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强
(广西民族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6)
书法作品中的艺术特征和主要的审美方向决定了其书法艺术风格,由于个体的审美、艺术追求以及技法表现的不同,所以导致其书法风格也将产生异同。之所以想要分析和比较《鲜于璜碑》的碑阴与碑阳风格异同的原因,是基于笔者对二者的临摹学习,发现两者在用笔、结体、章法上既有相似性又有各自的独特性。通过对比研究,能够更有效直接的看出各自的特点所在,并且吸收其“营养”学会举一反三,在创作的过程中起到变化丰富的作用。
卫夫人在《笔阵图》中云:“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由此可见,在书法艺术中用笔的重要性。用笔过程中由于书写状态的不同,所以表现出的外在形态也有所不同,如用笔的方与圆以及提按关系等。碑阳与碑阴都采用了方圆兼备的处理方式,但却表现出了不同的艺术风格。其次由于鲜于璜碑碑阴与碑阳的刊刻内容存在一定的异议,导致碑阳与碑阴是否是同一时间刊刻而无法定论,但是《鲜于璜碑》处于篆书到隶书的发展阶段,其碑阳与碑阴都继承与发展了篆书用笔的特性。通过对比二者的用笔方式分析碑阳与碑阴在继承篆书用笔的基础上的差异性。
如图“郡”字的“阝”(红色椭圆处)在碑阳与碑阴中转折处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二者虽然写法不同,但是从用笔来看,碑阳“郡”的“阝”基本采用曲线,笔画搭接处圆转流畅,相较碑阴其用笔更加温和。而碑阴“阝”的转折处则以方折为主,并且右半部分的“君”字在转折处也比较强硬,使整个字更加方拙刚直。
“廉”字的“广”在碑阳中由平直的横线和弧线组合而成,并且在笔画搭接处也比较圆润。主笔并不明显,“雁尾”处无重按,收笔偏圆,线条的流动感较强。中间部分“兼”转折处较为圆转。而碑阴中“廉”字的“广”撇画直硬无弧度,并且在“撇”画的收笔处(如图红色圆圈处)果断向左方折而出。其次,“廉”字中间部分“兼”的处理也是延续了方正平直的处理方式,棱角分明。
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揖》中云:“书法之妙,全在运笔。赅举其要,尽于方圆。”关于方笔与圆笔,通过比较分析,碑阳与碑阴在用笔上皆呈现出厚重、古拙之感,并且可以看出二者在用笔上都采用方圆并用的处理方式,但是二者也有不同之处。碑阳中的用笔相对圆笔偏多,特别是在撇画以及笔画较长的线条中合理运用弧度,并且杂糅篆书笔法偏多,转折处内圆外方,含蓄而富有张力。而碑阴中则是侧重于方笔,线条方硬挺拔,行笔果断平直,转折方正刚硬。
“孝”字在碑阳中主笔与其他笔画的提按对比相较碑阴更为突出。碑阳中除主笔与“子”的竖弯钩之外其他笔画粗细基本一致,“雁尾”与钩画(如图红色椭圆处)绞转重按,使之产生明显的对比。而在碑阳中,笔画粗细对比不明显,且无“雁尾”,但在行笔过程中在线条中段进行自然提按来丰富其线条,使之产生虚实变化。
“故”字在碑阳中粗细对比也比较明显,点画厚重有力,主笔的“蚕头雁尾”明显,这些线条的视角效果都是通过毛笔在行笔的过程中熟练运用提笔来体现的,使线条产生粗细上的变化。碑阴中的“故”字除了左半部分“口”略有提按对比,其余没有明显的提按变化,令字的整体更加率真空灵。
清刘熙载在《艺概》中提出“凡书要用笔笔按,笔笔提。辩按尤当于起笔处,辩提尤当于止笔处”。汉隶中的提按主要也是表现在起笔、“雁尾”处以及线条的中段,通过对提按关系的比较可见,碑阳中以重按“雁尾”来突出主笔,提按有一定的规律形,起笔与收笔重按,线条中段轻提,从中可以看出具有一定的装饰效果,艺术性较弱。碑阴则很明显的弱化了“雁尾”的特征。字内单个线条的提按较少,但是线条与线条间的粗细变化以及字与字之间粗细对比都比较丰富,对比明显,视角效果强烈,给人率真自然之感。不同的用笔在视觉上传达给人的美感也存在一定的差异,用笔的方圆曲折与提按关系是书法创作中重要表现方式之一,在运用过程中不同的比例则会导致风格也会有所差异,所以要根据自己的审美来确定书法作品基调,在用笔上要有取舍。
