有效保障。此外,该做法还极易影响学生的认知学术语言能力(Cognitive Academic Language Proficiency),进而影响学生的学业表现。在马达加斯加,学生的复读率和失学率常年居高不下,只有少部分学生能够进入高等学府接受高等教育。
第二,法语作为教学媒介语面临困境。对于大多数马达加斯加人来说,法语既非学生的家庭语言,也非社区语言,加上公立学校教师的法语水平十分有限,因此,在使用法语进行课堂教学时,教师无论在教学方法还是在教学内容上都存在着较多的限制和制约。首先,在教学方法上,由于法语并非学生的母语,教师在教学方法上创新空间不大,基本上还是沿用传统的方法进行教学,强调模仿、记忆和重复的作用,学生更多的还是机械地记忆和背诵教学内容,而不是在理解的基础上获取新的知识。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生的理解能力和创新思维很难得到有效训练和提升。其次,在教学内容上,在用法语教学的过程中,课本内容更多的还是和法国这个殖民国家的方方面面相关,各种课程的教学内容与马达加斯加的现实世界关联度不大。另外,法语教师的语言水平也亟需提升。相关机构开展了一次对马达加斯加小学教师的语言水平测试,测试结果显示:全国范围内只有18.25%的小学教师具备足够的法语知识,能够使用法语进行课堂教学[5]。教育的结果与教师的教学语言能力水平密切相关,因此在这样的师资水平的条件下学生的学习效果是难以得到保证的。
第三,教学资源不足、教学条件匮乏。在马達加斯加独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国家范围内都缺少用马达加斯加语编写的教材。直到1975年,马达加斯加民主共和国成立以后,新政府才将工作的重心放在为小学生编写马达加斯加语的教材上。1976年至1989年间,政府一共编撰并印刷了大约20种小学教科书。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学校都能够获取这些教科书,部分偏远的小学由于分配问题就未能拿到这些教科书。在未能获得足够教科书的偏远小学,教师只能通过把教学内容写在黑板上,再让学生把内容抄录下来的方式进行教学,教学效率极为低下,学生的学业表现普遍较差。政府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政府只有能力编写小学阶段的马达加斯加语的教材,而对于编写中学阶段的马达加斯加语教材则无能为力。此外,全国范围内的教学条件也较为简陋,普遍缺少现代化的教学设施,部分学校甚至缺乏基本的电力保障,教学条件十分匮乏。
三、语言经济学: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分析的新视角
马达加斯加在获得国家独立后,其语言政策虽调整频繁,但仍需要进一步改进和提升。在考察了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历史沿革和面临的困境之后,本文借助语言政策与规划学中语言经济学的相关理论,深入分析上世纪60年代起,马达加斯加在获得国家独立后,其本土语言在与殖民语言的竞争中,未能充分得到国民认可的原因,并对其语言政策如何更好地服务国家社会经济发展提供建议和对策。
语言经济学是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主要涉及经济学和语言学两大学科领域。一般来说,语言经济学最早可追溯到俄裔美籍经济学家Jacob Marschak 于1965年在《行为科学》(Behavioral Science)上发表的题为“语言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Language)的论文。但从现在来看,该论文中提及的语言经济学仅仅是一种朴素的思想,缺乏理论和案例的支撑。学术界最早对语言经济学给出明确定义的则是瑞士经济学家格林(Grin)。格林对语言经济学做了如下定义:“语言经济学是一种理论经济学范式,它运用经济学的概念和手段研究语言变量之间的关系,他主要关注那些涉及经济变量的关系,当然也关注其他的方面。”[6]该定义也得到了学术界的广泛认可。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语言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和研究范畴也不断丰富和变化,其内涵和外延也不断扩大,形成更为广义上的语言经济学,既从经济学角度研究语言问题,又立足语言问题研究经济[7]。
笔者认为,语言政策与规划的经济学分析可以按照以下思路进行:语言是一种商品,商品是有价值的,要对商品进行合理的定价,个人语言能力的高低直接影响其经济收入水平。此外,还需要对语言这种商品进行相应的宣传和推广。语言学家库珀就曾提出将语言视为商品后应注意的四个环节,即“生产正确的商品,然后进行恰当的宣传推广,并投放在正确的场所,定下合理的价格”[8]。库珀认为:“语言规划者必须能识别、确定或设计商品,使之对潜在的消费者有吸引力。这些商品应基于受众目标消费者的需求来确定。宣传推广则是要改变沟通方式,例如语言使用也就是要努力让潜在的使用者接受它,无论这种接受是有意识的、肯定性的、由于精通或是出于使用习惯。场所则是指提供足够的渠道以实现推销以及回应,也就是有动机购买商品的人必须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它。而价格则是一件商品对消费者是否有吸引力的决定性因素。”[9]
库珀的理论框架非常适用于马达加斯加的语言状况。由于马达加斯加是单语制国家,马达加斯加语是唯一的民族语言,因此该国的语言政策的制定者在商品的生产和场所的投放这两个问题上是非常明确的:生产的商品即为该国的本土语言马达加斯加语,场所的投放则是指全国范围内提供语言教育的公立学校。因此,特别需要引起重视的是语言的价值确定以及宣传和推广这两个问题。在语言的价值方面,最核心的问题是当马达加斯加语这门本土语言在学校被当作教学媒介语进行教学时,能否保证让学生获得和法语教学一样的现实收益。具体而言,此类现实收益包括以下几方面内容:能否保证本土语言有着较好的市场需求?能否保证本土语言的使用者能够向上层社会流动?能否保证本土语言的使用者能够在就业市场上有着较大的优势?能否保证本土语言的使用者能够有更好的生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于以上问题的回答都是否定的。尽管国家摆脱法国殖民统治,赢得国家独立和民族解放已超过60年时间,但是从社会现实情况来看,马达加斯加的精英阶层仍然有着在工作中使用法语的传统,部分精英家庭甚至在家庭内部交流中也使用法语,法语仍然是上流社会的主要工具性语言。生活富裕的家庭都争相把孩子送去私立法语学校读书。精英阶层的孩子们也都在法国或其他国家的大学接受高等教育。普通家庭的家长也希望他们的孩子能获得同样的平等机会。在就业市场上,几乎所有的招聘要求中都会明确提到:“出色的法语口头和书面表达者优先考虑”,这就意味着掌握了法语就有着更高的个人收入。因此,学生家长们出于孩子未来就业竞争力的考虑,都希望自己孩子能熟练掌握法语,未来能找到一份高薪工作。在这一点上,有学者指出,如果本土语言在广阔的社会、政治、经济环境中没有声望,那么人们就不会愿意用他们的本土语言接受教育[10]。
在本土语言的宣传和推广方面,马达加斯加的语言政策制定部门的做法也可进一步优化。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制定者都是国家的精英阶层。这部分精英阶层大多都在法国接受了高等教育,高度认同法国的语言和文化,其经济状况也明显优于非精英群体。从个人利益的角度来说,学习和使用法语是精英阶层保持其特权地位的重要方式。在马达加斯加,精英阶层在语言的使用上是分离的:在精英和统治阶层内部均使用法语交流;而在他们与普通民众交流时,则使用本土语言马达加斯加语。在国家独立后,这些高度认同法国语言和文化的精英阶层成为语言政策的制定者。从本质上说,精英阶层在宣传和推广本土语言方面是被动的,是不情愿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对本土语言的宣传与推广是与其既得利益相违背的。他们在政策层面要提高本土语言在国家语言政策中的地位,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却仍然坚持把子女送到法语私立学校接受法语教育,通过这种方式将接受本土语言教育的群体排除在精英圈之外。马达加斯加语虽然成为国家的官方语言,但是由于占据国家统治地位的精英阶层的封闭性,马达加斯加语在国家范围内宣传和推广本土语言存在很大障碍,广大国民仍然相信法语对于提升其政治、经济水平,实现阶层跨越的积极作用。
在结束法国的殖民统治,获得民族解放和国家独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法语仍然在马达加斯加的语言市场上处于强势地位,仍然具有更高的社会经济价值。与本土语言相比,大多数民众相信只有通过法语的学习才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收益,才能够帮助他们实现社会经济地位的提升。对于马达加斯加语这门本土语言来说,要实现该语言地位的提升,也必须按照语言经济学的逻辑进行分析和考查。按照语言经济学中将语言视为商品的观点,马达加斯加语这种商品如果要在语言市场上获得更多的语言消费者的青睐,关键就是要赋予该语言在语言市场上更高的社会经济价值。具体而言,马达加斯加语也必须要和法语一样,能够被广泛地运用到政治参与、就业市场、高等教育等高层领域,这样才能改变马达加斯加语低人一等的刻板印象,才能让人们相信投资本土语言是有价值的,是能够产生经济回报的。也只有这样,马达加斯加的本土语言才能真正得到发展,国家的整体教育水平才能得到提升,從而进一步推动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四、马达加斯加的语言政策实践对我国的启示