“汉碑笔法无一相似,学者摹做可各增其性之所近。至结体唯求正当,不可杜撰。”然而汉隶中的结体方正并非死板,而是稳中求奇的正大气象。碑阳结字宽博舒展,而碑阴结字则意趣横生,二者不同的结字处理方式都呈现出了浑厚古拙的正大气象,前者侧重静态处理,后者则侧重动态处理的方式。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云:“作书所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王大令之书,从无左右并头者……此皆言布置不当平匀,当长短错综,疏密相间也”所以笔者则根据结字的重心、收放、正奇、空间分割等方面对二者中的相同字与不同字来进行具体的比较,从而挖掘和学习二者的精髓,学以致用。
如图1、2,碑阴与碑阳在结字上都比较方整。不同之处在于碑阴的“辟”字在结字时更加险绝,左高右低,左正右奇,右边“辛”字部分横画取势向下,竖画与横画的交点靠左(如图两条红线相交处),交于横线的奇位,使整个字看起来有态、有势。并且左边部分“口”字的位置极险,打破了左边部分的平正无奇。而碑阳的“辟”字则过于平正,视觉上横平竖直,变化较少,左边部分撇画向左撇出,使整个字更加平稳。另外,二者结字的重心也有所不同。碑阳中“辛”字竖画过长,使结字重心较高。碑阴中“辛”字竖画含蓄,形成纵向压缩之势,造成重心偏低。
图1
图2
图3 碑阳
图4 碑阴
图5 碑阳
图6 碑阴
图7 碑阳
图8 碑阴
图9 碑阳(局部)
图10 碑阴(局部)
“廉”字的结体在碑阳与碑阴中差异较大,首先碑阴中“廉”字结体方正,取势跌宕起伏,并且利用字内空间的疏密变化形成收放关系,使结字更加空灵。其次所有的横画取势向右下倾斜,四点底的摆放位置形成三角形态(如图红色三角处),以达到稳定局势之用,趣味性极强。而碑阳中的“廉”字则中规中矩,横向延长,纵向压缩,结字舒展,内部空间较为规整,整体看起来稳重大方。
因碑阳与碑阴中具有代表性的个别字可以分别体现出它们的结字特点。所以笔者将对碑阳与碑阴中的不同字进行举例分析,试分析出二者不同的结字特征。
碑阳中的“惟”字与碑阴中的“雄”字是属于同结构的异字。碑阳“雄”字的“隹”字部分四条横线的间距比较紧凑,竖画垂直,显得端正平稳,收放自如。而碑阴的“隹”字部分横间距疏朗,左边的竖画向右下倾斜,右边的竖画向反方向倾斜,形成力的平衡,以达到动态平衡。“隹”的最后一笔较端(如图红色小箭头处),增添了“雄”的古拙之气,与《张迁碑》中的“进”字的处理方法可谓是如出一辙,使容易呆板的方正空间灵活起来。在结字重心上,碑阳的“惟”字上边缘线齐平,左半部分的“忄”重心偏高,所以导致整个字重心平稳且偏高。而碑阴中的“雄”字左高右底,使结字跌宕起伏且重心偏低。
综上所述,碑阳与碑阴在结字上既有相似之处又有着各自的特点。相同之处是碑阳与碑阴的结字都处理的丰富多彩,但是由于二者的艺术追求有所不同,所以导致二者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在重心方面,碑阳与碑阴并非是完全统一的。碑阴中字的重心大部分偏下,但是也有极少数的字重心偏上。碑阳中的结字重心多数是处于中间位置或者是靠上的。所以在隶书创作中可以通过改变字的重心使其结字发生变化,这样对章法的排布也是有所帮助的。另外在“正位”与“奇位”方面,碑阳已取“正”为主,但是在结字看似平稳端正,实则富有姿态,力求平稳而生动,不重复,有变化,只不过是以庄重宏丽为主调。碑阴则是以“奇”为主,力求奇宕险绝之意,但是在书法创作中如果过分追则会适得其反,所以把握好“度”则是重中之重。