对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全方位考查,也有益于进一步推进对我国语言政策的反思,对我国在语言政策的制定和实施过程中起到提醒和启示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毫不动摇地坚持母语教育在语言教育中的关键作用。马达加斯加语言政策的一条重要教训就是其母语教育的不成功,其母语教育仍然有较大的改善和提升空间。在马达加斯加获得国家独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学生在还未学好母语之前就转而学习殖民语言法语,使得学生的母语水平和法语水平都不能得到保障。母语教育是学生掌握获取基本知识,提升认知能力的基本保障,是增强民族和国家认同的重要手段,是保证社会公平的有效途径。在我国教育的不同阶段,母语(国家通用语)都应该是我国教育体系中最重要的教学语言,而且应该不断加大国家通用语言在全国范围的推广和普及力度。国家通用语言的推广对于维护国家统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不同地区人员的交流与互动,形成一个统一的商品市场都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同时,国家通用语言的推广也给不同地区的民族提供了平等的学习和就业机会。
第二,树立语言的商品和资本意识,提高国民的整体语言能力。根据语言经济学的观点,语言是一种商品,是一种人力资本。马达加斯加的国民不愿意学习其本土语言的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其本土语言不具备法语所拥有的经济价值,不能给他们带来经济收入的增加和社会地位的提升。从语言资本的角度来看,个人语言能力的提升可以增加个体的人力资本,从而使其在职业发展和社会经济生活中获取更大的收益。因而增强国民的语言资本观念,对其进行终身语言教育至关重要[11]。因此,我国在制订语言政策时必须要保证相关语言的经济价值。首先,在国家通用语方面,要进一步挖掘其在具体领域的应用能力,如乡村振兴、应急语言服务、语言与健康产业等等。其次,在外语方面,需要进一步加大对外交往的力度,不断提升国家的国际化水平。这样才能保证外语学习的市场需要,引导公民不断提升其外语水平,提升国民的整体外语能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新时期国家要特别注重高层次的外语人才的培养,彻底改变“小才拥挤、大才难觅” [12] 的外语人才层次现状,不断提升我国参与国际事务的整体水平和质量。
第三,合理布局语言资源,宏观规划小语种教育,服务国家政治经济战略。语言是一种资源,这点不仅仅体现在本土语言当中,也体现在外语资源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国家战略层面对外语的需求是不一样的,外语语种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也有着不同的经济价值。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俄语对国家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方方面面都有着深远的影响。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积极融入世界大家庭,英语这门全球通用语的重要性不断攀升,“英语热”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2013年,国家提出“一带一路”倡议之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语言又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随着“一带一路”战略的开展,中国各大语言类高校纷纷增设“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小语种专业。以我国外语界最高学府北京外国语大学为例,自“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后,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外语语种数扩大了两倍,基本形成了“一带一路”沿线非通用语种群布局,其外语语种数量目前已超过100种[13]。“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对于我国外语语种的规划和布局提出了新的要求,也给我国的外语教育带来了新的机遇。总之,国家在外语语种的储备上一定要与时俱进,必须与国家的战略需求保持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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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吴国富)
基金项目:2020年度江西省教育科学“十三五”规划一般课题“‘一带一路建设中江西省外语教育规划研究——语言经济学的视角”(编号20YB246)。
收稿日期:2022—10—09
作者简介:李立(1984—),男,江西南昌人,博士,南昌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外语教育政策与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