上文中通过对结字与用笔的比较分析,可以看出碑阳的规律性较强,而碑阴则无规律可寻,艺术性更强。章法作为整体的分析,它的构成离不开结字与用笔,当然主要还是体现在行和行、字和字之间对照呼应。其次,单字与数字之间的排列布局与单字中点画之间的排列布局也会影响到整体章法,由此可见章法与结字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笔者将通过实例来分析比较碑阳与碑阴在章法处理上的异同。
因《鲜于璜碑》篇幅较大,字数较多,所以对于章法排列也很考究。从碑阳的章法中可以看出:它与其他庙堂名刻在整体风貌上极为相似,竖成行,横成列。并且字间距宽绰,行间距紧凑,一紧一松,排布美观而又整齐。碑阴的章法则更加多变,从横向来看,虽然也存在上齐下不齐的章法布局,但是由于碑阴中的字与字之间的大小、巧拙、疏密、开合、正奇、虚实等矛盾关系较多,所以导致其章法呈现出随性自然之感,并且视觉冲击力也更为强烈。
邱振中先生在《中国书法:167 个练习》一文中提出:“延长单字轴线,使相邻单字轴线相接(呈直线或折线)。不能相接时,两端到达相距最近的位置后不再延长。这样我们便得到作品中每行的行轴线,同时也作出了整个作品的轴线图。”邱先生利用轴线图来进行书法中的章法研究,把一个字结构分为分量相等的两部分,标画出字结构的倾斜角度,这样的辅助线可以明确字结构的运动趋向。当然邱先生主要是针对行草书的章法进行深入探讨,但是笔者认为,这一方法在汉隶中也同样适用。笔者将对《鲜于璜碑》碑阳与碑阴中的单字纵向组合进行分析,试图从中对分析其异同,并且从中找到自己创作的表现途径。
如图11,碑阳中的纵向轴线走向基本向下垂直,单字轴线的倾斜角度基本为零,章法布局较为工整。而碑阴的轴线变化却比较复杂,从图12 中的行轴线所示,可以看出第三行的轴线波动较大,“幽”字的轴线向右位移,“庐”字上部为衔接“幽”字下部,有意识的向右倾斜,“皇”字的轴线也是继续延续“庐”字的轴线向右倾斜,“上”字突然向左移动偏离行轴线,出现断点,“憀”字又向原有的行轴线回归。可以看出碑阴在章法处理上尽量的保持行轴线的竖直,但是又存在部分字脱离行轴线的限制。
图11 碑阳(局部)
通过对碑阳与碑阴的章法对比分析,我们清楚的看到了书写者在章法上的用心处理。碑阳的章法趋向排列整饬,与东汉其它隶碑相一致,讲求排列工整、大小基本一致,但是碑阳上齐下不齐的处理方式对隶碑章法风格也有一定的突破,不整而整,不齐而齐,具有浓重的装饰意味。而碑阴的章法摆布则不具备工整性,文字大小排列不一,是对精确工整的挑战与突破,其错落排列纵横空间,极大的提升了章法的表达趣味,以此来呈现真率稚拙的艺术风貌。
本文通过对《鲜于璜碑》碑阳与碑阴的风格比较分析,得出结论碑阳与碑阴的风格存在一定的差异。即碑阳结字宽博端庄,重心相对统一;用笔上圆笔偏多、提按丰富、“蚕头雁尾”明显;章法虽然在横向上有起伏变化,但是整体排列趋向工整。碑阴则结字方正稚拙,重心偏下,字内相互穿插,错位,避让关系以及疏密变化处理的生动自然;用笔上以方折雄强为主,并且“弱化雁尾”;在章法上文字大小排列不一,横向轴线跌宕起伏,纵向轴线摇摆不定,不整而整。总的来说:碑阳多取端稳平整,具有一种浑厚大气之美。而碑阴则多取奇宕险绝之意,更有一种古朴率真之美。
碑阳与碑阴虽有相似之处和不同之处,但是二者中的精髓是值得我们不断学习和研究的。当代隶书创作也呈现出明显的时代特征,《鲜于璜碑》的碑阳与碑阴的书法艺术以及美学品格有着较强的兼容性,所以作为书者要将二者作为范例,去不断地探索推敲,这样才可以另辟蹊径。其次书法创作一定离不开理论的支撑,通过碑阳与碑阴的书法艺术风格可以看到不同的审美在隶书上的表现,同时也表明了中国的书法艺术是哲学思想的一种体现,它所表现出的具象化意识是一中精神状态的审美范畴。所以,今后在分析作品和学习创作的时候,我们应该从中国哲学和美学的高度下去审视,不断的加深感悟,开阔眼界,而不仅仅是停留在简单的描摹。学习隶书的关键是审美特征,我们应当提高审美,并且在中国哲学美学思想的指导之下进行创作,既有宏观的把握,又有微观的对比分析,二者相辅相成,这样才能对隶书,甚至其它书体的风格特点以及形成的原因有更深的认识,从而对我们整个艺术创作提供极大的启示和指导意义。